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说,待到年末外官上京述职,到时您又得出外弄银子了罢?”
汪永昭淡然道,“我自有弄银子的法子,你无须担心。”
“我不担心,”张小碗把怀善封地的地册拿了出来,对汪永昭淡淡地说,“怀善不在,托这些归我管,您帮我看看,哪些地方是能弄出些银子来的。”
汪永昭讶异地看着她,翻过名册,才对张小碗说,“你看出什么来了?”
“我……”张小碗真真是笑得极为苦涩,她不小心在暗库房里看了几本帐册,才知汪永昭有得银子的法子,“我
什么也没看出,只知您确有弄银子的法子。”
皇帝赏的,下面的人孝敬的,能有多少?而这几年的帐册里那源源不断而来的银子,不管是明抢还是暗盗,都得不了她所知的那么齐整的数目,想来,这外面,汪永昭不是有银库就是有金库。
可这事,怕是极为隐秘吧?皇帝要是知道了,汪家老少可能一个都逃不了。
“我确有,”汪永昭眼睛紧紧地看着她,嘴里淡淡地道,“我有一座银矿,那地方的驻军全是我的兵,那里的县官,也全是我的人。”
“那位可知情?”
“不知。”汪永昭眯了眯眼,“这时但凡他知道一点蛛丝马迹都是灭门之祸。”
张小碗听得笑笑,不再言语,拿过帐薄按她的方式在纸上誊抄。
见她不语,汪永昭问:“不问了?”
“问什么?”
“不问我为何如此胆大包天?”
张小碗沉默了一会,没有继续沉默下去,仔细地看着帐薄上的数字抄写着,嘴里轻轻地说,“您还能如何,这么多的兵要养,谁家的嚼用都要花费银子,这府里外大大小小替您办事的人,哪个人不需要打点,没银子,您再大的本事也成不了事。”
汪永昭听着不声不响,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弹着,不知其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他问,“你在做甚?”
“把帐本抄了,把这些烧了,这几天,我想把暗库的东西再清理一遍,确保除了你我,谁也不知其中门道。”张小碗把手中的帐薄给了汪永昭,“您看看。”
汪永昭看罢她做的帐册,先是看得极快,后头看得极细,随后才把帐薄给了她,“你看着办。”
张小碗笑看了他一眼,轻揉了揉手,又抄写了起来。
“你从哪知会的这么多?”汪永昭又在旁说起了这话。
张小碗没有回答,低头不语。
汪永昭见她不说,也不追问,自行脱了鞋躺卧到榻上,就着灯光,看着这妇人低垂的脸。
她此时的嘴角是柔和的,在昏黄的油灯下,她的脸是那般温柔沉静。
只是,当他以为他弄明白一点她了,转眼间,她又变成了另外的模样,让他不得不又追过去看,想弄明白,在她的心里,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
密。
这日午间,汪永昭叫了她去前院,给她看他拔去云苍两州那边的银两数目。
张小碗看罢后,松了一口气。
“你还缺多少?”遂后,汪永昭抬眼看着她问。
“不必了,库房的够我用,待您用时再说罢。”张小碗后半句里,还是提及了汪永昭。
她与他,泾渭已经无法分明了。
“你还要什么?”汪永昭又问了她一句。
张小碗无法闪躲他咄咄逼人的眼神,只得双目迎了上去,随后,她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前,坐上了他的腿。
她偎在他的胸前,与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您就别问我缺什么了,这当口,您万般难,我就不给您添什么麻烦了,另外我有什么想不透做不明白的,您提点我几句罢。”
“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汪永昭还在固执己见。
