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锋剑眉低垂,印堂凝结,“皇妹想在牢房陪疑犯?”
她欣喜地拊掌,激动道:“好主意!这间牢房布置得这么漂亮,在这里过一晚,想必别有情趣。”
他的黑眸立时浮现几许寒气,低喝道:“胡闹!”
“皇兄又凶臣妹……”她吓了一跳,秀丽的五官皱成一团。
“公主金枝玉叶,怎能在牢房过夜?再者,我是疑犯,公主怎能和疑犯过从甚密?”叶妩柔声道,“等陛下还我清白,公主再与我详谈。”
“好吧。”楚明亮听了劝,笑对皇兄,“皇兄回澄心殿吗?不如与臣妹一起走吧。”
楚明锋极力压着怒火,“你先回寝殿!”
她“哦”了一声,眉心微蹙,好像在想什么,慢吞吞地走了。
叶妩憋着笑,劝道:“陛下何须生气?公主心思单纯,哪里猜得到这么多?”
他拉她坐在怀中,余怒未消,“烦人的丫头。”
“公主所说的疑点,至少可以证明,贵妃存心害我,想除去我这个劲敌。看在这份上,陛下就不要生气了。”
“不生气也可,看你的本事了。”他贼笑,意有所指。
“两日未曾沐浴,陛下可否依我一次?”她苦楚地恳求。
楚明锋没有勉强她,只与她相拥而眠。
————
又是阴霾的一日,寒风呼号,天寒地冻。
宽敞的御书房内设了三个火盆,添不了多少暖意,但总比没有的强。
沈昭夜审凤栖殿的宫人,与被杀的两个宫女相熟的宫人有两个。她们说,离开凤栖殿后,那两个宫女就精神恍惚、魂不守舍,通常要叫三声,她们才会应答;而且,她们总是凑在一起低声密谈,不知在说什么。
可惜,她们没有看见那两个宫女死之前一两个时辰见了什么人,去了哪里。
线索又断了。
楚明锋和他谈了一会儿,就让他先去歇着,午后再谈。
沈昭前往牢房,一边走一边想,从头到尾再想一遍整个案情。
牢房里,叶妩躺着,四肢冰冷,全身乏力,五脏六腑很不舒服,隐隐的痛,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让人好像看见了死神的到来。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受惊过度?难道又染了风寒?
今日一大早,楚明锋就走了,去上早朝,她继续睡。醒来时,她缓缓睁眼,听见了吱吱的声响,还觉得身上怪怪的。
顷刻间,头皮发麻,全身颤抖。
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淹没了她。
她看见,十几只老鼠在鸳鸯被上、石床上肆无忌惮地爬来爬去,二十几只蟑螂布满了床,手臂上也有。
“啊……”
她尖声惊叫,叫声凄厉得传到了牢房外。然后,她跳下床,却发现身上挂着几只蟑螂。
太壮观!太惊心动魄!太恐怖!
她差点儿昏厥……
狱卒赶来,对老鼠、蟑螂对穷追猛打,战斗了好一阵子,老鼠和蟑螂才少了,躲起来了。
叶妩气喘吁吁,心有余悸,一想起刚才那可怖的一幕,就恶心得想吐,吃不下膳食,只吃了两口便让狱卒撤走。
不多时,她很不舒服,躺下来,却越躺越难受。
昨日还好好,今日一大早就病怏怏的,怎么回事?
头晕目眩,喉咙涩痛,是那种焦灼的痛,紧接着,脏腑剧烈地痛起来,就像被人狠狠地绞着,打了两三个结似的。忽然,胃里一阵痉*挛,她连忙起身,呕出来。
接连呕了两次,她感觉更痛了,天旋地转,支撑不住,昏厥软倒……
沈昭进来时,看见她一动不动地躺着,惊得面色剧变,快步上前察看。
探探鼻息,她还有气儿。可是,她口吐白沫,面白如纸,双手冰凉,不省人事。他的心揪得疼,抱起她,奔出牢房……直往太医院……
沿途看见御前伺候的公公,他喊道:“速去禀奏陛下,请陛下去太医院!”
纵然双腿重若千斤,纵然双臂酸痛难忍,纵然宫人纷纷侧目,他也不能让她有事!
