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眸被泪水染红,悲中有痛,痛中有恨。
叶妩叹气,他的少年的确悲惨。
魏皇无言以对,悲伤道:“朕没有想到……年轻时的一次意外,让你过得这般辛苦……”
拓跋泓嘲讽地笑,笑意冰凉,“意外?如若娘亲听见你这么说,该有多伤心。你的一夜意外,便是娘亲的一生。娘亲从未怨你、恨你,纵然你忘了她、弃了她,不要她生的孩子,她也毫无怨言。每次儿臣问起,娘亲总说:你父皇文韬武略、勤政爱民,国事繁重,一整日都要批阅奏折,日理万机,我们不要打扰你父皇。可是,儿臣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娘亲这么说,是不要儿臣恨父皇薄情寡义。”
“你娘亲……是个好女子……”魏皇颇为感慨,神色惘然。
“娘亲是儿臣唯一的亲人,你杀了儿臣唯一的亲人,儿臣发誓,无论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必定为娘亲复仇!”拓跋泓的眼中戾气翻滚,好似地府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残忍可怖。
“你想杀朕,悉随尊便。”
“杀了你,太便宜你了。”拓跋泓捂着胸口,痛心道,“当年,儿臣杀了你的妃嫔,你誓要杀儿臣。那时候,儿臣又傻又天真,以为儿臣到底是你的儿子,你不会对儿臣怎样。没想到,为了那个贱人,你下令杀儿臣!儿臣伤透了心,终于明白,你不是儿臣的父亲,你只是冷酷、绝情的父皇。”
魏皇不语,苍老的脸庞漾着些许后悔。
拓跋泓邪戾道:“因此,儿臣决定让你尝尝那种手刃亲子的滋味。你为了妩儿,太子,韩王,卫王,死的死,废的废,这种滋味如何?”
魏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派人扮作劫匪,杀了韩王?”
拓跋泓唇角微勾,勾起一抹奸险的微笑,“儿臣不杀他,他也熬不了多久,儿臣何必多此一举?算他倒霉,碰上劫匪。不过,这也是拜你所赐!”
叶妩心念微动,难道韩王之死真的与他无关?
“父皇执掌大魏国三十余年,也算文治武功、功绩卓著。不过你从未信过你的儿子,你总是疑心他们觊觎你的帝位,疑心他们图谋不轨,疑心他们结党营私、危及你的宝座。”他森冷道,“如今,你众叛亲离,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也许,作为一个皇帝,你的功绩有目共睹,可是,作为一个父亲,你不配。”
“朕没有错!”魏皇辩解道,“朕不是不信你们,是你们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是你的错!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不是朕……你胡说……不是朕……”魏皇喃喃自语,不断地摇头,目色惊慌。叶妩把拓跋泓拉开,“够了!你是不是要逼死父皇?”
他嗤笑,“别叫得这么亲热,他不是你父皇,只不过是认的。”
她怒道:“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还不走?”
