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刚出小亭,金钗便来了,屈身行礼。
楚明锋啜了一口热茶,沉声问道:“近来妩儿可有什么不同?或是不同寻常之处?”
金钗低眉道:“回陛下,皇贵妃与往常一样,并无不同寻常之处。”
他的语声略略冷沉,“当真没有?”
她心中一跳,沉着应答,“奴婢没有发现,皇贵妃还是那样,有时去潇湘楼,不过这五六日没有去。”
“往后密切注意妩儿,若有发现,立即回报。”
“奴婢遵命。”
金钗退出小亭,出宫回别馆。
春日融融,春光明媚,春风袅袅拂来,送来浓郁的芬芳,熏得人欲醉,广袂亦拢了一袖暗香。
沈昭冷静地问:“陛下觉得皇贵妃有何不同?”
最大的不同,自然是妩儿的胸脯。以楚明锋对她的身躯的熟悉,她身上多出一粒细微的黑痣,或是有一点点不一样,他都会发现。她那双饱满的雪乳,是他的最爱,他真的觉得小了,仅凭手感就可感觉得出来。
那日,看了她那一舞,当时他打消了疑虑,不过回宫后,他又觉得会跳那支舞并不稀奇。万寿宴有不少宫娥、舞伎在,有人用心地记住那支舞,加以揣摩苦练也不无可能。
他眉峰微拧,“朕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她的言行举止和以往不太一样,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沈昭大感惊奇,“这倒奇了。敢问陛下,皇贵妃的容貌是否……”
“容貌未变,一模一样。”楚明锋有些苦恼,“朕觉得,明明是妩儿,却又不像妩儿。”
“陛下不如试探试探。”
“朕试探过了,妩儿在万寿节那晚献舞,她又跳了一次,朕没有瞧出破绽。”
沈昭面色凝重,“陛下可再试探试探,对了,皇贵妃不是教陛下如何吃火锅吗?不如就以火锅试探。”
楚明锋点头,“明日酉时朕出宫,你也去别馆。如若你的感觉与朕一致,那么,妩儿便有问题。”
沈昭应了,心中充满了疑问。
据报,叶妩仍在别馆,他以为她还没离开金陵。虽然他把抄录的《神兵谱》给她,然而,他断定她逃不掉,因为陛下绝不会放她生路。
方才陛下这么说,倒让他惊奇不已,想一探究竟。
————
第二日,沈昭故意提前出门,抵达温泉别馆,酉时还未至。
他并没有去找叶妩,而是先去找阿紫。
金钗近身服侍她,阿紫和小月就近不了她的身,打扫寝房、后苑的时候才能见到她。
“近几日,妩儿没有去潇湘楼?”他淡然问道。
“没有。”阿紫回道,“大人为何这么问?”
“每日你都见到她吗?”
“每日都见到。”
沈昭看一眼四周,眼见无人,又问:“你是否觉得这几日她与以往不太一样?”
阿紫歪着头,蹙眉沉思,“没什么不一样……皇贵妃还是和以往一样……对了,奴婢记得,皇贵妃以往从不抚琴,这几日倒是每日都在黄昏时分抚琴。若是风大,皇贵妃就在房中抚琴,若是风小,便在庭苑。而且,为什么皇贵妃总是弹同一支曲子呢?那曲子很悲伤、很凄凉,让人听了想落泪。”
在潇湘楼,他听她弹过琵琶,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抚琴。这几日,每日同一时辰,她必抚琴,这不是很奇怪吗?
“还有什么不一样?”沈昭心中有数了。
“奴婢想想。”她努力地想了想,“这几日,皇贵妃心情不佳,好像有什么烦心事,总是呆呆地望天,或是呆呆地看花,许久都不动一下。”
“以往她不会这样吗?”
