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少人,为了弘文帝的死而伤心。
无论真假。
但是,他都听不到了。
他也不在意。
他生前,也从没在意过这些事情。
他的脸,呈现在大门开着的寝宫里。
四周,烛光幽幽。
是他的未亡人——
他临终之前,都是这么想的——事实上,这么多年,他们是夫妻,一直都是。江山,儿子,都是夫妻两一起创造的。
他在冥冥之中,看着他的未亡人和他的儿子,很久,才拉起被子,缓缓地盖住他那双彻底冷去的手。
他的神情那么安详。
仿佛这是期待很久的结局。
比他的任何先祖都来得好。
至少,是病逝——
是灵魂安静地,离开自己最热爱的一切。
没有遭遇任何的诅咒和恶报。他的儿子,没有杀他!
当盖上最后一层被子的时候,芳菲抽手。
他的手还是很紧。
直到她将她的另一只手覆盖上去。
他忽然松开。
手那么安详,一如他的脸色。
旁边瞧着的孩子,忘记了哭泣,只是惊奇地看着太后,又看父皇……眼神里,若有所悟……
下意识地,便去搀扶起起身的太后。
“太后……唉,可怜的太后……”
芳菲惊奇地看他,一如他惊奇地目光。
甚至他的那种忽然变得成熟而老道的声音,就如弘文帝的化身,连声音,也是一模一样的。
她眼前一黑,身子靠在儿子身上,再也没法支撑。
就如她灰的头发一样。
……
钟声,一阵一阵地响起。
玄武宫的丧钟,将鸦雀,都惊得一阵一阵地扑腾。
在雨里,划出很尖刻,很朦胧的翅膀。
老太监尖刻的嗓子,带着哭声,将北武当的山山水水都惊醒了:“太上皇帝驾崩了……”
结局16(说明)
太上皇帝驾崩了……
远处的山路上,是迅速赶来的道士们。
通灵道长走在最前面。
这一次,他不再是主角了。
他真的只是奉命去做一场盛大的法事——为一个盛年的男子,做他死后的哀荣。
这些灰色道袍的道士们,陆陆续续地过去。
古松,就如一个时代的见证,看着一个个的人出生,一个个的人逝世。
古松下的人,头发更白了。
身子,仿佛也被抽空了。
比自己“死”的时候更加惨淡的心情。
终究,自己没能保住儿子——连最后的时候,都保不住他。
如果早知是这样——当日,就不会如此绝情——至少,他是想看他一眼的。许多年了,他从没敢好好地看过自己的儿子一眼。
以至于,现在丧钟响起时,他连儿子的样子都模糊了。
怎么拼凑,都拼凑不起来。
是当初活泼伶俐的少年?
是那个病床上苍白脸色的太子?
是北武当获得爱子时候的意气风发?
……
他想不起自己儿子的面孔。
就如从来就不认识儿子一样。
爱恨情仇,父子恩怨,江山社稷……
他心慌意乱,如此地恐惧——如此地羞愧……一个父亲,怎能连儿子的样子都忘记了?
可是,很快,他才发现眼睛的花乱——他想不起了。
连芳菲的样子都想不起了。
还有宏儿,宏儿的样子也想不起了。
那些最亲最爱的人——他一个都想不起了。
他恐惧地睁大眼睛,脑子却罢工了,无论如何,都不肯合作。
他抽出了背上的弓箭——狠命地敲打在古松上。
一下,一下,鸦雀乱飞,水珠,一阵阵地下来,将他的一头一脸,淋湿。如一场魂魄飞散的大雨。
他嘴里怒濠,却无济于事:想不起了。
无论如何,他都想不起,那三个人的面孔……
甚至,自己,都变得面目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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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合葬1
他嘴里怒嚎,却无济于事:想不起了。
无论如何,他都想不起,那三个人的面孔……
甚至,自己,都变得面目模糊。
只有松树上的血迹,不知是他的头撞上去的,还是弓箭抽出来的。
在山下的腥风血雨里,他倒下去。
仿佛整个世界,再次在自己面前毁灭。
强大的罗迦,自以为是的罗迦——自以为保护了所有的人,到头来,却谁也没有保护到。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只因为他当初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复活的一天——而等到真正活过来了,却物是人非,一切都没有办法把握了!
连最亲爱的人,都把握不住了。
谁说这是战神的一生?
他倒在地上。
倒在这冷冷的下雨的山崖上。身下的石板,古老,冰冷,因为长年累月的湿润,起了薄薄的一层青苔。
他的耳朵贴在这层青苔上,隐隐地,听得山下,那孤儿寡母的哭泣,一声声,那么悲催,却又是隐约的。
他忽然跳起来,茫然地四处张望,想要看个清楚明白。
不行,自己必须看到。
一定要看到,再不看到,就要完了。
他觉得自己也要完了。
……
一双手搀扶他。
是魏晨。
魏晨低声道:“主上,您节哀。”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这名忠心耿耿的下属。
“主上,刚才,我看到陆泰等人去了玄武宫设立的灵堂……”
陆泰等人匆匆去灵堂干什么?
