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的失败是在情理之中,是命不由他。而楚云铮和苏晗那种猫捉老鼠的戏谑的打法,却又让他不能心甘情愿地接受败局。胜败是兵家常事,不可耻,可楚云铮和苏晗在让他失败之余感受到的只有被羞辱。
他是宦官出身,多年被人轻贱,费尽心思,如今终于被皇帝倚重,他不想失去,不想再回到原点。可如今的局势,他似乎只有死路一条——留在这里,就是被敌人斩杀;大败而归,也会被治罪。
陷入绝望之际,徐远在两个下场之中选择了后者。因为此次保举他出征的是丞相蓝辉祖,以蓝辉祖如今在朝堂的地位,足以能够欺上瞒下,把兵败之事大事化小,保住他的性命。况且,蓝辉祖推荐之人不力,皇帝真要追究的话,第一个会被问罪的就是蓝辉祖。
这样一番衡量之后,徐远决定奋力一搏,带兵在包围圈中杀出一条出路,逃向京城。至此,他带来的三十万大军,留在他身边的,仅剩四万余人。
没有了皇帝派遣的大军挡路,宣告着楚云铮和苏晗的第一步计划成功了。以前,即便徐远的大军是只纸老虎,不堪一击,可摆在那里,也是让人很不愉快的,如今徐远逃走,等于一剂强心剂,极大的鼓舞了辽军的士气。
说到底,造反终究是件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事情,自上到下,每个人的压力都非(提供下载…87book)常大。看起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可在这种关头,人们还是非(提供下载…87book)常害怕那万中之一的意外发生。那个意外若是发生,就意味着生命走到了尽头。
楚云铮和苏晗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能用不断的成功来鼓舞士气,让将士更加信任他们,坚信成功就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随后,楚云铮和苏晗兵分两路,一路攻城略地,一步步靠近燕京城。
途经的城镇,分别有卫荻涛和赵静成这种人做说客,大半的守城将领都会主动打开城门,迎大军进城。楚云铮在朝堂时,便有着爱民的美誉,封藩做了辽王之后,又在难民民不聊生之时饱受赞誉,所以百姓们对辽军没有恐惧,唯一的希望是自己不会被这场战乱殃及,自然,天下若换一位明君来做,就最好不过了。
也曾遇到过竭力守城的官员,这些官员或者是皇帝、蓝辉祖的亲信,或者是生就一刻愚忠的脑袋。每每遇到这种人,楚云铮和苏晗试探几次之后便带兵绕道别处,避开阻挡道路的城市。
就算他们这一路占领无数城池,与皇帝的疆域比起来,还是不足为道,所以,根本就不需理会这些奋力守城的官员。这些官员要的无非是御敌立功或者一个忠臣的美名,楚云铮和苏晗不会傻到去和他们较劲去成全他们。拼力攻城浪费时间不说,若屡攻不下还会令士气减弱,这种划不来的事情,没人会做。
而这些官员,守城是本职,要得到皇帝的命令带兵去和楚云铮、苏晗交战,需要时间。而他们一旦出城,就正好遂了楚云铮和苏晗的心愿,可在短期内将之击溃。
对于苏晗来说,投降的官员能够带来的好处,是能解决粮草的问题,不需要再给辽国增加负担,别的事情,她不是很在意。不是她曾经的幕僚,她就不能信任那些投降的官员,且严重怀疑他们就是墙头草,不会全力支持自己和楚云铮。