“不会。”阿紫肯定道,“以往皇贵妃也有烦心的时候,却从未望天、看花那么久都不动一下。”
“若你再想起什么,就来告诉我。”他眼的睫轻轻一眨。
“是,大人。”她应了,担忧道,“皇贵妃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去吧。”沈昭前往叶妩所住的后苑,听见淙淙如水流淌的琴音。
前奏过后,便是凄伤刻骨、绝望入骨的音调,仿佛欲断未断的琴音诉说着她万念俱灰的心思。
他站在圆洞门前一丈处,聆听这如泣如诉的琴音,直让人寸寸柔肠碎。
后面有脚步声,他转过身,看见陛下和宋云走过来,屈身一礼,没有说话。
楚明锋点头示意,与他一起聆听这支哀怨而缠绵、浸透了悲痛的琴曲。
余音袅袅,他们才迈步前行,来到后苑。
行礼后,盼盼让金钗去备膳。
楚明锋示意金钗停步,笑道:“妩儿,今日晚膳,不如和上次一样吧。”
“上次?”她来不及掩饰眼中的迷惑。
“皇贵妃不记得了吗?”沈昭装得还真像,笑道,“上次也是臣与陛下、皇贵妃三人一起用膳,那独特的风味,臣至今念念不忘,今日便随陛下来蹭饭了。”
“金钗,那便去备膳吧。”她吩咐道。
“是。”金钗去了,知道他们说的是火锅。
楚明锋和沈昭对视一眼,好似在说,方才她露出狐狸尾巴了,她根本不知他们说的是火锅。
楚明锋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妩儿,为何你总是奏这支曲子?这曲子悲伤、凄美,是你所作?”
盼盼柔声回道:“陛下见笑了。近来也不知怎么回事,独爱凄美的曲子,闲来无事,便作了这支曲子。”
沈昭笑道:“相较之下,臣独喜那支曲风奔放、曲词独特的曲子。陛下还记得吗?臣与陛下、晋王三人第一次去潇湘楼,见识了皇贵妃编的舞,更见识了皇贵妃非凡的才情,那支曲子还让陛下龙颜大怒呢。”
“记得。”楚明锋失笑,“朕登基十年,那还是第一次被人冷嘲热讽、辱骂,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当面挑衅。”
“皇贵妃,那曲子叫什么?臣不记得了。”沈昭凝眉含笑,笑得有些过了,不是平时淡定的模样了。
“那曲子对陛下冷嘲热讽,多有不敬,不提也罢。”她轻然一笑,虚言应付,心知肚明,楚皇和沈昭一起来,是试探自己。
“陛下,臣记得皇贵妃最喜桃花酥和水晶糕,臣让下人备了,稍后陛下也尝尝臣府里的厨艺。”沈昭笑道。
盼盼没有回应,因为,她不知道如何回应。
楚明锋爽朗地笑,“既是妩儿最喜欢的,朕理应尝尝。如若宫里头的御膳比不上你府里的,朕让御膳宫人去右相府拜师。”
沈昭忽然想起一事,道:“陛下,臣出门时收到一封密函,事关连环凶杀案。晚膳尚未备好,不如陛下先移驾书房,臣禀奏密函一事。”
楚明锋面色微沉,对她道:“妩儿,朕先去书房,稍后一起用膳。”
她微笑颔首,目送他们离去。
他们已经发现了破绽,但是,她不能逃走,还要坚持下去。因为,这张脸,他们看不出破绽。
书房里,沈昭关上门。
楚明锋坐下来,袍角一展,直接问:“你也觉得她不是妩儿?”
沈昭回道:“皇贵妃的言行举止的确与之前有所不同,较为温婉。陛下与臣多次试探,她已经露出破绽,她也知道自己有破绽。”
“其一,她显然不知你说的火锅;其二,她不知道那支曲子。她尚算机敏,用巧言掩饰破绽。”
“陛下所言极是。臣最后说,皇贵妃最喜欢桃花酥和水晶糕,其实,臣根本不知她是否喜欢桃花酥和水晶糕。她不予反驳,显然是不知,也不知如何回应,便索性不出声。”
“再三验证,她不是妩儿。”楚明锋眼中的黑瞳微微收缩,“可是,她为何与妩儿长得一模一样?天底下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
“世间无奇不有,臣也不知为何。”沈昭亦迷惑。
其实,他早已知道,叶妩早晚会走,却没料到,别馆会多出一个容貌一模一样的叶妩。
究竟是什么人冒充叶妩?有什么阴谋?她不怕死吗?这件事是否与叶妩有关?
