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莹见状,执剑而起,挡在唐谧身前,神色凛然:“萧无极,不论是今天还是往后,只要我岳莹还活着,就不允许你动这孩子!”
萧无极看向爱妻的决绝面容,心头的狂躁霎时平静了下来,仰天长叹一声,带着些许哀伤问:“今年,他又送你彤管了吧?”
“我仍旧是没要。”
“那么,我说的话,你还愿意信么?”
“愿意,只要你说实话。”岳莹尽量将声音放柔和。
“我不知道这孩子和玉面跟你说过了什么,但是,我真的不曾伤害过玉面。至于穆显,却是罪有应得。我借刀杀人不过是因为一来顾忌他的武功着实厉害,二来我不想有我们蜀山之人自相残杀、或者御剑堂殿监修习邪术这样的传言流出。最终穆显与魔王的魂兽力战而亡,也算死得轰轰烈烈吧。”
唐谧听到萧无极一再说穆显修习邪术,更加气愤:“怪不得玉面他们都说你迂腐!穆殿监所查之事根本就是事实,你不愿承认,自欺欺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指责穆殿监走邪路!堕天大人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转世,而且他也并不忌讳用邪术,怎么你就如此怕提?你口口声声敬畏的堕天大人,意愿到底为何,又有多少是你自己歪曲出来、强加给他的,你有没有想过?”
萧无极没想到唐谧竟会知道这么多,一时不禁开始权衡该如何处理这个总是惹麻烦的剑童,可是看到妻子将信将疑的目光,又想起自己已经不再是蜀山掌门,忽然觉得机关算尽也不过如是,心下突然没了杀意。
他眼帘一垂,将长剑入鞘:“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坚持的东西,我自幼所相信的真理又怎容他人诋毁?我不过是用我认为正确的方式在保护蜀山而已。”说到这里,他深望岳莹一眼,“可是我承认,我杀穆显也是因为他已经在算计我的掌门之位,此事有他的手谕为证。莹儿,你知道的,我为这掌门之位失去甚多,怎可让他得逞?至于玉面,我却从未做过任何事,也不知她为何今日要置我于死地。你们信也罢,不信也罢,如今我已不是蜀山掌门,你们愿意来寻仇,只要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尽管前来。”说完,他低低叹息一声,转身便走。
唐谧一阵愣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要抓的坏人此刻已经跑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岳莹轻轻拉了拉她的袍袖,柔声道:“孩子,你可愿意听我一劝?林姐姐的事,恐怕有所误会。”
唐谧觉得思路极为混乱,懵懂地点点头。
岳莹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头:“我认识无极的时候,只有你这么大,他是剑宗拘谨的大哥哥,而我只是御剑堂的小娃娃。因为喜欢他,所以我后来入了剑宗并拜在银狐门下,一切都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直到我和无极成了婚,都不知道师父他喜欢我。这些就不多说了,只说无极吧。”岳莹说到此处,眼光投向虚空,好像看到很久以前的幻影,“十二年前,无极等来了他担任剑宗宗主之后的第一次掌门人比武。此时他的武功在蜀山已经几乎没有敌手,唯一可以胜过他的人,就是当时的掌门人——我的师父银狐谢尚。那时候,无极很是焦虑。
“要知道,以师父的武功,只要他自己愿意下场比试,就算再过十年,这蜀山掌门的位置也还是他的。可是,无极虽然是他的弟子,却和他有很多分歧。你也知道,银狐的性子散漫,对蜀山掌管不严,赏罚时也多是由着性子来,对此江湖上的微词颇多,只不过有蜀山百年的门面撑着,也不至于有人敢公然说些什么。总之,在银狐执掌之下的蜀山与无极心目中理想的蜀山相去甚远。无极一直都希望能按照自己的意愿重整蜀山。所以,他在比武之前居然模仿我的笔迹写了一封信给师父,说我早已喜欢师父很久,不过是碍于身份才将这份爱隐忍在心中,只要师父愿意放弃掌门之位,我就立即和他远走高飞、隐居山林。无极还在信中约好了出走的时辰和地点。
“你知道的,我师父银狐是个性情中人,掌门之位于他远没有儿女情意珍贵,所以他没有参加那次的掌门人比武。”
“那后来呢?”
