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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五显然是忌惮黑脸汉子的，他虽然敢问被称为大哥的红脸汉子，被黑脸汉子训斥之后，脸上虽然满是不服不忿，却不敢再吱一声。
秦护卫这边的人见人家都不言语了，虽然好奇，却也都一言不发，只把手小心的搭在了刀柄上，小心的紧盯着对方的举止动作。
红脸汉子却没人再朝他们这边看一眼，只是说着粗话骂人骂天气，只红脸汉子仍旧靠坐在树下，闭目养神，话也不曾多说一句。
眼见着日头到了头顶，树林外面的地面被日头一晒，白花花的直晃人的眼，树林内外虽然相隔只有数丈，却仿若换了个季节，让躲在树林里休整纳凉的两群人更不愿意在此刻走出去。
正在这时，白茫茫的路面上疾奔过来一个小小的黑影，那黑影跑得极快，转眼便飞奔至附近，原来是一个戴着斗笠的车把式赶着一辆敞篷马车，马车的车斗内都是冰块，冰块的空隙里塞着一坛又一坛尚未开封的美酒。
苏锦人小，又坐在长妈妈身后，只看清有人赶了辆马车疾驰而过，还没看清那车的样子，便有一道黑风从她眼角的余光里“咻”的一声闪了过去，下一刻那车把式便闷哼一声从驾辕上跌落下来，那马儿又朝前跑了数十丈才渐渐停住，调转马头，踢踢哒哒的飞跑回来。
而此刻，驾车的人，已经换成那个出口成脏的黑脸汉子！
他笑得极得意，把马车停在那边镖车附近时，早就没命的车把式就躺在他的数丈之外，他却连看都不曾看一眼，只是哈哈大笑着跟那红脸汉子表功：“大哥，酒！还搁在冰块里面咧！”
“胡闹！”那红脸汉子迅速的看了秦护卫等人一眼，长身而立，对那黑脸汉子骂道，“你还以为咱们是占山为王的草寇？！咱现下开得是镖局，做得是正经生意，怎能在押镖途中杀人越货？！！”
这几句话说得极有学问，不但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还有一些向秦护卫等人示威的意味——我们从前可是占山为王的草寇，闭紧嘴巴，当心惹祸上身！
那黑脸汉子跳下驾辕，把马儿的缰绳交给一个手下，大喇喇的摊手道：“一个车把式，几坛子酒，算得什么杀人越货？我不也是想让兄弟们速速解乏，押镖上路？要不那镖车滴滴答答的搅得人心烦，我也不会非要这几坛子酒——咱解乏了快快上路，别误了这第一单生意！”
别的汉子早被那清凉的美酒馋得喉头滚动，纷纷替黑脸汉子说话，那胖硕的更是自作主张的搬下一坛子酒，随手拍碎泥封，揭开酒坛，顿时酒香四溢，香气里还夹杂着缕缕清凉，别说那群莽汉了，就连秦护卫这边好多人的眼睛都闪亮起来。
“龙脑酒？！”姚氏微微一愣，也忍不住微微侧转了头去看。
“真的是龙脑酒？”就连一向安静温和的苏嬷嬷也微微变了脸色。
“这酒香馥烈，像是龙脑酒的味道——虽然不曾观其颜色，品其味道，也应该不会有差。”姚氏唇角微扬，显见着对自己能只凭香气便能辨别出这种上品好酒的味道来十分得意，竟似乎已经忘了那酒车不远处还躺着一具方才还朝气蓬勃的尸体。
不提她们这里如何讨论，那些原本占山为王的镖师们早就被那酒香馋得流了口水，个个的眼睛都冒了火似地瞅着红脸汉子，有那胆子大的还低声哀求：“大哥，人已经死了，货已经劫了，还能还回去不成？咱就喝了吧！”
“可不是？瞧这架势，定是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急要的美酒，赶在这大晌午最热的时候用这么多冰送过去，可见不是奸商，就是贪官！咱替他喝了，瞧他还敢祸害人不？！”
……
苏锦面无表情的低着头，心说，这莽汉真会找理由，就是不知道那送酒的人是奸商，还是贪官？
红脸汉子似乎没有办法，只得妥协了，挥手让他们去喝，自己却亲自从车上再抱了一坛子酒，稳稳当当的走到秦护卫面前放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见者有份，几位爷，也尝尝这美酒。”
秦护卫等人并没有穿官服，那红脸汉子居然能一眼看出秦护卫是男人中领头的，可见目光如炬，眼力非（http：//www。87book。com）常。
秦护卫身边那些人自然想喝那酒解暑，不见秦护卫点头，却不敢擅动，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秦护卫，盼着他说句客套话，然后把那酒让大家伙儿分了。
红脸汉子身后的镖师里却有人不愿意了，扬声骂道：“大哥，他们又不是咱娘老子，更没出一份力气，凭啥给他们喝酒？！”
红脸汉子置若罔闻，只是静静的看着秦护卫，而秦护卫也眼睛都不眨的审视他。
苏锦暗暗称赞那红脸汉子有心计——要知道，他们杀人越货，秦护卫等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不喝那酒，出了事儿，跟他们毫无干系；若他们喝了那酒，就和红脸汉子等人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掉了。
秦护卫瞧瞧那酒，又抬头看了看那红脸汉子，思虑了半晌，终于起身拱手道：“如此，多谢兄弟了。”
这一路上，秦护卫一直非（http：//www。87book。com）常小心，这次最初看见这群人的时候，他也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可是，后来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这几个人不但粗俗鲁莽，从前还是山贼草寇，从看清那车把式车上的东西到出手杀人只是转瞬之间的事儿，可见他们杀念一起便立即行动，根本不会考虑这样做对不对，被人见了有什么不好。
