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之中,姜红玉姐妹听到平王并无生命之险,这才由婢女扶着到内室休息。而文思存和关元鹤各自安抚了自家妹妹,文思存见文景心面色着实难看,怕她犯了旧疾便冲慧安打了招呼,先护送文景心回城。
慧安扶着文景心一道出了暖阁,将她送上马车,望着马车远去,这才回转了扭身便瞧见关元鹤刚巧从屋中出来。
想到方才他的救命之恩,慧安忙快步过去,咬了咬唇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关元鹤瞧着她却是冷哼一声。道:“我早说过你这般四处立敌。早晚丢了小命。”
060关元鹤的提点
慧安被他骂得抬不起头,心里却又觉着委屈,她知道自己行事虽前世要隐忍得多, 但还是过于锋芒毕露,莽撞肆意。
前世的她在母亲的宠溺下可谓有求必应,是凤阳侯府的小公主,行事难免有些跋扈,从来不计后果只凭一心,任性得无法无天。可以说她前世得到那种凄惨的结局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出于自身,出自她的冲动和任性。
她总觉着杜美珂母女太过自私,但她自己何曾没有自私的一面。她因喜欢李云昶便不顾人家愿不愿意,非要缠着人家,最后不惜设计嫁给了他。她因痴恋李云昶,便觉方嬷嬷处处规劝自己使得她心情不畅,而渐渐生了叛逆之心,后竟听信谗言将方嬷嬷赶出了侯府,这才使得方嬷嬷前世早早离世。
后来身在王府之中,她又因得不到李云昶的喜爱,因她的妒嫉而为难他的美妾,那次还差点抽花了那美妾的脸蛋儿。
如今想来那美妾何其无辜,她不同杜美珂明明是大家闺秀,有更好的选择却偏偏去勾引有了妻子的男人,还要标榜真情为自己的恬不知耻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那美妾却是淳王送予秦王的,她没有别的路,只是被男人玩弄的礼物,李云昶要宠幸她,她就没有拒绝的理由和退路,为难这样一个可怜的女子也怨不得李云昶会发了脾气,大概觉着她沈慧安是个心肠歹毒的吧。
如今她为她的不懂事和自私任性付出了代价,得到了最致命的教训。幸得重生,她已努力改变自己,但性子中的火爆冲动,嫉恶如仇依旧时时冒头,非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
就比如方才,虽是姜红玉蓄意挑衅,但若非她毫不退让,亦针锋相对。兴许姜红玉就不会那么激进地和妹妹一起夹击她。但若就那么忍下,慧安心里又实在难平,如今闻关元鹤如此冷言,慧安心里不由又是委屈又是迷茫,只觉自己还犹如前世一般是个莽撞而愚蠢的人。一时又想到重获新生后的种种,说起来能够这么快打压到杜美珂母女竟完全是凭着幸运。
杜美珂因毫无防备,第一日入府便被她出其不意打压了一头,致使她心浮气燥急于反击自己,这才自乱了阵脚,失去了常年的冷静,后才做出了在杜尚书搜府的蠢事。
而若非她在搜府时又恰爆出尚书府的丑事来,只怕王御史也不会那么愤慨地参杜廖一本,而若非恰恰碰上端门事件,使得贤康帝震怒,只怕杜廖也不会被皇帝大骂,杜大公子亦不会被皇帝御笔斥骂,那样的话杜廖便不会对杜美珂反目成仇,更不会有杜姜珂被赶出杜府的事情了。
慧安想着这些,只觉一阵阵的沮丧将自己团团包围,勒的她喘不过气来眼眶一红,抽搭了下鼻子,又颇窘迫地侧了侧脸。
关元鹤见白己一句话,竟就叫小丫头由一只战斗小公鸡变成了迷途小松鼠,不由挑了挑眉。
见她低垂的面上虽是迷茫和困苦,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自己少时离家在外面闭荡跌得头破血流,亦曾在暗夜无人处望着星空露出茫然和脆弱来。