忽然,魏皇慢慢闭上眼,晕倒在床。
她惊得上前察看,见他好像还有气息,便扬声喊人。
————
魏皇再次昏厥,是因为受到刺激。而这一次,他昏迷了四个时辰才醒,却说不了话,动弹不了,两只手不停地抖动,宫人必须无时无刻在一旁伺候。
林太医和几个太医联手会诊,束手无策。
叶妩知道,是拓跋泓逼得魏皇中风的,可是,她不能宣之于众。
魏皇迁至景安殿静养,自愿一同迁去的妃嫔由宫中奉养,不愿迁去的,一律搬去北郊的庵堂带发修行。
只有两个妃嫔跟着去了景安殿,其他都出宫去修行。
元月十二日,拓跋泓在金殿登基。
这日,叶妩在凌云阁听见了响彻九霄的钟鼓喜乐,不禁想,站着丹墀之上的拓跋泓,身穿玄色冠冕,是怎样的。
登基大典后,公主和宗室子弟都去御书房觐见。
她和拓跋凝站在一旁,望着御座上那不怒自威的男子。
这袭玄色冠冕为他量身裁制,完全展现出他的霸气与锐气。脸膛黝黑,剑眉高扬,嘴唇坚毅地抿着,眉宇之间隐隐浮现一抹寒气。
他起身离案,站在御案前,广袂垂拂,魁梧的身格被华美、庄严的玄色冕服拢住,身内好像蕴藏着腾跃的龙气,霸气凛凛。
叶妩觉得,只要穿上这袭冠冕,再不像帝王的人也会有三分帝王之气。而拓跋泓这种天生就有王者霸气的人,更具有十二分的帝王之气。
他的近身公公刘静宣读圣旨,封赏了一些宗室子弟,最后才是她。
不是封赏,而是废了公主封号,不过,仍然让她住在凌云阁。
她不由得担心起来,他不会真的想册封自己为皇后吧。
回到凌云阁,她左思右想,想了很多。
晚膳时辰将至,却有宫人来传话,陛下让她去一趟昭和殿。
拓跋泓不愿住在原来的天子寝殿承思殿,便以昭和殿为寝殿。
叶妩踏入昭和殿,心中忐忑。宫人带她走进大殿,却不见他。她看见案上有四道菜式,没多少热气了,估计都冷了。
环顾大殿,这昭和殿的摆设虽有金玉宝物,却不显奢华,只觉得古朴厚重。
他从寝殿出来,看见她正举目观望,便静静地看她。这抹倩影纤瘦、窈窕,万千风华令人忘不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令他深深地迷恋;她貌若琼雪,令他深爱不悔,可是,他爱的不仅仅是她的美貌,更爱她独一无二的性情。
其实,他也不知怎么说,只觉得,她整个人,从头到脚,从美貌到脾气,他都爱。
如若每日回来都能看见她,那这一生便圆满了。世间最美妙的事,莫过于此。
“陛下。”叶妩看见他,立即行礼。
“以前你如何待我,现在还是一样。”拓跋泓走过去,微微一笑。
“如今你已是陛下,身份有别。”她淡淡莞尔。
“我还是我,你可以打我、骂我,随你高兴。”他开怀地笑,心情正悦。
她不想与他争辩,坚持自己的想法便可。
他拉她的手,坐在案前,“饿了吧,与我一同进膳。”
片刻后,宫人端上来小炉子、暖锅和各种生冷的荤素吃食。
叶妩猜测,他想吃火锅?他看见过自己与明锋吃火锅?
拓跋泓笑道:“这种吃法还是你教旁人的,今日便教教我。”
她夹起一块切得细薄的羊肉放入热汤中,“很简单,想吃什么,放入热锅,烫熟了就能吃。”
他以为她会把烫熟的羊肉放入自己碗中,却没有,心中有些失落。
“对了,公主的婚期定在哪日?”她笑问。
“元月二十。”
“这么快?我还以为要延后一个月。”
“她想等父皇病情好转再成亲,我倒觉得,宫中办喜事未必是坏事。”拓跋泓专注地将荤素吃食放进锅中,眼睫轻眨。
叶妩瞧不出他的情绪,暗自思忖着他有此决定是否有什么目的。
大殿静默了半晌,她犹豫着说出心里话,“陛下,我已不是公主,再住在凌云阁,于礼不合。”
他牵唇一笑,暧昧得很,“莫非你想与我同住昭和殿?”
她心尖一颤,但也知道他应该是开玩笑,“我倒喜欢齐王府的至清苑,不如……”
拓跋泓语声略寒,“我怎会让你在宫外?”
“可是,我的身份已不适合留在宫里。”
“若你想要一个名分,我很乐意颁下诏令。”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妩解释道,“你已经登基,朝堂稳定,我还留在宫里做什么?”
