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公良应得比他还大声还特别有利,对的倒不是他,而是庭中一直跪着在等待的宫人,道,“天子射礼,吾等若不出席,有失大礼。然——”
“然?”众人等了这么久,才总算是听出了点苗头来。什么苗头呢?那就是,个个都把衣服换了,饰物戴齐,整装待发,除他与阿突两人,仍是家居常服,到了正点该出发的时候却热衷起了摆阵。
眼见都吊起了人家的胃口了,公良收起了扬声的调儿,把拳头放在嘴巴上“咳咳咳”:“然吾身体不适,还请宫人禀告天子,吾绝无半句虚言,让吾今日告假吧。”
这最后一句,是自我宣告了此地无银。那宫人是愤怒地掉身而去。
子墨到底年纪偏幼,还是有些担心的,不禁问:“不需让宫人在天子面前为先生美言?”
“天子无法拿一病人如何吧。”公良砸吧嘴巴后,又娇气地干咳。
子墨摇头叹气,以为公良这“病”真是无药可解了。不过,很快他拿手枕着腮子,眯成了半月儿的眼睛盯着公良:“我若无记错,先生是答应了阿斓出席射礼。莫非,今日射礼有碍?”
这小家 伙近来大有长进,懂得察言观色了,孺子可教也。公良朝他笑眯眯地指了指天:“似要下雨了。可不是我碍着天子射礼。”
晴天当中一个霹雳,天空耀然一个闪电穿过,刺目的光让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阿光是匆匆中带两个宫人小跑。半路遇到天空的一个闪光,让三人都惊叫了一声。两个宫人都哆嗦了起来,嗫嚅道:“阿光,吾还是归去吧。”
“不可!”阿光大骂,外带威胁,“汝等若是此时不听夫人命令,夫人会如何处置汝等,汝等自知!”
想到吕姬,两个宫人又在心里头腹诽了一遍。她们当然都是不知什么伪钟换钟的事情,不过是受了由姬之托帮吕姬看管九只编钟罢了。只尽人事,也算不上是吕姬心腹。现又要继续受吕姬摆布,心里自然是不大乐意的。因为这吕姬,比起由姬不同,身份不过是一个采邑世子夫人,在她们这些长居宫中与许多地位高等的贵妇相处的宫人眼里,还不太够格指使她们做事。如今,且是看在由姬面上,她们才听了阿光传话来见吕姬。今跪在射礼场外的一条回廊上,等了一下便见有人出现,俨然对方是先迫不及待站在暗处等候她们的。
吕姬风风火火来到她们两个面前,忽地便是打向她们两人一脸一巴,先来了个下马威。
“夫人!”两个宫人低头,叫的声音是愤怒居多。
“由夫人让汝等看护编钟,可由于汝等行事不谨慎,被人调换钟器。”吕姬一字一句宣告她们的罪状,好像完全抓住了她们的证据。
她们立马叫屈:“非也。吾等忠心耿耿,若无夫人命令,绝不让人碰钟器。”
吕姬一个诧异之后,惊问:“吾何时命人将钟器如何?”那是由于,几次迁移钟器,她都是与由姬商量之后。既然有由姬参与,自然由姬的人下令操办。按理说,她们应该从没有接触到她的命令才是。固然一开始引见时,她是亲自到了放钟的地方确认地方是否安全,她们由此而认识她。
“是。”其中一宫人犟着嘴,指责起她,“是夫人亲自带人来,亲自下达命令。当时我问夫人更换钟器理由,夫人称我多嘴。我固为寺人,是不可以驳夫人之言,也不可问明夫人行事之由。”即是说,这些宫人也是看惯了夫人们的秘密行事,夫人们的秘密,自然不能多问更不敢多管的。
可阿光和吕姬听完她们的话大惊失色。吕姬未想到,这功亏一篑竟会发生在以为守卫森严的大学里。明显,这天子脚下镐京里的情况,对于人的把握上,有人了如指掌,也对她了如指掌,才能顺利地欺瞒她完成了这事。而这人,她只要伸出一根指头便能准确指出是谁。
“夫人!”阿光的小心肝儿颤抖着,乐宅里的夫人她侍候过不少,哪个厉害哪个好欺负她基本一清二楚。唯独这乐芊夫人,平日里只侍奉女君与主公,像是隐士一般。寺人对其也评价不一。有人称其为亲切和蔼的老夫人,也有人很畏'TXT小说下载:www。87book。com'惧乐芊。可惜她自己对于乐芊接触不多。但如今,她深感到乐芊的法力无边一样。
吕姬对于自己的婆婆,也是在被女君当着乐芊的面骂了她两次之后才有了解。乐芊有些计谋,这是她的第一个想法。但是,女君后来也不是被她收服了吗。而且,到了镐京,乐芊或许被舒姬给召了去扶持姜后,可她自己本人已是太房的红人,也不见得乐芊过去后姜后有什么大动静。一直,她以为自己都是远胜于这个老夫人的。真是吗?
