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天伦之乐,何尝不是太夫人的心愿,见楚云铮是诚心相邀,便点头应下,“王爷这般说了,自然是好。”敛目相看,见明汐安安稳稳坐在楚云铮怀里,两只小手被楚云铮的一双大手握住,真是再没有比这更温馨的画面了。
“这两日,我就好好帮您和陌儿布置住处。”苏晗坐起来,把楚云铮的黑色狐裘裹紧,人一下子显得多了几分稚气。
太夫人含笑点头。
一家三口在太夫人这里用罢饭才一起返回王府。到了年底,楚云铮比平日繁忙,进到府里便径自去了书房。
明汐在路上就困得睁不开眼睛,回到凤仪宫,由乳娘喂过奶,苏晗便将她安置在自己身边,母女一起睡去。
楚云铮回来的时候,已是三更天,撩开帘帐,见床上如往日一般,三床被褥,明汐睡在中间,苏晗因为夜里有口渴喝水的习惯,侧身睡在外面,里侧自然是留给他的。
因为这小女人致力于和女儿形影不离,白日里兴许还有独自出门的时候,夜里是无论如何也要和明汐一起睡的。他的手探进她的锦被之中。她身上一件肚兜儿一条绫裤,手无意识地滑过,不知到底是布料还是她的肌肤更细腻光洁。
苏晗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温暖的怀抱,唇角轻扬,拥住他,继续美梦。他的手,由缓慢地辗转到蓄意撩拨,一步一步,唤醒她的身体,使得意识不得不清醒过来。她不满地嘀咕:“混账。”每天带着明汐,其实还是很累的。
“小无赖,眼里只有女儿了?”楚云铮笑着在她耳边呓语,发现自己还是更习惯唤她小无赖。
苏晗慵懒地笑着回应,“无赖嘛,当然会喜新厌旧了。”
“不惩戒的话,日后岂不是要反了你?”他的手揉皱了她身上的肚兜儿。
“明日吧,”苏晗顾及着身侧的明汐,觉得虽然女儿还小,在她身边做什么还是很别扭,“明日让乳娘带着她。”
“连这都要先安排再行动了?”楚云铮又是气又是笑,说着话的同时,把她连同被子抱起来,举步走进东稍间,将她放在床上,笑问道,“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么?”
“……”苏晗还能说什么。
“冷落我多少时日了?你自己说。”楚云铮一面说一面欺身而上。
“这不是忙么?你忙得厉害,我到了夜里也总是累得厉害……”苏晗说的有些底气不足。
“还累么?”唇齿厮磨着她的肌肤,手指坏心地挑战着她的承受能力。
“……”她无语,用手掐着他。
楚云铮怀疑明汐动不动就用小手掐人就是跟她学的,逸出清朗的轻笑声,放纵自己,索取她无尽的美好。
满室迤逦着欢愉纵情。
晨间,楚云铮将沉睡中的人儿抱回到床上,吻了吻妻女,更衣出门。处理完政务,午后,去了香绮漠的宅院。
两名五官精致的孩童正在廊间玩耍,因为之前见过楚云铮几次,笑语声微微停顿后,便又恢复常态。
楚云铮和香绮漠见过之后,漫步至后花园的一所宅院。有丫鬟打了帘子,他缓步走进厅堂。
室内暖如春日。
倚在贵妃榻上的女子,身上搭着厚厚的毯子,面色苍白,有眼下的一颗泪痣愈发明显。见到楚云铮,原本呆滞的眼神多了一丝生机,唇角浮现出一分笑意,“她们只告诉我有贵客,我还以为是王妃来了。”
“想见苏晗?”楚云铮温和一笑,坐在她对面的雕花檀木椅上。
“你为了娶她,大费周章,我自然会好奇,想一睹真容。”蓝静笭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是你的王妃不屑前来,还是你不愿她前来?”
“是我不愿。”楚云铮没有隐瞒她,“你们相见,又有何益处?”
