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就如对待小姐姐一般的情怀,就如亲人的,最亲密的情怀。就从那一刻起,他便已经在设法,想要她永远地活下去了。
耳朵里,隐隐传来神殿的歌声:
愿她走过的路上点缀些青绿的荷塘
愿大树的浓荫遮掩这火热的炎阳
愿路上的尘土为荷花的花粉所调剂
愿微风轻轻地吹着,愿她一路吉祥
……
他在这样的歌声里,忽然眼眶湿润。半生杀戮,后宫风云,几曾有过这样一个正常人一般的浪漫情怀?
这些,都是遇见她后才滋生的。
他那么迫切,想要开始一段新的生活。自私也好,昏庸也罢,总要为自己活一次——因为她,而让自己重新活一次。
有一瞬间,芳菲也失神了,只盯着雪地上那个高大的身影。如果说他以前是一头凶猛的老虎,现在,却忽然变成一只温顺的大象。他竟然因为这一朵花开而喜气洋洋,心花怒放。
他一身金黄色的龙袍,戴着高高的冠冕,腰上系着莹润的皇家玉带,上面是九转龙纹的蟒狮图案,更令得他身材挺拔,威仪赫赫,在早年的俊美里添加了成熟男人的魅力,俯瞰着这片茫茫的雪夜花园。
他的眼神那么温柔,他的声音充满了喜悦:“芳菲,你看,你喜不喜欢?”
她心里一震,他已经拿着玉兰花走过来。
仿佛,她也是这雪夜盛开的一朵鲜花。
“芳菲,我的芳菲……我的小东西,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天天陪你看,好不好?”
玉兰的清香,他身上的酒味,她再次清醒,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他还是狼,是一头可怕的狼。
风雪长吻夜1
她要转过身子,拉动门环,可是,门环只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敲击在门上,又弹回来,渺远,悠长,令人心碎。这是平城,这是皇宫,这里,不容任何人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就算是王子皇孙也不行,不得到诏命,他们都不敢随意进出。
何况普通人!
她只能看着月光,满头的月光,在雪夜里分外明亮,分外妖娆。难怪,这个苦寒的地方又名——月光城!这才是它得名的真正的原因。可是,月色下,人们只知道皎洁明媚,可是,谁又知道凄风苦雨和潜藏的阴谋和肮脏?
“我的小东西,你想离开么?”
她的眼泪掉下来:“求你,求求你放了我……我想回去,我要回去……”
“你要回哪里?你又能回哪里?你根本没有家!”
是啊,自己能去哪里?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仿佛一曲催眠的五鼓迷魂香:“我的小东西,就好好呆在我身边,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只想到一个问题,三王子呢?林贤妃呢?他们在哪里?他们的死亡,可否和自己的死亡交织?
罗迦最善于这样的残酷,这样的猫捉老鼠,越是温柔,被他迷惑的人就死得越快。他是什么意思?又要丢一根鸡大腿在地上,作为诱饵,让自己去捡么?
然后,他观赏,他愉悦?
不,不要这样!再也不能这样了!
这时,夜空里忽然腾起焰火。那是太子大婚夜的最后一重焰火。焰火升天,五颜六色的图案,炸响在天空。
天空忽然明亮了,就连风雪,也被驱赶了。
她在这焰火里被照亮了面颊,苍白,又泛起绝望的红晕。长长的睫毛跟随着那团焰火闪动,闪动……心也跟着碎裂:啊,那是他的婚礼!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成婚,却只能走投无路!
自己走投无路!
她泪如雨下,手里的包裹掉在地上。
风雪长吻夜2
就连罗迦已经走到身边,她也不知道。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泪水已经彻底模糊了她的眼睛,整个世界,已经彻底迷茫,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这充满情欲意味的焰火,她身上的淡淡的粉红,那紫玉兰的清香,甚至她泪水的滋味……这一切,在血液里奔涌的酒精的混合下,如催情的毒药。刚刚被雪花所冷却的情欲,再次涌现。
他一伸手,已经将她搂住:“小东西,不许走,不许离开我。”
“不,你放开我……放开……”
她的哭喊被他堵住,他的滚烫的嘴唇彻底封堵了她一切的哀怨。她不可置信,大睁着眼睛,可是,双手却被他牢牢捉住,无法反抗。她的身子被他禁锢住,贴着,牢牢的,没有任何可以动弹的空间。
她连眼泪都忘了,已经无法呼吸了,可是,依旧动不得分毫,他贪婪地攫取着那芬芳的嘴唇,红润的嘴唇,就如那个逃亡的时候,就如那个多少次在梦里出现的场景——她温暖的身子,芬芳的唇,只敢在梦里出现的,如今都变成了现实。
像渴极了的人终于找到了水源,自然再也不会放开。
可是,她却因这疯狂的吻被掠夺了呼吸,小脸涨得通红,身子发抖,脑中发抖,整个人都在发抖。就如进入了狼嘴里的小肥羊。
