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将那腰带处稍做调整,改成束带系在了胸下这么一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高华风姿的女子,还穿戴着官袍,几个小吏何曾见过,登时只惊地睁大了眼睛,下巴险些掉到地上去,半响回过神时,慧安却已在灵儿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小吏们这才留意到,眼前这美袍雍容的妇人头上戴着二梁梁冠,胸下束带上佩着药玉,官袍上锈着由黄、绿、赤织成练雀的三色花锦绶图案,却是朝廷七品命宫的袍服。
瞧清这些几个小吏这才算是恍然过来,明白了慧安的身份。忙是互相对视了一眼紧赶着下了台阶冲慧安行礼。
“下官拜见主事大人。”
慧安见他们纷纷单膝跪地,不觉一愣。在大辉,官员是不必向品节比自己高的命妇行跪拜礼的,只需行一般的躬身礼便可,故而慧安前世纵使贵为王妃,也从未接受过官员的跪拜。而在朝廷之上,下臣对上峰却是要行跪拜礼的。
如今眼前几个小吏虽是无品,可到底也是为朝廷办事的,身上穿着的也是朝廷官服,这对慧安来说倒还真是头一次,她不觉愣了一下,接着才忙抬手道: “诸位同僚快快请起。”
见几个小吏起了身,慧安才笑着问道: “不知芶大人现下可是在官衙之中?”
其中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闻言便忙躬身道: “芶大人正在和牛监正等几位大人商讨这次从江南马场往边关派送战马的事,正在官衙中。”
慧安虽说是女子,可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瞧出,如今贤康帝对东亭侯中用着呢,加之这东亭侯夫人身为女子却能成为朝廷七品命宫,那也不是单单靠东亭侯的颜面,眼前这女子那在皇上面前也是挂着号的人,万不是他们能够得罪的起的,故而小吏们态度极为恭敬。
另一人上前一步主动请缨要带慧安过去,慧安笑着颔首,这才扶着灵儿的手进了太仆寺。
太仆寺修建的极为开阔,小史将慧安带到东面一字排开的青砖瓦房前,慧安已听到了里头几位大人的讨论声,众人似正在争执着,北方出现战马染病一事,是否应进言皇上延缓运送南方饲养的战马前住边关的时间。
“芶大人,虽说谍报上说马匹染病不严重,可春日本就是马匹容易生病的季节,南北方气候差异,若然此刻运送大批战马前往边关,染病伤亡定然极重,何不等天气渐暖了再……”
“战事岂能等的了?!如今正是北胡青黄不接之际,正是攻打北胡的有利时机,若然因为战马奇缺而延误了战机,高博士你能担待的起吗?”
“关夫人?”
众人正商讨着,牛监正却不巧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慧安,诧异地叫了一声,众人闻言皆看了过来,一时间喧闹的官衙便安宁了下来。
慧安微笑着进入,太仆寺卿芶大人见慧安上前欲行礼,忙道: “免了免了,莫伤到了,快扶沈大人坐下说话。”
慧安见芶大人态度亲切和蔼便也不客气,心知他是冲的关白泽的面子,原先芶大人在内阁和关白泽也算共事了一辈子,多少都有几分情面在的,慧安也不客套,谢了便在一旁坐下。
慧安虽是在上次的两国马医比试上出尽了风头,但她到底是女子之身,众人惊叹了两声,也便罢了,见她因有孕之故从未到过官衙,也没人将此事放在心上,甚至还在心中讥笑两声,这女人本就该是呆在家中生孩子的,出来为官就是不像话。
故而没两个月众人便就将此事给淡忘了,如今瞧着慧安挺着个大肚子却身着官袍进了官衙不觉都有些适应不了,见她落座,一时间竟是无人开口。
慧安镇定地坐着,半响还是芶大人笑着道: “皇上恩准沈大人在家中养胎,沈大人今日这是?”
慧安见众人都瞧来,面上皆有几分不自在,便笑着道: “今日下官前来太仆寺是有一事想要上禀芶大人,这些日子来下宫承蒙皇上隆恩,实是心中不安,故而便利用在家中养胎之便,潜心钻研柳枝接骨一术,如今已是小有成就了,下官欣喜之下,便没忍住带着接好柳骨的战马来了官衙,倒是叫诸位大人受惊了。”
众人闻言一愣,接着屋中才蓦然炸了锅。
“沈大人方才说的是柳枝接骨?沈大人竟是琢磨出了失传已久的柳枝接骨术?”