他们去干什么?
罗迦脑子里一片混乱,理不清思路。
只下意识地,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
按照弘文帝生前的遗嘱,他的丧事就在北武当举行。
整个北武当,都陷入了丧事的气氛里,到处都插满了白花;负责礼仪安排得李冲等人,整日忙忙碌碌,务必要将这次丧事办得尽善尽美;生怕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政敌的攻击。
结局——合葬2
许多鲜卑大臣们,当然感到不满意。按照他们的意念里,弘文帝的丧事不但该去平城,甚至该去鲜卑老祖先们的发源地。唯有在哪里,才是他们根深蒂固的势力,生于斯,死于斯,这才是鲜卑人的精神。
在这里,完全可以召集族人的热血,随时卷土重来。
而在北武当,则被一群牛鼻子道士和一群汉臣包围,整天笼罩在一种他们不熟悉的葬礼仪式上。
尤其,主持丧礼的是李冲,是最近风头最旺势的汉臣,大家可没忘记,他的死去的哥哥,正是冯太后昔日的“男宠”。
而李冲本人,正是冯太后改革集团的核心人物,可以说,是她的绝对中枢人物。
此时,连束缚冯太后唯一的弘文帝也去了,那么,事后,冯太后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传闻里,李冲也和冯太后关系暧昧——但凡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无条件地拥戴和衷心,那在男人的眼里,肯定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更令大家恐慌的是,弘文帝临终的最后时刻,竟然单独召见冯太后——他有什么秘密的东西留在这个女人手里?
大家都她的势力,更添加了一层忌讳。
本来,她已经掌控了小皇帝,如果弘文帝再落了什么东西在她手里,这天下,岂不是真正要开始了女主当政?
她是否从昔日的背后,真正地走到前台来了?
大家企图阻止,虽然有心无力,但是,鲜卑大臣们也知道,这是最后一击了。
这一次失败了,大家将永远被这个女人踩在脚下。
这种权力的角逐,很快明显起来。
大家先是对李冲的丧礼提出许多质疑,然后,公然向冯太后请愿,要将太上皇帝的灵柩,护送平城。
这一日,芳菲和宏儿正守在灵前。
天气阴沉沉的,芳菲屏退了一切的大臣和礼仪官。
她有时站起来,看着那用特制的冰棺保存下的人。
结局——合葬3
她有时站起来,看着那用特制的冰棺保存下的人。
在冰棺里的弘文帝,面色如生,只是非常惨白,安详地躺着,一如刚刚睡着。
不久后,他便会被焚烧。
她在此时凝视他的时候,才敢肆无忌惮,想起自己和他这纠缠的一生。
不是“太后”看着“儿子”——而是一个女人看着一个男人。
她对这样的诀别,并不陌生了——在青春年少的时候,送别罗迦;在盛年转衰的时候,送别弘文帝……
对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呢?
以前,她觉得弘文帝的爱很虚假,很自私,曾经多么恨他。
现在方知道,他并不比任何人少——比罗迦都不少——
但是,等明白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她看他,一点也没哭泣,有时觉得他像罗迦,有时,觉得他们根本是同一个人。
宏儿一直趴在旁边,一直都在哭泣,谁都劝不了。
芳菲也没再劝说他,他对自己的父皇,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
一众大臣哭哭啼啼的进来。
为首的,正是陆泰,任城王等人。
大家跪在地上,哭了半晌弘文帝。
小皇帝本来一直在哭,听得这些大臣们哭泣,他反倒不哭了,惊奇地看着这些人,不知道这些人干嘛这么伤心。
他端端正正地,在居中坐了。
大臣们立即停止了哭声,参拜。
尤其,这些人哭得伤心,但此后,却毫不含糊,语声甚至咄咄逼人:“启禀陛下,按照我们鲜卑人的规矩,皇帝大行,是必须在平城举行烧灵仪式的。纵然是先帝,太祖等,都是在平城举行的……”
小皇帝说:“这是父皇留下的遗命,朕只是奉命行事。”
任城王道:“恕臣直言,太上皇帝陛下临终时,受到了战事的刺激,精神已经有点错乱了,也许,他当时的情绪做不得准……”
小皇帝怒了:“你的意思是,父皇在说胡话?”
结局——合葬4
陆泰立即道:“当时御医诊治,都说太上皇帝临终时,一直神智不太清楚,这是因为他在军营里感染了瘟疫,半路上也没得到很好的治疗,所以,难免会失去寻常的理智……”
好一个神志不清。
芳菲冷眼旁观,这一群人,弘文帝尸骨未寒,就要做第二个乙浑了?