凤阳侯府的情形他是听闻过的,要说沈强也算是个奇才,他起于草莽,毫无根基,听说幼时逃难到了雍州,靠混吃骗喝长大,连自己的祖籍是哪里都不清楚。后来因盗墓而发家,做起了商人,之后又因世道太乱当起了山大王,竟也发展成了一方势力。太祖攻打到雍州时收编了沈强的山匪队伍,在军中给他安置了个摸金校尉的职,这摸金校尉听着体面,实际上就是一管盗墓的官,幸而后来太祖发现了沈强领兵打仗也是一个好手,沈强这才算真正走上了仕途,慢慢建功立业竟成了将军,封了世袭爵位。
乱世之中谁不希望能得到宝藏来扩充实力,丰富军饷,扩大队伍。大辉建朝前乱世纷争上百年,使得盗墓贼上至公卿门阀,下至平民乞儿可谓风起云涌,但盗墓那是掘人祖坟的勾当,是要被人戳脊架骨的。
凤阳侯府为何让人看不起,为何会受到京城权贵的排挤,这不可谓不是一个原因。这种环境下本来立世就难,偏沈清又早早离世,徒余幼(河蟹)女支撑门户。
沈慧安那父亲虽有些才名,但依他看却是一混人,怕也不会关爱幼(河蟹)女,沈慧安又没有亲族可以依持,虽守着偌大一笔财产,但对这么个小丫头来说无异于孩童抱金而眠,怕绝非幸事。若非太后奉节时常招这小丫头进宫,又多有赏赐予她,只怕早被啃得尸骨无存了。
想着这些关元鹞瞧着慧安的眉头不由皱了下,见她神思恍惚,一脸没落不由心下一叹,道:“你父亲不慈,母亲早逝,没有舅家,没有嫡亲兄弟,连个依傍的父族都没,若想活得舒坦自在,光会耍些小手段用些小聪明是不够的。往近处你得为自己寻个依持,往远处须得你沉下心寻个立足之道。你如今立于尘埃微末之间,任谁都会想踏上一脚,纵使你打倒一个还会有无数个等着你。只有一日你能站到一定高度,你且再瞧瞧曾经那些难为你的人还有无资格再做你的敌人。你得学会避敌锋芒,迂回行事才行。”
耳边响起关元鹌微沉的声音,慧安低着头先是还沉浸在自我世界中没反应过来,待听清他说的话心下诧异,不由睁大了眼睛怔怔地去看他。
“你如今还是想想一会怎么面对皇上的雷霆之怒吧。”
依着两人的数面之缘,关元鹤知道他的这些话显得有些僭越,见慧安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却未在意,只说罢也不待她反应便迈步而去。
慧安却在原地站了良久,心里反反复复地想着方才听到的话,待回过神时眼前已经空无一人,她面带感激,仰着头让整张小脸都曝晒在阳光下,半晌才目光清明的微笑了下,迈步进了屋。
没多久,贤康帝便派了太监总管全公公,带着一众太医来了马场,太医们又重新给平王请脉诊治,这才将他移上马车送进宫中。而慧安也依贤康帝口谕被带进了宫,跪在养心殿等着贤康帝的垂询。
许是贤康帝已经听了事情的大概经过,故而和平王受伤无关的关礼珍姐妹以及文景心都未被传唤,而姜红玉因受了惊吓扭了腰,又是内定平王妃,故而也被送回了府。
跪在养心殿前的只有方才在马场的几位皇子,关元鹤,文思存以及慧安和姜红如。
贤康帝因先去探望平王,故而慧安几人跪在养心殿外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直跪得慧安两膝酸麻无力,想要瘫倒。殿中气氛压抑的紧,慧安见四角都站着宫人,也不敢乱动乱看,规规矩矩地跪着,余光见旁边姜红如也是面急苍白,大气不敢出的模样,比自己还不如,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正想着一会儿贤康帝可能会问的话,便闻外面一声唱:“皇上驾到。”
慧安忙低了头,将腰身俯了下去。威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慧安余光却见一双黑底金绣腾云的靴子从身边经过,她正留意去看,却不想那双靴子竟突然停在了面前,明黄的衣摆上绣着威仪精美的图案,色彩缤纷,光芒悄悄便在她的额前摆动。
“当时是何种情况,平王为何会突然坠马,你来说说!”