“今日是我登基的大好日子,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他面目冷沉,默默地愣了须臾才道,“娘亲过世后,便无人陪我进膳,今日就陪我好好进膳罢。”
她不再说什么,对这个阴毒狠辣的魏国新皇的感觉很矛盾,既觉得他可怜,又觉得他可怖。
————
魏国皇宫,宫门处,一个锦衣女子和守门的侍卫争吵起来。
侍卫见她的衣着打扮看似出身富贵,但这是皇宫,闲杂人等不能进,便不让她进去。
“你不让本……我进去,也罢,劳烦你向御前公公通传一声,楚明亮求见陛下。”这女子便是楚国安乐公主楚明亮。
“求见陛下?”侍卫冷笑道,“陛下日理万机,是你能见的吗?走走走,再不走,我不客气了。”
“你们狗眼看人低!”她气得想抽人,端起架子问,“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侍卫好整以暇地等候下文。
楚明亮抬起下颌,居高临下地看他们,“我是楚国安乐公主,与你们的陛下是好朋友。”
侍卫嗤笑道:“你是楚国公主,我便是楚国皇子。”
“你——”她气得差点儿吐血,“你们胆敢阻拦本公主,日后本公主必定让拓跋大哥处死你们!”“那就等着瞧。”侍卫冷哼,用长戟推她。
一顶软轿前往宫门,楚明亮被侍卫推得往后跌了几步,差点儿撞上轿夫。
轿夫对她喝道:“走路不长眼啊!”
这辈子还从未被人这么呼喝,她火冒三丈地怒道:“他们推我的,又不是我故意的。”
轿夫停下来,让侍卫例行检查。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撩起青帷,轿中人下了轿,却是慕容烨。
楚明亮秀眸睁大,万分惊喜地奔过去,“林致远!是你!”
其实,他早已认出她的声音。
“公主为何来洛阳?”他惊诧地问,虽然早已知道她与拓跋泓有交情。
“本公主……来找拓跋大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颇为窘迫,忽又气愤地指向侍卫,“他们竟然不信本公主说的话,还不通传一声,气死我了。”
慕容烨是崇宁公主的准驸马,出入禁宫多次,侍卫自然认识他。侍卫听他们说话,有点犯糊涂,问:“驸马大人,这女子是……”
他笑道:“这位是楚国安乐公主,与陛下颇有交情。不如就看在我面子上,让她随我进宫吧。”
侍卫一听她与陛下有交情,哪里还敢阻拦?
楚明亮瞪他们一眼,趾高气昂地走进宫门。
一路上,她兴奋得忘记了从金陵到洛阳的艰辛与所吃过的苦,也没心思比较魏国皇宫与楚国皇宫有什么不一样,更没心思问昔日楚国宫中的乐师为什么会成为魏国的驸马,只想着尽快见到朝思暮想的拓跋大哥。
慕容烨要去凤飞殿见公主,找了个公公带她去御书房。
望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他染了三分忧郁的眉宇抹了七分清冷。
安乐公主,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
拓跋泓搁下御笔,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离了御案,刘静为他披上大氅,他匆匆往外走去。
由于走得匆忙,他没有注意到对面走来一人。
殿前阶下,他差点儿撞上来人,抬起头,惊呆了。
“拓跋大哥。”楚明亮欣喜若狂,没想到今日一进宫就见到了心爱的男子,太顺利了。
“你……你怎么……”他惊得舌头打结,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很惊喜吧。”她拉着他的龙袍广袂,举止亲热,被寒风吹红的脸交织着羞窘与欢喜,“拓跋大哥,我特意北上洛阳找你的。”
“你一人北上?”