她不能死!绝不能死!
终于抵达太医院,所幸徐太医当值,否则,她这条小命还不知能不能救得回来。
叶妩躺在太医院的厢房,徐太医从容地诊视,动作迅速,却又有条不紊。沈昭站在床尾,看似平静无澜,其实内心着急得如有火烧。
“徐大人,妩儿身患何病?为何口吐白沫、昏迷不醒?”他无法想象,假若他没有去牢房,她是不是就此丢了性命?
“别吵。”徐太医低声道。
把脉后,他捋起她的衣袖仔细地看着。
沈昭担忧道:“妩儿虽无名分,但终究是陛下的人,你如此毫无避忌,陛下……”
徐太医不耐烦地说道:“真罗嗦。倘若避忌这、避忌那,还怎么诊治?假若因此救不活,那你和陛下抱头去哭吧。”
说毕,他又掀开被子,察看她的双腿。袍角越拉越高,直至膝盖,他看见,左腿外侧有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伤口,像是被蛇咬的伤口。
沈昭骇然,她的腿上竟然有伤口,是老鼠咬的,还是蛇咬的?
诊视完毕,徐太医写了一张药方,吩咐太医院的公公立刻去煎药。
这时,楚明锋也到了,二人连忙行礼迎驾。
他踏进厢房,一眼望见叶妩躺在床上,挥手让他们起来,箭步走到床前,见她昏睡着、气色很差,一时之间,焦急、惊怒与担忧一齐攻心。分开也就两三个时辰,妩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怎么回事?妩儿怎么了?”他的心颤得厉害。
“陛下,皇贵妃的左腿外侧有一个细微的伤口,应该是被老鼠咬的。”徐太医回道,神色颇为沉重,“从皇贵妃的脉象与症状可知,皇贵妃被一只患病的老鼠咬了,染了鼠疫。”
“鼠疫?”楚明锋浑身一震,眼眸盛满了凛冽的戾气,“如若染了鼠疫,不是回天乏术吗?”
沈昭听得很清楚,徐太医称妩儿为皇贵妃,是陛下授意的。换言之,在陛下心目中,她位列皇贵妃,是后宫妃嫔之首。
称她为皇贵妃,而不是皇后,许是因为,皇后这个称呼要册封后才能叫,否则便是对祖宗家法的亵渎。依照陛下对她的喜欢与宠爱,册封她为皇后,毋庸置疑,指日可待。
他惊怕道:“五十多年前,苏州府发生过鼠疫,死了两万多人,染病的人无一幸免。”
徐太医点头,“鼠疫是绝症,回天乏术。这两年,微臣一直在研制医治鼠疫的药方,略有小成,只是还未在人身上试用药方。”
楚明锋忧心地问:“你研制的药方有用吗?妩儿治得好吗?”
“人染了鼠疫,许是立刻发病,许是两三日后发病。从伤口来看,皇贵妃应该是今早被老鼠咬了,立即发病。所幸发现及时、诊治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徐太医倒是不吊儿郎当了,稳重了些许,“陛下且放宽心,微臣已让人去煎药,稍后就能为皇贵妃喂药。”
“徐大人医术高明,定能救活皇贵妃。”沈昭安慰道,跟着徐太医用了这个称呼。
眼下的情形,只能等。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楚明锋的双拳慢慢握紧,“牢房的老鼠咬了人,定会染上鼠疫?”
徐太医道:“不一定,但十之八*九。陛下,无论是刑部大牢,还是各地牢房,必有老鼠出没,但也没听说所有囚犯皆患鼠疫。”
楚明锋看向沈昭,眸色阴沉,“你以为,妩儿染上鼠疫,是意外,还是人为?”
沈昭遽然一惊,“纵然是人为,也会以为是意外。陛下觉得,有人借机除之而后快?”