“又有何坏处呢?”蓝静笭淡然反问。
“无益处便不需见,其他我倒是还未想过。”楚云铮取出一张地形图,放在身侧的高几之上,“你所说的小镇,我已命人找到。”
“多谢王爷。”
“不必。等来年春暖花开,你可与良人同去。”
“不必。等我死后火化,将骨灰带去那里便可。”
楚云铮就是一蹙眉。她只是在为自己死后寻找下葬的地方,在他看来,有些多余。谁又知道死后心魂还在不在?做这些,算是无用功。
蓝静笭说起了蓝静竹:“王爷若是能应允,便让静竹跟随在我身边吧。寺庙里的时日苦,再者,她有今日,也是因我而起。”
楚云铮是事不关己的态度,“她要去何处,本就是她自作主张,我不曾勉强。”
蓝静笭就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些年了,你还是那个样子,与你无关的人,就是冷漠得紧,即便那人是你身边人的至亲。”
“其实世人大多如此,能令人爱屋及乌的,毕竟是在少数。”楚云铮站起身,“好生将养,凡事看开些。我还有事。”
蓝静笭先是点头,继而问道:“王妃能令你爱屋及乌么?”
楚云铮笑,有些迟疑地看着她,“你不需知晓这些。”
“说的是。王爷走好。”蓝静笭语声中隐有轻嘲,只是不知在嘲笑他还是自嘲,继而闭上了眼睛,似是在这片刻间就入睡了。
楚云铮出门时,蹙了蹙眉。蓝静笭的性情,他还是了解的,如今这反应,若是不让苏晗见她一面,不知她会作何感想,更不知她会不会利用香绮漠和蓝静竹做出什么事来。
接蓝静笭到辽国,果真是多此一举。她不会对往日是非释怀,也无法使得香绮漠释怀,到末了,兴许连与他曾经的知己情分都会慢慢消散。可世间事大多如此,明明看得到结局,还是要做,因为那是责任,不可推卸的责任。之于肖复,之于他,都是一样。
还是等些时日再说吧。毕竟,蓝静笭见到苏晗,若是一句话不对,就会使得他们夫妻之间生出嫌隙。与其说是不愿与苏晗生出不快,倒不如说他是怕——怕对蓝静笭失望。谁也不愿对曾经交好的人失望,不愿意面对那种局面。
这一年的春节,之于苏晗来说,是最圆满的。一家三口,又有太夫人和苏陌在眼前,再没有比如今更舒心的日子了。
太夫人却觉得还差了些什么,这一日,和苏晗道:“如今自然是好,可若是再添一个小世子,就更好了。”
“小世子啊……”苏晗现出一丝落寞,“不知道何时才能有——生明汐时不顺,怕是要调养一段时日了。”
太夫人忙又安抚道:“这也不是心急的事,等明汐大些了,再给她添个伴儿,正是时候。”
“娘,”苏晗有些无助地看着太夫人,“我若是因为难产落下病根,可该怎么办?”
“大过年的,净说些傻话。”太夫人嗔怪之后,仍是宽慰她,“把心放宽,你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身子,不碍的。你和王爷都是有福的人,一定能圆圆满满的。”
“但愿如此吧。”苏晗不是凡事都悲观,却也不是盲目乐观的人。生孩子这种事,谁又说得准。身子好好的,就是时机不对,孩子不来,谁又能有什么办法。
太夫人每日安心住在王府,苏陌却是不时乔装改扮,到山里去陪成傲天下棋。这日回来后,先去找苏晗,笑道:“师父今日被那些女弟子烦得厉害,今日我听说,他被气得大发雷霆。”因为是血脉相连的姐弟,他也随着苏晗唤叶无涯和成傲天为师父、师祖。
“师祖怎么说?”苏晗想着,这一切还不是怪成傲天。
“师祖什么也没说,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苏晗皱眉,怀疑成傲天活着的一大乐事就是折磨叶无涯。话说回来,叶无涯如今的日子多忙多累啊,他怎么好意思呢。心里也不是不想去看看热闹的,又因为明汐的缘故,强行把自己关在了王府,忍着没出门。
过了元宵节,明汐已经能扶着墙走动了。苏晗见天气一日暖过一日,问过太夫人后,给明汐把厚实的小棉袄换了件略薄些的,心里也按捺不住了,这日见明汐和太夫人玩儿得很好,便偷溜出王府,先去了肖府,想着和香绮潇一道去山上看看。却不想,在门口遇到了香绮漠。因为答应过的事一直也没做,就有些心虚,笑道:“来找潇潇说话么?”
