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间7
张娘娘低声道:“太后,你看这些菜肴是否合适?会不会少了一点?”
她看了看,摇摇头:“不少,已经很多了。”
“可是,据说陛下每一顿菜肴,必须要足够88道以上,少了,他会不高兴的……”
新帝的很多习惯已经传开了。
“再说,还有乙贵妃跟他在一起,乙贵妃也是很挑剔之人……”张娘娘在宫里大半辈子了,将这些都看得很清楚,所谓太后,一定要新帝尊崇,地位才会稳定,才会有好日子过,一旦得罪了弘文帝,只怕以后,真的就只能青灯古佛了。
其中的奥秘,她并不知道,而且,也很担心,以前太后可以和弘文帝有些交情,但是,众所周知,现在弘文帝一切都是听从乙贵妃的枕头风。
芳菲淡淡的:“再是挑剔之人,我看这些菜肴也够了。”
一道烤羊肉,一道烤牛肉,还有南方来的火腿,北武当本地出产的木耳,以及当地十分着名的腊熏鸡。此外,还有八道当地的山野小菜,两道糕点小吃。
这种熏鸡,就是用褐马鸡做的。在山脚下,某一段时间,褐马鸡多得成了祸患,每每乡民们的麦子,稻谷到了收获的时候,它们就成群结队地去吃。
后来,乡民们组织了一次围猎,捕杀了上千只褐马鸡,然后,将其余的褐马鸡赶到了半山,让它们围起来吃松柏子为生。
后来,冯太后就下了命令,不许再捕杀褐马鸡了。心里,一直记着当初和李奕他们的谈话,有朝一日,也如当初的汉武帝一样,要用这些褐马鸡美丽的羽毛,奖赏那些凯旋归来的将士。
现在,慈宁宫的外面墙壁上,就有很多保存得非常好,非常漂亮的褐马鸡的羽毛。
她盯着那些褐马鸡,不由得伸手探在自己的怀里——那是一道虎符。纵然弘文帝都不知道的虎符。
生死之间8
此时,慈宁宫的周围,都是便装的灰衣甲士。
他们已经和太后的普通侍卫混成了一起。
太后,也该有太后的气派了。
她仔细地看了一遍虎符,心情竟然非常非常的紧张,将虎符放进怀里的时候,手微微抖了一下。
她叹息一声:“唉,陛下,你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我干嘛?为什么就不能让我清清静静的过这一生?”
一个女人,整天陷在危险的朝局里,能有什么好处呢?
再说,自己又没有什么家族,没有什么亲戚要仰仗自己升官发财;自己唯有躲在北武当,青灯古佛,才是永远自保的法门。
为什么,罗迦偏偏要把自己推出去?
赵立等护在她身边,也都察觉到了不寻常,微微有些紧张。
很快,就传来通报声:“陛下驾到。”
她端坐在正殿的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外面,弘文帝带着乙贵妃一起前来,跟在他身后的,自然还有权倾一时的大红人乙浑。弘文帝率先跪下去:“参见太后。”
乙贵妃和乙浑也跪下去:“参见太后。”
冯太后面带笑容:“大家都平身吧,今日是家宴,大家就不必拘礼了。”
“谢太后。”
众人便依照顺序落座。
乙贵妃依旧是鲜卑贵妇人的打扮,紧身的衣服,将妖娆的身材勾勒得分外的勾魂摄魄,她依偎在皇帝身边,嗲声嗲气的。脖子上的珠宝,耳环上的翡翠,都是一等一的,全是西凉等国来的最好的贡品。
任何女人,受到这样的宠幸,都会得意忘形,为所欲为的。
芳菲心想,难道弘文帝,就真的对一个毫无情谊的女人,如此宠幸?要知道,那可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啊!
都两年了,那种情谊,会不会更深了?乙贵妃,会不会成为此次行动的一个绊脚石?