“将此人押下去,待我向由夫人禀告后定罪。”吕姬发令于自己的手下,不以为自己便会就此认输。
阿光看她脸上依然光彩照人,心里安下。主人有自信,下人便像喂吃了豹子胆。她指挥下面的人捕捉犯错的宫人。
那宫人被五花大绑起来,凄厉叫道:“由夫人可在?!吾冤枉啊!”
阿光这回不需吕姬发话了,上前拿布塞了宫人的嘴巴:“汝再叫,待吾割了汝舌头!”
那宫人直瞪着她,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粗鄙的话语,一时噎着。
吕姬疾步往回走,走回到了原位坐下。
仲兰在她离开时已是相当沮丧的,因为司徒勋站了出来竟当众人的面指骂她父亲乐业。可以见得家里的主心骨还是母亲。见母亲回来,她立马挨靠过去噎口水,又不敢大声问。
由姬抢先了她与吕姬问话,音量仅两人能听见:“可是吾之人犯了错事?”
吕姬低头,答:“是。”垂下抓紧的拳头里泌出层潮汗,不知以此相逼,能不能逼得由姬为乐业说话。
然由姬一直笑眯眯的眼睛又神秘莫测地眨了眨,道:“吾以为不是。”
“夫人——”吕姬一句低唤,含足了悲伤与委屈。
“到了此时,吕夫人还不愿意与吾坦承此事,是不?”
吕姬心头蹦跳了下,问:“夫人乃何意?”
“汝不诚实,勿怪吾不能搭救。”
吕姬再傻,也知道由姬不信以前她的那套说辞了,立马改了颜色说道:“夫人,此事乃无奈之举。”
“吾只想得知一事。”由姬降低了头,靠到了吕姬耳边说,“此钟乃何人所造?”
吕姬的心脏一跳一乍的,答:“夫人,乃是——”
“天子,请容我进言。此钟必是此小人所造!”
吕姬听到这话抬起头来,见的是司徒勋走出了列席指向乐业怒话。她因离开所以没能听见司徒勋之前骂乐业的话,不由有些时光错乱的感觉。仲兰在她背后补上之前的事情:“我也不知,为何扬侯会忽然离开席位指 骂阿翁。”
“扬侯不知汝阿翁在此。”吕姬第一个念头,还是要维护一下未来的女婿的。
“非也。”仲兰在脑子里与司徒勋有关的事都记着呢,立刻指出母亲的错误,“阿翁在天子面前道出门姓,扬侯不能不知。”
吕姬从帷幔里边窥见司徒勋气势汹汹的姿态,脱口而出:“也是扬侯未想到你阿翁与你关系。”
仲兰郁闷的心境一下好像找到了阳光,也突然是找到了能自己为父亲效力的地方。她亟不可待地发出声音,径直向司徒勋的方向喊:“扬侯。此人乃吾翁。”
吕姬赶紧把女儿嘴巴一捂,略迟了。不过,仲兰这么一叫,是为了父亲情有可原,想必不会遭人太多嘲笑。
司徒勋却是不好过了。仲兰一叫,他忽地悟起:这人是仲兰之父,仲兰与自己有婚约。他骂的人是岳父。当然,仲兰是乐业收养,他自己不承认与仲兰的婚约,乐业不算是他真的岳父。但外人不会这么想,太房与天子等人都认定了他这桩婚事的。
乐业对此,愁眉有些舒展,眼睛有了点笑意。原来,是仲兰要攀附自家要倚重的贵重女婿啊。之前不知情,有了误会。现在挑明了关系,肯定不一样。这时他便该表现得宽宏大量一些,于是抢着对天子先说道:“扬侯乃不知者无罪,望天子对其网开一面。”
结果,这话令四周人包括天子周满,都脑子里蹦出了个词:厚颜无耻。
司徒勋自然不会接受乐业的说辞,心中一腔热血沸腾,怒道:“我所言乃真话。此钟必是此小人所造。”
乐业霍地变了脸,心里对女儿不能收服自己的男人而恼怒,对回司徒勋这回也不客气了:“汝无证无据乃污蔑于吾!”