一连串的疑问充塞心间,他寻不到答案。
他见陛下眸色阴鸷,问:“陛下有何打算?”
“倘若她真的是冒充的,朕绝不手软!”楚明锋想起前不久妩儿双耳失聪时也变了个人,于是道,“前段时间,妩儿不是双耳失聪吗?妩儿寻死,宫人陪她在御花园散心,她趁宫人不注意,投湖自尽。皇弟救她上来后,她变了一个人,不仅畏惧朕,还忘记了很多事。”
“竟有这样的事?”沈昭更觉得震惊,“后来呢?”
“短短两三日,朕熟悉的妩儿又回来了,因此朕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陛下觉得,此次和上次一样,皇贵妃不再是陛下熟悉的皇贵妃。”
“两次情形差不多,却有一点不同。”楚明锋回忆起上次的情形,剑眉紧拧,“朕觉得,此次她不仅变了一个人,而且身上也有不同,仅仅是那张脸一模一样。”
沈昭愁眉不展,“当真古怪。今日还要试探吗?”
楚明锋站起身,眸色冷沉,“不必,稍后用膳随意便可。”
————
这夜,楚明锋没有留宿在别馆。
他和沈昭确定,别馆里的叶妩不再是以往的叶妩,至于是有人冒充,或是什么不可知的情形,有待进一步查证。
沈昭约她在潇湘楼芙蓉厅见面,她去了,让楼里的人绊住金钗,她顺利来到芙蓉厅。
盼盼约略猜到他约自己前来的目的,好整以暇地问:“大人有何指教?”
“若你不是叶妩,便早些远离金陵,否则后悔莫及。”他义正词严地说道。
“大人这么做,不怕陛下知道么?”她浅浅地笑,“不怕陛下疑心吗?”
“陛下不会知道。”他云淡风清地说道,语气却笃定得很。
“过于自信,便是狂妄。”
“陛下不会怜香惜玉,你趁早抽身离去。我言尽于此,悉随尊便。”
她莞尔道:“谢大人警示。大人不想知道我是谁吗?不想知道我的脸为何与叶妩一模一样吗?”
沈昭悠然饮茶,问:“我只想知道,妩儿是否知道你假扮她?”盼盼冷凉地笑,“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这就是我的命。”她凄伤的嗓音饱含无奈,“你以为我不想走吗?你以为我想死吗?你以为我不知陛下的手段吗?”
他明白了,人总有很多无奈,总有很多“必须”做的事。他淡淡道:“你好自为之,请便。”
她离开了芙蓉厅,挺直身板,软骨铮铮。
清泪滑落,心中哀痛。
回到别馆,她看见了宫人,预料到性命之危即将到来。
楚明锋在厅堂等她,她缓缓走近他,宛如走进死亡之谷,抱着必死之念。
主人,这一生,我为你而死;下一世,你会不会喜欢我?
他盯着她,目光如冰如火,眼中蕴藏着可怕而暴烈的危险。
这两日,他广派人手在城中秘密寻人,虽然早已断定妩儿已离开金陵,但是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她只是躲起来……
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他死心了……妩儿真的走了,无声无息地走了……她何时走的,他竟然不知……她走得如此彻底,不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就连血玉雕镂鸳鸯扣也不带走……
妩儿,你竟如此狠心!
妩儿,你太伤朕的心!
妩儿,朕一定找到你!
悲痛之后,便是恨!无穷无尽的恨!灭天灭地的恨!
**妩儿走了,明锋会怎么做?如何对待盼盼?
【68】朕好想你……(求打赏)
眼前的女子,拥有一张与妩儿一模一样的脸,可是,就是这张脸,就是如她这样低眉顺眼的表情,让他厌憎。
楚明锋陡然扼住她的咽喉,一字字从齿缝挤出来,饱含恨意,“妩儿在哪里?”
盼盼被迫扬起小脸,冷冷地凝视他。
他盯着她,眼中戾气浮动。她如此神色,倒与妩儿一模一样。
“说!妩儿在哪里?”他厉声质问,加大手劲,似要将她细细的脖子扼断。
“我不就在陛下面前么?”声音嘶哑,好似从极小的缝隙挤出来。
“你不是妩儿!”楚明锋的印堂刻着两道浅痕,目眦欲裂,“再不说,朕就捏死你!”