张小碗听得有些好笑,抬眼看他道,“那您别去那后院罢。”
“哦?”汪永昭扬眉。
张小碗轻笑出声,抬手抚了抚他抿得严苛的嘴角,“您别去。”
汪永昭还要说话,张小碗不待他多说,就抬头用唇堵住了他的话。
后院的那几个女人不是风寒就是身体不适,也不知是谁在捅的马蜂窝,一连七八个都如此。
张小碗正在收拾她们,别在这当口作怪,自然,汪永昭是去不得的。
他要是去了,只会替她多增麻烦,到时候女人要是仗着偏爱,个个都要喊尚书大人来给她们做主,她哪来这么多的耐性与她们耗。
汪永昭确也不是多情的人,后院这些日子也没去了,但也不是日日都歇在张小碗的主院,半月里,他也只在张小碗院里歇得个七八天,其它的时日,偶有那么二三天张小碗知他是歇在前院,其它时候,她也不知他去向。
有时她也问闻管家,闻管家答不知,她多问得几次都是这答案,便也不再问了。
日日追问他去哪,想来汪永昭也是不信她会如此殷勤的,倒不如他来的日子,照顾他妥当些。
张小碗也知,男人情爱经不得消耗,要是平日,她自然就随得了汪永昭去那后院拥美人入怀,或者再多讨得几个姨娘,这都不关她的
事,可事至今日,她还是要靠汪永昭对她的那点子情爱撑着。
说得残酷点,真相就是怀善现在也在靠汪永昭活着。
兵马,银两,粮草,这些她根本不可能办到的,汪永昭手里都有。
而在汪永昭眼里,或许对怀善有那么一两分父子情,可这一两分又管得了什么用?他哪日要是处在什么决择的位置,要牺牲怀善了,如果其中没有因素阻拦,他跟那高高在上的靖皇又有何区别?都不过就是用过就丢。
而她现在就汪永昭也如此,她要是给不了汪永昭他要的东西,哪天他掉头而去,或者想法子杀了她,都也只是片刻之间的事。
说来,如果不是汪永昭还对她感兴趣,当她发现他银库里的事,换这男人的谨慎,怕也是会杀她灭口。
而她说出来,不过是想把她与他身上的绳子牵得更紧,不让他摆脱她,以及她身后的怀善。
所以这世上的事,谁又真说得清是非好歹出来?张小碗也不觉得自己无辜,自然也不敢自抬身价,以为在汪永昭眼里,她永远都是他眼中的那弯明月光。
现下,不过是她对他再好点,把她烙在他的心里,得几许恩爱,得几许面子,靠着这些,她能在他这里再多得一点。
九月过去之后,十月的天气就变得冷了下来,这日半夜,本是独自一睡的张小碗突被身边冰冷的体温惊醒,她眼睛睁开的同时就摸上了身边男人的手臂。
“这是怎地了?”张小碗被手上冰冷的温度惊住,从床上爬了起来就要下地。
“别去。”身后的人粗鲁抓住了她的头发。
“我看看您。”张小碗反手就把她的头发从人的手里夺走,就去点了油灯。
油灯一亮,她抬了起来,刹那间她眼睛都呆了,她看着胸前,手臂上都裹了渗着血的白布的汪永昭,“这是怎地了?”
汪永昭脸上却是不快,“把灯吹了,过来睡觉,妇道人家问这么多干什么。”
张小碗把油灯放到床头,屈腿坐在他的身侧,抬手翻了翻白布,看了看伤口,沉声地说,“不行,您还得包扎一下伤口。”
“过来,睡觉。”汪永昭却是不耐烦得很,抓往她的手一扬,就把她大力拖到了内侧,为此他手上的伤口崩裂,鲜血透过白布往下流他都没看一眼
。
“大公子……”张小碗却是被他吓着了,见他这时还瞪她,她也恼了,被扔到里侧的她在床上站了起来,狠狠地往他的腿上跺了一脚,又连踩了数脚后,一撩胸前披散下来的长发,冷冷地对他说,“您不想死就让我去找药过来给您上药。”
说着她就跳下地,极快地穿好鞋子就往门边走,走到门边,她又忧心地走了回来,掀开被子,看腿上没伤这才松了口气,又往那门边走。
自她发狠喊了那声“大公子”,汪永昭就没再发声,他看得美得厉害极了的她敏捷地跳下,穿鞋,急走到门边又回来过来看他的腿,待她再走到门边,他这才把有些微翘高的嘴角扯下,冷淡地提点了一句,“外衫都不穿,你这出门难不成是要丢我的人去?”