她的目标明确,一心要拿下的城市,只有帝都燕京。把皇帝灭了之后,这天下才真正的属于楚云铮,所有地方官员才会真正效忠他们。否则,一切都只是个未知数。
也是因为这个心态,被她轻易放弃就绕过去的城镇不在少数,只有在粮草不多的情况下,才会多几分耐心,命赵静成和肖复进城劝降。
白日里,她总是神采飞扬,每到了夜里,就会愁肠百结。是那么想念明汐,想念把女儿抱在怀里的那份感觉。总是在回想临行前的情形,回想那个早上的自己的小小的女儿。初时,总是忍不住会落泪不止。
看表面,她就像一只不能被阻挡的猛兽,全速冲向京城,可心里,她分外焦急、分外想回到辽国,回到女儿的身边。
总是在担心,在自己和楚云铮同时离开王府之后,女儿有没有哭,有没有因为思念闷闷不乐甚至生病。这份挂念,太过煎熬、再团聚,好好弥补你,我的孩子。
为了你,要拼尽全力,早日结束这一场纷争。
一路随行的香绮潇,被苏晗留在了自己帐中。一方面,她愿意让香绮潇追随肖复,和他一起经历烽火狼烟,因为晓得两地相思的痛苦。而另一方面,她可能比肖复还怕香绮潇出事,想时时刻刻确保香绮潇的安全。这对夫妇,是她和楚云铮的朋友,亦是一直鼎力相助的伙伴,她不能允许他们出什么事。
同为女子,香绮潇能看出苏晗思女心切。
她在离开王城之前,去王府向成傲天辞行的时候,见到了明汐。那日的明汐,闷闷不乐地坐在太夫人怀里,小手拿着一块精致的怀表,嘟着嘴轻唤“娘亲”,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她当时看着就红了眼眶。
那个小家伙,她在这途中常常想起,屡屡心生不忍。她作为义母都是这般情形,苏晗就更不用说了。却也晓得,这种事是没办法开解的,也只能每日陪着苏晗喝上三两杯酒,和她说些别的事情,转移她的心绪,缓解一时一刻的惆怅。
儿女情长,亲人情分,大约都是前世的帐吧?要用一生去还。
唯一能让香绮潇安心的是这一路很顺利,苏晗最起码不用为战事烦扰不已,她看着也能好过一些。
而大军行至涿郡的时候,局势就变得严峻起来。
现今镇守涿郡的将领是李忠,苏晗对他的评价是:“姓氏错了,他该叫愚忠才是。”
涿郡易守难攻,是到燕京的最后一个关口,想效法以往绕路前行是不可能了,只有攻城。
而这李忠,曾是苏晗麾下一个不起眼的三等将领,苏晗打过的大大小小的仗,他大多随行参战了。如今很明显,他已经对苏晗各种攻城的方式做了总结,且采取了防范的措施。
不论苏晗如何派兵讨敌骂阵,李忠就是安安稳稳躲在城里,不肯迎战。偶尔高兴了,就派弓箭手赏给辽军一场箭雨。
这架势说明什么?说明李忠立志要做一个流芳百世的忠良,要和苏晗、楚云铮这种枭雄势不两立。
皇帝昏庸,就是一个历代帝王中的小人,可李忠却看不到这些,不顾一切地去追随、效忠这个小人,不是愚忠又是什么?着实让人啼笑皆非。
苏晗真的因为他犯愁了——攻城不是短时间能成功的事情,可她现今又耗不起时间,万一皇帝派兵绕到她背后增援,那么,她就是之前的徐远,会被人前后夹击,即便势均力敌,也不能坚持多少时日。
第一百零六章
这夜,苏晗坐在帐内,目不转睛地看着肖复,面无表情。
肖复被她看得有些发毛,蹙眉道:“我脸上有退敌之策?”
苏晗仍是看着他,“非也。”
肖复眉头锁得更紧了,起身要走,“我去想退敌之策,想出之后,写在脸上再来见你。”
苏晗道:“不必。”
肖复瞪了她一眼,“有话直说。”
“你……”苏晗手指叩击桌案,“你此行带来不少肖衣卫,能否借我一用?”
“去做什么?”
