百里清月心中正自气恼,又见她态度散漫,带有明显的敷衍之意,自是更不肯去碰那些点心,冷哼一声,已自别过头去,却是看也不看远黛一眼。远黛看的笑笑,也不在意,只顾自的伸手拈了一块紫藤花糕,放入口中慢慢的吃着。
屋内气氛一时沉凝。这之中,百里清月身后的那名宫女一直神色犹疑,似欲开口,然见百里清月满面怒色,心中也知,自己便是开了口,怕是除了让百里清月更觉没有面子外,也无其他用处,少不得只有忍了。过得一刻,那宫女如烟才终于独自的折返回来。
见她独自折返,百里清月便不由的皱了眉:“我二哥呢?”她不快的问着。
如烟一惊,下一刻已自“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王爷…王爷他说…他说他这会儿有要事要办…公主若是等得,就…等…若等不得,他…也不…勉强”
陡然听得这话,却是不由的百里清月不气得脸色发青,然而气恼之余,她的心中也不免有些发虚。因着丽嫔与过世董后之间的那层亲戚关系,加之丽嫔精心的维持,百里肇与她母女的关系一直都可算得亲密。对她,甚至可称得上容忍二字。
然而这一切,在眼前这个女子出现后,似乎全都变了。这让她几乎便有一种冲动,想对着那个正自悠然静坐一侧,不急不缓的品尝着点心的女子恶言相向甚至拳脚相见。
然而她终于还是忍了下去,愤愤然的站起身来,板着脸,看也不看远黛的道:“这几日,这府里的荷花也该开了吧?左右闲坐无事,我便先去荷花池畔赏一赏花。二嫂正忙着,我便不劳二嫂相陪了!”言毕也不等远黛开口,一个转身便掉头出屋去了。
她这一去,身后那些宫人却哪里敢怠慢,少不得匆匆向远黛一礼,急急的追了过去。先时那个出言阻止百里清月的宫人却仿佛怔愣了一下,便落在了最后。等一众人等尽数离去之后,她才盈盈的朝远黛行了一礼:“我家公主若有失礼之处,还望王妃莫要见怪才好!”
摆一摆手,远黛淡淡言道:“姑姑客气了!”对百里清月,她无意置喙。话不投机半句多,若有可能,她也根本不愿与百里清月有太多的交集。
迟疑片刻,那宫女终究低声道:“王妃或许并不知道,公主所以过来求见睿王爷,是因为…皇后娘娘有意将她指婚给安肃侯府凌六爷”
忽然听得这话,远黛却不由的睁大了双眸,不可置信的脱口而出:“竟有这事?”
那宫女忙应道:“奴婢怎敢欺瞒王妃!”
沉默了片刻,远黛才自淡淡应道:“我知道了!”那宫女也是个伶俐的,见她神色,便知多留无益,当下不再言语,只端端正正的朝着远黛施了一礼,告退而去。
她人才刚出了屋子,一边的文屏早耐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小姐!”她在远黛身边日久,自然不会不知凌远清在远黛心中的地位,更知道这事远黛是断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偏头看一眼文屏,远黛淡淡一笑,平静吩咐道:“让惠儿过去王爷处,请王爷午时务必过来用饭!”这几日,若无意外,百里肇午时总是会过来用饭的。但今儿有百里清月在,也难说百里肇会不会晾她个一日,捺一捺她这娇蛮、暴躁的性子。
文屏闻声,忙自答应着,匆匆的下去了。
这边远黛则蹙了眉,想了半日也还是摇了摇头。稍稍收敛有些烦乱的心思,远黛重又看向杜若:“打算何时动手?”
杜若既来找她,想必是已安排妥了,而对远黛来说,这些事儿,她也希望愈快解决愈好。果不其然,杜若听得她问,几乎不曾犹豫,便自答道:“听凭王妃吩咐!”
远黛颔首:“那就明儿吧!这会儿你可过去告诉钱嬷嬷,命她明日早间来我这里一趟!”
