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是在陪姜后在庭院里散步时发生。”舒姬将下裳重新盖住了伤处,压低声音说。
“姜后出了何事?”乐芊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舒姬闭上眼睛,每当回想到那一夜,揪着心头的那股酸痛是不甘。她入宫这么多年,遭遇经历的不会少。但像这样的作案手法,只能证明对方已经有了新的出谋划策的人。
“那一晚,姜后用过暮食后,我陪伴她在庭内散步。不知从何处,忽然飞来一群飞虫。”
“飞虫?”乐芊像在听一个奇妙的故事。这宫中偶有蝴蝶蜜蜂,有大雁喜鹊,然有害的飞虫要进到路室,也得先经过守城门卫的防线吧。
“这群飞虫,每只体积庞大,一时数量不小。不似从宫外飞来。”舒姬肯定了乐芊的推断,“见情况不好,我一方面赶紧让女宫寻人帮手,一方面我是赶紧扶姜后进屋。然而,进屋的台阶突然塌了——”
乐芊的手摸到了胸口上,能在眼前浮现出那可怕的一幕:台阶忽然塌方,本来结实的地表变得像豆腐一样软了下去。两个女人跌倒的瞬间,心中浮现的恐慌必是像赴死一般。是的,在宫里边,女人与女人的争战,并不能比战争仁慈一点。
舒姬是边咬着牙齿边说:“我腿断了也无关紧要,然姜后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又没了。”
“可知是何人所为?”乐芊愁着眉说。舒姬愿意把这事告诉她,说明了正是她所想的那般。
“我听闻你在乐宅一直与某人争斗。你夫君为此也差点儿命丧黄泉。”舒姬深吸口气,在平复胸中的怒气,“此人,自入京后,随由姬来到了太房身边。”
“夫人。”乐芊在心里谨慎地盘算了下,道出自己所想,“我不知我所知消息是否有误。我家世子夫人是与世子一同进京。世子之女仲兰随荟姬大人进京。荟姬大人在此之前是否带了吕姬等人先是面见了由姬大人,又面见了太房,我不得知。”
舒姬要与她商量,自然是要把事情原委与她说清楚,道:“让我告诉你事情始末。诚然如你所想,吕姬与仲兰,随荟姬已先面见了由姬。仲兰今早是头一次进宫,吕姬不是。其中缘由,可能还与太房欲召见信申君谈话有关。”
“即是,非信申君找上夫人。是夫人有意与信申君联系。”这是乐芊通过她的话推想到的。
“此事有巧合之处。”舒姬并非完全肯定,“我腿伤之后,并无想寻求医师大人帮助。一是不过是个小伤,不想让对方太过得意。二是有了此伤怕给对方以借口将我调离姜后身边。姜后刚失去孩子,身体虚弱,如果再不小心发生意外,必是致命。因此,在听闻突先生来到镐京后,我托人带信找了突先生帮忙。”
“突先生?”乐芊从未听闻过这个名号。
舒姬道:“此人身份极为机密,我不可能说与你听。但他医术了得,只有天子能使唤得了他。为此,太房也只知道他医术精湛,若有何事找他,得委托天子。”
“如此说法,为何夫人您能——”乐芊说到半截,恍悟,“莫非是天子关心夫人因此——”
“天子待我极好。姜后进宫后,曾与我有关一番私话,要我尽心尽力服侍姜后。”舒姬说这些话都是一再压低了声音,让乐芊靠近过来听。
“如今夫人是想我如何做?”乐芊不会忘记,一路带她来到这的命妇是帮舒姬表明了两点:一,她与舒姬算是同仇敌忾了,有共同的敌人。二,信申委托之事她可以不做,但是,从此之后,她若要舒姬帮忙,便得听舒姬的话行事。
“信申君让你随他见太房,你先与他去这一趟。回来后,且把谈话内容说与我听。”舒姬授意。
“门外不可窃听?”乐芊是想推却。
“不是不可。是想听你想法。”舒姬朝她含了下头,眼光犀利犹如刑场的斩刀,让乐芊抬不起头来。
乐芊叩拜后,起身走到门外,对等候的信申说:“让大人久等了。”
信申从她一直低垂的头是看不出任何想法。为此心里有些感叹。宫中的女子,他确实不喜。感觉都是阴险狡诈了些。女子嘛,还是有时候像贵女叔碧那样爽直一些为好。所有女子中,季愉另论。
这两个人,心里都兜了复杂的心思向太房见客的居室走去。
引路的女宫将门帘掀开,向他们两人道:“请进吧。太房等候已久。”
两人低头穿过门帘。进去后,能见到正中坐的肯定是太房,一侧坐的是荟姬,角落里跪坐了一名妇人与一名女子。这几个人皆是仪容华贵,太房与荟姬自然端的是高不可攀的仪态。角落里的两人垂首为较低的姿态,而且,有张薄薄的帷幕替她们掩盖一下。然而,乐芊不可能连自己家的人都认不出来。她别过脸,对这两个人是看都不想看。
信申低声问她:“可是吕夫人与她女儿仲兰?”
