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兰瞬间是不敢相信,只能愣愣地看他这个笑容。没错,她之前是与不少男子私自在外面会面,但是,像信申这样好像浑身发着光辉的男子,她是第一次见。这人,便是她阿兄,她今后能倚靠的阿兄。她张开的嘴唇不禁哆嗦起来,出来的话音也是哆颤的:“是——我——可否——”那急促的呼吸声几乎是将她细小的声音吞没了。
“可以。”信申道。
“阿——兄——”
季愉不知道路寝里发生了大事,但她听司徒勋说乐芊在宫里,心一下安定了。她信任乐芊,无论发生什么事,乐芊只要在场,都能帮她做出最合适的决定。
这时候,子墨等人已是入殿有一会儿了。她安分地回到原先那个房间等着。
来了个一名年纪有四五十岁的老宫人,打开门后,笑眯眯地对她说:“可喜大人,是不?”
“是。”季愉答应的同时打量对方,对方一脸的笑容不像是怀有恶意。
“天子让大人入殿。”老宫人道,“请大人随我来。”
季愉心头勒紧,想是怎么回事呢。她不好随意问对方,且对方不一定会回答她。起身后,一路跟宫人走,她一路是心里琢磨了几次,决定道:好吧,不管如何,天子让进去了,只要闭紧口风,囫囵回话,保住自己性命便成。
因此,她一路是没用心记住路。走到一个回廊尽头,拐了个弯,见到一个清新的院落。虽是初秋,花木开始掉叶,然这院子里除了苦竹摇摆,种了几株腊梅,已见有一些黄色花苞在枝干上悬挂着。秋瑟之气,被这可爱的花骨朵儿一下冲淡了不少。
有闻当今天子周满,是个性情开朗之人,对这世上大家喜爱之物都很喜(炫书…提供下载)欢。比如音乐舞蹈,比如骑马狩猎,比如女子喜(炫书…提供下载)欢的赏花刺绣。但周天子并非是一个放荡狼藉之人,他谨守礼法,有意制订出本朝的第一部法典。总之,这天子复杂的心思和脾气,也不是她能琢磨的。
老宫人在殿外的回廊停住,示意让她自己一人进去。
她是连头不敢抬起来的,小步进入堂内。之后,她按照老宫人指示是躲到左侧的偏角里,等候天子召唤。定下心,小心抬起眼角看一眼,见对侧约是坐了十来个人,也即是说,堂内一共只坐了有二十个左右的臣子。这个堂明显不大,证明此次周天子召见为私见为多,只召了几个重要的臣子来会一会面。至于周天子之位,自然是设在北边,有帷幕遮住了天子上身。天子的声音,像钟一样洪亮,在殿堂里遥远的深处传来带出无尽的余音,绕着堂内,让每个人心生畏'TXT小说下载:www。87book。com'惧。
然而,总是有些人连神都不怕,何况是天子。他们只奉行自己认定的理。现今跪在这堂中的人,便是这样一副倔强的面孔与天子对话。
“天子,此事明明是某人图谋不轨,暗杀无辜人士。然调查之官非要称是贼人所作,放任凶手逃逸,如何能对得起已死之人?”
季愉听了心里作叹:这司徒勋,不知道脑子是用什么做的,豆腐吗?死活不听劝的,非要以为自己是替天行道。周天子有这么好对付吗?
