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陛下觉得,敬儿背上这胎记有什么深意?”
“敬儿自出娘胎便身带龙爪,这不明摆着敬儿是真龙天子吗?”上苍赐给他一个将会继承他的帝位的儿子,他沾沾自喜。
“可是,凌天已是太子。”
“那又如何?待敬儿长大,我改立敬儿为太子。”
叶妩直言道:“陛下想置敬儿于死地吗?”
楚明锋愕然,好似被泼了一桶冷水。
她语重心长地说道:“凌天已是太子,以为自己会继承帝位,执掌江山。到头来,你圣旨一下,令他希望破灭,他能甘心吗?他怎会心甘情愿拱手让出帝位?”
他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放心,我自会为敬儿铺好这条路,让敬儿顺利坐上帝位。”
“只怕不会如你意,安定郡王便是前车之鉴。”她眉心微蹙,“明锋,我想过了,让太子继承你的帝位,敬儿永远是亲王,肩背的龙爪不会有人知晓。只有这样,你我百年之后,敬儿才能一生平安。”
“敬儿是真龙天子,这是天意,我们怎能逆天而行?”楚明锋沉沉道,“纵然太子有心染指帝位,图谋不轨,也不会得逞。因为,天意便是天意,不会更改。”
多年来,他们第一次争执得面红耳赤。
叶妩楚楚地看他,柔声恳求:“明锋,这次听我的,好不好?”
他坚持己见,“不是我不听你的,而是,我不想违背天意。”
她不再劝了,孩子还小,还有很多机会劝他。
————
看着孩子成长,是最幸福、最快乐的事。
很快,敬儿和欢欢长牙了、走路了,会叫父皇、母后了,小小的人儿招人喜欢。
敬儿身子略高,英姿威武,那双浓眉形状完美,那眼瞳深黑若渊,与楚明锋如出一辙;欢欢身形娇小,肥肥白白的小脸清秀玉致,五官酷似叶妩,玉雪可爱。
偌大的皇宫,因为有了这两个小小人儿而热闹许多,他们厮守的日子也添了许多乐趣,开心与苦恼相伴,多了几分寻常人家的俗世快乐与幸福。
而敬儿肩背上的深青胎记也大了,那五支龙爪清晰可见。
叶妩早就警告奶娘、宫女,若有人将燕王肩背上的胎记泄露出去,死罪难饶,还会获及家人。
如此,除了这些人,都不知道燕王身上的特异之处。
如果楚凌天知道这件事,不知道会怎么想。
她观察过他,他很喜欢年幼的弟妹,时常抱他们,逗他们玩,而他心中怎么想的,只有他知道。他是否担心太子之位被夺?是否忌恨敬儿?
她不敢胡乱猜测,只能命宫人、侍卫万分谨慎,不许发生任何意外。
然而,再怎么谨慎,意外总会发生。
这日,叶妩正在吃午膳,偏殿的宫女匆匆奔来,面色惊惶,“皇后……不好了……”
“怎么了?”她的心猛地揪紧,难道是敬儿、欢欢出事了?
“公主……”宫女急得哭了,“公主……快不行了……”
叶妩心神一震,飞速奔向偏殿。
欢欢,千万不要有事……欢欢……
正巧,徐太医来请平安脉,见她面有异色,连忙赶过去。
叶妩奔进寝殿,但见女儿躺在床上、粉玉似的小脸儿泛着青黑之气,心神大震,“欢欢……欢欢……”
宫女跪在地上,惶恐地哭,“奴婢也不知怎么回事……小公主饿了,奴婢便喂米粥给小公主吃……这碗米粥吃了一半,小公主就哭闹起来……奴婢哄了一会儿,小公主还是哭闹,面色变了……奴婢不敢耽搁,连忙差人去禀奏皇后……皇后,是奴婢伺候不力,奴婢不知为何会这样……”
叶妩慌乱地察看女儿,欢欢还有呼吸,只是好像已经昏迷了。
适时,徐太医快步进殿,立即为欢欢诊治。
她紧张地握拳,向天祈祷,欢欢不能有事……欢欢不会有事的……
诊视片刻,他匆匆走向大殿,写了一张药方,吩咐一个公公火速去御药房煎药,还催促公公尽快回来。
然后,他回到寝殿,取出银针,为小公主施针。
“欢欢是不是中毒?是不是很严重?”叶妩忍不住问,心慌意乱,双眸含泪。
“确是中毒。”徐太医在欢欢的头上、手上等穴位上施针,“小公主已昏迷,能否醒来,听天由命了。”
听天由命?