这一次,他是清醒的——罗迦是清醒的!他竟然在清醒的时候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他没有发病,他一点也没有发病!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嘴唇才稍稍移开。她如释重负,大口大口地呼吸,他也大口大口地呼吸。
又是一道焰火升起,那是最后一重喜焰的最后一道。是一个巨大的圆圈,在天空里密密麻麻地开出五彩的花。
整个别院的花朵仿佛都被唤醒,冰天雪地也变成了五颜六色。那是他的世界,第一次彩色盛开。只是,他忘了问问,她是否愿意进入这样的世界。
风雪长吻夜3
他沉浸在自己的彩色世界里,充满遐想,甚至情欲,也变成了长长的彩色。急切地,要邀她一同共舞,就如南朝的靡靡之音,流云水袖,漫天花雨。
除了激情,什么都没有。
芳菲瞬间醒悟,拼命推却。可是,身子很快被反转,他再次抱住她,再次毫不费力地攫取了那尚留着灼热之气的红唇,甚至还有他自己的滋味,那种美酒的滋味。多么甜蜜,就如吸毒的人,刚刚上瘾,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就算死,也不能放弃了。
他的亲吻如一道长长的枷锁,如一座无边无际的牢狱。在这最后的一道焰火里,在她的如小鹿一般疯狂而绝望的挣扎里,越发激烈。
那强烈的挣扎令他的手不由得往下,想抓住她,却摸到一片滚烫的柔润。那是她的温柔的手,柔软的手。
这滚烫更是刺激了他,如已经彻底沸腾了熔浆,到发现时,已经完全失控,再也停不下来了。他一伸手,就抱起了她。紧紧地拥抱!那么用力!
“开门!”
他低沉的声音,别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那么冷清,却又那么急切。门口守候的宫人,甚至无人敢多看他一眼,都低垂着头。他只说得这句,怀里挣扎的身子又企图逃离。他岂容她逃离?一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神,长长短短,深深浅浅,仿佛生命里只剩下这一件事,从未这样长久的缠绵,和人这样面对面的相思,如一个情窦初开,第一次尝到相思滋味的少年,一发不可收拾。
立正殿的门开着。
寝殿开着。
沿途是烧得旺旺的火炉,屋子里温暖如春,跟外面的冰寒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手里的花朵不知是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寂寞地躺在彩色的地毯上,然后,被他彻底遗弃,寝殿的门也关上了。
风雪长吻夜4
他手里的花朵不知是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寂寞地躺在彩色的地毯上,然后,被他彻底遗弃,寝殿的门也关上了。
罗迦的寝殿,完全充满了他强烈的个人爱好,这些年南征北战的一些战利品,一些充满艺术气息的南朝古玩;甚至角落里一溜摆开的盆花,在冬日里,显露出它们无比的高贵和珍罕。
红绫被,锦衾寒。
香炉里点燃了淡淡的熏香,并非其他帝王常用的催情药,而是安神醒脑镇定之用的。他被连续的事情困扰,这些日子夜夜彻夜难眠,所以不得不依靠这些熏香帮助睡眠。
这屋子里的温暖,更加增添了强烈的欲望。酒意,春意,暖意,香味,在这个暖洋洋的夜晚,全部交汇,无可收拾。一切都是帮凶!
这些味道融合着全部进入他的鼻端脑海,更增加了无限度的渴望,仿佛一路行来,只需要水了——而她就是水源。她是自己的水源。
他更加激烈的亲吻,不让她有任何的反对,任何的抗议,甚至哭泣——她连哭泣都没法,只有一滴滴滚烫的泪水,顺着面颊滚到彼此的嘴里。他便将这泪水也一起吸允,如最甜美的甘露,如这寒夜驱寒的美酒。
从门到龙床的距离,那么短暂,又那么漫长。他沉浸在这无与伦比的美好亲吻里,仿佛迈不开步子。好一会儿,才来到床边。他终于移开嘴唇,抖落她发梢上的雪花,轻轻地,将她放在床上。
她被这长久的呼吸掠夺,震惊得只剩下一个念头:离开,逃亡!再不走,便是死刑,自己的死刑!罗迦,他要用私刑,用比死更可怕的方式惩罚自己。可是,她一旦得到呼吸,却只能“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不知所措,浑身酥软,只知道哭泣。
他奇异地看着她,红彤彤的脸,红彤彤的唇,眼里水汪汪的——那是泪水,是惊恐的泪水。这个小东西,到此时了,她还能想跑么?为什么还要跑呢?
风雪长吻夜5
他按着她的肩头,凝视她的衣衫,带着欣赏的神情。那样的粉色衫子,是他亲自挑选的,是他所喜欢的。还带着淡淡的芬芳,她总是那么干净,这是她的习惯。
她闭着眼睛,泪如雨下。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无比爱怜地俯身下去,声音沙嘎嘎的:“我的小东西,我真喜欢你。”
“……”
然后,那些龙袍,那些玉带,甚至王冠,忽然都变得那么碍事。
那是唯一的机会,唯一不被他所约束,所束缚,所禁锢的机会。她忽然想起神殿那暗无天日的牢狱,也是这样,也是这样的绝望。
奇迹啊,为什么还不出现奇迹?
