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帝不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心里竟然出奇的轻松,这一切说出来之后,竟然是一种强烈的解脱。他自由地呼吸一口山风吹来的空气,北武当的黎明之前最黑暗的一段日子,飘荡着夏日末的花粉的香味。
他热烈而奔放,踏实而轻松,紧紧揽住她的肩膀,声音只有温柔,再也没有丝毫的残酷——却那么自大,自得。
“芳菲,我们回去吧。”
血溅北武当11
她在他的怀里抬起头来,眼睛那么亮。
“芳菲,走吧!”
他几乎是半抱住她,以他的力气,这并非是什么费力的事情。一如这天地之间最强大的人,一切,完全尽在主宰之中。
她却盯着他,狠狠地盯着他,身子那么瘫软无力。弘文帝的眼神啊,自己从未见过的眼神,那是太子大婚之夜,罗迦的眼神——那种肆意掌握他人命运的眼神。
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人足以主宰别人的命运——除了强权!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应该有每个个体的自由;可是,人们长久地,太习惯于匍匐在强权的脚下,太习惯于做奴才了;纵然是爱情,也是不能被随意主宰的。
这令她想起大燕国灭亡的时候,一群一群的公主,王妃,郡主……大燕国所有的美女,被牲口一般集中在大殿上,任战胜国的将领挑选。
这一切,只因为她们没有武器,也习惯了逆来顺受。
那时,自己也没有武器!
某一刻,芳菲口干舌燥,愤怒的火焰几乎要从头顶上冒出来,就如当时,宁愿用滚水把花浇死——宁愿把自己烫死,也不让弘文帝得逞!
“陛下,你高估自己了!”
“!!!”
“纵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你也没有权利强迫我!~”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陛下,你说得好,你是鲜卑人,你不在意;可是,你难道不知道,我也不是三贞九烈的汉女?不,我不是!你知道,那是一个误会!一个误会而已。人只能错一次,不能错两次……”
“芳菲!”
她摇摇手,站得很稳了,声音也变得那么冷酷:“陛下,你是在自作多情!难道你认为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就必须从了你,不从你,然后,就只能自杀?”
弘文帝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
血溅北武当12
弘文帝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
“我既不会从你,也不会自杀!”她笑得那么神秘,“不为你父皇守节,也并不代表我就会自甘堕落看上你!我只是受伤了,身上某一部分受伤了!就好比有人砍了我的一只手,难道我就该把自己整个手砍下来,从此成为他的奴仆,任他糟践?”
弘文帝只觉得心迅速地冷下去,仿佛往一个无底的深渊里坠落,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明天。
那是一场豪赌。于他,这一次,真正地,所有大牌都出完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亮出最后一张大牌了!她也只得这一张了,但是,却是最有杀伤力的。
“陛下,你错了!如果你企图在先帝陵墓之前威逼我,你就大错特错了!我生平最讨厌被人威逼了……”
心底愤怒的火焰,源源不绝地,一个女人,被威逼了一次,但是,不能企图以同样的手段威逼她第二次,第三次……以前,亡国的芳菲,神殿的芳菲,手无寸铁,任人宰割!
现在已经不是芳菲了!是冯太后了!
是罗迦临终之前也要忌惮三分的冯太后了!是能定计诛杀乙浑的冯太后了!
谁也休想威逼自己。纵然是弘文帝也不行了。
她掏出怀里的虎符,在空中抛了一下,然后,稳稳地接住,手指清晰,用力,几乎能看到上面的青筋,惨白地骨突着。
那是弘文帝还给自己的。是他还的!
那是武器啊!
取得胜利的人,永远是需要武器的,这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枪杆子里出政权!
罗迦,弘文帝,他们嚣张的底气,莫不来自于此!
终于,自己也掌握了如此浩大的利器,不是么?
她神秘一笑:“如果我大喝一声,你猜,灰衣甲士会不会听命?”
弘文帝死死盯住那虎符。
就连罗迦,也被这样的忽然沉寂震撼了。
天啦,这是要干什么?
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北武当,终究是要血溅满山?
PS:今日到此。
杀心1
芳菲上前一步。
弘文帝后退一步。
“啊,陛下啊,九五之尊啊!你这样是想干什么呢?以为在先帝陵墓前羞辱我,我就崩溃了?你忘了一点:我自从表演了‘火殉’之后,就对先帝恩断义绝了!我已经不喜欢他,不指望他了,你岂能羞辱我?难道你认为我怕他的灵魂知道那一次,我就会对他愧疚?罗迦,他凭什么???!!跟你那一夜,……”
她淡淡地笑着,此时,乌云已经散开,黎明的天空,露出一圈金黑色的光圈。
太阳,马上就要破空而出了。黎明,真的要开始了。
“至于跟你那一夜,我真的觉得毫无意义!我只当被疯狗咬了一口!就如被人砍了一刀……如果被人砍了一刀,就如被人打了一巴掌……我们自然没有必要因为这样而牺牲自己,去成全别人,是不是?陛下,说真的,那一夜,根本不怪你,我自己也有很大的错误,但是,这不代表,我会一直错下去!这样说吧,一个寂寞的女人,有了这一夜,也许,自己的责任更大!但是,就因为这样,我就要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就因为一个错误,一个偶尔发生的事情,我们就该用一生的时间去偿还?这天下,难道就剩下你们父子才是男人了?除了改嫁你,我就再也嫁不了别人了?”