生死之间9
众人也都打量着冯太后:此时,这个年仅二十六七岁的“太后”,还是个十分年轻的少妇,因为在北武当的日子,她虽然不再像昔日那般一身素衣道袍,但是,新换上的宫装,色泽也十分暗淡,就跟她整个不施脂粉的脸色一样,谨慎,低调,真真如一个寡妇该有的样子。
她昔日其实很少穿鲜卑人的正装,这样上身了,就显得身子更是娇小,唯有额上的头发垂下来,遮挡了许多心事,让她整个人,显得心事重重,未老先衰的样子。
昔日的鲜艳明媚,已经付诸流水。
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冲冠六宫,令一朝天子六宫无妃的传奇女人了。
甚至完全没有一星半点的风华——根本没法让人联想起当初神殿,舌战群雄,掀起滔天巨浪的冯皇后的风采!
寡妇!
她只是一个寡妇而已!
乙贵妃不屑一顾地撇撇嘴巴。太后又如何?只要陛下不买她的账,她便是一个空壳而已。
乙浑也在心底暗暗地嘀咕一声,看来,自己是高估这个女人了,她也算不得什么。
而弘文帝的表情则是大家都很关心的,他依旧一副嗜酒如命的样子,眸子都是模糊不清的,简单的行礼之后,就大刺刺地坐下,看着满桌的菜肴,微微皱眉:“太后真是好生简朴……”
比起他昔日的208道大餐,这桌只有三个荤菜的家宴,的确是显得太过寒怆了。
乙浑听他出言不逊,马上又转头看着太后。
冯太后却不动声色:“陛下,先帝向来奉行节俭,我这也是继承先帝的意旨……要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成有节俭,败由奢,现在,北国还不富裕,南朝对我们虎视眈眈……”
乙贵妃听她一口一声节俭,又知道她试图阻止玄武宫的凉亭修建,心里本就很是不悦了,此时,媚眼一抛,看着弘文帝。
生死之间10
弘文帝也微微不悦:“太后,今日是家宴,不谈别的……”
“就是家宴,才能说几句话,陛下,我也很少有机会能见到你,而宰相大人和乙贵妃,都不是外人,他们一片忠心,一切想必都是为了北国更好……”
乙浑见二人言谈之间,有些僵了,他急忙打圆场:“太后,陛下,来来来,先吃菜,吃菜……”
他急忙夹了一块烤羊肉给太后,又夹了一块烤牛肉给皇帝;乙贵妃也很会来事,急忙夹了好几样清淡的菜肴放在太后和皇帝的碟子里。
“母子”二人,各自看着自己面前堆积如小山一般的菜肴,都没有开口。
弘文帝忽然笑起来,“太后,朕该敬你一杯……”
冯太后的目光,这时才落到桌上放着的一坛酒上。这坛酒,是弘文帝带来的,并非是自己慈宁宫来的。她清楚地看到,那是弘文帝身边的另外一名贴身太监带来的。
她心里一冷。再一看,平素一直跟在皇帝身边的王琚却不见了。她立即明白,这酒肯定是加了千叶红炮制的。
要是乙浑带来的,还能想得通。
可是,出自弘文帝之手?饶是她再足智多谋,也不知道这步棋,现在已经到了什么地步。仿佛一切都是弘文帝在规划。
难道是弘文帝要毒死自己?
他有什么理由毒死自己?
自己又没有碍着他什么。
弘文帝已经伸手,亲自倒了四杯酒。第一杯,满满地就放在冯太后的面前,满面笑容:“太后,儿臣敬你一杯。”
“儿臣”?他终于称呼自己为“儿臣”了?
她面上带了一丝冷笑。这么迫不及待地催自己喝?
“陛下,你可知道先帝的规矩?”