“后来,师父见我过了日子仍然未到,怒气冲冲地赶来质问,我原本被蒙在鼓里,可是一听就知道是谁做了手脚。因为知道师父一直喜欢我的只有无极和我自己,可是那时我出于一心维护无极的本能,便对银狐说是我故意算计他的,就是为了让我的夫君能够顺利当上掌门。师父听后伤感至极,从此远走他乡。”说到此处,岳莹的神情越发沉暗,眼中盈盈似有泪水。
唐谧听她讲起这些过往,不禁和张尉向自己转述的硫泉偷听之事相互印证,再看她讲话时虽然神色凄然,一双美目却坦诚地望向自己,便信她所言不虚。“你可真傻,萧,哦,掌门敢这么做,就是连你对他的情意也算计进去了。”唐谧本想骂她,可语调却不自觉地柔和下去,对着这样眉眼秀美、姿容柔软的女子,她竟是也狠不下心来。
岳莹惨然一笑:“我又如何不知道呢?所以在那日之后,我便离家,去了蜀山碧玉峰静修,从此十余年不见无极一面。”
“那么,银狐又是怎么知道此事是掌门捣的鬼呢?”
“这件事的真相只有我和无极两人知道,银狐是如何得知的我也不清楚。
我与他原本也已十年未见,不想他两年前来蜀山祭拜,听人说起掌门夫人自掌门比武胜利后就离家静修,从此再未回过无量峰,他便以为多少和他有关,于是带着彤管来问我当年的事情是否还有隐情,可是却被我坚决否认了。”
“嗯,那一年我们在蜀山上碰到过银狐。”
“不想今年他忽然又带着彤管而来,说是已经全都知道了,还说要在天寿日夺回曾经失去的东西。我害怕会出事,这才赶来隐在人群中。只是没想到,出事的竟会是玉面姐姐!”岳莹说到此处,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攥住唐谧的手道,“穆显的事情,我一时不知如何分辨谁是谁非,但我知道无极如果真的觉得穆显是蜀山的威胁,便一定下得去这个狠手。这个公道,我会替穆显讨回来。至于我们和银狐间的事,我也已经全盘告诉了你。如今掌门之位又归于银狐,也可算是一个了结。但是,知夫莫若妻,我相信林姐姐绝对不是无极所害。”
唐谧一直觉得一个人如果痴情到愚蠢的地步原本是该骂的,可是这一刻看着岳莹凄楚的模样却是怎么也骂不出口,只是甩开她的手道:“是威胁到蜀山还是威胁到自己,恐怕只有他自己的心里最清楚吧。”
说完,她霍然站起身,扶住玉面的尸身道:“桓澜,帮我一下,我们要尽快让玉面姐姐入土为安。”
“孩子,你仍要向无极寻仇么?”岳莹追问道。
“恩怨总会了结的,仇人也不止一个!”
当天夜里,整个御剑堂都显得有点躁动。蜀山百年间头一次出现有人同时执掌御剑堂和三宗的局面,就连年幼的剑童们也感觉到气氛的异常,私下里低低议论着,猜测有什么重大的变故即将来临。
夜风横过山林便减了势,林中草木轻摇,簌簌微响。
四月三十,正是无月之夜,天色浓沉似墨。林中的五个少年围火而坐,一双双带着惊讶的眸中映着跃动的篝火,分外明亮。
“天下竟有如此卑鄙之人!”白芷薇低低骂道,眼角眉梢都是鄙夷,略一想又问,“那么,唐谧你认为是谁害了玉面姐姐呢?”
“这个虽然我现下还不知道,不过要想找出来倒也并不算难。你们想想,十五年前,这世上会华璇那半支魔罗舞的人会是谁?”唐谧的眼睛亮晶晶的,分明是一副已经有了答案的神情。
几人都未答话,等着唐谧自揭谜底,唯有张尉不善察言观色,认真地一转脑筋,脱口而出:“是赤玉宫的宫主。”
唐谧当即一个爆栗敲在他的脑门上,假愠道:“你也不转转脑子,十五年前咱们蜀山刚刚重创了赤玉宫,他们宫主重伤在身,病歪歪地拖了三五年便去世了,怎么可能是他。”
张尉捂着脑门一脸委屈,不甘心地小声嘀咕:“你问十五年前谁会魔罗舞,又没问谁是害了玉面姐姐的恶人,我怎么就说错了呢?”