盼盼的唇角滑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缓缓闭眼,赴死的表情宁静安详,没有任何痛苦。
实则,气息被扼住,喘不过气,难受死了。她觉得周遭的一切分外静谧,感觉到死亡的召唤,感觉到这一刻的绝望与留恋……这只手的力道越来越大,好似一张网,笼罩了她,她的世界暗黑如夜。
楚明锋终究松手,她还不能死,还要从她嘴里得知妩儿的下落,就先饶她一命。再者,万一她真的是妩儿呢?
她睁眼,一边咳嗽一边冷笑。
“是不是妩儿找你当替身?为什么你与妩儿长得一模一样?”他复又逼问,戾气笼罩了眉宇。
“陛下说什么,我听不懂。”盼盼淡然而语,语声微弱,“我就是我,不是替身。”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恼怒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说!”
“无话可说。”她清冷回应。
怒火烧了他的冷静,他怒不可揭,对站在厅堂外的宋云喊道:“用刑!”
宋云领旨,吩咐在外面候着的宫人进厅堂,等陛下一声令下,便大刑伺候。
楚明锋狠厉道:“你喜欢抚琴,朕就夹断你十指!宋云,用刑!直到她说为止!”
宋云应了,示意两个小公公行事。
盼盼看见那刑具,心想今日必定逃不过这一劫,双手十指只怕要废了。
小公公拿起她两只手,用刑具夹住她的十指。一切准备就绪,她竭力压下惧意,坦然面对。
其实,她完全可以承认是替身,可是,主人千叮万嘱,叶妩逃走十日后,她才能说。眼下,她只能咬紧牙关忍受这十指被夹、连心之痛。
她早已看出,主人眼中只有叶妩,完全没有自己。然而,主人吩咐她代替叶妩取悦楚皇,她不愿取悦另一个男子,却也没有拒绝,因为,主人吩咐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从无二话。
这一刻,她只觉悲伤。
宋云看看陛下,见他没有兀自饮茶,便示意两个小公公用刑。
顷刻间,剧痛袭来,食指好像断了……盼盼咬唇强忍,可是,剧痛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厉害,十指不再是自己的了……她受不住剧痛的折磨,惨叫出声,泪珠滚落脸庞,从尖尖的下颌掉落……
宋云有些不忍,望向陛下,看看陛下是否起了恻隐之心。
楚明锋面无表情地看她受刑,眸光冰寒,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十指又红又肿,鲜血渗出,惨不忍睹。她耷拉着头,面无血色,美眸无神,眼睫微颤,好似被十指之痛折磨得只剩半条命。
“陛下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莫隐瞒,否则你这十指就废了。”宋云劝道,“快快回答陛下。”
“无话可说。”盼盼的嗓音低哑而微弱,额头渗出汗珠。
宋云也无奈了,示意两个小公公继续用刑。
一声声惨烈的叫声,揪着人的心,他不忍心再看,转过身,轻轻叹气。
楚明锋听到了渐趋低弱的惨叫,无动于衷,目光寒如冻冰。
忽然,盼盼双眸一闭,晕了。
宋云禀奏,“她晕了,陛下,不如晚些时候再审。”
楚明锋冷酷道:“宋云,不如你代她受刑。”
宋云“哎哟”一声,“这可使不得,奴才还要伺候陛下。”然后对小公公道,“去拿水,泼醒她。”
不多时,小公公取来冷水,泼在盼盼脸上。
冷水袭面,她猛地惊醒,寒气钻进身躯,冷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冷水从脖子滑进去,冰得肌肤收缩起来,心也揪紧,瑟瑟发抖。这不要紧,无法忍受的是十指辣辣的巨痛。
宋云再次问她,她仍然嘴硬。
“既是如此,那便打断她的双腿,再也跳不了舞。”楚明锋剑眉绞拧,“宋云,最后一次劝劝。”
“皇贵妃去了哪里,你说了就能保住一双腿,陛下不会为难你。”宋云苦口婆心地劝,“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皇贵妃?我不就是吗?”盼盼冷冷地讥笑。
“打!”楚明锋冰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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