周天子一声悠长的溢叹,算是悲悯了死者,然回复完全不是一回事儿:“此事发生在鲁公境内,调查官员也是听鲁公之意。我不知事情始末,为秉持公道,怎也得听鲁公之意。”
天子一句话,责任归属到了地方上,是鲁公管辖的事情。咱周天子事物繁忙,这么一件小儿科,还是归地方管就好了。你有事,直接找地方头头去。
司徒勋早就对鲁公心存不满,听到这话更气。本来,隐士等人未被杀害之前,楚荆与鲁公几乎已是达成了合作的共识。然而,突然出了这样一趟事儿。为此他三番两次愈直接与姬晞会谈,商讨如何替死者寻仇。但姬晞始终是避而不见他。明显,姬晞是猜得到这事是谁所谋,谁指使,自己是绝不想踏这趟浑水。翻脸不认人,指的便是鲁公姬晞这类人了。
“天子。”司徒勋再度要求,“既然调查案件之人办案不公,天子理应更换主事之人。”
对待这样一番争论,风云中心的姬晞一直沉默着脸。不止他,堂内满座都是沉静的。无人会当堂选择是站在天子这边还是楚荆那边。
天子是有点儿悻悻的,一只手叩打起了坐下的苇席。
伴之而起的是,左侧的某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啊——哈——”
季愉是好奇地伸了下脖子看是谁。结果看见是个鹤发童颜的老头子,打完哈欠,老头还把嘴巴咂咂。看得出,此人恐怕是位高权重的三公之一。
老头像猫儿砸吧完嘴巴,缓缓向天子躬个身,道:“天子,老臣年岁已大,不免听多了重复之语,便是要打起了瞌睡。”
这话表明了在季愉进堂之前,司徒勋与天子单就这个问题争执了许久,再讨论下去毫无意义。周天子是明白啊,问题是司徒勋纠缠不休。因此老头子向天子努努嘴献策。
季愉由此不得佩服老头子的火眼金睛。她稍微伸一下脖子,老头都能将她看得一清二楚了。召她进来的是周天子还是这个老头,则难说了。不过,天子一句话,她知道了老头是天子的太师兆公。
“兆公。”周满拍了下大腿,道,“你所言极是。各位公卿本是长途跋涉来到镐京,今日在殿内也坐了许久。我是想与公侯们高兴高兴,喝喝酒,谈谈趣闻。至于此事,可待另日再议。”说罢,他转向众臣唯一的少年,道:“子墨,我听鲁公说你带来一名乐师,有意让他向我献艺,图我欢心,是真是假?”
子墨肃着脸答话:“是。”
“天子——”司徒勋在堂上磕脑袋,弓起的背活像条垂死挣扎的鱼。
“好了。楚荆使臣熊侯,你再说下去,莫非是想惹得众人皆不高兴?”周满稍带责备地训斥。
“逝去之人是——”司徒勋不会因一点责骂便放弃。
“是。我知死者是你楚荆人,你心痛。但天下之内皆是我民,我也心痛。够了!”周满在道完最后一句时,挥了挥手。
立马有两个宫人上来,强行夹起司徒勋双臂。司徒勋两只手握成了拳头,愤怒的眼睛扫视着四周冷漠的人,要将一个个刻进自己脑里。然而,当不巧与季愉对到眼,他却是低下了头,应是想起了之前她说的话。
季愉怎会有心思去关心他,她如今是自身难保。或许,姬晞向天子介绍她,是为了让子墨为难。然而,子墨纯粹是想让她“出丑”。
“此人善弹各种器乐,名可喜。”子墨向天子侃侃而谈,把她吹得在音乐方面像是神仙似的。
季愉暗地里左顾右盼,然不见公良和端木。他们两人是没有进殿堂吗?看来是不能寄望有人阻止子墨了。
周满津津有味地听子墨吹嘘,和老头兆公一块儿咂咂嘴:“兆公,你看,是不是让大司乐派个人——”
一种乐器独奏不是不好听,但是,这么多人旁听,还是琴瑟之和能让人听得尽兴。而且,周满也想对比一下,看这个乐师是不是有子墨吹得那么神。
兆公便遣了个人,赶紧去请大司乐了。
大司乐司马听说有个非大学的乐师在天子面前自吹自擂,不禁大笑:“雕虫之技,让叔权去应对便可。”事实是,司马耳闻今日有天子召见公侯,急忙跑来内朝打听消息,身边只带了个叔权。
叔权跟大司乐进内朝来,目的不止是探内朝的消息。阿妹仲兰今日进宫,他们一家是否能飞黄腾达就凭今日了。他盼了许久,吕姬买通的宫人终于从路寝一溜小跑回来,向他小声传话:“夫人言,此事回去再说。”
叔权思摸着:俨然,这个事且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
“叔权。”司马走过来见他与宫人说话,不由奇(炫书…提供下载…87book)怪,“发生了何事?”