“是。”乐芊答,内心里深感羞耻。
“哦。”信申有感,走上几步,在太房面前跪下来,“臣信申拜见太房。”
“信申君,请坐吧。”太房笑容和睦,像个慈祥的老太太。但其实她年纪比起乐芊小得多,孙子都没抱上呢。况且,她是天生丽质,加上保养得体,竟是好比少女一般的雪白皮肤,犹如刚嫁过去的新妇一般漂亮。
信申看着这张美若天仙的面孔,是回忆起了当年,上大学刚进宫时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惊艳。后来,惊艳没有了,留下的都是这个女人如何在宫中与其他男人厮混的事儿。女人太漂亮是祸水,这句名言他是牢牢记在心里边的。因此那时候平士说要见识一下乐邑第一美人时,他打从心底反对。幸好,平士没娶成。
不过,他是怎也想不到,太房召见他,竟是与吕姬仲兰有关?因此,在听闻到风声之后,他为阿突送药来到舒姬那里,刚好听说了乐芊进宫里来,马上便是找乐芊问话。他问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就是为什么吕姬会偏爱第二个女儿,进而推测此次太房召见的目的,自己心中能有个准备。然乐芊什么也不说,他只好将乐芊带到太房这里来。几个人面对面说话,看能不能瞧出一些端倪。
信申刚跪坐下来。
“此人是——”太房问起他身后的乐芊。
乐芊立马上前叩头。信申君笑着介绍:“太房,可还记得舞姬乐芊,想当年是红极一时。”
“啊。”太房好像回想起来了,眉笑颜开的,“昨日由姬才与我说过,称乐芊已是进京,说不定会进宫。我说着好,若是进宫定得让她过来给我瞧瞧。”
“承蒙太房恩典。”乐芊磕着头道。
“起来吧。”太房爽快地说,“虽不知为何你会遇上信申君。”
乐芊是获得允许留在堂内了,但是太房后面一句话表明了对她的突然出现不怎么满意。因此她退到了信申后边坐下来,几乎是要把自己隐藏起来。
荟姬看她样子,喝着茶水却是扑哧一声笑出来。
“荟姬,你笑何事啊?”太房这样一句不责备其礼仪而纵容的问话,说明她有多宠溺这个女眷了。
“太房。”荟姬搁下杯子,笑嘻嘻地向其回话,“我笑是开心。信申君乃妇人们公认喜爱之人。我一见,自然开心啊。”
“你不如说是,见到了信申你便能见到了姬舞。”太房一语双关地说道,“信申君,你说是不是?”