“若真能柳枝接骨,那可真是大功一件啊!”
“沈大人莫不是说笑吧,云大人和几位马医博士钻研此术已有多年,皆一无所获,沈大人单靠一已之力,这么短的时间便能勘破古术?”
众人反应不一,而芶大人却已不由地站了起来,紧盯着慧安正欲张口,从房门方向却传来一声苍老的喝声。
“沈大人此话当真?!那接骨之马可是庭院中的两匹?”
慧安闻言回头,正见云大人站在那里,满头白发在屋外阳光的照射下花白耀眼,只他的神情却极是激动,正炙热地盯着她。
自上次在西郊马场上慧安展现了自己,云大人却是已然对慧安有了了解,他是极为欣赏这个后辈的,慧安也感念云大人肯将她当一般的学生对待,不因她是女子而看轻,故而对云大人也极是尊敬。
这半年来她在府中潜心研宄接骨术,遇到一些难题也会令秋儿代为前往云府去寻云大人解感。所以慧安在琢磨柳枝接骨一术,云大人本便是知道的,如今听闻她的话,又知慧安对术业之事绝不会信口开河,既是如此说便定然是勘破了柳枝接骨之术,所以心情是极为激荡的。
云大人的目光太过灼热,直令慧安一愣,接着才忙站起身来,欠了欠身,道: “正是,外头的两匹马在三个月前皆是腿骨碎裂,我用柳枝续骨,如今柳枝已和骨头紧密融合,马儿也已能行动,只是若使役大概还要一个月时间。”
云大人闻言竟是转身便住院中去了,慧安也忙跟上,屋中大人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露出惊态,跟随着到了院子。
院子中云大人已是迫不及待地蹲下,将那大黑马腿部缠绕的绷带取了下来,细细摸了摸续骨之处,接着又火急火燎地吩咐药童去取医具,待药童将药籍拿来,云大人取出一把薄刃刀片来便欲对那骨裂处下手,慧安忙上前栏住,笑着道: “云大人若要剖开皮内查看骨头续接情况,须得先将这马放倒,不然若是这畜生伤了您,却是下官的罪责了。”
云大人闻言这才晃过神来,哈哈一笑,道: “倒是老夫心急了。”
慧安忙叫人备了麻痹的汤药来,给那大黑马灌下,待马儿放倒,才对云大人抬手示意。
云大人上前将马儿的小腿接骨处的皮肉划开,一点点暴露出骨头来,众人不觉皆上前一步瞪大了眼瞧向那接骨处。
却见马儿的腿骨只在两断接骨的地方有些凸起,一些细微之处还能瞧出未曾钙化的柳技,而柳枝一旁的骨质竟是瞧不出任何端倪,已和腿骨骨质完全融合在了一起云大人瞧的目光盛亮,忙问道: “这创口有多大?”