“乐邑主公乐离大夫为人正直,此事天下皆知,因此天子拜之为师并尊敬。然——”司徒勋怒气中,又是一手指向了乐业扁塌的鼻尖,“汝当知晓编钟有差池时,并未想调查此事真相为汝父脱罪,而是一再将罪责全推卸到汝父其身。汝无孝道之心一目了然!便可知汝为人之阴险!此钟非汝所造,可会是何人!”
啊!叔碧张大了口,好像第一次认得了司徒勋一样。应说司徒勋的口才大出了她意料,何况这司徒勋完完全全是站在她们的一边指责乐业,让她瞬刻间不心存感动都不行了。
季愉是手不觉地攥了攥衣衽。她看着司徒勋,又望向了回到席上的姬舞身边的信申。信申双目下垂,那副严肃的表情显得特别的为难。他为难什么?在这个时候他竟然还会为难?她为此感到讶异。若说宋国内部势力的争执让他为难,她可以理解。但这乐业明显要陷害她家主公乐离的事情,可是无关宋国,只涉及正义,他的为难,显出了一丝迹象。莫非,他是在担心仲兰?
呜!仲兰双手掩目,低低的哭泣声在帷幔内漫开。羞耻啊。她未来的男人现在是在指责她的父亲,要把她父亲置于死地是不!她恨,恨为什么不能把这个男人抓在自己手心里头。都怪那初次见面的时候,被阿斓给搅和了,让他误以为她是个不好的女人。阿斓,不,季愉,那是可让她咬牙切齿的,恨之入骨的!这会儿更是!
“仲兰!”吕姬小声斥骂。
仲兰却从母亲语声里听出另一含义,立马收去哭音,只无声垂下眼泪,便显得更凄楚动人。
看到此景,太房心里也是不太忍的。不是不忍仲兰哭泣,反正她晓得这对母女经常做戏,不能否认哭是女人最好的手段之一,此时仲兰再不哭更待何时呢。她的不忍在于,眼看这仲兰与司徒的婚事若成了,绝对是了却她与天子的另一桩心事,有关南方的平定。但是,这事儿恐怕得暂缓一缓了,毕竟她这儿子如今正在气头上。
天子周满之前还尝试给乐业找借口,是由于看在其是乐离儿子的份上。但司徒勋一句话拆穿了乐业的虚伪,他愤愤不休,又哀叹此事莫非是真?
乐业在这关头上立马又是磕头,大哭大嚎:“天子,不能信小人之言!吾乃吾父之子,怎会陷害于吾父!若欲陷害吾父,怎会依照吾父命令千里迢迢押送编钟到镐京!”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周满的内心又动摇起来,双眉绞了绞。
如果乐业等人这时候收声,可能周满会让此事先作罢,让人清查后再做决定。但是,这对于乐业这一方无疑是不利的。一直在父亲开声后便静默的叔权,这时反而站了出来,向天子进言:“天子。吾以为,小人应乃此人!”