杜若忙答应了一声,便也行礼退了出去。
百里肇来的甚快,惠儿才刚过去书房不久,他人已到了澄怀居外头。远黛起身迎了他进屋,面色却只如常。侯丫鬟送了茶来,她才开口问道:“皇后娘娘有意指婚之事,王爷可知道?”
墨眉轻扬,百里肇坦然道:“这事我前几日便已知道了!”
远黛一听这话,不觉微微不悦:“王爷既是早已知道,为何却不告诉我?”
“我若早几日便告诉了你,你又会如何?”百里肇并不答她,却反问了这么一句。远黛听得一怔,下一刻,眉头不觉已拧在了一处。百里肇那边却已接着说了下去:“远黛,萧呈娴的事儿你管,我不拦着,但清月的婚事,我不希望你插手!”
远黛听着,也忍不住的叹了口气:“王爷想多了!萧姐姐的婚事,是她自己不愿。她与我交谊甚厚,她既不愿,我又怎能视而不见。至于眼前这事,又哪里是我能管得的!”古来婚姻,讲究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哪里有她这个妹妹置喙的余地。
听她这么一说,百里肇反觉诧异:“那你这般着急的找了我来,却又是为了什么?”
远黛皱眉道:“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皇后娘娘最近何以动作连连?”先是萧呈娴,再是凌远清,这两桩事情看着似乎并没太大的联系,然而细思起来,萧呈娴乃是萧后的内侄女,凌远清与萧后的关系虽又远了一层,但毕竟也还算得是亲戚。萧呈娴与宁亲王的婚事才刚不成,萧后便极为迅速的又想到了临昌公主与凌远清,怎不让远黛心生警惕。
百里肇淡淡道:“你如此聪敏,难道竟不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吗?”
这个道理,远黛自是知道的,事实上,她所以问起这个,也不过是想从百里肇口中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而已。叹了口气后,她道:“我六哥的性子其实略有些温吞”
也不等她说完,百里肇便已干脆的截断了她的话:“清月本性不坏,只是性子太急躁了些,更易为人煽动。事实上,这门亲事在我看来,倒是再合适不过的!”
不自觉的朝天翻了个白眼,远黛连话也都懒得同他再说了。她与百里清月见面虽不多,却也是见识多这位公主的脾气的。正因见识过,所以她打从心底里,是不愿意凌远清娶百里清月为妻的。一个娇纵,是非不分的公主,那是骂也骂不得,打更是打不得,这样的女子,娶了过来,可以想见的是,凌远清将来的日子必定不会太好过。
这话她虽不曾说出口来,但百里肇又岂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微微一笑之后,他道:“你放心!丽嫔那边,我会令人带话过去,绝不许她插手清月婚后之事!”
虽然并不觉得这法子会有什么效果,但百里肇肯说这话,却无疑已是一种承诺,远黛自不好步步紧逼,叹了口气后,她道:“难得王爷与她这般兄妹情深!”
不意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百里肇也自怔了一下,半晌才道:“清月幼时是极乖巧的!”这句话,却无疑是承认了远黛才刚说出口的那句“兄妹情深”。
静静抬眸与他对视,远黛面上全无笑意,语气更是冷淡平和:“王爷若真心疼爱她,便该好好管教,而不是在旁人面前赞她幼时乖巧!”
百里肇一梗,待要再说什么时,屋外却已传来阵阵匆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百里清月清脆的叫喊声:“二哥,二哥”竹帘陡然一动,百里清月已裹挟着阵阵香风扑了进来。
远黛虽不喜她,但见她过来,却仍站起身来。百里清月才刚吃了她的瘪,却哪里肯理她,虽见她起身,却仍是理也不理,径自奔到百里肇跟前,半蹲了下来,嘴唇微撅的又叫了一声:“二哥,才刚我让如烟过去”
她话还没说完,却已被百里肇冷冷打断:“清月,你的教养姑姑呢?她人在哪儿?”