这样的人，往往是可怕的，生命对于他们来说，只怕还不及眼前这一坛子酒值钱。
更何况，这酒是他们抢来的，他们自己也喝，应该不会下毒。
念及至此，秦护卫又道：“可是我们这边十数个兄弟，一坛酒不够，还请再多赏一坛。”
“他~娘~的……”红脸汉子有人就要开口咒骂，被红脸汉子抬手一拦，后面的声音小了下去，“真他~娘~的贪！”
红脸汉子好像根本不曾听见一般，只是淡淡的回过身往冰车那边走，指着现下车里仅剩的两坛子酒说道：“请爷任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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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永遇乐 第014章 易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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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气馥烈的龙脑酒不但清冽爽口，更入口即醉——不信的，看看躺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秦护卫等人便知道。
苏锦暗暗心惊——为了达到目的，那伙自称出身绿林的神秘人物竟然合演了这么一出天衣无缝的好戏：扮成初次走镖的草莽；装作镖车里的东西就要融化，他们须速速赶路；假意杀人越货，为了怕秦护卫等人告发才不得不送出的美酒……
姚氏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
他们对秦护卫又有多忌惮，才会用这样的办法来对付他，甚至不惜牺牲一个同伴的性命？
苏锦想不出，但是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哪怕她恨不得自己能像一滴被太阳晒化的冰渣儿一样，变成水再化成雾消失不见，也必须老老实实的坐在这儿，等待事态发展，自己亲眼瞧见那结果。
“姚夫人，请。”苏锦正努力克制自己的微微发抖，就见那红脸汉子面色淡淡的走到姚氏面前，恭恭敬敬的请她上车。
姚氏的脸色早就变得惨白，此刻见那红脸汉子如此，眼睛亮了一亮，竟然慢慢镇定下来，还状似无意的低头对目瞪口呆的小弘文微微一笑：“弘文莫怕，只要有娘在，就什么都不要怕。”
小弘文早就被吓坏了，却被长妈妈捂住了嘴巴不敢哭，此刻听姚氏这么说，脸上立刻多了些血色，就连原本紧张的神情都放松了不少，点着头拉住姚氏伸过来的手，随她一起坐回巾车里。
“还有你们！”那黑脸汉子原本正指挥人把那些“镖车”打开，扔出里面的石头和水袋，再把秦护卫等人一个一个的填进去关好，回头见苏嬷嬷等人仍旧浑身发抖的立在那儿不动，立刻开口咒骂道，“他娘的！还让我大哥一个个的请你们不成？！”
苏嬷嬷、茉儿、长妈妈和苏锦四个不敢有歇，连忙跌跌撞撞、相互扶拉着的上了车，围坐在姚氏身边。
才刚刚坐稳，苏锦就发觉眼前一黑，立时便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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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被绑在一间阴暗的石屋里，被绳子绑住的胳膊又酸又疼，双腿有些麻木，两眼的余光看见苏嬷嬷、茉儿和长妈妈也绑在自己身边昏迷不醒，姚氏和小弘文却不知去了哪儿。
她正想活动一下身子，舒缓一下酸麻的身体，就听一个略带沙哑的柔和男声说道：“夫人记性差了——皇上两次下江南，一次是顺德十八年，一次是顺德二十二年——皇上是顺德十八年遇上的你——这才是你的亲儿子。”
苏锦吓了一跳，再也不敢乱动，只是仍旧低垂着头，好像从来不曾醒来一般。
“我自己的事儿，自己能不记得？皇上明明是顺德二十二年……”姚氏的声音。
她才辩驳了半句，就听“啪！”的一声，分明是手掌大力掴在脸上的声音，别说挨打的姚氏，就连苏锦在一旁听着，都觉得自己的心脏缩了一缩。
“你还敢嘴硬？”那沙哑的声音仍然安静柔和，让苏锦怀疑，刚才那一巴掌到底是不是他打在姚氏脸上的，此刻这些威胁的话，到底是不是他本人说的，“十八年还是二十二年，对你有什么分别？你无非是要一步登天，享尽荣华富贵。谁来给你做儿子，又有什么分别？”
“这是欺君之罪，你们竟敢……”
“呵，呵呵……”那沙哑嗓子的语调终于变了些，咬着后槽牙冷笑着，“欺君之罪？你以为本官不知道那小杂种的身份？”
姚氏显然一下子被命中了要害，整个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那沙哑嗓子也不催，整个石屋再次安静下来，安静得苏锦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过了老半天，才传来姚氏踌躇的声音：“这孩子比小弘文大……皇上……会知道年纪不对……”