弘文帝一怔。
冯太后尽职尽责地提醒他:“先帝生前,是不许任何人在宫里饮酒的……”
生死之间11
弘文帝不以为然:“这不是平城,这是北武当……”
“纵然是北武当,也是行宫!”她的声音加大了,“陛下,你别忘了,这北武当的行宫,本来就是另一个皇宫!我北国一半的政事,皆出于这里!”
“这又如何?”
“所以,先帝遗命,任何宴席上,北国的皇子皇孙,皆不许饮酒。”
这个命令,当初是昭告天下,众所周知的,为此,南部一郡的宫廷酿酒,规模都缩减了十之八九,唯有祭祀盛典的时候,才会略备一些。
乙浑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们始终不知道,当时罗迦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命令。
倒是弘文帝先开口:“太后,你不觉得父皇的这个命令很古怪?”
这也是乙浑想知道的。
冯太后面色平淡:“古怪不古怪,我不知道,但是,祖宗家法,不可嬗变,这也是陛下你现在所提倡的……”
弘文帝笑起来:“哈哈哈,说得好,但是,太后,你也太较真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说,朕遵循的祖宗家法,都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问题,至于饮酒不饮酒,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朕觉得,真的可以因地制宜,不必拘泥。现在,大家难得开心相聚,喝几杯算得了什么?”
冯太后看着他一脸酒色过度的样子,真是痛心疾首:“先帝一直严令所有人戒酒,现在,先帝驾崩才两年,所有人便不把他的命令放在心上了……”
弘文帝的脸色忽然变得非常难堪,倏地站起来:“太后,你这是什么意思?”
冯太后冷笑一声。
“纵然先帝有遗命,你也说了,那是针对皇子皇孙!”
他是皇帝!言下之意,自然就可以不遵守。
冯太后面色大变:“陛下,你别忘了,当初先帝在皇宫,也是绝不饮酒的,除了祭祀,立政殿根本不许进酒!”
生死之间12
乙浑见疆了,立即明白,自己收到的密报是真的,弘文帝和冯太后,因为东阳王的事情,闹得很僵。
像冯太后这样的女人,性子那么强,岂肯真正安分?现在是对弘文帝的所作所为,极大不满了。但是,这两年来,他也把弘文帝的性子摸透了,他是最反感人家指手画脚的,很少能听得进去什么忠言逆耳,身在高位,他是为所欲为,就连乙浑的许多手段,也是要通过乙贵妃大吹枕头风才能顺利通过。
枕头风,是对付弘文帝的唯一秘诀。
古往今来,女人,才是对付男人最有利的法宝。
他暗笑弘文帝是个草包,而冯太后,看来也是个不怎么样的鲁莽女人,也不想想,罗迦都死了这么久了,她还指望以太后的身份镇压弘文帝,真是想也别想。
他小心翼翼的,当然不会劝阻。
这时,见机的乙贵妃,立即斟了酒,递到弘文帝嘴边:“陛下,您先消消气……快消消气……”
弘文帝不假思索,立即就一饮而尽。
芳菲暗地里大吃一惊。弘文帝,难道他这酒是没有毒的?
如果没有毒,那为什么王琚此时不出现了?
如果是有毒,他自己岂敢如此放心大胆地喝下去?
要知道,千叶红可是王琚采集的,弘文帝,他不可能不知道。
乙贵妃见皇帝喝了,马上又斟了一杯,娇滴滴地:“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你们母子,也难得团聚,不如尽饮此杯,得欢乐时且欢乐……其他的,先抛到脑后……”
冯太后淡淡的:“先帝遗志,我不敢违背,不敢饮酒……”
“太后,何必呢?您看,现在我们北国,风调雨顺,国富民强,南朝不是我们的对手,那些小国家更是年年都来纳贡,这都是陛下这两年的功劳,太后但饮这一杯,也算是为陛下的功勋而开心……”
生死之间13
“太后,陛下一登基,就如有神助,南北臣服,无不闻风丧胆,就连昔日的强敌柔然,都不敢轻举妄动……”乙贵妃巧舌如簧,芳菲深知,总之,这一杯酒,今天是要自己非喝了不可。
但是,乙贵妃提起柔然,她倒不由得想起久无音讯的安特烈。安特烈征战南下洛阳的旅途上做些什么?他可是已经南下洛阳了?就连罗迦的丧礼,他也只是派人参加了,自己并未亲自出席。
她还是十分坚决:“不,先帝有遗命,我若是带头违背,岂不是有负先帝?日后,岂敢去九泉之下面见先帝?”