百里肇平日言谈,虽从来算不上和蔼可亲,但也甚少沉下脸来说话。这会儿面色一冷,莫说是一侧随侍的宫女各个战战兢兢,便是百里清月自己,也是没来由的只觉心中发颤,下面的话便再说不出来。先时与远黛说话的那名宫女更是面色惨淡,只是她心中虽则害怕已极,却还是颤颤巍巍的上前一步,跪伏于地:“奴婢夏真,叩见睿亲王!”
第一百零一章 好威风,好煞气,好糊弄
百里肇看也不曾看她一眼,便自冷淡吩咐道:“来人,拉下去,杖二十!”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莫说是百里清月,便是远黛,也是不曾想到。而那一声“杖二十”更是让文屏等几个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远黛御下,虽不可谓松弛,但也从未有过杖责这等惩戒,因此文屏等几个忽然听了这么一句,却都愣在了那里。
好在百里肇这话,原也不是同她们几人说的,而这话的话音才刚落下,正在屋外候着的徐青早答应了一声,一抬手,已点了两名正在院子外头洒扫的粗使婆子,当即便将那名教养姑姑夏真生生的拖了下去。这会儿百里清月却终于回过神来,一面大叫着:“且慢!”一面却已拉住了百里肇的手臂:“二哥,二哥,夏姑姑她…她…并没做错事啊”
百里清月虽叫了“且慢”但徐青可并不是她宫中的人,又怎会理睬她的叫唤,径自的一挥手,示意那两个粗使婆子快些将人拖了下去。百里清月心中大急,也顾不得那许多,便扑了过去,要救那个名唤夏真的教养姑姑。见她如此,百里肇的眉头却愈发拧的紧了:“住手!”他冷喝一声,面色却是愈加的难看了几分。
他既开了口,徐青自然也随之一挥手,示意那两名粗使婆子略等一等。
百里清月也不管别人,扑了过去,便自用力的推开了那两名婆子,一把抱住了夏真,气恼道:“二哥,你…你怎么这样?”
百里肇也不理她,只移眸冷冷看向夏真:“夏真,我且问你,这二十杖,本王罚的可对!”
风韵犹存的脸上,此刻有的尽是惶恐之色,夏真急急的重又跪倒在地,却是叩头如捣蒜:“奴婢失职,不曾尽到教养姑姑之职,愿领王爷责罚!”百里肇当面,便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偷奸耍滑,这几个头,却是磕的实实在在,用力至极。饶是远黛这屋里地下,铺设的尽是上好的木板,她这几个头下来,额头却仍肿的老高,发髻也早散乱不堪。
冷哼一声,百里肇淡漠道:“本王只道你不知此理,如今看来,你这心里竟是明镜儿一般,敢是打算尸位素餐到底了?”
这话一出,夏真一张早已惨白得全无血色的面容只在那一瞬间早已泛了青色:“奴婢知罪!还请王爷重罚!”言毕只是伏地叩首不已。
夏真原是丽嫔身边极有头脸的女官,几乎算是看着百里清月长大的,情分岂是一般。见她如此狼狈,百里清月心中不觉大急,欲待拉住夏真,不令她继续叩头下去,但又生恐百里肇继续拿了夏真作筏子,不得已,只得哀哀的看向百里肇:“二哥,清月已知错了!求你饶了夏姑姑吧!”一面说着,她已很快的转向远黛:“二嫂…今儿是我错了,我再不敢了”
神色不动的静静而立,远黛淡然道:“公主言重!只是这事,我却不敢当呢!”
从百里清月的反应,远黛不难明白,百里清月所以会求到她头上,其实却是怀疑百里肇所以如此震怒而致重惩夏真,乃是因她背后告了黑状的缘故。而这等黑锅,她可不愿背上。
冷冷扫了百里清月一眼,百里肇那黑如深潭的眸子深处,不期然的掠过一丝失望之情。摆一摆手,示意徐青等人暂且退下,他这才淡淡道:“夏真,你且起来!”