“嗯。”她撒娇道,“这一路,我可是吃了不少苦,风餐露宿的,拓跋大哥,你要好好补偿我。”
拓跋泓从最初的震惊里回神,面色一沉,拂开她的手,“这里是御书房,不许没规矩。”
楚明亮“哦”了一声,是啊,如今他是魏国皇帝,身份不一样了。可是,她相信他对自己的情意没有变,“拓跋大哥,我想……”
他的脸孔很冷,嗓音更冷,“朕有要事在身,这样吧,你初来乍到,先好好歇着。”
她蹙眉道:“可是,我有很多话跟你说……”
“朕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他安抚道,转而对身边的刘静吩咐,“送公主去齐王府,吩咐府里的下人好好伺候着。公主对洛阳不熟,务必伺候周到,若有丝毫闪失,唯你是问。”
“奴才领旨,奴才定当竭尽全力。”刘静道。
“拓跋大哥……”刚见着面,就要分开,楚明亮很不情愿。
“朕有要事,先行一步,你先去齐王府歇歇。”拓跋泓拍拍她的肩,大步流星地走了。
她默默地望着他走远,心中委屈。
深爱的男子已是魏国皇帝,那身明黄色龙袍衬得他更为伟岸魁梧、卓尔不凡,那身影越来越小,在她心中却越来越清晰,让人无法不爱。
她相信,一定会心想事成。
一辆马车驶出宫门,里面是拓跋泓和叶妩。
自从她上了马车,他就静静地坐着,眉宇冷冽如冰。她觉得他今日怪怪的,却也不想问他。
抵达那座小苑,她直往明锋的厢房,意料之中的是,他仍然不肯见她。
“明锋,都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见我?”该说的话已经说尽,她还能说什么?她求道,“明锋,不要折磨我,好不好……”
“你可知,你不见我,我多么心痛?”她从怀中取出那对血玉雕镂鸳鸯扣,抚摸着血玉被火烧的痕迹,泪珠滴在血玉上,晶莹剔透,“还记得那对血玉雕镂鸳鸯扣吗?是你特意打造了送给我的。澄心殿付之一炬,我在焦炭中找到的……明锋,这是天意,说明你我这段情缘还未结束……明锋,看看这对鸳鸯扣吧。”
**这次明锋会心软、见她吗?进入结局倒计时了,宝贝们,把你们的支持都砸来吧。
结局【二】出城
房门还是毫无动静。
叶妩痛哭流涕,哀伤道:“明锋,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就算你不想连累我,就算你想放我自由,就算你不要我了,但是,避而不见就能解决问题吗?
她哭道:“那时,你说,你一枚,我一枚,成双成对,你忘了吗?”
拓跋泓见她这般悲伤、痛楚,几度心软,几度心硬。他走过去,握住她的胳膊,“他不愿见你,走吧。”
她拿开他的手,悲愤地怒吼:“明锋会见我的。”
“你再怎么哭,再怎么求,他也不会见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他怒道,拽住她的手,强硬地拉她走。
“要走,你自己走!”
“我还有很多事,没功夫陪你在这里虚耗!”
“我没要你陪我,你想走,没人拦着你!”叶妩崩溃地吼,泪雨纷飞。
拓跋泓震怒,死拽着她走。
她拼不过他的力气,只好将一枚鸳鸯扣放在门前,“明锋,我把鸳鸯扣放在门前……下次来,我会戴着……明锋……”
哭叫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房门慢慢开了,楚明锋眸泛泪光,看不见日思夜想的妩儿,唯有地上一枚血玉雕镂鸳鸯扣。
拿起鸳鸯扣,关上房门,他看着这枚尚有她的余温的鸳鸯扣,热泪无声滑落。
凉凉的唇吻在血玉上,好似吻她柔软的唇瓣。
妩儿,对不起……
————
在齐王府歇了三日,楚明亮早已不耐烦。
下人伺候得很周到,但也太周到了,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上茅房也要跟着。她知道,他们奉了拓跋泓的命,盯着自己。
她要出门,他们拦着,她怒了,说要去街上逛逛。
“陛下吩咐,公主不能随意出府。”
“那陛下何时才来王府?”她气呼呼地问。
“奴婢不知。”侍女道。
“拓跋大哥何时来,你也不知,难道要我一辈子待在府里?”楚明亮气愤地叫,“本公主现在就要出门,你们胆敢阻拦,本公主就让拓跋大哥治你们死罪。不过,你们要跟着,本公主不反对。”
于是,两个侍女跟着她出门,来到熙熙攘攘的街市。
楚明亮东看西看,买了很多东西,两个侍女四只手不够用,拿不过来,东西掉在地上,只能费力地捡起来,又要赶上她,累惨了。
她走进一家绸缎庄,看中一袭做好的衫裙,便去内堂穿上身看看。两个侍女只能在前面等。
可是,左等右等,公主就是不出来。待她们发现她不见了,她早已赶往皇宫。
楚明亮赶到皇宫,宫门侍卫仍然拦住她,她端出公主的架势,凶巴巴地喝道:“上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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