这四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击中她,她懵了……欢欢竟然这么严重?
欢欢……
徐太医拿起床榻边案上的半碗米粥,用手指取出一点,仔细地闻了闻,再用舌头舔了舔。
有人奔进来,叶妩转过头,泪落如倾,“陛下……”
楚明锋箭步走来,揽住伤心欲绝的皇后,看向床上那好像没了气息的小人儿,担忧地问:“欢欢怎样?”
“小公主吃的这碗米粥被人下了不少夹竹桃粉。”徐太医道,“如若大人误食夹竹桃粉,严重者会中毒身亡。而婴孩体弱,一旦误食,只怕……”
“只怕怎样?”楚明锋颤声问道,心好似被插了一刀。
“小公主吃了不少,如今昏迷不醒,只怕……难以回天。”徐太医语声沉重,“微臣施针希望能抑制毒性的蔓延,但也只是希望。”
“妩儿数次中毒,你都有法子救活妩儿……夹竹桃并非剧毒,你有法子救欢欢的……你快想想法子……”楚明锋蹲在床边,抚着女儿的额头、小手,哀痛不已。
“虽然夹竹桃的毒性不如其他剧毒,但误食过多,也会致命。”徐太医道,“小公主昏迷,面泛青黑之气,说明毒气已蔓延至五脏六腑,微臣尽力而为……”
“朕命你一定要救活欢欢!”楚明锋悲痛地吼。徐太医不再说什么,唯有竭尽全力救治小公主。
叶妩哭倒在楚明锋怀里,悲痛欲绝。
不久,公公端回来汤药,徐太医赶紧将汤药灌进小公主的口中……然而,根本灌不进去,因为,小公主已经没有了气息……
他再次察看,确诊小公主已走,于是悲声道:“陛下,皇后,微臣无能,小公主……已经走了……”
楚明锋震骇,痛彻心扉……叶妩闻言,一口气提不上来,双眸一翻,昏厥了……
————
醒来时,叶妩发现自己躺在寝殿的龙榻上,感觉做了一场噩梦。
对,那只是噩梦,欢欢没有中毒,欢欢好好地活着……
然而,当她来到偏殿,惊呆了——楚明锋坐在床边,怀中是昏睡的欢欢,一动不动,好像已经僵化。
从他悲痛而呆滞的神色就知道,那个噩梦是真的,欢欢已经死了。
她一步步地走进去,双脚似有千斤重……欢欢,你来到世间不过一年,还没长大,刚刚会叫父皇、母后,你就这么离开父皇、母后了吗?欢欢,是不是父皇、母后不够好,是不是不喜欢这里,才离开我们?
欢欢……
她泪流满面,抚触欢欢青黑的小脸儿,手颤得厉害。
欢欢,是母后不好,没有保护好你……是母后的错……
“或许欢欢不喜欢帝王之家,或许欢欢与我们无缘,才会离开我们……”楚明锋沉声道,悲痛欲绝。
“欢欢……”叶妩将女儿抱过来,泪珠滴落。
楚明锋的近身公公带着一人进来,她讶异,为什么带端柔公主来?
端柔公主是李昭仪的女儿,当年,李昭仪数次谋害叶妩,楚明锋查出真相,当着众人的面,赐李昭仪绞刑。当时,端柔公主年仅四岁,与母妃见了最后一面,便被宫人抱走。
时隔多年,她已经长成亭亭玉立、娇美绰约的少女。
她静静地站着,身着一袭雪白的衫裙,好似一尊精致的雪雕,面无表情,寒气逼人。
那公公禀奏道:“陛下,皇后,奴才查到,端柔公主在小公主的米粥下夹竹桃粉,毒害小公主。”
叶妩震惊,竟然是她!
楚明锋豁然起身,“啪”的一声,掴了端柔公主一掌,气得脸膛紧绷,“朕白养了你这个女儿!”