颤声答应着,夏真勉强的道了一句:“谢王爷!谢王妃!”这才以手撑地,想要站起身来。然而堪堪站起一半,却觉双腿又一阵发软,竟又摔倒在了地上。
百里清月在旁见着,忙转头叫道:“如烟,快来扶姑姑一把!”那宫女如烟一直站在一侧,见夏真如此,她也早惊得脸色发白。然而百里清月之命,她却也不敢不从,少不得慢慢挪了步子,却是好半日才行到夏真面前,勉勉强强的将夏真扶了起来。
“本王素来不喜秋后算账”淡漠的扫一眼夏真等人,百里肇冷冷道:“过去之事,从今儿起,便一笔勾销!”说到这里,他语声一顿,眸光之中,却自寒芒如刀:“你们几人,可明白本王的意思?”
为他气势所迫,非止是夏真,便是如烟,也早惊得双腿发软,竟陪着夏真,“噗通”一声,重又跪在了地上:“奴婢等…明白了…明白了”百里肇这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们几人,从前的事儿,那就算了,但若往后百里清月仍是如此,就莫要怪他无情了。
看到这里,百里清月哪还明白不过来,愤愤叫道:“二哥”
百里肇也不言语,只移眸冷冷扫向百里清月。没什么来由的,被他这么一扫,百里清月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满腹的怒气在这一瞬间已自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后怕。
“清月,你不小了,也该懂事了!”百里肇语调平淡,神情却是峻冷的:“这门婚事,二哥觉得很好!”
不料百里肇会说出这话来,怔愣一刻后,百里清月几乎便忍不住要大吵大闹起来。然而目光触及百里肇那如覆冰雪的俊脸,满腹的怨词却终于不敢出口,只是恨恨一跺脚,丢下一句:“我们走!”却已头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她这一走,众宫人却早心下惴惴,有心想要跟上去,却又惧怕百里肇,少不得各自偷眼去看百里肇,竟是无一人敢于妄动。墨眉紧拧的扫了众人一眼,百里肇淡漠道:“滚!”
一众宫人听得这么一个字,当真是如蒙大赦,忙忙躬身行礼,急急的退了下去。
夏真、如烟二人则相互搀扶着,慢慢的站起身来,怯怯的对百里肇行了一礼,才要退下的当儿,百里肇却又忽然的开了口:“回去莫要忘了同你们丽嫔娘娘说,这桩婚事,本王很满意!”
夏真、如烟二人早被他吓破了胆子,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只是没口子的应着,却还不敢移步。直到百里肇不耐的挥手,二人这才踉踉跄跄的退了下去。
眼瞅着二人离去,远黛不期然的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同时更击掌赞道:“好威风!好煞气!也好…糊弄”
第一百零二章 节外生枝
拧眉转向远黛,不悦之色溢于言表,百里肇沉声道:“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挥手示意屋内众人退下之后,远黛才自嗤笑了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王爷此举,难道不是在糊弄我?况经了今儿这事,临昌公主心中只怕更是恨毒了我吧!”百里肇心中不悦,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因此这一番言语,却是毫不客气,句句直指百里肇的本心。
百里肇竟也并不反驳,淡淡一笑道:“王妃此言大谬!一则夫妻一体,有事原该一同承担;二则再过不得多久,清月便要做你六嫂了。你替我管教好了她,其实也算是一举两得!”
听得这几乎便算得是赖皮的言辞,远黛一时竟想不话来答他,半日也只能狠狠剜了他一眼。
百里肇倒也识相,并不过分纠结于此,见她不语,便自闲闲的岔开了话题:“我倒险些忘记告诉你,萧呈娴等人一路往北,走的甚慢,更大有游山玩水之势,看这态势,等他们抵达北境,怕是要等入秋了!”言语之中,倒也听不出褒贬之意来。
虽然明知他是有意岔开话题,然远黛一来非是得寸进尺之人,二来,她也不认为自己与百里肇的关系竟到了那种可以让她恃宠而骄的地步,轻哼一声之后,远黛道:“我只是想说,我与王爷从前谈定的交易里头,可没有帮王爷管教妹妹这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