“随我去擒拿李忠——或者说是去送死。”苏晗抱歉地笑,有一点法子,她也不会走这条路。
肖复先点头,又摇头,“他们死得起,你不行。”
苏晗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你得留下,和赵静成一起率兵攻城,我以往来过涿郡,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
肖复婉言道:“涿郡城内,也有肖衣卫。”
苏晗面上一喜,“那就更好了,让他们把李忠藏起来。”
肖复耐着性子道:“我的意思是——”
“军令如山!”苏晗站起身,喝了一杯酒,负手走到肖复面前,“记住,你们要把涿郡东南西三面都围起来猛攻,把北面留下,等我混进城内,你们再主攻北面。做做样子就行,见好就收。”说完眨了眨眼,“李忠只会总结经验教训、有样学样,少了些急智,一时间肯定看不出我的意图。”
肖复只是不明白一点,“为何不让我前去?”
“你手黑,李忠落到你手里,必死无疑。鉴于你往日的名声,他见到你估计就会寻短见——落到你手里生不如死,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这种人杀不得也死不得,得留到日后再光明正大的处置。”苏晗瞥他一眼,“放心,我会小心行事,我上有老下有小,死不得。”
肖复得承认,她的话句句在理,容不得他反驳,只得依言行事。
二更天的时候,辽军发动了有史以来最为猛烈的进攻。因为事关苏晗的安危,肖复在进攻之前,就对赵静成交了底。赵静成知道苏晗这是又犯了老毛病,想将城内城外的伤亡减至最低,自然不遗余力地指挥、鼓舞士气。因为担心主将苏晗出事,面色格外紧张,从而使得将士不敢有丝毫怠慢。
涿郡东南西三面都被进攻,李忠看着辽军那份气势,心情格外地紧张起来,见北面没有被进攻,慌忙将北面的官兵调配到别处增援。后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分散兵力进攻,攻势再猛,也不如集中火力攻击一面的效果好。苏晗不会不明白这个常识,可她却这么做了,说明什么?她向来狡诈得很,这次是在打什么算盘?
李忠觉得情形诡异,要赶去北面查看的时候,却见辽兵忽然倾巢涌到了北面进攻。
这算是什么招数?说调虎离山未免太牵强了,辽兵在城外转来转去,还能把城内官兵转晕么?他慌忙又命官兵集中到北面防守。令他意外的是,辽兵初见伤亡之后就鸣金收兵了。
李忠觉得这伙反贼就是一群疯子,大半夜的虚张声势,实在是莫名其妙。后来静下心来,总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对,却又说不上在哪里出了错。
后来,北面守城的官兵来禀报,说有十余人趁着防卫疏松的时候跃上了城墙,用火雷炸伤数名官兵之后,潜进城里去了。
李忠心头一凛,沉声问道:“怎么现在才来告知于我?”
官兵默不作声,却是满脸委屈,哪儿跑来通禀的时间啊?事情刚出,辽兵就汇集到北城下进攻了,若在那时间来通禀,很有可能会被认为临阵脱逃落个当场被杀的下场。
李忠强按下心中焦虑,命人全城搜捕形迹可疑之人。只是这大半夜的,搜捕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全无结果,他只得怀着满腹不安、拖着一身疲惫返回府中。
潦草梳洗之后,李忠走进书房,想细细斟酌这一夜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带上房门之际,只觉背后、头顶上方各有劲风袭来,继而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清醒过来的时候,李忠看到了苏晗。环顾置身的环境,见是一间四壁空空的房间,不知是在涿郡的哪个角落。再看苏晗及其身后的人,都是城中官兵的打扮。这下倒好了,他们可以自由行走在城内。
“李大人。”苏晗眸光冷淡。
李忠冷哼一声,一言不发。
苏晗不以为意,只是告知他要面临的处境:“你稍后帮我一个忙,之后就要在这里居住一段时日,委屈了。”
李忠忍不住了,恨声道:“逆贼!”