“今日我阿妹随荟姬大人进宫,我担心阿妹。”叔权应道。
这事司马是听说过,并不生疑。他拍拍叔权的肩膀说:今日有人带了个乐师要图天子欢心,这乐师也不知是从哪个乡村僻野跑来的。天子怕在公侯面前丢脸,要让我派个人去合奏。
叔权听司马如此咬定:是个乡村僻野出身想糊弄天子的庶民。他心想不足为惧,立马应好。
师徒俩跟随宫人,穿过庭院时颇有大摇大摆之姿。进入殿堂后,大司乐将叔权介绍给了天子,言:此人是自己弟子,技艺虽不及自己,但打败一个乡村乐师是绰绰有余。
季愉此时已从众人中走了出来,与叔权打了个照面。
叔权暗吃一惊:此人,不是那位神秘先生的侍卫吗?怎么摇身一变成了乐师?
作者有话要说:注:查资料查得我头疼~(*^__^*)
周天子,查了好'TXT小说下载:www。87book。com'久,对比了好多种说法,最后还是把称呼叫做“天子”。
伍拾。斗琴
宫人们抬来一张七弦琴。叔权在宫人捧来的吹器中挑了一支洞箫。因在天子面前是不可以试演的。两名乐师只能凭靠经验用摸索乐器的方式,从乐器的构造、材质等方面判定乐器的好坏。不过,即便天子指定了一把有缺陷的乐器,在天子面前演奏的乐师也必须想办法让它奏出美妙的音乐,才能不负天子的期望。
天下万物皆有音,如何使音变为乐,乃乐师之责。
季愉手指抚过弦丝,感受其弹性,又摸摸琴身的木材,心里明了七八分。此琴外表看来,无论材质光泽,琴身雕刻工艺,皆是上层。然其构造有缺陷,一是弦丝与弦丝之间距离,不与弦丝弹性匹配,使得音与音之间的相撞,会变得十分微妙。二是底部的音槽,外表看似是好的木质,然只要她指头稍微一弹,便知其壁不够厚,内里纹理不够粗,发出的音色恐怕韵味不足。古琴是按照凤身定制,其全身与凤身相应,结构极为复杂,上乘之琴,如神鸟一般,通身是韵。此琴,只能算是中下之物。
这琴是谁指定送来的,是天子吗?
俨然不是。旁边站的叔权,手指摸过洞箫,眉毛上扬,看起来相当满意。他满意不是因为乐器好坏。能让乐师最满意的乐器是平常最常用的乐器。因此这把洞箫是他的爱物之一,是他所擅长的。大司乐的这个特意安排,是为了确保他万无一失。他更是不能砸了场。为此,他面色阴沉地在季愉身上瞟一眼:总觉得此人来历不明,就此让他自取其辱封杀掉最好。
兆公抚摩下巴的白须,代替周天子说:“曲乐由乐师决定,择周颂之一。”
季愉刚把手搭于弦丝上,那边箫声已起。
乐器合奏,几名乐师若无一见钟情般的心灵相通,最好是以其中一种乐器为主其余乐器为辅的演奏方式。此法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失败。如今叔权抢了先机,必是以洞箫为主。季愉凝神贯注,聆听箫声。
叔权的洞箫音色是在特长的悠扬中不停地跳跃音符,欢快明亮的乐声刚好呼应此刻的丰收之季。
天子等人,自然是听得满脸悦色,不时点头赞叹,以至于古韵的琴声是何时插/进来的都不知情。待意识到时,那绵绵的琴声已是衬托着箫声,如飞起的燕子穿过山涧溪谷,往高处的云端攀越。
蹬蹬蹬,琴托着箫音,箫若要往下降,琴声往上托,箫声只能再上爬。如此往复,叔权脸上再无风轻云淡之色,摁着箫孔的指头因为要应付不断加快的琴音,来回松紧,紧张得快要抽筋了。
席上有人终于听出了点异常。姬舞心底里咦了一声,手撑住了下巴颌。大司乐司马眯起的小眼睛,似有所思在弹琴的年轻人身上瞅一眼。此人,知道此琴古韵不足,干脆挑高音色掩盖缺陷。固然弹奏技巧不是完美,却可能是个精通乐器制造的人。然而不足为惧,他向叔权递去一个眼色。
