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芊芊- 第2部分

　　
　　他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木盒，我疑惑道：“你要送她东西？”
　　
　　他来了我家两年，自当也算轻车熟路，不再遮遮掩掩道：“十八岁的生辰还是很重要的……所以就稍稍准备了下。”
　　
　　我接过盒子，“哦”了一声。当即打开的时候他还有点不好意思，那里安静的躺着一把梳子，我才要替弯弯说声谢谢，他人已经走远了，留我一个人莫名其妙。
　　
　　郭嘉正巧经过，瞥一眼我手里做工精致的木梳，也没说什么，我见了他却有些慌忙，连忙将礼物藏到身后，道：“你……你是喊我去练舞吗？”
　　
　　郭嘉轻轻一笑，“你是爱这个舞呢，还是别的武？”
　　
　　我一早就该知道他会猜到我有偷偷学武，同在一个屋檐，要是发现不了除非他白内障。因为上回我练轻功，不懂怎么从房顶上飞下来的时候，还是他抱我下去的。当时我只说自己爬上去赏月的，可他伸手指了指天空，“哪来的月亮”，让我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
　　
　　当然为了防着郭嘉发现，我自己也是做足了功夫，譬如我知道他不擅喝酒，就每次让弯弯在他的茶水里加些料酒，好让他睡得沉些，发现不了我在院子里练剑。离谱的是有一回他半夜突然出来游荡，吓得我立马飞上了树梢，躲着不敢出声。可他就是不走，我在树上瑟瑟发抖。他靠着树沉思，我埋在树冠里痛苦的打瞌睡。直到重心不稳，脑袋一重就掉了下去，郭嘉抱我正着，问道：“这回又是怎样？”
　　
　　我无理道：“梦游……成不？”
　　
　　他松手就将我扔到地上，自己回房了。
　　
　　次日到来我和弯弯的生辰，她惯例煮了一桌好菜好饭，我闻了一个上午，舞步一直朝厨房的方向挪。等我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郭嘉已经不在我视野范围内了。
　　
　　下午的时候，郭嘉的朋友荀彧过来，他这前前后后来了有数十趟，连我都被感动了，但郭嘉似乎还是没有出仕的意向。
　　
　　这次郭嘉回来得很晚，这个夜晚就快过去了，我一直坐在窗边，不懂在等什么。郭嘉路过我窗子的时候，我远远看到他的影子就灭了蜡烛，三步并做两步翻身上了床。不多一会门开了，来人先点一支蜡烛，再给我关上窗户。子时就快到来，郭嘉却一直坐在我床边无动于衷。
　　
　　我装睡装的都快成僵尸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摸了下我的脑袋，我全身颤抖了下，头顶响起他的声音：“醒着吧。”
　　
　　我翻过身，睁开眼幽怨道：“你不是跟荀彧走了吗？”
　　
　　他不做声，良久才道：“再过一两年吧。”
　　
　　我昧着良心道：“你都老大不小了，再不出颍川可是人老珠黄没人要了哦。”
　　
　　他道：“我走了，你就轻松了是不是？”
　　
　　我理所当然的答道：“这是当然。”
　　
　　他轻轻笑起声来，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拍拍我道：“芊芊，给你买了礼物，要不要看看？”
　　
　　我不屑道：“我要睡了，你放桌上吧。”
　　
　　他“嗯”一声，然后就出门了。几乎同时我从床上翻下来，走到书桌边上，看到那里一只匣子，打开是一根丝带。我还以为他会送我什么特别的，每年都是一模一样的丝带，害的我到现在还没用断几根，一直在用他送的。
　　
　　我以前一直以为他只对我小气，可是问了弯弯才知道，原来他送我俩的礼物都是一模一样的。
　　