、148
张小碗回头看得他一眼;未语。
她叫起了可靠的婆子;叫来了闻管家;得来了伤药;给汪永昭重新上药时她轻问了一句,“要找大夫瞧瞧么?”
“无须。”汪永昭说了这么一句,但此时他额头上的汗已然掉了下来。
等伤再包扎好;张小碗给他垫高了枕头,盖好了被;看得他已经垂下双目;她静坐了一会,才悄悄起身。
“去哪?”闭着眼睛的男人又问道。
听着他话音的倦意,张小碗的声音放得很轻;“去打点水;给您擦擦脸。”
“让丫环去,你陪着我。”说罢最后一字,他头一偏,一直在逞强的男人真正昏睡了过去。
张小碗低头拿着帕子又给他擦了擦脸,出门叫了那候在门外的闻管家,“去请大夫罢。”
闻管家领命而去,张小碗则让婆子去烧热水,她回到房里,看着那奄奄一息的男人,看着他安静躺在那紧紧皱着眉头的模样,她轻摇了摇首。
不等多时,热水来了,她给他擦了脸和身,刚坐下休息一会,床上的汪永昭就不安了起来。
闻管家请来的相熟老大夫已经到了,探过脉,开了药。
开罢药,许是闻管家的脸色过于凝重,候在院中的那几个家将过于紧张,张小碗突然也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起来,也没让府中人谁跟去老大夫的药铺抓药,而是让他在库房里把所需的药找好,在家中配了药,这才煎了让汪永昭服下。
第二日一早,闻管家悄悄来得张小碗耳边说,“昨夜,城中药铺都有人把守,施大夫那铺子里,也有人盯着。”
“他家中呢?”张小碗侧目看他。
“这点您放心,老奴带他过来时,已做好防手。”闻管家稍稍弯了下腰。
“要有人请来拜见,就说我家大人旧疾复发,不能见客,让人谅解。”张小碗朝得闻管家吩咐完,就又回了房。
房内,汪永昭身上的高温稍好了一些,但紧皱的眉头依旧还是没有松开。
张小碗突然想,以往的时候,遇到这样的难关,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有人能照顾,还是就这么生生熬过去?
还只是辰时,刘二郎就上门拜访来了。
张小碗在前院的主院堂屋里见了他,给他见了礼。
坐下让下人奉了茶,刘二郎也不急着走,跟张小碗谈起了张家人的事,张小碗也不急不躁,一一说起了今日家中人的光景。
她说得慢,刘二郎问得细,如此竟也聊了大半个时辰,而这时,突然有不知打哪冒来的丫环闯过张小碗让人把守的重重关卡来报,说娟姨娘死了。
皇帝赏的姨娘死了,自然是大事,张小碗要送刘二郎走,刘二郎却叹道,“你去忙你的,我去后面看看永昭就走。”
张小碗微笑着站到他面前,对他温言道,“舅舅,夫君这几日因夜间旧疾复起,都是晨时才将将睡上一会,白间也费不得神,现还正在睡着,就不劳烦您过去了。”
“我不扰他,就过去看上一眼就走。”刘二郎淡淡地道,盯着张小碗的眼睛就如利刀。
张小碗看得微微一笑,也不语。
这时,门外有刘二郎的随从来报,他跪倒在地失声惊道,“老爷,刚府中下人急马来报,府中突然走水了。”
“走水?”刘二郎猛地抬头瞧他看去。
“是,走水了。”下人满脸惊慌,不断磕头。
刘二郎又猛地转过头,眯着眼睛看了张小碗一眼,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两声,便什么话也未说就抬脚而去。
这厢张小碗回了后院,去了那姨娘处,才听得那姨娘是上吊自杀的,她还留了一封信下来,句句都指张小碗善妒,不准大公子踏下后院一步,让她等大好时光不能伺候大公子,只得虚度,她不堪忍受,希以命能提醒大夫人要贤德有礼,让后院众姐妹能给汪家多添子孙。
姨娘这么大胆子的,张小碗也是在官夫人堆里听闻过的,但因她是皇上赏赐的,便多了些特别……
她先回了主院,汪永昭还未全然清醒过来,张小碗给他换冰帕时,也换得了他抬起眼皮不甚清楚的两眼,转瞬,他便又闭上了眼。
施家的大夫说了,汪永昭这伤不轻不重,他素日体质好,这烧,要是两日里退了下去,便也无碍了。
这可还是当天一日,这便这么多事了。
张小碗找来闻管家,问他,“你可有什么主意?”