叔权接到他发出的信号,于是,箫声在一个转音之后忽然改掉了音色,层层叠叠的颤音犹如俏皮的小鹿在田野中驰骋,忽而又与悠长的余音相配。此等技巧,已非一般乐师能比。而为了演奏出这首艰难的曲子,他费了至少一年的功夫。现在将它拿出来,当然是为了一击能将对方置于死地。然而,琴声在踌躇了不到一会的时间,立马随之跟来。
这个乐师,究竟是哪里人?叔权心里暗地焦急。
耳听那琴声追着箫声,好比快马愈逼愈近。叔权额头泌出了层微汗,司马嘴上两撇小胡子却是扬了上去。
琴声,嚓的一下。虽然乐师在关键时候止住了断弦的一刹,然而,失控的滑音已经飞了出去。箫声悠长而止。
合奏结束,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奇妙的是,座上的听众竟是在回味刚刚的乐曲一般,久久没有出声,堂内不同寻常的一刻静谧。
叔权双手捧箫,恭谨地向天子行叩拜礼。
周满透过帷帐望的是他手上的洞箫,又看了眼那个跪落在琴旁的年轻人,心里捉摸:这人琴声不能说好还是坏,却是听起来蛮奇妙的,不像大学里那些中庸之乐,有种出新之感,给人一种印象深刻的感受。这样的乐师,还是第一次听见。
他旁边的兆公咳一声,周满只好收起吊儿郎当的坐姿,对叔权道:“请起吧。大司乐官首席弟子便是不同,技艺出众。希望你今后也能辅助大司乐官为朝廷礼乐尽心尽力。”
“受天子之命,定不负天子之望。”叔权感觉自己简直是太幸运了,第一次在天子面前表演便能得到赞美之词。说着这番话,他眼里是泛起了闪闪的泪花,梗咽不已。
司马嘴上两撇小胡子又扬了扬。受他指意,几名宫人上来,趁周天子未发出其它命令,赶紧将七弦琴抬了下去。季愉跟随抬下去的琴,是要一块儿退了下去。
然周满忽然哎了一声。众人皆不敢动,季愉要踩出殿堂的脚只好收了回来。周满没有问,发问的是兆公,摸摸白胡须问子墨:“子墨大人,你说乐师之名是——”
“回禀太师,此人名可喜,乃我宋国人。”子墨走出来,铿锵有力地答。
接着,天子没再问话。季愉终于没有了束缚可以退出殿堂。进到等候的居室里,她才敢将刚才掩藏在袖子里的十指露出来。十指瘢痕累累,有些地方已经渗出了淡淡的血丝。幸好撤得快,不然血溅堂上,惹的是杀头之祸。只能说那个给她琴的老头阴险恶毒之极,非但给了她一把坏琴,还有意指使叔权引诱她不断涉险。
只是一场斗乐,宫中的险恶已露了脸。乐师们的争斗与拿刀的武士一样,每一场也都是豁出性命的。
季愉背上的衣物,在出了殿堂之后,马上被层涌出来的汗水给浸湿了。
撕下内里的衣物一角,她仔细包扎渗血的指头。
后边的门几乎无声地一开,走进来的人也是步履无声的。当那个高大的影子笼罩在她面前,她抬起头,向着对方略一皱眉:“先生可是去了何处?”
“在殿堂上不见我,可是想我?”公良跪坐下来,说是进朝内觐见天子的公侯,却依然是一身清淡的玄衣,让人捉摸不着他与其他来见天子的人是不是有一点儿不同。
“先生来之可是巧。”季愉有意揭发他。
你说这人,不在殿堂上,却知道她被天子召唤进殿堂与人斗琴,连她退堂的时间都摸得刚刚好。只能说,他一直在某处关注着这一切,包括她在这里与姬舞等人说了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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