弘文帝,小看他这一群野心勃勃的武夫大臣了?
在利益面前,哪有什么真正的臣子之义?
她此时竟然不觉得愤怒,只是无来由的悲哀。
想起南朝人的诗歌: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从道,托体同山阿
……
京兆王也说:“陛下请三思,太上皇帝虽然有遗命,但是,我们鲜卑人的传统可不能忘记,小王建议,不如在北武当举行一次丧事后,再将太上皇帝的灵柩运回平城,如此,也不违背太上皇帝生前的遗愿……”
……
小皇帝冷笑一声,气得浑身哆嗦。
他虽然小,也听出了这些大臣们逼迫的意图。
明明父皇就说了,自己希望埋在北武当,因为北武当有先帝爷爷的坟茔……有他心里隐隐明白的东西:因为太后经常在这里;太后甚至曾经说过,她死后也要埋在这里。
所以,父皇就执意也要埋在这里。
小小的孩子,一夜之间,几乎变成了大人。
可是,这些人,却偏偏要把父皇运回平城去。
难道就放任父皇孤零零的躺在平城?
他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只有自己和太后。
一个小孩子和一个女人。
太后的手冰凉,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然坐在一边,看着这些大臣们的逼宫——作为一个在宫廷里浸润多年的女人,怎么不知道?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逼宫。
也是他们孤注一掷,和自己的最后一次较量。
抓住弘文帝的灵柩,就如抓住一把强有力的武器。
她紧紧握住儿子的手。
结局——合葬5
小皇帝忽然退了一步,本是依偎着她的,但是,此时,却站得笔直。他从母亲手里,也许得到了一种力气,觉得自己该像一个男子汉了,面对这些咄咄逼人的势头,自己不能退缩。
——当这些人,都逼迫自己的母亲时,自己就得像一个男人!!!
芳菲察觉了他这跨出去的一步——惊异里,忽然觉得欣慰。
他才多么小啊!
这么小的孩子,此时,他完全像他的父亲,热血沸腾的弘文帝。
或者,像罗迦。
他是这些人的子孙后代,怎会如缩头乌龟呢!
芳菲不经意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冯太后的身上。
醉翁之意不在酒。
冯太后完全知道,只要弘文帝的灵柩一旦进了平城,便是自己和鲜卑大臣妥协的第一步……事实上,她对平城,已经厌恶到了极点。那里的苦寒,那里的不祥,那里罗迦和弘文帝双重的阴影……
就算北武当再不好,也比平城好太多了。
她坐着一动不动。
陆泰终于忍不住了:“此事还需太后做主。昨晚,我们几个老臣商量了一阵,既然太上皇帝生前信任我们,委派我们做顾命大臣,那么,我们就得对北国的列祖列宗负责。按照我们鲜卑人的规矩,历代先帝的灵柩,必回平城,我们希望,半月之后,太上皇帝陛下的灵柩能够启程……”
他说话,目光锐利,肆无忌惮。
这一日,没有汉臣,也没有其他的亲信,就连亲近冯太后的老王爷东阳王都被他们排斥在外。
而李冲等正在负责烧灵之前的最后礼仪,这一日,也不会进到这里。
只有这个女人和这个孩子。
他们有足够的信心,逼迫她们同意这些意见。而且,必须在这个最好的时机。
冯太后面不改色,站起来,围着弘文帝的灵堂走了几步。
“陆泰,你们还有什么要求?不妨都说出来听听。”
结局——合葬6
也许是这样的气氛,也许是弘文帝的冰棺散发出来的那种阴冷和绝望的气息,陆泰等人以为冯太后屈服了——她不过是一个女人!再强悍的女人,都是女人!
而且,回了平城后,弘文帝事实上部分削夺了她的权利——他们不禁相视一眼。
内心非常得意。
他们的要求还有很多。
“启禀太后,按照鲜卑人的规矩,太上皇帝的烧灵仪式,将在三日之后举行。除了太上皇帝生前喜欢的东西,还要把皇宫里的女人烧给他。根据内务府的统计,目前,太上皇帝的后宫里,没有生育的妃嫔有20人,其中15人是低等的汉女……我们认为,这15人,都应该殉葬,让她们在另一个世界,继续服侍太上皇帝……”
那十五个汉人,都是南朝的贡品或者战胜的胜利者。
弘文帝于女色一道,跟他的父亲不同,并不是按照相貌来喜好,而是严格而完全的按照政治需要,所以,生前对于这些姿色出众的汉女,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宠幸,他们当然不会怀孕了。
芳菲看着那批早已理好的名单。
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当年的悲剧几乎在重演——将不可一世的冯皇后烧给先帝罗迦。
现在,再次殉葬这些汉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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