　　次日清晨，又是在郭嘉的琴音中醒来。以往只觉得这声音特别刺耳，扰人清梦，但听着听着，竟有些说不出的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若有一天早晨没了这声音，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我洗漱完毕，就坐在梳妆镜前摆弄自己的头发，从小到大师傅也没怎么教我梳洗打扮，看弯弯每天一条麻花辫就知道了。我年龄尚幼，一直都是扎低两条，衬托得一张稚嫩的脸更加圆润。
　　
　　出去的时候弯弯正在打扫院子，头上绑着崭新的发带。郭嘉跟个神仙一样坐在凉亭里。从开始到现在，我就看他整天不是看书抚琴，就是坐着发呆，也不懂师傅老养着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做什么。
　　
　　弯弯扫着扫着就跟花痴一样看着郭嘉，地上才扫的垃圾全都被风吹散了她也没发觉。要是以往，郭嘉肯定发现她的偷窥，然后好心提醒一下她。可今日不同，他竟招手道：“弯弯，你过来。”
　　
　　弯弯左右看了一下，确认了是喊自己，兴高采烈的扔了扫把，拍拍衣服跑上去。郭嘉起身把位置让给弯弯，弯弯小心谨慎的坐下来，然后郭嘉道：“把你的手放到琴上。”
　　
　　弯弯身材高大，所以手掌也宽，指尖很长，郭嘉仔细看过，道：“或许你更适合这把琴。”
　　
　　我伸手看看自己的小手，叹了口气。
　　
　　我走过去道一声“早上好”，郭嘉抬眼扫过我，道：“怎么没换衣服？”
　　
　　我摸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能不能先吃了早饭再跳舞？”
　　
　　时间又过三个月，弯弯的琴已经弹得有模有样了，比我当初学了两年的成效还好，郭嘉也道“果真各有所长”。我的日子就比较痛苦了，以前郭嘉负责弹琴的时候，我跳错舞步，他顶多就指点几句。如今他每时每刻在我身边晃悠，时不时让我原地定格一盏茶，然后亲自调整我的动作。
　　
　　弯弯的琴还在继续，郭嘉一会儿将我的手抬起，一会儿又踢一下我僵直的小腿，一天练下来我觉得自己全身的骨骼都错位了。
　　
　　但我不敢疏忽，因为饭后师傅总会询问我的状况，要是我学不好，他肯定耻笑。我以前还说弯弯像个男人呢，现在我要是在跳舞上也没什么成就的话，师傅肯定抱着弯弯道：“我女儿一旁观摩也能弹得一手好琴，你由郭嘉一手调教怎么成了半吊子？”
　　
　　可是，弯弯学一首曲子简单，练个三五遍也就成了，我要跳一曲舞，那可得好好练个十天半月。
　　
　　第3章　颍川阳翟三
　　
　　八月初，京中传来消息，如今秉政的大将军何进诛杀宦官，被张让所杀。三公之首袁绍为尽诛宦官，允董卓进京。
　　
　　吃晚饭时，师傅放下手里的碗筷，看了看天空说：“这京城，就要变天了。”
　　
　　郭嘉也道：“的确，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个董卓，怕是要在洛阳大做文章了。”
　　
　　我和弯弯对视一眼，继续扒饭。
　　
　　晚饭后休息一阵，我拿出武功秘籍继续修行，郭嘉此时已经见怪不怪，我看他没有阻拦的意思，便拉着他的胳膊道：“要不从明天起你教我武功吧，以后你做军师，我给你上阵杀敌，保你周全。”
　　
　　他有气无力看我一眼，伸手犹豫一会，捏了下我肥肥的脸蛋道：“胡说什么呢。”
　　
　　他要走，我还是拉着他，想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他：“我知道你和师傅都是为我好，希望我以后回乔家还能像个千金大小姐，所以不让我干活，只专心一志学习诗书礼仪。可是我以后并不打算回乔家，我对那个家没有感情的。”
　　
　　郭嘉拉开我的手，不解释什么就走了。
　　
　　次日荀彧又来，弯弯与我一唱一和，如今算是配合得天衣无缝，荀彧和郭嘉喝茶谈天，荀彧道：“看了这么多年，这小丫头还是没长大啊！”