“迂腐!”苏晗冷冷反驳,随即以眼神示意肖衣卫,搜出了李忠身上的令牌。
“你杀了我吧!”李忠极力挣扎着,想要挣脱身上的绳索,如同牢笼中的困兽一般。令牌被她拿走,就意味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要发生了。
“想死的话,日后自尽便是。”苏晗浅浅扬眉,“以你一人性命,换得双方千万将士平安,值得。”语毕转身,闲闲走出门外。
为了避免被人认出,苏晗在脸上抹了黑灰,之后带着几名肖衣卫,大摇大摆地走到城门前,拿出令牌传令,命官兵集合,准备出击。
因为苏晗手中的令牌,大多数将领虽觉突兀,却不疑有他,即刻调集官兵,少数人则了解李忠的作战计划,提出质疑。
苏晗扬眉,冷声道:“李大仁稍后就会到阵前观战,你们问他便是。”说着又扬起手中令牌,“令牌在此,再有胡言乱语乱军心者,斩!”
末尾一个字,带着杀气。十余名肖衣卫的刀剑应声出鞘。
提出异议的人,即刻噤声。
苏晗略等了片刻,见李忠被肖衣卫安置在一把木椅上抬了过来,扬声道:“大人腿疾发作,仍来亲自观战,尔等莫要辜负大人一片苦心才是。”之后语声一顿,说出了自己目前最大的心愿,“开城门!放吊桥!”
李忠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眼睁睁看着局势逆转,却无力回天。他想告诉这些人,自己被劫持、点了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涿郡官兵蜂拥而出,随后就觉出了不对——没有人告诉他们如何列阵,没有人发号施令。
众人齐齐转头看向李忠,却见他闭着双眼,默不作声。
是腿疾太严重,还是睡着了?众人又是急又是惑,几名将领纷纷上前询问。
就在此时,肖复和赵静成眼看着城门已开,心知良机不可错过,命辽军倾巢而出,杀向城门。
苏晗看着自己的将士已经逼近城门,给抬着李忠的肖衣卫使了个眼色,然后掉头就跑。这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做了逃兵,感觉却是说不出的爽快。
涿郡的官兵要被李忠气疯了,却不知李忠此时也快被苏晗气疯了,一双眼圆瞪着,满目血红。
抬着李忠的肖衣卫跑远了之后,苏晗除下官兵的服饰,现出一身夜行衣,随即夺了战马、长剑,和几名肖衣卫一起制造内乱。
李忠被挟持着演了这么一场戏,涿郡官兵哪里还有心情迎战,有人率先投降后,附议者甚众。
涿郡就此不攻自破。
对这地方,苏晗还是比较谨慎的。因为李忠虽然是愚忠臣子中的极品,却是个爱民如子的好人,苏晗不敢怠慢,下发安民告示,严令辽军不得扰民,违令者杀无赦。
半日的忙乱之后,涿郡便恢复了平静。
肖复问起李忠,“只是把他藏起来?”
“等到平定天下的时候,再把他放出来吧。”苏晗对李忠这种人实在是不知如何处理,撇了撇嘴,“之后,就是你们男人的事情了,我管不着。”
作为臣子,李忠是忠臣良将,无需置疑,但是效忠一个昏庸的皇帝还算不算好人?肖复也没办法定义,只是一笑,“那是辽王的事情。”
苏晗点头,和他相视一笑。
香绮潇找到他们二人,满脸不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看不明白?”
苏晗笑道:“多亏了你夫君手下神通广大的肖衣卫。”肖衣卫比她想象中还要出色,太擅长隐蔽、潜伏,真是宛若鬼魅一般的存在。
肖复则摇头道:“多亏了某些人惯于投机取巧。”
下一步,就是围攻京城了。苏晗想起了假扮太夫人和苏陌的两个人,就问肖复他们如今是什么情形。
“自然是揭下人皮面具逃生去了。”肖复像是在看着一个白痴,“难不成你还指望他们等着送死?”
苏晗心里安稳下来,嘴里却反讽道:“我的确是高看你手下的人了。”
肖复只是笑,“其实那两人是辽王找到的,我只负责接送。”
苏晗缓声接道:“一丘之貉。”随即摆摆手,不再和他斗嘴,唤来众将士,商议接下来的战事。之后,就要做好打长久战的准备了,皇帝再昏庸无能,但这种关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少不得要对峙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