“!!!!!”
“最主要的是,我根本不喜欢你,也根本不想和你在一起!可笑,你却自作多情,难道,你希望我对你负责?”
弘文帝的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心口。
“你就不要白费心机了!我今天郑重告诉你,我既不是替你父皇守节,也不是害怕你的羞辱……”她再一次一脚踢在罗迦的坟墓上,就如当初把尖刺狠狠地插入大神的心口,“陛下,我是根本就不喜欢你!你应该知道,如果我真正喜欢你的话,别说你的父皇死了,就算他还活着,也根本没法阻止我嫁给你!”
杀心2
不喜欢!她竟然只是不喜欢而已!就如一柄利刃,一刀封喉。
甚至远远胜过她对父皇的愧疚的担忧——如果不喜欢,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毫无感情,自己这一切,到底还有什么坚持下去的勇气?
“先帝临终那一夜,我和他恩断义绝!此后,他便没有任何的权利,要求我该对他如何如何!呵,你以为我怕他嫌弃我?你怕我玷辱他的灵魂?罗迦,他没这个权利了,我对他,也没这份心情了!没错,我最初也是喜欢你的,甚至想,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愿意……哪怕做你的侧妃,我也心甘情愿……”她的声音微弱下去,甚至能觉得自己的脸庞,也在燃烧,发烫,充满了红晕。那时候,少女的梦想,是多么可笑啊。为了爱情,哪怕把自己踩在最卑微的脚下,也甘之如饴。只因为,那是生平第一个待自己好的人,第一个给自己苹果的男人。而且,他不是罗迦,他不是亡国凌虐自己之人——对于罗迦的恨,她从来不曾牵连到太子头上,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呢!
弘文帝的眼睛,越睁越大。
芳菲凝视着他的目光。
那是一种惨烈的对抗,双方之间,互不退让。
很快,她声音里那种少女的羞涩,少女的憧憬,彻底不见了,只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不,甚至不是女人,是冷酷的,政治家的声音!
“可是,你利用我!你竟然只是利用我!同样,在你选择你的皇位选择李玉屏,彻底放弃我,利用我的那一次起,我也对你彻底死心了!对于你们父子俩,我都很厌恶,觉得恶心极了!你们也不是喜欢我,只是仗着权势,谁掌权了,谁就争夺而已!这样的心理也很简单,你父皇,要的是敌国的女俘!要的是挑战禁忌的新奇,要的是我能带给他一些别的女人没法带给他的政见和乐趣而已!说白了,他也不过是利用我而已!”
杀心3
她的声音清晰,有力:“你看,事实证明,你父皇的选择没错,若非我,你能那么顺利除掉乙浑?罗迦……唉,罗迦,他最能看透我!他知道我会用表演保护自己……”心口那么酸楚,就算是表演,就算是失足,可是,当时的心情,谁能体会呢?“唉,罗迦……他也只是利用我!不是爱!不是!”
弘文帝的目光,就如一把火,也或许是一盆水,剧烈地交战。
就连他自己,也能感觉到那种入心入肺的严寒。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在小木屋外面的徘徊,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提心吊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情欲煎熬……他的身子,就如一只空心的萝卜,里面,除了寒冰,什么都没有。
掩藏在空心外面的表皮,现在,正在层层剥离,只要日光一来,就要融化了!
空心的人,马上就要融化了。
而她的冷酷无情的声音,便是这样强烈的溶解剂!
“而你,也不是真正喜欢我,你要的是不要落在父皇的淫威之下!以证明,你走出了你父皇的阴影,真正成为了九五之尊,能够掌控天下,掌控所有人的命运!瞧瞧,把冯太后变成冯皇后,哈,你死去的父皇,当初的夺妻之恨,现在岂不是彻底报复过来了?宣姜……唉,宣姜,她后来倒真的又嫁给卫宣公的大儿子,还生了三个儿子……”
弘文帝的脸上,青一阵,又白一阵。
“你讨厌被人吓唬,难道我不讨厌?陛下,我不是吓唬你!我是讨厌你!再有,千万别说你喜欢我,要是喜欢的话,这喜欢也太脆弱了,任何时刻,你都可能牺牲我……抱歉,陛下,我已经不是昔日无知单纯的我了,我拒绝再做你的棋子!也拒绝再做你们父子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够了,我已经足够了,两年守节完毕,我的政治表演也完毕了!现在,我该抛下一切的伪装,替自己活一次了!”