　　
　　郭嘉但笑不语，荀彧道：“我看你久久不肯出仕，怕是已经将她当做自己女儿养了吧？”
　　
　　郭嘉的笑意冷了下来，我也收起舞袖，道：“先生说什么呢，奉孝也只大我十年而已。”
　　
　　但我想想，以后谁若不幸生为他的女儿，定时被他的调教折磨得异常痛苦。郭嘉就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他所定下的目标，一定要在计划时间内达到。
　　
　　荀彧不再说些没有意义的，开始进入正题。他道自从董卓率军进入洛阳，便一直为所欲为，扩张自己的势力，先并领何进所属部曲，又使吕布杀执金吾丁原，并吞其众。由此势力大盛，得以据兵擅政。更可恶的是他如今还有意愿废黜少帝，立陈留王刘协为帝，如果再没有人阻止他的话，恐怕他下一步就要独揽大权了。
　　
　　郭嘉云淡风轻的品茶，反问道：“纵使如此，你我又能如何？”
　　
　　荀彧看出郭嘉依旧没有出仕之心，悲悯道：“我是觉得，三公之首袁绍，如若再持观望，恐怕自己也是难以保全。”
　　
　　郭嘉一言不发，荀彧又道：“这袁绍大将军身边，就是缺了一个善于谋略的英才。”
　　
　　我和弯弯看着郭嘉，郭嘉不经意咳嗽几声，弯弯关心道：“怎么了怎么了，是否老毛病又犯了？”
　　
　　郭嘉摆手，示意弯弯退下，弯弯看看我，我也无可奈何的点头。
　　
　　从一开始在这个家长大，我就知道郭嘉身体不好，光是从表面就能看出来。他肌理苍白，生得一副柔美的容颜，看起来更加病弱。师傅乃是这儿县城的大夫，以前施舍助人，后来被别家医馆踢了招牌，就隐逸到了这偏远的小村庄，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如今师傅带的病人，除了这乡村里的农人以外，就是郭嘉一个长期病号。
　　
　　师傅本想把他的衣钵传给弯弯的，可惜弯弯只学了个膳药，其余要动手扎针什么的，可是吓死她了。而我，我胆敢动手，但每次都是把病人扎得死去活来，后来师傅便也不敢让我插手了。倒是郭嘉，他久病成医，有事师傅不在家，就由他负责乡里邻居们的上门请病。
　　
　　荀彧看郭嘉身体不好，也不作叨扰，只说路他已经铺好了，就看郭嘉有没有这个心情去走。
　　
　　弯弯最讨厌这个荀彧，别的人总是来个一两趟，劝不动郭嘉也就走了。他可是老顽固，一连来了五六年，风雨无阻。每次他来过之后，本来还波平如镜的郭嘉一阵是咳嗽一阵是难受，弯弯也不懂该怎么照顾他。
　　
　　郭嘉还是没走，他依旧教导着我练舞，弯弯习琴。弯弯觉得这样平淡的生活下去也好，什么乱世什么阴谋，全都让有精力的家伙去忙。颍川人杰地灵，俊采星驰，少一个郭嘉，天下也不会立马垮掉。可是她才这么说好，隔天董卓就废了当今皇上。
　　
　　师傅道，这皇帝换得比我们的衣服还快。
　　
　　不久，董卓大番调动官员，自己晋升为相，官拜郿侯。
　　
　　我倒是不关心这洛阳京都的大事，只偶尔向师傅打听一下江东那边。因为那孙坚引导的大军，正向着我的老家烧去战火，我得了解一下他是不是个好领袖，以考虑以后还回不回皖城。
　　
　　近来总是出现稀奇的事，如今天下大乱，家中就频繁有人拜访，无一例外都在邀约郭嘉一同出仕，可他依旧无视别人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态度，只道：“这朝中有佞臣，也有能臣，袁绍治不了董卓，自然有高人见招。”
　　
　　师傅很赞同郭嘉的观点，可我却不这么认为。听闻董卓专政之后，放纵士兵在洛阳城中大肆剽虏财物，淫掠妇女；又虐刑滥罚，以致人心恐慌，内外官僚朝不保夕；与此同时，他又为党人恢复名誉　，起用士大夫　，企图笼络人心。
　　
　　郭嘉轻轻笑道：“他如今气势正盛，忙得很。”
　　
　　我嘟嘴道：“是啊，他忙他的，你闲你的。”
　　