“就如先前我跟您所说的一样,大公子说了,他不在时,一切您拿主意。”
“是吗?”张小碗喃喃自语。
“是。”闻管家口气却是确焀无疑。
“那拿就拿罢。”
就像刘二郎前脚一到,她就令了人去他家放火那般干脆,张小碗着了素装,拿了昔日的靖王妃曾经她写过的几封信,去了往日的靖王府后门处,把那几封信烧了。
她对着那后门磕了头,轻言道,“您说靖王大业大成后便会保我一家安危,我知您从不轻口妄言,但您不在了,这时日也不同了,我便把这信烧了给您,您放心,在张氏心里,您永世都是那说一不二的高贵王妃。”
说完,她又磕完头,稍后她站起了身,急走离了那巷子,上了那马车回府。
回府后,找来家中汪永昭信任的那几人把事情交待后,她便令人把那死去的娟姨娘去了汪府的衣裳,裹了外边买来的粗布衣,让下人把这女人随便找个山头扔了。
这日晚间,在堂屋等待她的厄运的张小碗没等来宫里的人,却等来了汪永昭的醒来。
她匆匆回了屋,这时在汪永昭耳边轻语的闻管家急急把话说完后,便起身退了下去,汪永昭笑着朝张小碗招了手,待她走近,他笑得那惨白的脸刹那间神采飞扬了起来,“听说,你把你舅舅家的后院都烧了?”
“不止,”张小碗在他身侧坐下,给他垫高背后的枕头,淡淡地说,“我还把皇上赏给您的美人扔到那山头喂野狗去了。”
“真真是狠毒。”汪永昭笑叹道,却偏身凑到她的颊边,珍爱般地轻吻下她的脸。
张小碗不为所动,嘴里依旧不紧不慢地道,“或许呆会,便有人要帮您处置我这毒妇了。”
“谁?”汪永昭听得闷笑了两声,又凑到她耳边道,“皇帝吗?”
“嗯。”
“我可听说,你去了往日的靖王府烧了信。”
“嗯。”张小碗别过脸,把他重新扶回了枕头上,盖好了被子,看着眼前那满脸都止不住笑的男人道,“不过,不知管不管用。”
“原信呢?”汪永昭的笑慢慢地淡了下来,眼睛也不再像刚刚那么明亮,“别告诉我你烧了。”
“没。”张小碗垂下了眼,伸手探得身边的茶壶还热着,她倒了碗水出来,先尝了两口,试了下温度,才喂到了他的嘴里,待他喝完,才淡淡道,“到时您要用,再给您。”
“如若不是到了这翻地步,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与我说,你手中握着靖凤皇后许诺你条件的信?”汪永昭嘴角又翘起了笑,这道笑显得微微有一点冰冷。
“只是信,能顶什么用?”张小碗伸手出梳理他披散在枕间的头发,“这也只是下下之策,我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您病着,我想不出别的法子度过这难关,您就当我愚蠢罢。”
说罢,她垂下头,两手拆着他打了浅结的头发,“只要您能醒过来,好好活着即好。”
、149
汪府一连几日都很是安静;皇宫里没来人;姨娘们用度减半,竟也没个人出来再哭哭啼啼的。
过得半月,汪永昭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皇宫里确也来人了,汪永昭早间出的门;晚间宫里有人来报;说皇上留他在宫中用膳。
汪永昭是夜间亥时回的府;一进府就直奔后院;把坐在大堂等他,正拿着个花样图在看的张小碗一把抱了起来。
“怎地?”张小碗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