“小公主死得好。”端柔公主玉秀白皙的脸上漾着冰寒嗜毒的微笑,“父皇当儿臣是女儿吗?”
“欢欢年仅一岁,你竟然对她下如此毒手,你蛇蝎心肠!”他怒斥,黑眸染了血,红得吓人。
“若论蛇蝎心肠,有谁及得上母仪天下的楚国皇后?”她盯着叶妩,眸光怨毒,饱含仇恨,“欠债还钱,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叶妩明白了,端柔公主恨自己,是因为她的母妃因自己而死。
那年她只有四岁,但与母妃的生离死别让她永远记住那段血海深仇;即使她不知道,李昭仪的近身侍婢也会告诉她。
楚明锋也明白了,“你母妃是朕杀的,与皇后无关,你要怨就怨朕!当年你母妃数次谋害皇后,赐她绞刑已是格外开恩!”
端柔公主赫然打断他,狠毒道:“儿臣不想听!儿臣只知道,母妃是被她害死的!母妃死了,父皇也不要儿臣了,儿臣孤苦无依,孑然一身……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她杀儿臣的母妃,儿臣就毒死她的女儿!”
“你丧心病狂!”他气得双臂发颤,“你母妃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不能怪旁人!”
“父皇自然是维护她。在父皇眼中,无论她做什么,都是对的,她杀人也是对的……”她声嘶力竭地吼,脸涨得通红。
“端柔公主毒害小公主,罪无可恕,杖毙!”楚明锋厉声道,“拖出去!”
端柔公主并不怕死,被押走的时候,狠毒地瞪叶妩。
他跌坐在床上,余怒既消,剩下的便是伤痛——竟然是大女儿害死了小女儿,这是他造的孽,为什么要报应在欢欢身上?
叶妩仍然抱着欢欢,心情平静了些,“陛下,饶她一命吧。”
“为何?”楚明锋低缓地问,好似很疲倦。
“算是为欢欢和敬儿积福吧。”她淡淡道,看着欢欢宁静的小脸,心中柔软。
他愣了须臾,揽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好。”
————
楚明锋下诏,端柔公主毒害昭阳公主,贬为庶人,逐出金陵。
由于欢欢夭折,叶妩伤心不已,抑郁了大半年才慢慢好起来。他使尽法子开解她,终于让她走出丧女的阴霾。
为免重蹈覆辙,他命人肃清宫中的宫人,将那些年老、可疑的宫人逐出宫。
敬欢健康地成长,有父皇的宠爱、母后的疼爱,有最好的服侍,有最尊荣的身份、地位,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小人儿一日日长大,越来越像父皇,楚明锋溺爱得无法无天,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使是天上的月亮也要设法摘下来给他玩。叶妩多次劝说,都是无果。
敬欢三岁时,坐在肩舆上,宫人抬着他逛皇宫,每经过一座宫殿,他就说出这座宫殿的名字。比如,这是清宁殿,这是凤栖殿,这是睿思殿,这是澄心殿……
四岁时,他已经会背上百首诗词,莫七教的一套剑术,他也耍得有模有样。
他时而霸道蛮横,时而乖巧懂事,时而口齿伶俐,时而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令大人回答不上来,时而将大人反驳得哑口无言……总之,他太聪明了,才智高于一般的四岁小孩,朝中大臣美誉为“神童”。
拥有这么一个神童儿子,楚明锋引以为傲,恨不得无时无刻带着儿子,向所有人炫耀。
秋冷来袭,一日,敬欢睡醒了,见寝殿里无人,便去找父皇、母后。
可是,大殿、寝殿都不见母后,他想了想,便去母后经常去的浴殿找找。
浴殿里暖光迷离,锦榻上的一男一女不着寸缕,四肢交叠,着了火似的,绵密地痴缠。
楚明锋曲起她的腿,沉声问:“妩儿,这么多年了,为何我总觉得你身上还有我尚未发现的神秘之处?”“哪有什么神秘之处?”叶妩眸光迷乱,右手不由自主地往下滑,抚过他的后腰,继续往下……
“我这便开始寻找。”他熟稔地滑进去,与心爱的女子融为一体,不紧不慢地律动起来。
她扭着腰,配合他的节奏,迎合他,让彼此的爱更深入彼此的灵魂。
十余年来,早已熟悉了一切,可是,当他们碰触、相拥、亲热,总会有心魂悸动、浓情烈爱的感觉,让他们欲罢不能。
也许,这就是真爱。
“父皇,母后,你们在做什么?”敬欢奶声奶气地问,一双晶亮的黑眸骨碌碌地转。
他们震惊地僵住,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
儿子站在不远处,身上没有穿外袍,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眸无辜地望着他们。
“敬儿乖,父皇与母后正在……做运动……”叶妩急中生智,尴尬地笑。
“做运动?运动是什么?”敬欢歪着头,小脸布满了迷惑。
“是……”她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敬儿乖,母后与父皇正在练剑。”楚明锋干笑,仍然雄姿勃发,不愿就此停住。
“父皇骗人,练剑为何不穿衣袍?”敬欢指着父皇,英眉紧蹙。
“那敬儿觉得,母后与父皇在做什么?”楚明锋呼出一口气,以退为进。
“父皇,你欺负母后。”
“父皇没有欺负母后。”
“还说没有?父皇压着母后,就是欺负母后。”敬欢正气凛然地说道,“儿臣要保护母后!”