“是。”香绮漠悠然笑道,“想让她去求王妃,去寒舍走一趟。”
居然还是为这件事。是第一次撞见,可自己不知道的没看见的,还不知道有多少次。香绮潇夹在香绮漠和肖复中间,这些日子想必烦得厉害——兄长要她这样,夫君却不允,不为难才怪。
想了想,苏晗道:“也不必去给潇潇增添烦扰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便跟你前去探望你府中的客人。”
“如此甚好。”香绮漠躬身一礼,继而上马带路。
一座宅院,住着两个痴情种,却偏偏两人有缘无分,他爱那女子,那女子爱的却是别人。每到这种时刻,苏晗便觉得人还是不要这么痴情的好,她看着想着都替他们累,更不要说当事人是个什么滋味了。
随着香绮漠穿堂过院,走进那栋清幽的小院,香绮漠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缓步离去。
苏晗步上石阶,走到厅堂门前,迟疑了片刻才撩帘而入。
外面的阳光明媚,厅堂内显得有几分陈黯,细微的灰尘在倾泻而入的阳光之中飞舞着。
世界忽然变得分外宁静。说不出原由,苏晗稍稍有些紧张。敛目相看,贵妃榻上的羸弱女子入眼来。
乌黑的发丝没有任何装饰,柔顺地散在肩头。纯白色的上衫,粉色裙子。那粉色极为浅淡而娇柔,恰到好处地呼应着女子此时的柔弱。苍白的容颜,眉目如画,一颗泪痣似是一个显眼而带着几分伤感的标志。即便病魔缠身,女子眼中仍然流转着清冷、孤傲。
蓝静笭,比苏晗想象中更美更出色。楚云铮有一句话说的是事实——蓝静竹或者蓝静笗的姿色,连眼前人的十分之一都不及。这种女子若是境遇顺畅,恐怕永远不会给人美人迟暮的感伤。真正的美人便是如此吧,外在的境遇,不论吉凶,都只能彰显她的美丽,或令人怜惜,或令人惊滟。
与此同时,蓝静笭亦在打量着苏晗。漆黑长发以简单别致的玉质簪钗绾成髻,一袭淡如烟雾的紫色衫裙,静立堂前,身姿玲珑,意态风流。绝色容颜,却不如那双明眸中闪烁着的光芒袭人。这女子那双明眸,似带着魔力一般,引人细看、探究,探究之时,才发觉宛若深海,无从窥探。
蓝静笭不由苦笑。他娶的这女子,必定心机深沉,他累不累?
“你想见我,我来了。”苏晗见对方久不开口,便先自报家门,之后从容落座。
“你来了。”蓝静笭叹息一声,“此际倒觉得,不如不见,不叹惋。”
这是什么话?和叶无涯的禅语有异曲同工之妙。苏晗直接忽略。
“郡主还好么?”蓝静笭道,“都说郡主是王爷王妃的掌上明珠,现今多大了?”态度不是不卑不亢,倒更像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苏晗戏谑一笑,你怎能和一个病重之人计较这些细节呢?便笑道:“七个多月了,一切都好。”
蓝静笭又问道:“郡主像谁?是不是很像王爷?”
苏晗有些不解,“像王爷更好么?”
蓝静笭别有深意地一笑,“若不像王爷,王爷会视为掌上明珠么?”
这话很容易让人想偏,深想的话就少不得要生气。苏晗歉然一笑,“郡主和我十分相像,你听了不会不高兴吧?”