“哈哈哈哈哈……”那沙哑嗓子仿佛听见了世间最大的笑话，直笑得气都喘不上来了，才勉强忍着贬斥道，“你以为你真是国色天香啊？皇上这些年不知道微服出巡多少次，偶遇宠爱过多少女子，唯独你是个有心计的，探出了皇上的身份，还自己给自己弄了个龙子出来……你以为皇上真的记得你是哪个？又是哪年睡过你？”
苏锦看不见姚氏的反应，只是很久都听不到她的回应，直到苏锦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才听她再次挣扎辩解：“……弘文的生辰八字，早有人过来探查过……”那声音竟然也有些沙哑，仿若下一刻便要哭了。
“你放心就是，”那男人的声音这才一本正经起来，“交到皇上手里的那一份早被人改过了，你的儿子岳弘文生于顺德十九年，今年九岁，就是此刻坐在你面前的这个孩子。”
石屋里再次安静下来。
就连苏锦都知道，姚氏别无选择。
如果那沙哑嗓子说得是真的，他们连呈给皇上过目的东西都有本事修改，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位高权重，要么就是和皇上极亲近的人。
姚氏若想母凭子贵进宫享福，根基未稳的时候，这样的人是绝对开罪不起的。
只是……事情只怕也没有那沙哑嗓子说得那么简单。
如果皇上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姚氏了，他们何必大费周章的弄了姚氏过来？直接给他们指定的那个孩子安排个娘不就得了？
显见着皇上是记得姚氏的，只是兴许记性不好，忘了是哪年留下的孽缘。
……
不知又过了多久，微闭着双眼的苏锦终于听见长妈妈轻轻的呻吟了一声，四周却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便知道此刻可以醒了，便装作也才刚刚醒来的样子，挣扎着抬起了头。
这的确是一间石屋，那石头上竟然还长着些青苔，可见这里有多潮湿。
除了青苔，这石屋里便只有几根木桩，分别捆绑着苏嬷嬷、茉儿、长妈妈和苏锦四个人，姚氏跟小弘文都不在——除了这几跟木桩，屋子里便空无一物。
“小公子呢？”长妈妈也发现这石屋里没有弘文，立刻急得两眼都红了，跟最初苏锦见她时的无理刻薄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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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永遇乐 第015章 改头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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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妈妈不见了小弘文，不管不顾的喊叫起来，那音调里满含焦急悲切，仿佛小弘文就是她的命，没有了小弘文，她便不知道如何继续活下去一般。
苏锦也暗暗担心：那些人既然找了人来取代小弘文，那么小弘文该怎么办？瞧他们办事的手段，对人命的不在意，难道要把他杀了不成？！
他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啊！
还有，自己和长妈妈呢？长妈妈是小弘文的奶娘，自己只是个随手捡来陪小弘文玩耍的玩伴——小弘文若是死了，自己又牵涉其中，哪里还有命在？
她这里心乱如麻，长妈妈的喊叫声却把苏嬷嬷和茉儿也喊醒了，她们虽然只是奴婢，却从来不曾受过这样的苦楚，醒来之后自然比昏睡的时候更加难受，再加上不见了姚氏和小弘文，自然也是担心害怕，虽然不敢像长妈妈那样喊叫，也声音颤抖着相互探问起来。
正在这时，石门发出沉重缓慢的“呀呀——”声，老半天才被人慢慢腾腾的推开，从门外走进来几个英武的青年男子，个个都穿着一摸一样的绯色圆领窄袖袍，束发，却不曾带帽。
他们进门后都只瞥了苏锦等人一眼，便一言不发的袖手肃立两侧，恭谨的迎接门外的人进门。
随后进门的便是那红脸汉子，身上穿着一身最普通的淡青色直缀长衫，面色寡淡，却不怒自威，原本高声叫喊的长妈妈一见他进门，立刻咬紧了嘴唇，不再说话。
随后才是姚氏，并没有换衣裳，还是早起穿的那身淡紫色襦裙，虽然头发却有些蓬乱，脸上也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好像从原本娇艳的桃花变成了怯怯生姿的梨花，却更加惹人怜爱。
在她的身后，紧跟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墨色幽潭般的深邃双满上蒙着一层若有似无的笑意，白莹莹的皮肤干净透亮，吹弹可破，更衬得他唇红齿白，仿若那样貌比姚氏还要好看，就是身形有些消瘦，裹在那身天青色暗花夹袍里，只怕任再狠心的人见了他，都会心生怜惜。
苏锦看他有些眼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孩子的目光扫过被绑着的苏锦等人，迎上苏锦的目光后稍稍停留了一刻，便淡淡的挪了开去。
却是小狼。
没错，是和苏锦一起从震塌了的石城驿所中逃出，又指引着苏锦钻进姚氏马车的小狼。
不同的是，当日那个脏兮兮的、连一个发黄的干馒头都要争抢的小乞丐，今日摇身一变，竟然干净体面的站在姚氏身边，也仿若不再认识自己。
……等等，那沙哑嗓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