“若是贵妃下的毒手,朕定要她十倍偿还!”楚明锋语声冷厉。
“会不会有人暗下毒手,嫁祸贵妃?”沈昭寻思道,“毕竟,后宫并非只有贵妃一人心狠手辣。”
“言之有理,稍后你暗中查查。”
楚明锋看向叶妩,心道:妩儿,朕不会让你白白受苦。
二十几种药材熬成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沈昭端着白瓷碗,楚明锋抱着她,一勺一勺地喂进她的口中。然后,沈昭先去审问狱卒。
过了半个时辰,叶妩终于醒了,恍然隔世。
在睡梦中,她又看见了那团白光,听见他稚嫩的声音。她问楚明锋命宫人打造的两枚血玉雕镂鸳鸯扣能不能开启时空之门,他说不是这两枚。她还问,叶大小姐的灵魂去了哪里,他回答说,叶大小姐的灵魂就在身子里,相当于你们共用一具躯壳。
她吓到了,可是,为什么叶大小姐的灵魂没出现?
他说,因为你的灵魂、思想、个性太强势,压住了叶大小姐的灵魂,这具躯壳就由你主宰了。
叶妩还问,她在二十一世纪的肉身怎样了。
他诚实地回答,你在画舫上赏景喝茶,灵魂穿越了,剩下肉身,变成了植物人,由医院的护士看着。
然后,那团白光就消失了。
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她安心了。
眼见自己不在牢房,她问发生了什么事。
楚明锋说了事发经过,叶妩吃惊不小,竟然染了鼠疫!
“我不会死?”据她所知,鼠疫是一种烈性传染病,死亡率很高。
“虽然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也有七八成的把握。”徐太医呵呵地笑,故态复萌。
“朕不会让你死!”楚明锋眼中的那抹深黑更黑了,黑得好比万年深潭。
一个时辰后,叶妩又喝了一碗汤药,徐太医给她把脉后,舒了口气,面上浮现喜悦的微笑,“陛下,皇贵妃的病情控制住了。倘若今晚病情没有反复,皇贵妃就无大碍。”
她开心地笑了,又捡回一条小命,每次都大难不死,看来她的命挺硬的。
楚明锋喜不自禁,搂紧她。
她劝他回去,说有徐太医照看,不会有事。他还有奏折要批阅,说晚点再来看她。
回御书房的路上,他遇到了沈昭。二人来到附近的亭子,宋云吩咐宫人警醒一点,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半步。
“查得怎样?”
“臣问了今早当值的狱卒,他们都说今早陛下离开后没什么特别之处,口径一致,没可疑之处。”沈昭回道,眉宇紧凝。
“若不是狱卒做的,那便是幕后真凶命宫人做的。”楚明锋明黄色的广袂和袍角随风扬起,在这阴霾的天,这抹鲜亮更为夺目。
“臣问了牢房外的侍卫,其中一人说,陛下离开牢房没多久,天还未全亮,他看见不远处的墙角闪过一个人影。当时较为昏暗,那人影奇快无比,他不确定是人还是猫,就没有在意。”
“朕推断,有人在牢房外放了一只有病的老鼠,那只老鼠跑进牢房,妩儿睡得正香,被咬了一口也不知。如此,妩儿染了鼠疫。”楚明锋望着四周萧瑟、肃杀的冬日景象,心中燃起一把火,“你以为如何?”
“陛下的推断合乎情理,虽能查知有人矢志不移地除去皇贵妃,但无法断定此人就是贵妃。”
“先回御书房。”
楚明锋迈步前行,沈昭沉步跟上,二人的步履略显沉重。
————
每半个时辰,徐太医就来把脉一次,防止病情突变。
叶妩听他说病情渐好,心渐渐安定。
服了汤药,睡了一觉,天色已经黑了。徐太医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她想了想,正要开口,外面传来公公通报的声音,“太后驾到——”
徐太医站到一旁,她下床迎接凤驾,躬身行礼。
碧锦扶着孙太后进来,坐在床前座椅上,碧锦扶叶妩起身,躺在床上。
外头寒风凛冽,孙太后躬身到太医院看望自己,叶妩心中感动,“臣妾没用,让太后担心了。”
“太后听闻沈大人匆匆忙忙地送二夫人到太医院,惦记着二夫人的病情,就来瞧瞧二夫人。”碧锦徐徐地笑,“徐大人,二夫人身患何症?”