　　弯弯推了下我的胳膊，因为用力过猛，我差点就从饭桌上摔倒在地。师傅扶了我一把，道：“芊芊你也觉得奉孝应当出仕？”
　　
　　我不置可否，光是表情就能说明一切。
　　
　　弯弯向着郭嘉解释道：“芊芊不是要赶你走，她肯定是自己不想练舞了才这样说的。”
　　
　　我说哪有，我怎么会是这种只顾自己不顾苍生的人呢？你看外头兵荒马乱的，我们在这里悠哉过活，但凡是个汉人就都该有点骨气。董卓都这样嚣张跋扈了，要是我有力，肯定会帮天下所有受苦受难的百姓了结了他。话到末尾再加一句，我习武就是为了能报效国家，做个巾帼英雄。
　　
　　师傅直夸我有志气，郭嘉道：“是吗，那看来是我多虑了。董卓这等奸人，就等着你去收拾吧。”
　　
　　弯弯拉不住离席的郭嘉，我在背后蔑视他几眼。
　　
　　同年十月，曹操到陈留后，“散家财，合义兵”，且首倡义兵号召天下英雄讨伐董卓。我拍案而起，道：“看，果然有人来收拾董卓了。”
　　
　　师傅道：“先前你和弯弯还觉得他不是好人，怎么如今都向他那边靠了？”
　　
　　“收拾坏人，他就是英雄。”
　　
　　郭嘉道：“未必，说不定是第二个董卓。”
　　
　　我气不过就跟他打赌，说曹操灭了董卓之后必是治国能臣。郭嘉不屑，他如今地位不高，要扳倒董卓谈何容易？
　　
　　师傅也道，还是需要一个忠于汉室的能臣啊！
　　
　　初平元年，各路诸侯起兵反卓，董卓令李儒毒死弘农王，卒十五。
　　
　　我和弯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异常震惊，原来生在帝王家虽能享荣华富贵，但死得早也不是一桩好事。
　　
　　同年二月，出了件令全国民心共愤慨之大事，那便是董卓焚京。由于联军的逼迫，董卓不得不迁都长安，洛阳如今成为一片废墟。
　　
　　当下民心正热的乃是联军盟主袁绍，以及领袖大将军曹操。
　　
　　我和弯弯正激烈的褒奖着联军之际，莫想消息又传来说，关东联军以袁绍为主领的选择囤积不动，任董卓造次；而曹操作为奋武将军，竭力一战，却因敌我悬殊，惨败而终，如今他自己也是下落不明。
　　
　　我还记得几天前大家还在学着曹操的口号，说什么董卓“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震动”应当一举歼灭，不留后患。可是如今，我无语叹焉，这个天下难道真的是等着我去拯救吗？
　　
　　看来当初郭嘉和师傅的认为是正确的，寄希望于关东联军身上果然不可靠。关东诸军名为讨董卓，实际各自心怀鬼胎，意在伺机发展自己势力。不久，诸军之间发生摩擦，相互火拼，联合军至此解散。
　　
　　我今年十二了，春天刚过，我的及笄之礼就要到来。
　　
　　我也不再听外头的流言蜚语，只闻郭嘉和师傅饭桌上谈两句，说什么孙坚起兵反董卓，董卓授予太师之位，曹操很庆幸的活了下来云云。
　　
　　这两年来，练舞已经到了一定火候，差不多该到学棋的时候了。郭嘉说棋艺不比跳舞，只要牢记动作，有点姿态便可。下棋能看出一个人聪明与否，所以我还要先把一些书籍好好吃下去才行。
　　
　　他这是在变相的说我傻。
　　
　　我瞪着铜镜里的自己，戳戳脸上的肉，果真被郭嘉嘲笑多了，饭吃不下，人就瘦了。以前戳一下还软软的，现在戳过去就是颧骨，留下一点指甲印。
　　
　　我随意扎了两下头发，换上舞衣出去，郭嘉和弯弯已经静候多时。今日是检验我这两年来的学艺如何，所以我一定要好好发挥，省的将这时间延长，就要多受郭嘉的折磨。
　　
　　可是我越这样想，偏偏越是紧张，久旋之下，竟有些头重脚轻，郭嘉看我状态不对，伸手一下示意我停。
　　
　　这曲《倾国色》里的九转回环，我果然到死也转不过最后一个弯。
　　
　　我保持着动作僵在原地，郭嘉走过来看着我道：“弯弯，这里没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