慧安闻言笑着回道: “此马小腿骨当时几乎全部被砸碎了,修好创口接入了大概一掌长短的柳枝。”
众人听罢,虽早已从那两处凸起的接骨痕迹上猜测到这创面定然不小,却还是抽了一口气,如此大的创面,竟果真能用柳枝续接,这意味着什么已是不言而喻了。
还不待众人反应,太仆寺卿芶大人已是朗声而笑,抚掌道: “皇上令老夫掌管天下马政,皇恩浩荡,老夫一直深愧有负皇恩,如今沈大人有此突破实乃我大辉之幸,我太仆寺之幸。”
慧安闻言忙笑着谦虚了两句,慧安立此大功,太仆寺在朝堂上露了脸,大家是都要跟着面上有光的,太仆寺卿芶大人自也要沾上一份功芳,众人见芶大人对慧安连声美誉,忙也跟着笑着恭维。
慧安只但笑不语,那边云大人又细细查看了马儿的腿骨,这才将那剥离血肉的伤口处理好,起身便拉了慧安,道: “走,走,好好给老夫说说你这是怎么处理的伤口。”
慧安被他拉着跟跄了一步,直引得一边灵儿惊呼一声,云大人这才反应过来,忙私开手由着灵儿扶住了慧安,却不耐地嚷嚷道: “随我进屋说话。”
慧安点头,安抚地拍了拍灵儿的手跟着往屋中去,而几个兽医博士也忙快步跟上,到了屋中,慧安被云大人一串的问题接连轰炸,干脆默不作声,只待他将所有疑问都问完了,这才笑着道: “先前我在南方马场时便曾试图用柳枝接骨,只是却每每无法令柳枝最终骨质化,即便是有些柳技和骨头融合的好,也会在后期溃脓,功亏于溃。回到京城后,我又查阅了不少古籍,终于琢磨透了这柳枝接骨术。其实说来也简单,就是在马儿骨碎的原伤口处进行扩创修理,暴露出骨折的断裂端,再将断裂端锐利之处尽数用骨锉磨平,柳枝修剪成股质缺损的形状,做成短捧嵌入两骨折的折端,再用雄鸡的鸡冠血滴入接骨处,从雄鸡的大腿内侧取下些皮肉来填充在骨外,周围用丝线细细缝合上,再在伤口四周撒上生半夏粉,敷上大量的生肌续骨散,用绷带包扎好,甲板固定住,长上大半个月便能取下甲板了。如此再精心照料两个月伤马就能站立行走,想来再长上一个月即可跑可跳了,这其中说来简单,只是却也有些要注意的地方,一是那接骨的柳枝必须要新鲜而不失去生长能力的,同时还要保留柳干和枝皮之间的那一层粘液,这样才能保持原有的性能,再来必须要用雄鸡血侵染接骨处,而且接骨的部位必须保证平整,让柳技密切地和断骨相连,所以说柳技的修剪也极是重要,这些不管哪一处出了问题,都可能使得柳枝接骨失败呢。”
慧安言罢,云大人便沉思了起来,而芶大人却是踌躇满志地起身道: “沈大人辛苦了,老夫这便进宫将此消息禀奏皇上,为沈大人请功。”
慧安忙也笑着起身,说了两句客套话,见芶大人匆匆而去,这边众人也便散了,云大人又拉着慧安问了几个细节问题,眼见着已是正午时分,而慧安面色也露出倦态来,这才作罢。
慧安回到府中方嬷嬷早已是坐立难安,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这才算放下心来,免不了又唠叨了两句。翌日,慧安起的极晚,见阳光甚好,用过早膳便欲叫春儿扶着去逛园子,谁知刚出院子,周管家便匆匆而来,禀道全公公奉了皇命前来恩赏慧安,如今已经进了大门。
慧安忙进屋换了朝服,这才移步花厅,全公公笑着起身,却道: “这关府洒家来的多了,今儿却是头一遭为沈大人而来。沈大人,今儿早朝上皇上可是专门提到了大人,赞誉颇多呢。”
慧安闻言忙诚惶诚恐地道: “皇上厚爱,下官担当不起。”
全公公却摇头道: “沈大人勘破柳枝接骨术不知能为我大辉节省多少军饷,今儿户部尚书袁大人那老脸都笑开花了。沈大人许是不知前年南方四郡遭灾,偏北边又在开战,这户部尚书不好当啊,袁大人一听沈大人立此奇功,直念沈大人是他的再生父母,引得皇上当场就笑了,这不,一下早朝便叫洒家来宣旨恩赏沈大人。”
慧安听罢正欲跪下,全公公却扶住她,道: “沈大人身子重,皇上特恩准大人站着听旨。”