“太后,二夫人染了鼠疫,不过微臣及时诊治,现下已经无碍了。”徐太医回道。
“鼠疫!”孙太后惊得面色骤变。
碧锦笑道:“徐太医,近几日太后时感心绪不宁,劳烦徐大人为太后开个药方。”
尔后,他们退出厢房。
孙太后坐到床边,握着她的小手,“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
叶妩淡笑,“这是臣妾的劫数,躲也躲不了。”
孙太后身披墨色狐氅,高髻上珠翠寥寥,只有一柄凤凰金钗,彰显了她的尊贵身份;年逾五旬的容颜布满了细细的纹路,却也风韵犹存,因为保养得宜,容色白皙,容光姝丽。
“上次是中毒,此次被人诬陷谋害皇嗣,下次会是什么劫难?”她的语声饱含痛意,眼眸布满了怜惜,“妩儿,后宫斗争向来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是置之死地、就是狠下毒手。虽然你不在后宫,但已被后宫妃嫔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臣妾明白。”
“你胸无城府,又无害人之心,在残酷如战场的后宫,想留得一命,难!难!难!”
“求太后指点。”叶妩诚恳道。
孙太后高深莫测地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叶妩恍然大悟,“因此,太后才让我去凤栖殿?”
孙太后道:“贵妃心机甚重,心狠手辣,下手从不留情,更不留蛛丝马迹。如她决意除去你,定是精心布局,不会留下蛛丝马迹让陛下查。因此,纵然陛下有心追查,也查不到什么。”
叶妩惊怕道:“贵妃当真可怕!”
孙太后宽慰道:“你也不必害怕,陛下有心护你,你就不会有事。此次贵妃行事谨慎,暂时没有发现破绽,假以时日,贵妃必会露出马脚。一旦有破绽,陛下绝不会放过她!”
“谢太后提点。”叶妩道,没想到孙太后把文贵妃看得如此透彻。
“你是哀家的儿媳妇,哀家真心疼你,盼你早日为陛下生个一男半女,陛下就开心了。”
叶妩莞尔一笑。忽然,她看见孙太后愣愣地看向门口。
原来,楚明锋站在门槛处,那张黝黑的脸膛,就像一块万年不化的黑色寒冰。
“陛下。”叶妩唤了一声。
“母后。”他进房,嗓音冷冷,“天这么冷,母后还是待在寝殿为好,以免染了风寒。”
“哀家还没进膳,先回去了,你好生歇着。”孙太后慈和地笑,无视儿子对自己的不敬。
叶妩看着她慢慢地走出去,当儿子的也不扶一把,还是碧锦进来搀扶,这才走了。
楚明锋坐在床沿,眉宇间的阴郁还没完全消散,“母后跟你说了什么?”
她生气道:“孙太后是陛下的生母,娘亲纵有千般不是,当儿子的也不能这么对娘亲。”
他眉头一紧,“你教训朕?”
她不依不饶地说道:“陛下不对,我就要说,因为我帮理不帮亲。”
“也罢。”他适时地转移话题,“现下觉得如何?好些了吗?”
“好些了。”叶妩故意冷淡以对。
————
这夜,叶妩在太医院的厢房度过。
楚明锋想留下来陪她,她多番相劝,总算把他劝回去。
天还没亮,他就去上早朝,却没什么心思,朝臣也没什么紧急之事启奏,便提前散朝。
他匆匆赶往太医院,徐太医禀奏,皇贵妃的鼠疫已治愈八成,再连服八日汤药,便能痊愈。慎重起见,每隔半月复诊一次,防患于未然。
叶妩不想再回牢房,但身为疑犯,也不能出宫,正踌躇间,他拉她上了御轿。
“妩儿……”他将她抱在胸前,紧紧的,好似她随时会被阎罗王夺走性命。
“陛下,我还没痊愈……”
“朕不怕。”
他移过她的脸,吻她的唇,被她推开。他不勉强她,“你可知,朕担惊受怕了一夜?”
耳畔是他低哑的嗓音、真挚的情意,她被他抱着,感受着他的强健与威武、深情与厚意,筋骨渐渐酥软,身上的力气渐渐流失……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御轿落地,下了轿,她才知道,他带她回到了澄心殿。
三日未曾沐浴,身上又脏又臭,一入浴殿,叶妩就直奔浴池,快速地脱了衣袍,浑然忘了身后还有一只虎视眈眈的猛兽。随着她的奔跑、穿越,深青薄纱飞扬而起,又渐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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