主公姬舞娶什么女子的问题,信申可不会傻乎乎地插手去管。他立马答:“主公心事,我作为家臣不知。”
这句话是让人感觉到有些刻意的冰冷。太房与荟姬两人都冷了一点面色。
女宫趁他们停话的这一阵子,为来客上茶。
乐芊握着手中的这杯热茶,还是感觉浑身冷冰冰的。这种似乎要发生什么事件的阴冷气氛,让她眯眯眼,想到了现不知在何处的季愉。这个年轻的贵女,不知是从何时进入了她的内心。或许是当季愉说了那句“夫人,我服侍于您,命也是属于您”时,她看不出对方脸上有丝毫撒谎的迹象。师况说的没错,季愉在依靠她,把她当成了支柱的一部分。问题是,她能帮到季愉做些什么吗?
“信申君。”太房是从一边的袖筒里落出了块物件,问道,“你可知此物是何物?”
女宫从太房手中接过物件,再转交到了信申的掌心上。
因是太房之物,信申虔诚地伸出双手接住此物。然,当他打开覆盖物件的布,未免不大吸口气,使得自己的双手不至于抖动。他脸上一刹那的波折,是不留丝毫地收进了太房与荟姬眼里。
“信申君,如何?”太房为此是很满意地抿了口温茶。
信申是慢慢将铜块放下来,脸像是波涛过后的海显得十分平静:“太房,此物是从何处来?”
太房并不焦急答他这话,只是叙诗一般地谈起:“此前,已经多次听人言你家不幸之事,我听后也是十分伤心。你两个妹子,一个不幸自杀,一个自小便是与你失散。你失散这阿妹,按照年龄算,今年应也是十七八岁了。”
“是。”信申看起来并不打算否认她所讲之事。
在太房想来,这是众所周知之事,他想否认也是不可能的。太房看着他手中的铜块,往下说道:“当有人将此物送至我手里,我看其边上,所刻文字不正是申国文字,且有宗长之字。”
“字是我祖父所刻。”信申还是没有否认,与她平视,肯定地说,“此物本是有两块,一块我阿妹伯露跳河时带走了。另外一块,是我失散阿妹之物。”
“如今此物是你失散阿妹之物?”太房再问一次。
“是。”
“你认了此物,便是认了亲。”太房这话,有点儿提醒的意味。
在乐芊听来,却很可怕,像是在下套。
“是。”信申没有避开,正面作答。
作者有话要说:注:因为看了部侦探剧,结果,卡了文,o(╯□╰)o。我洗个头,再回来继续写。
肆玖。阿兄
听见信申这句“是”,角落里是传来了女子嘤泣的声音。
“仲兰。”吕姬小声提醒女儿不要失态。
仲兰嘤泣的声音逐渐停止。
乐芊指骨用力,乃至手里茶杯中的水摇起了波纹。仲兰这个哭声,不像是假的。而且,早在乐宅,虽然仲兰的名声不是很好,但说到底,也是集中在与男子交往方面,其实这个孩子在性情方面还是真诚的。这个事,俨然比想象中要复杂多了。
这个事,指的是太房口里说的——信申君认亲。
要符合信申君认亲的条件,如太房说的,一是证物,二是年纪。
仲兰年近十八,与太房口中的女子年龄符合。季愉年纪偏小,十六岁。这个事诡异在,如果不是当事人亲口说,谁也想不到吕姬的三个女儿有假。因为吕姬将这个事掩盖到太好了。她与女君均不知情,何况宅里其他人。因此,她现在是想明白了,为何姜虞无论如何要没有证据的季愉严守口风。
吕姬握有唯一的证据,是唯一的证人。
当然,她信任季愉的话多于吕姬的,却不排除姜虞有事仍隐瞒着季愉。
如今的情况是,完全对季愉不利。她绝不能在这里说出有关季愉非吕姬亲生的话来。至于真相是什么,仲兰与季愉是不是吕姬亲生,仲兰是不是信申君阿妹,一下子是没有办法弄清楚的。
何况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太房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然而,信申没有一句否认的。
听太房叹着气说:“信申君,你不是问我此物从何处来?我告诉你。握有此物之人害怕你不愿意承认她。因她犯过一些错事,也使得你友人厌恶了她。然而,她今已向我忏悔。我对她说,血浓于水。无论亲人犯了何错,哪有不认亲之理。即便大义灭亲,也与认亲无关。信申君,你以为如何?”