蓝静笭敛了笑意,垂下眼睑,“你们的郡主,和谁相像又关我什么事。”
“说的是,找你这么想——别人的生死又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若无事,我便回去了。”
苏晗觉得蓝静笭的态度很有问题——明明是她屡次三番要人把自己请来,来了却又是这种不阴不阳、莫名其妙的态度。不论是死人还是将死之人,她苏晗见得多了,到此时已不觉得需要对她就该网开一面、格外怜悯。别说是楚云铮的红颜知己,就算是旧情人,她此刻都不觉得该忍让什么。
蓝静笭这才抬起眼来,唇角含着一丝笑,“请你过来,只是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甘愿被王爷利用,和我竟然有相同之处。”继而自嘲道,“只是我更苦一些,王爷不愿利用。”
“又是旧话重提。”苏晗有些无奈地问道,“你能说些我没听过的挑拨我夫妻二人的话么?”
“这是事实,又何必遮遮掩掩不肯承认呢?王爷那种人物,被他利用是福不是祸,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蓝静笭眼色澄澈,复又解释这话的由来,“你与王爷成婚之后,我曾问过他,他默认了。我又不会因此笑话你,又何必不爱听呢?”
苏晗亦是眼神诚挚地看着她,“就算这些是事实,你觉得你说这些话对于王爷有什么好处么?若我每日和他为此事争执,你就高兴了么?”
“这是你一早就知道的事情,若非心甘情愿,怎会与王爷走至如今这番光景?”蓝静笭笑容转为讽刺,“怎么,我说了这件事便不能甘愿了?便要和王爷闹了?”
神逻辑展开了。
苏晗很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做得过了,就是欺负病人,什么也不说,自己未免太憋屈了。转念一想,她面色转为平静,“王爷忙着帮你完成夙愿,我来看你,是因为同情你的遭遇。可你在做的,却是让一众人都因你而不快——香绮漠要为你曾经的一场痴恋忙碌,哪怕他心里的人是你;我们夫妇要因为你的一番话而不能平静度日——人活到你这地步,也算是不易,若非心是石头做的,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来。我若是你,会好好替一双儿女打算,也不枉为人母,不会让孩子在日后甚至不愿想起你。”
这番话,苏晗说到一般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太恶毒了。可是蓝静笭的反应立刻打消了她的歉疚。
蓝静笭分外平静地道:“我早已为一双儿女打算好了——临终会把他们托付给王爷。我想,王爷定会照顾他们一生,视为亲生骨肉。”
苏晗心里炸毛了——居然想把她的孩子塞到自己面前,要她的孩子和明汐分享楚云铮的父爱。她一辈子都做不到这么大度,闻言起身,冷笑道:“你把孩子送到王爷身边,是要给我多一份消遣,日日责打他们么?”
“那是他们的命,王爷若是看得下去,我也认了。”
你真不是人!苏晗心里骂道。人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她以往自认冷血,在听完蓝静笭的一番话之后,立刻觉得自己还是太善良了。“你不妨早些知道结果,回去后我便和王爷商议商议此事——你我相遇一场,也算是有缘,你的事,事无巨细,我都会尽心安置的。何时有了答案,我会请王爷来告知你结果的。”语毕,款步出门,要费很大的力气才不至于发火。
太可气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回到府中,去了书房找楚云铮。
楚云铮见她眉宇间隐有薄怒,便问道:“谁那么大胆子,居然惹到你了?”
苏晗抓了抓头发,气呼呼地道:“我若说蓝静笭挑拨你我的关系,你会相信么?”
“你去见过她了?”楚云铮眉峰轻蹙,“怎么事先不跟我说一声?”
“这不是闲得发慌,自己去找麻烦了么?”苏晗白了他一眼,“我快被她气死了。”
楚云铮拉她到近前,拍拍她的脸,“病重的人,凡事难免有些极端,你先跟我说说。”
苏晗就从头到尾把蓝静笭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手指掐着他的手背,“居然要把她的两个孩子送到王府里来,居然要你把他们当做亲生骨肉——你敢答应的话,我立刻带着明汐走人,不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