张尉的声音虽小,众人却听得清清楚楚,都忍不住乐出声来。
慕容斐故意帮腔,笑问唐谧:“是啊,你怎么能说大头错了呢。”
唐谧夸张地叹了口气:“唉,你们这些小屁孩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好吧,且算大头没错。那你们再说说还有谁那时也会这魔罗舞的?”
慕容斐答道:“至少还有两人。其一是当时咱们蜀山的掌门,其二的话,按时间来看,华瑛的那盏灯那时应该已从楚国的皇陵流出,所以,说不定已到了‘某人’手上,而这个‘某人’或许也已经悟出灯中的奥妙,学到魔罗舞。”
几人都明白,慕容斐所谓的“某人”便是那位故意将王凛陵墓中被赤峰四翼蛇吞掉的灯用华瑛的这盏补上之人,也就是他们要挖出的幕后黑手,而所谓当时的蜀山掌门却是银狐谢尚。故此,这个推断一出来,谁也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不约而同地望向唐谧,等着她的反应。
唐谧早收去刚才的嬉笑之色,轻轻点头道:“是的,可以说至少还有两人,不过也可能只有一个人,因为我们也说不好是不是银狐就是那有灯之人。不过这件事暂且放下,我以为如果穆殿监被害的事情最后能查清楚了,这个害玉面姐姐的恶人恐怕也能顺藤摸瓜地找出来。”
炫)一直没有开口的桓澜忽然接话道:“不过这‘某人’的行事做派的确不似萧掌门。”
书)“是,以萧掌门的心性,决不会与魔宫之人联手,可此事魔宫的痕迹太多,若是不出意外,倒像是潜伏在咱们蜀山的魔宫奸细利用了萧掌门和穆殿监有隙,推动了整件事。”慕容斐赞同地说。
网)不等唐谧说什么,白芷薇接着这话道:“我也这么看。如若当时在地宫顾宗主真的看见了唐谧却替她隐藏,那么就以他的嫌疑最大。唐谧,你说是不是?”
这事唐谧自己反复想过多次,可是被别人说出来心里还是不好受,她只得避开面前少女明亮得有些逼人的目光,点头道:“是。”
然而线索到此也就断了。萧无极此去无踪,分派监视顾青城的慕容斐也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异动,唐谧一直期待的异宝馆那边更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几人只好安下心留意着蜀山的形势,等待可以进入幻海之湖的日子。
唐谧和白芷薇两人晚间仍然会将大量时间花在地宫的静室之中,她们细细研读那些王凛留下的书籍,推究他注在书边的词句,有时候又比对穆显留下的那些相关的读书琐记,日子长了,虽然没有真正学习这些术法,倒是对邪术有了不少了解。最重要的是,唐谧越发透彻地了解到王凛最后日子的所思所想,有时她不经意地抬头看到天上的月亮,会生出一种奇异的预感,仿佛到了八月十五,进入幻海之湖,看见王凛最后的布置,她就能解开一切的谜团。
夏季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来临,又在平静里滑向尾声。有的时候,唐谧会觉得太平静了,明明是已经改天换地的蜀山,怎么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安宁?但无论如何,八月十五到了。
秋日迟迟,少年们从王凛的墓中取出小宫灯赶到幻海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全黑,浸在夜色中的山林仍挂着一抹鎏金,蓝紫色的妖草在晚风中舒展身姿,窃窃谈笑,山中浓雾忽起,白团团的雾霭浸入树林草木,不一会儿又被夜风吹散,抬眼再看,前一刻的虚空之处已经矗立起沉碧色的森林。
少年们走入幻海,慕容斐看着这万年不变的巨树和老藤,(炫)恍(书)然(网)觉得又回到两年前五人同入幻海时的情形,不禁道:“真好像咱们那年来这里抓妖蛇时的样子啊,什么都没有变呢。”