杀心4
弘文帝的眼神已经微微凌乱,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陛下,你别无选择,你也休想用强!如果你要威逼我,现在,你只有一条路,跟我决战……”
她退后一步,虎符拿在手里,紧紧的,在月光下散发着寒光,逼人:“呵,你放心,我绝不会束手待毙,谁叫你蠢到家,又把这块虎符还给我?你反正也是知道的,纵然你是皇帝,只要我一声令下,还是能调动灰衣甲士的……哈哈哈,可笑你父皇精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也许做梦也想不到,给了我灰衣甲士,便是给了我和你对抗的资本吧,哈哈哈哈……如果你要这北武当山上再次血流成河,你就来吧!放马过来吧!”
那语气,就如在对一个敌人说话。
就如她对面站立的是乙浑。
那些灰衣甲士,就分布在半山腰。只是,芳菲想,魏晨呢?魏晨去了哪里?他难道也被弘文帝赶走了?按照惯例,他该在先帝墓碑之前才对啊。
她瞟他一眼,毫不在乎地耸耸肩,又抛了一下虎符:“当然,你还可以把这块虎符抢回去,你知道,我是打不过你的!你可以踏着我的尸体踩过去!也许,我也可以考虑,杀了你,替我们亡燕复仇!父债子偿,你替罗迦还债,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你知道,我孑然一身,没什么好损失的!而你呢?陛下,你的王位也不要了?哈哈哈……”
来吧,弘文帝,就如一个敌人一般,跟我厮杀吧!
我岂会怕你!
我会跟你拼命了!
弘文帝盯着她的唇形,心,几乎被冻结了。
密室里,罗迦紧紧地靠着门口,几次拉着门柄的按钮,却失去了力气,无法旋开。甚至连血都喷不出来,浑身软弱无力,一如刚刚中毒的那些日子。自己一切都错了?难道昔日的安排,昔日的种种,都是错误的决策?
杀心5
通灵道长却长长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早起的鸟儿飞过树梢,发出那么悦耳动听的声音,弘文帝一直靠在父皇的墓碑之前,身子颤抖,任凭松枝上的露水摇落下来,将自己淋得满头满脸。
也不觉得冷,身子和心一样,结了厚厚的冰块。
太急于得到,太渴望拥有,太热切地付出爱想收获爱,可是,到头来,迎接自己的,却是狠狠的棒喝,毫不留情地敲打在自己的天灵盖上。一招致命。
芳菲已经转了身,又一只鸟儿从她头顶越过,她也被清晨的露珠滴得淋漓的一片s湿润,头发都是冰凉的。
弘文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又落在父皇的陵墓前,这才发现,地上一些细小的碎屑,是她拿了砖头敲碎的。但是,太过坚硬,只能掉下零散的榍石。
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她连父皇的坟墓都敢捣毁,还有什么是不敢干的?
而他的手上,星星点点干涸的血迹,他竟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是她的还是自己的?
他茫然地看着,完全分不清楚!
“哈哈,要是打起来,陛下,你猜猜,我会不会毁了你们北国列祖列宗的坟墓?”
弘文帝牙齿打颤。
“我既不喜欢你,也不喜欢你的父皇……呵,以前,我以为自己是全心全意热爱罗迦的,但是,后来发现活命都只能靠我自己了,他在我心目中,就什么都不是了!陛下,你也一样,你也什么都不是!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再喜欢你们任何人了!你死心吧!”
你死心吧!
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大步就走。
再也没有做丝毫的停留。
弘文帝甚至忘了追逐,只是茫然地看着她,就如一场大战之后的伤残人士,被高手宰割了。多么可怕的宰割!多么可怕的冯太后!
杀心6
他只是一直盯着她的背影,那背影也是残酷无情的,却那么窈窕,蛊惑,就如初见时神殿的少女,那么充满交换的,恶劣的眼神:你放我性命,我治你疾病!太子,这个交易,你愿意做么?芳菲,她从来不是一个善良的女人!不,不是,就如父皇常常说的,她就是一个魔鬼,一个恶魔一般的女人!
此时,朝阳已经升起,他瞪大眼睛,看她的背影,在山道上,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芳菲要走了!
要离开北武当了。
从此,一切,就彻底绝缘了。
而自己,只能踩着一簇白头翁,紫色的花,白色的须,只能那么惨淡地在自己脚下。就如心底最深挚最美丽的追逐,瞬间就破碎了。
芳菲最初是慢走的,紧接着,却是飞奔。就如一个唱空城计的人,大计就要败露,单枪匹马,巧舌如簧。迅速脱身方是上上策。
山坡上没有一个人,拿了虎符也是白费劲。某些方面,弘文帝向来是滴水不漏的。
跑路!只能跑路!
山路,阶梯,朝阳,深草,出没其间的小动物们……她甚至顾不得露水那么深浓,阶梯那么湿滑,仓促之中,踏上了一条捷径,拼命地要跑回去,逃离这里的一切。
应怜屐齿印苍苔。
她脚步一滑,差点摔倒在地。
可是,很快稳住了身子,飞也似的往前面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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