救美的英雄呢?骑白马的王子呢?
太子呢?安特烈呢?
就在这时,她忽然再次翻身,几乎要跳下床。
他没有发怒,却笑起来。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面上,将她彻底搂住:“我的小东西……小东西……”
脑子里嗡的一声,她在这间陈设华丽的寝殿,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仿佛自己这一生,已经走到尽头了。
“救我,救我……”
“安特烈,救我……”
“殿下,救我……”
……………………
可是,谁都听不见了!没有任何人是雪中送炭的英雄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里,是一种暗沉而残酷的东西!安特烈!太子,这是他此时最不愿意听到的名字。整个夜晚,他都在愤怒,在欢笑里愤怒,无人知道他的心情。
后宫风云,诡谲阴毒,没有人能够在赶走了儿子,遣走了妃嫔后还能这样欢笑,可是,他却一直笑着,笑着接受群臣的跪拜,笑着安抚李大将军,笑着祝福儿子多子多孙——没有人能够明白那种笑容后面的寒冷——不得不笑的悲哀!
禽兽行径1
一人荣耀背后,是无数人的悲哀。无数人的谋害。而这些人,斗来斗去,算来算去,其实,目标都是自己,指向自己一个人!
林贤妃母子如是,太子也如是。
他们口口声声责怪自己不曾付出真心。可是他们自己呢?他们自己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亲密之极的丈夫?父亲?他们几曾对自己说过什么知心话?他们被谋臣和各派的势力包围,互相筹划,各自为阵,在自己面前,除了讨好,除了争取更多更大的利益,他们又做过些什么?
自己于他们,其实,也不过只是一个皇帝而已!
仅仅如此。
“安特烈救我……殿下……殿下,救我……”
她竟然在此时此刻,提起这二人。
该死的安特烈,该死的太子!
自己在太子大婚,都没请他来,就是为了斩断她一切的念想,防止一切的意外再次发生。可是,她竟然敢在此时提起他的名字。
“救我,安特烈,救我……”
他的声音冷淡如冰,对她那种热切的怜惜迅速褪去,眼神幽暗,声音冷酷:“你想逃出去,就是去找安特烈的么?”
“……”
“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你以为他能保护你?”
“……”
“他算个什么东西?你竟然如此对他念念不忘……说你跟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他愈加愤怒,泪水顺着她的白玉般的面颊流淌下来,那种绝望的瑟缩,不甘的无奈,勉力的抗争——他忽然明白,她是不甘愿,她要守住自己的清白——为谁而守候?为了太子么?
他冷笑一声:“你到此时还在想念太子?你做梦,你想也别想……芳菲,你死了这条心
就因此,将自己彻底拒之门外。
吧……”
她嘶喊起来:“禽兽……放开我……你这个禽兽……我就算马上死了,也不愿意跟着你……放开我……”
禽兽行径2
强烈的妒忌冲昏了他的头脑,仿佛遭到了莫大的背弃。她竟敢说,就算是死也不跟着自己。自己真的就这么差劲?自己真的就如此无可救药?
“放开我……放开啊……我宁愿死,宁愿被烧死……”
“救命啊,救命啊……我宁愿被烧死……”
他在她激烈的反抗里,彻底爆发:“好,你要死,你就去死……”
他的身子重重地压下来,芳菲只觉得胸口一疼,仿佛被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毕竟,再怎么反抗,她不过是个文弱的少女!而他,是南征北战惯了的孔武有力的盛年男人!他以压倒性的优势牢牢控制了她,举重若轻,就如拈着一朵花而已。
她的声音已经彻底嘶哑,喃喃的:“父皇……你饶了我……父皇……”
他心里一震,可是,那丝惨淡的怜悯早已被无比的欲望,无比的妒忌彻底摧毁,只剩下掠夺一切的狂妄……
疼痛,彻骨的疼痛,真的如被放在火里烧着,浑身被撕碎,一片一片,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她甚至听到自己骨肉分离的碎裂的声音——这疼痛啊!
可是,他却觉得快意,生平也不曾感觉过的巨大的快意。多年潜意识里的占有欲望,很早很早了,早在从神殿后第一次见到她成长就滋生了。她是自己的,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终于在这一刻,得偿所愿。
那是一种满满的愉悦,满满的兴奋,也因着这样,变成了满满的柔情,粗暴转化成了怜惜,心里无限感动,仿佛最纯洁的,最青涩的少年。
可是,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怜惜了。疼痛弥漫了整个的世界。迷迷糊糊里,看到神殿外面的高台上冲天的火焰,被绑缚在上面的少女,雪白的纱衣,淋漓的鲜血。残存的意识里,她想,自己终于还是没有能够逃脱这可怕的命运,可怕的疼痛,可怕的死亡。
她以为自己死了,浑身却轻松起来,那是一种解脱。
终于解脱了。
她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惊吓1
惨淡的月光,明灭的烛光。
罗迦从激情里清醒过来,忽然意识到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