看见叔权手指指向的人是师况,季愉与叔碧两人心头倒是早有预料地沉了下来。这个时候,确实是最好反将一军的时机!因此,师况做好了赴死的决心才会出现在此地。她们也是如此想着的。
听雷声又轰一下过去。公良摆石子的手歇了下来。他是忽然想,这骤降大雨的日子,似是与她正面相遇的那晚雨天。
还记得那晚,他与端木并非是急匆匆来到路室借宿。相反,是慢步走来。在老远的距离,他便是看见了搭载荟姬的马车一路溅了众多路人泥巴。为君为上可分几等,然在他心中,此等级划分并非一定由出身而定,此为民如何,也是一个衡量尺寸。至少,他看重什么臣子,只看臣子如何为民。荟姬此人,在亲眼目睹这一幕后,他心中对其有数了。但没有想到,因为荟姬,他能发现到另一个女子在雨中发出的光芒。
她小心搀扶乐工的手,亲自帮之背负乐器。若说她无视尊卑,倒不如该称赞她知道事情轻重,能屈能伸。这个乐器想来太重要,所以她亲自背负,淋了雨丝,不因所谓的尊贵身份束缚,只为完成大事。一个识大体的女子,不能不让他顷刻心动。
但是——
87、捌柒。血印
“先人伏羲创八卦。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六十四卦。伏羲子孙今大都往陈国去。”公良左手抬起,在卦阵上铺下一颗石子。
阿突能猜到他想说什么,没有否认:“师况乃伏羲子孙后代,与我同为玄学者。”
公良抬眼望住他:“汝以为她如何?”
“我不知她命中将如何。”阿突一如既往的冷漠“或许师况得知。然,师况必是不会告与人知。你若会为此事犯难,是自愚。”
“你以为她生为贵相?”公良罢停手,咳一声。
“事实如此,可不是?”阿突反问,依旧我行我素。
“先生?”子墨听不明白他们两人的对话,诧异地问。
“汝叔父欲娶王姬。”公良像是没有听见子墨的插话,只一个劲儿地问阿突。
“吾叔父娶不娶了王姬,此事与吾无关。”阿突确切地表明自身态度。
公良眉头动了动,又默住了。
阿突回想了起来,却是疑问道:“吾叔父娶王姬,与汝有何关系?”
关于王姬阿朱暗恋自己的事情,公良不好宣告天下的。他可不想让自己陷入到姬舞那般被逼婚的可悲境地去。至于刚刚为什么忽然想到这事,还是担心季愉心里怎么想的缘故吧。耳听那来报的人说到姬舞屈服于太房,欲待他日迎娶荟姬回燕国。
“先生。射礼上乱作一团。熊侯指罪于贵女仲兰之父,引人争议,因其与贵女仲兰有婚约之事。”传报的人说。
司徒与仲兰的婚约?如果他没有弄错,司徒勋的未婚妻本该是那丢失的女娃儿,也就是子墨的姐姐阿斓。司徒这一闹,假使导致他自己与仲兰的婚事告吹,不知是好是坏呢。公良摇摇头,显出一丝无奈。只因这个司徒勋若干年前所谓的定亲,其对象恰好是他先出手的女人。所以最好的结果是,司徒勋将错就错把仲兰娶了,到时司徒想反口另娶,也不大成。当然,这个事尚不用到他出手。太房那群老奸巨猾的夫人们,既然能撮合到姬舞和荟姬,肯定也能让司徒勋搭上仲兰。所以,这个事,他出场不出场,愈来愈变得棘手了。
说到底,他这会儿变得犹豫起来,都是因为好像要下雨的关系,让他想起她的动人之处。可是她此动人之处,却也是他的忧心之处。
季愉的心头,为信申的动摇而微痛了一下。之后,很快调整心境,回到一副常容面对师况被叔权指罪的境况。这一场仗她与乐芊都输不起,所以一早已经放弃了寄望他人的心理。无论信申如何,公良如何,他人如何。只是既然乐业一家为自己的敌人,必须由自己解决,方能出一口骨气来。她与叔碧同吸口气,静等着,如处静的豹子,伺机那一刻的到来。
“大司乐官之人叔权,为何如此定论?可有证据?”周满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漆几,让人能感觉到他的心烦意乱。
“有。”叔权拱手,看向司徒勋与师况时眼睛眯一下,像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