“不是,人变了。”唐谧接了一句。
“不还是咱们几个么,哪里变了?”张尉不太明白地问。
“你没发现我变高了么,笨。”唐谧微笑道。
“嗯,大头是没变,仍旧是一根木头。”白芷薇一本正经地说。
几人说笑间,走过一块巨石,唐谧忽地停下脚步,围着石头转着圈仔细端详起来。
桓澜盯着这石头,似乎想起了什么,道:“这块石头那年咱们来抓蛇时也见过,是摆阵用的,我记得远处还有一块,跳上去就能看见。”
唐谧点点头道:“对,就是这块,它摆在金位上。”说完她跃上巨石,往远处看去,果然又看见远处的一块,也不解释就身形一展,赤鸟一样疾掠过去。
她站在那块石头上又是一阵观望,才施展轻功回到原处,对四人说:“从那块石头上又可以看见一块,应该一共能找到四块。这四块石头的位置加上幻海之湖,就构成了一个五行阵。幻海之湖在水位上,劈水术必须在幻海之湖对着金土位的这个方向施出。”
慕容斐眉头微蹙,问道:“唐谧,那劈水术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劈水术没有任何其他用途,只能打开幻海之湖的水层和水层下的金水层,这是堕天大人专门为此而设计的术法。”唐谧解释道,“我和芷薇这段时日一直在研究堕天大人遗留下来的东西,如果我们猜得没错,这湖水应该分为两层,第一层是普通的湖水,第二层是将血水和水银融合成的金水,表面看起来像水一样透明清澈,但实则坚硬如磐石。”
这湖水虽然听上去很邪门,但几人已经知道王凛最后是在寻求通过邪术解决问题的方法,倒也不觉得惊讶。
他们走到湖边,唐谧随手捡起一根长枯枝往水里一插,果然插到两尺深的地方就再也插不下去。她看看众人道:“下面果然是金水。”
“五行阵看似简单,但稍作变化功用便有所不同,这个五行阵显然不是简单的阵法,这番变化之后,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慕容斐问。
“那要看这金水下面镇压着什么才知道,单看这几块石头,似乎都是天上的陨石,陨石本身可以释放出巨大的能量,而且万年不衰,所以我猜这个阵不是用来镇压某种力量就是用来释放某种力量的。”唐谧说完,拿起那盏小宫灯道:“这个就是劈水术的光引。”她掏出火折子正要点燃灯中的蜡烛,忽然惊讶地叫了一声,“糟糕,这蜡烛剩得可不多了。”
几人一看,可不是么,灯中的红蜡只有不及拇指高的长度,他们还依稀记得这蜡烛很耐烧,当年他们得到的那盏每夜被燃起学魔罗舞,到最后也没用掉多少。
白芷薇奇道:“会不会取得这盏灯的人比较笨,点燃多次才学会?”
“也可能有人动过这灯了。萧掌门他们那日要银狐把灯放回他们都懂得进入的陵墓,而不是只有银狐一人可以进入的静室,也许就是为了方便取灯。”桓澜说,他仍然和唐谧他们一样,不习惯叫谢尚谢掌门。
“这蜡烛的顶端整齐平滑,犹如被刀切割过一般,不是燃剩的模样。”慕容斐仔细看过后又道。
“你的意思是有人切走了一块蜡烛,那是为什么?”张尉不解地问。
唐谧盯着那红烛发呆片刻后猛一摇头:“不想了,先办正事。”说罢,她点起灯举在左手,右手在空中画着符咒,默念口诀,凝聚心力,施出劈水术。
平静的湖水忽然奇异地分向两边,骤然竖起两道十丈高的透明水壁,露出湖底一条狭长的土地,并逐渐向下倾斜而去。唐谧举着灯走过去,灯光照在水壁上,原本透明的水壁便现出银红色的艳丽金属光泽,灯中人影舞动,投射在泛着冷光的水壁上,妖异如鬼魅乱舞。
这术法只能让手持光引者一人通过,其他人唯有在岸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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