话毕,他挥动着小胳膊小腿走过去。
他们吃惊,楚明锋连忙道:“敬儿乖,不要过来。”
敬欢走了三四步,总算止步,“为何儿臣不能过去?”
楚明锋头疼不已,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四岁小男孩可不罢休,又要走过去,“父皇与母后练剑,儿臣也要练剑,儿臣要与父皇、母后一起练剑。”
叶妩急急道:“好,父皇、母后陪你练剑,不过你没穿外袍,会着凉的。不如这样,你先回寝殿穿外袍,父皇与母后在这里等你,好不好?”
敬欢看看他们片刻,终于点头,“好,儿臣先回去穿衣,父皇与母后要等儿臣哦。”
见儿子走了,他们大口大口地喘气。
楚明锋还要继续,叶妩推开他,含笑睨他,“稍后敬儿还会来,你想再来一次惊魂?”
他起身穿衣,“咱们这儿子,四岁就目睹男女欢爱,长大了可不得了。”
“瞎说什么?他只是小屁孩,懂什么?”
“咱们敬儿绝顶聪明,比寻常小孩聪明百倍,会记在心中。”
穿戴完毕,他拉着叶妩的手离开了浴殿。
————
五岁时,敬欢开始学习文史,六岁开始练拳脚功夫,九岁时已是文武双全的神童。
每当看着儿子又长高了一截、文武功课又进步了,叶妩就很欣慰。
这几年,她的身子每况愈下,每日都要服药调养,却总也无法痊愈。
徐太医说,那年生养龙凤胎,失血过多,伤了身子;虽然此后精心调养,但是她的身子已被掏空,只剩几年寿命了。
闻言,楚明锋如遭雷击,悲痛不已,命他不要告诉她,好好调养她的身子。
然而,近来这两年,叶妩感觉得到自己的身子大不如前,不是这儿痛,就是那儿痛,不是心慌气短,就是小腹不适。总之,浑身不舒服。
虽然徐太医没有明说,但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相守一二十年,够了,她得到了一代帝王的深情、痴情,得到了楚明锋唯一、完整的爱,她还奢求什么?
这一生,圆满了。
这年,敬欢十岁,她四十岁,他们已经相守二十年了吧。
二月,春光烂漫,她卧榻不起,楚明锋悲伤难抑,让太子监国,陪她到“杏花春”静养。
十余年前,他下令在东郊建造一座游冶园林,名为“杏花春”。如此,他们便可抛下国事、出城游玩,享受悠闲、宁谧的独处时光。此后,每年夏季,他们必到“杏花春”避暑。
从春日到秋日,叶妩日渐消瘦,忍着病痛,努力地活着,希望多陪他几日。然而,终究会有那么一日,她再也坚持不了了。
这日,她说想去花苑看看那些娇艳的奇花异卉,于是,楚明锋抱她来到花苑的水榭。
碧空如洗,琉璃似的日光妆点着缤纷盎然的花苑,烂漫璀璨。一池碧水惊秋,倒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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