慧安闻言谢过,便也不再坚持,只欠了欠身,全公公便请出了圣旨,不过是说因她为大辉立了功,特赏赐黄金,绫罗等物。慧安心中早已料到会是此结果,加之因她重生这两年来得到的越来越多,尤其是有了关元鹤的真心相待,在袭爵一事上虽仍是势在必行,但却也没有了先前那样强烈的执念,加之如今一步步接近目标,慧安心中已对自己有了足够的自信,只觉着承袭爵位不过是时间的事,故而听闻贤康帝的赏赐不过是些金银之物,她却也没感觉失望,反倒面上无限荣光,因这毕竟是她第一回以朝廷官员的身份受赏。
全公公念完旨意,慧安面带笑容,从容接旨,全公公瞧着她淡然沉静的模样,反倒目露赞赏,接着才转身瞧向屋中站在角落的一个宫装嬷嬷,冲慧安介绍道: “洒家出宫时,太后宫中的杨公公送了高嬷嬷过来,令洒家一并带来府中,高嬷嬷是宫中经验老道的接生嬷嬷,八皇子,十三皇子都是她接生的,太后特令她到府中小住,专门照看夫人的胎呢。”
慧安闻言见那嬷嬷上前行礼,忙侧身避过,道: “便劳高嬷嬷多辛苦了。”
高嬷嬷忙笑着道: “太后信任奴婢令奴婢来照看夫人,这都是奴婢的荣幸。”
慧安又问起太后的身子,全公公答了,慧安这才亲自送了全公公出去。
此事之后,芶大人觉着因趁热打铁,将这柳枝接骨术迅速推广到大辉各地,故而太仆寺众官员经过商议便自太仆寺的兽医学生中选出了五十来人专门学习此术,因慧安身子已沉,自是不能亲自教导这些学徒,故而芶大人便命云大人前住侯府由慧安亲自指导。云大人早便对柳枝接骨术有研究,加之这接骨术勘破之后难度却并不大,也没什么神秘的,故而云大人只来了两趟,便已全然了解了。,他走后,慧安便清闲了起来,只是随着天气转暖,她的身子也越来越沉,可关元鹤却是再无讯息传回来,三月一到,慧安眼见着马上就要进入产期,心中不觉生出些不安来,总担忧关元鹤不能兑换承诺,如期而归。
虽是有童氏在,但这到底是慧安第一次怀孕生子,加之中间多有波折,故而她心中竟是有些惧意,只希望关元鹤能陪在身边给她勇气。
方嬷嬷见慧安有些茶饭不思,晚上也睡不太安稳,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可这事她也拿不准,在国事面前毕竟一个女人生产实在显得太过微不足道,若无皇上的恩准,关元鹤又怎能私下离边关。这事她也不能随意就开口相劝,也免得将来关元鹤未曾归未,慧安更是失望心忧。
这日中午,慧安用过午膳在灵儿的陪同下在廊下闲走了两步便回到内室躺下,她刚睡得迷迷糊糊却闻一阵欣喜的唤声,睁开眼睛却见方嬷嬷和秋儿几个都满脸笑意地站在床前,慧安不觉一愣。
“少奶奶,爷要回来了!”
方嬷嬷的话话传到耳中,慧安眨巴了两下眼睛才彻底消化这话,双眸登时睁大,面上已不自觉地挂上了惊喜的笑容,忙坐起身来,拉住方嬷嬷的手,道: “果真?他送回来消息了吗?乳娘快和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方嬷嬷笑着,倒是秋儿欢声道: “是宫里头的顺子公公来传的消息,说是我们爷在边关用计将万安部族的精锐骑兵引到了和城,一举歼灭了两万精骑,还生擒了族长查尔汗,爷奏请亲自回京献俘,捷报传回来皇上龙心大悦,刚巧佟贵妃娘娘在养心殿伺候皇上用膳,只说少奶奶也该临产了,此胎也算因国事而受了无妄之灾,想来爷在边关也是放心不下少奶奶。皇上听罢还吩咐贵妃娘娘多留意少奶奶的胎,当即便恩准爷回京呢!算算功夫,待恩旨到达边关,爷动身回京正是少奶奶预产之时呢。”
慧安闻言不觉笑容扩大,接着才抚摸着凸起的腹部,又叫秋儿拿镜子过来照了照姿容,有些气闷地道: “胖了这般多,也不知他见了会不会吃惊。”
秋儿见慧安嘟起嘴来,一面的担忧,不觉扑哧一笑,道: “先前少奶奶不知爷能否回来茶不思饭不想的,如今爷就要回来了,便又不高兴起来了,少奶奶这到底是想让爷回来呢,还是不想?”
春儿却是推了一下秋儿,道: “少奶奶的心思你小蹄子还能不知道?少奶奶且放心吧,依奴碑瞧,少奶奶胖了些才更见好看呢,通身的华贵之气呢。”
慧安闻言扬了扬眉,见镜中女子早先尖俏的下巴圆润起来,却依旧五宫艳丽,容光照人,且还多了几分早先没有的母性光辉,似温婉端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