信申答:“太房所言极是。我寻我阿妹已久。无论阿妹犯了何事,她是我阿妹此事绝不会变。”
“好。”太房高兴地说,“信申君是明理之人,绝不会做出令天下以为不合情理之事。我与天子不需为你担心了。”
“天子知道此事?”信申嘴角挂的一直是微微的笑容,让人认为他对这个事确实是感到高兴的。
“我今早在荟姬将人带来之前,与天子一起用朝食时与天子提起过。天子为你高兴。”太房描述早上周天子问话的场景,听起来天子对这个事也是十分尽心。
信申磕头,诚心道:“此事让天子与太房费心了。”
“哈哈哈。”太房摆摆手,转过脸与荟姬说,“此事功劳不归我与天子,应是你,是你将人带来。”
荟姬看似也很高兴,拿袖子掩住半边脸娇羞道:“太房,您此话让我惭愧。”
太房却是执意的,向信申说:“你无论如何,也得向荟姬道一声。”
“是。”信申转向荟姬,叩头,“荟姬大人之恩,为臣毕生谨记在心。”
荟姬见他真的向自己行大礼,慌张起来,连忙道:“请起,信申君。我承受不起啊。”
信申方才抬起头。
乐芊一直在旁静静地看,只能在心里惊讶于他一举一动怎能如此镇定,毕竟是认回了他失散多年的阿妹。或许,这就是燕国公第一谋士的本质?
太房拍拍两手,女宫将角落里的门帘拉起。跪坐在里面的两名女子都不动弹。
“信申君。”太房笑融融地向他指明方向,“你阿妹在此。”
信申转过身去。吕姬立刻向他叩头,并且头一直磕在地板上不起。信申只能从她头顶和弯下的腰背上扫过去,看到了一个十分貌美的年轻女子。
此女,叫仲兰,为乐邑第一美人。那夜仲兰与外边男子私会,是平士委派的武士发现。因此,他与平士,真是没有亲眼见过她。眼前这个女子,样貌是出尘脱俗,称得上第一美人的称号。但她神态,是与他听闻的与他想的,有那么一点儿不同。如此一双殷切望着他的美眸,突然勾起了他心里另一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睛。为此,他的眉是稍拧了起来。
见他们两个面对面一直没有动静,周旁的人反而是替他们焦急。荟姬提醒:“太房,或许该让兄妹二人单独说话。”
“是。”太房立即赞同,“我等且退下吧。”
“不用。”信申君忽然道。
四周的人皆为他这话,愣愣不解。
仲兰积聚在眼眶里的泪滑落了两滴,露出悲伤但不愤怒的笑脸:“我果然是不待人喜爱。然能知道阿兄是何人,我已喜悦。即便阿兄不认我,我也有我爱之家人,便是我阿媪阿翁我乐邑家人。”
乐芊听到这里,胸中忽的起了波折,手中的杯子微微抖着,眼睛望过去,便能见到一直磕头不起的吕姬。她能肯定,这个造孽的吕姬,肯定是故意不起。早在吕姬获得女君同意无声无息离开乐宅,她应就察觉了这个狡猾的女人,怕是已将计划进行了许久。可是,她唯今什么都做不了,吸口气,闭上眼睛便能想起自己丈夫与季愉的影子。因此她小声在信申背后道了句:“大人既已决意,该如何做便如何做吧,踌躇只能让人起疑你用心。”
信申背后一凛,心里倒是为她这话感到欣喜:季愉果然没有倚靠错人。接着他吐出口气,向仲兰咧开一个笑容:“是叫仲兰?”
仲兰瞬间是不敢相信,只能愣愣地看他这个笑容。没错,她之前是与不少男子私自在外面会面,但是,像信申这样好像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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