上面传来一个威压而平板的声音,慧安一时无法回神,被全公公唤了一声,才意识到贤康帝竟是在问自己,登时吓得心一揪,忙磕了个头,回道:“回皇上,当时臣女和明霞郡主的马都惊了,臣女正竭力控马……未曾……看到平王殿下因何坠马。”
感受到头顶那道威严的视线,慧安一句也不敢多说,端端正正的跪着心如捶鼓。
“哦?何以明霞郡主和你的马竟同时受惊?”
闻言,慧安再次一惊,她本就弄不明白贤康帝怎么会先问起她来,此刻听皇帝的话,心道难道皇帝还怀疑自己也参与其中,谋害明霞郡主不成?如此想着额头已是起了密密一层细汗,心念急转决定实话实说:“回皇上的话,臣女和明霞郡主可能有些误会,在打马球时明霞郡主和臣女发生了些小不快,这才惊了马。当时姜二姑娘也在,她的马也是惊了的。”
不管怎样,万不能和平王受伤一事牵扯上半点关系,想来那姜二姑娘也不是个傻子,知道赶紧将自己摘出来。
“嗯?”贤康帝闻言瞪向姜红如。
姜红如毕竟是庶出,没见过什么世面,这次是她那姨娘费尽心机才求了侯夫人将她带进京来,如今得见天颜,又是这么个情景,一时比慧安更加恐惧,哪里还说的出谎言,直吓得浑身哆嗦,结结巴巴地道:“是……我……姐姐和臣女……当时和沈小姐正争持……未曾看到……”
慧安和姜红玉因何争执,贤康帝也能想到,自是不会管这种小事,闻言也不再看慧安两人,径自走到案后落座。目光锐利地盯着下面跪着的几个儿子,竟是一言不发,半晌才道:“都退下吧。”
慧安一愣,没想到皇帝什么都没问,竟就叫他们退下。不由得微微抬头,却见李云昶等人面上亦闪过诧异,而泰王和淳王则对礼了一下,接着众人才一起行礼起身。
慧安低着头弯着腰住外退,快至门口时却闻贤康帝又道:“文轩留下。”闻言,淳王忍不住眉头跳动着看了关元鹤一眼,而李云昶也目光微闪,一众人瞬间退了个干净。贤康帝挥了挥手,登时侍立的太监们也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空荡的殿中徒留关元鹤一人。
关元鹤上前重新见礼,贤康帝从龙椅上站起走到他面前,低着头,垂着眼问道:“你也什么都没看到?”
“回陛下,臣看到平王因争抢马球,撞到了淳王,两人起了碰撞,后泰王冲至争抢间马球打到了平王坐骑后腿,使得马受惊之下将平王甩下了马背。”
贤康帝闻言,双眼一眯,紧紧盯着关元鹤,见他身姿挺直地跪着,面色不改,半晌才又道:“依你看,这次平王坠马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而为?”
关元鹤闻言亦未惊慌,只微微抬眸,声音平静地道:“陛下英明,心中必有决断。臣只知建储君,立太子实乃天下社稷之福,早立皇储方能避免祸起萧墙,朝纲不稳。”他这话却是已经表明了马场之事非为意外,只差没道明了。
贤康帝闻言面色便越发黑沉,握了两个拳头咯咯作响,许久才压抑着声音怒道:“你倒敢说实话,当时老七在做什么?”
“秦王殿下在后场断了家弟的球,犹自打进一球。”
贤康帝闻言又沉默片刻,却突然问道:“依你看淳王、平王谁更合适做太子?”