弘文帝冷笑一声。
这对母子之间,几乎如一桶火药,随便一点,便会炸开了。
乙浑深知,正是冯太后左一个先帝,右一个先帝,已经惹毛了弘文帝。
他当然不希望这二人真正吵起来,而且,吵起来了,冯太后就更加不可能喝下这杯毒酒了。他这才举杯赶紧打圆场:“太后,老臣也敬你一杯……因为先帝遗命,大家都不敢多喝,但是,这一杯,就点到即止,表示一番老臣对您的心意而已……”
冯太后对老臣,总算给点面子,端了酒杯:“乙浑,今天我宴请你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喝这一杯酒也可以,但是,也请你们给我一个面子……”
“太后但说无妨。”
冯太后直言不讳:“东阳王日前来向我求情,因为他是拓跋家族最老的长辈,我便答应了他,一定要在陛下和丞相大人面前讨个面子……”
她的目光盯着乙浑,“宰相大人,老王爷这个面子,你给不给?”
乙浑满头都是冷汗,只是盯着冯太后手里的酒杯,又看着弘文帝手里的酒杯,小眼睛一转一转的,笑得十分奇怪:“这……老王爷的事情……老臣终究是臣子……”
臣子做不了主,那皇帝呢?
生死之间14
冯太后的目光看向了弘文帝:“陛下,你怎么说?”
弘文帝轻描淡写的:“母后如此,儿臣有什么好说的?”
乙浑更是开心,弘文帝,这句话完全是在打太极。
但是,冯太后,却非要问出一个结果不可:“陛下,我斗胆为老王爷求个情,恢复他的封地如何?毕竟,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弘文帝紧紧捏着酒杯:“母后,你知不知道东阳王到底杀了多少人?”
“东阳王说,这些人不是他杀的,是有人栽赃他……”
、“栽赃他?谁敢栽赃他这个老王爷?太后,有许多事情,你在北武当,根本就不会知道……东阳王这两年来,仗着先帝留给他顾命大臣的身份,为所欲为,天怒人怨,朝中大臣多次弹劾他贪污受贿,强抢民居……”
冯太后的面色,一阵一阵的,弘文帝,这是变相在数落自己呢!数落自己在北武当什么都不知道,只枉做小人?
“乙浑,你向太后说说东阳王的劣迹……”
乙浑赶紧接口:“太后,本来老臣念在同僚多年的份上,是不忍说这些话的,但是,东阳王他实在太过了一点,一次杀了几万奴隶,要知道,奴隶可是我们北国的主要人口,要是把奴隶都杀光了,谁给我们种田?谁给我们织布?这些日子以来,北武当上的云雾蹿来蹿去,占卜的人就说,是冤魂缠绕不去的缘故……”说着,还看一眼窗外。
此时,窗外正飘来一团乌云,正是一团硕大的积雨云。
这种云,早晨的时候,在天空飞来飞去,形成雾气飘渺,形象幻化,有时会变成各种各样形状,乍眼一看,很想妖魔鬼怪。
也不知为何,乙浑本是随口说说而已,但是,看着这些妖魔鬼怪一般的积雨云,心里忽然极其不安。尤其,冯太后和弘文帝这样的争执,也很令他不安。
生死之间15
弘文帝和冯太后的关系,按理不会这么僵的。
毕竟,冯太后曾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握着酒杯的手一抖,额头上的汗水,几乎滴进了酒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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