“回陛下,臣乃一介武夫,只懂行军打仗,排兵布阵,立太子关于天下安定,须满朝文武共同商定,皇上圣裁,臣只知忠于储君,便是忠于皇上,忠于大辉。”
贤康帝一直紧紧盯着关元鹤,听他答对锉锵有力,便目光微闪,神色慢慢和缓了些,片刻才道:“你是个直臣,望你以后能一直如是,跪安吧。”声音却是一下子虚软了很多,似是万分疲惫。
“臣告退。”关元鹤闻言,面色未改,宠辱不惊地行了一礼才躬身退出。退至殿门处,转身间余光瞧见明亮的阳光透过五彩销金的窗棂格子投射进大殿,空气中细小的灰尘在光线中舞动,而皇帝正站在那光影中鬓角斑白一片,向来威严挺立的背脊却是有些佝偻。
慧安和众人一道退出养心殿,就被小太监引着出了两仪门直住宫外而去,出了宫门夏儿四人忙围了上来。在马场时她们一直和文景心呆在一处,后来马场上平王坠马,李云昶便令王府侍卫将马场的丫头小厮尽数看守,严格控制了起来。直到平王被移进宫中,夏儿四人才被放了出来,四人见慧安惊马本就极为担忧,谁知事毕还不让她们靠近慧安。后来慧安又被带进了宫中,她们就更是担忧了,一恢复自由也来不及回府报信,便忙直奔皇宫而来。
如今见慧安完好无损的出来,围上了将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这才放下心来。夏儿见慧安面色苍白,体力不济,走路都一痛一拐的,不由懊悔道:“都怨我们,见姑娘被带进宫都失了魂,竟也忘了回府报信,让周总管派辆马车过来。方才见威钦侯府的马车过来,这才想起这事,只怕还得一会子咱们府里的马车才能到,这可如何是好。”
慧安闻言无力地笑了笑,却道:“算了,骑马回去也是一样。”说着便吩咐冬儿将马牵来,正准备翻身上马,谁知方才跪的时间太久,腿一软一个不稳又从马上滑了下来,冬儿惊呼一声忙扶住了慧安。
“侯府的马车还未到吗?不如便由本王送沈小姐一程吧。”
此时身后传来一个温雅的男声,慧安回头正见李云昶笑容和暖地过来,一双星眸深如黑潭正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
慧安正欲开口拒绝,却不想李云昶竟似早预知到了她会有何反应般,犹自打断她未曾开口的话,道:“沈小姐上回出手相救,说起来本王还未曾当面谢谢,请上车吧。”对李云昶这种温和的强势慧安并不陌生,闻言便知推拒不过,未曾再多发一言,默默地在冬儿的扶持下上了马车。
只见马车很大,车内垫着狐狸皮毯子,放了烧着银丝霜炭的炭盆。绿缎点墨靠垫、银丝青松引枕、紫檀木桌几……布置极为舒适,有种低调的奢侈。慧安刚坐好,便觉马车一沉,以为是冬儿上来陪自己,慧安抬头却见竟是李云昶躬身进了马丰,不觉便是一呆。
大辉男女大防宽松,男女共乘一辆马车亦不是什么稀罕,只李云昶此人最是知礼,倒是比一般大辉男儿更重男女大防的。这也是慧安前世瞧见他和孙心慈在亭子中行那等事时,为何会那般万念俱灰,心痛如绞的原因,也是她认为孙心慈定是得到了李云昶的喜爱的原因。
如今见李云昶在身边落座,慧安只觉心头一阵不安,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李云昶投给慧安一个含笑的眼神,温和道:“方才没有受伤吧?”
慧安忙微微颔首,尽量恭敬地道:“谢王爷关心,小女安舒。”
见她刻意疏离,李云昶高高地挑起右眉,似又笑了下,才再次开口:“没受伤便好,养心殿寒气重,方才跪了那么久只怕凉气已是入体,一会回去可让丫头们用酒与你多多揉搓膝盖。”
“多谢王爷关心。”慧安愈发狐疑,再次刻板地回道。
却闻李云昶突然一笑出声,接着便问道:“我只是想问你那日在端门你为何会那般惊惶,你不必如临大敌,倒让本王觉着是否长了一张猛兽脸了。”
慧安被他说破,顿时脸颊一热,又不知该如何回他,半晌才道:“王爷说笑了,王爷岂会是猛兽。我只是今日受了惊吓,有些神思恍惚。至于那日在端门,只因王爷乃是我大辉皇子,身份贵重,我见那个东姜死士欲对王爷不利,吓坏了故而惊惶。”
李云昶闻言却是呵呵一笑,目光盯着慧安半晌,见她头部不敢抬起,也不再逼问,只道:“罢了,哪日你愿意说了,随时可以来找本王。”他言罢便靠着车壁闭上了眼,慧安这才抬头瞧了他一眼,舒了一口气。她能感觉到李云昶此刻的心情很不错,却不知是为何。
马车驰的飞快,没一会便到了凤阳侯府,慧安又谢了李云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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