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侍高淼问:“陛下,我们要去看看么?”
“当然。”
“可是,这小地方,能出什么名医?而且,也没听通灵道长提起啊。”
罗迦想想也是,何况那老太婆不过是肚腹鼓胀,又不是什么大病,估计普通医生也能医好,但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便道:“反正是游山玩水,去看看也行。”
春日的阳光洒下开满鲜花的小径。
傍晚,求医问药的人逐渐离去,芳菲擦一把脸上的汗水,坐在椅子上歇一口气,然后开始整理地上成堆的新摘草药。
没错,她正是罗迦等以为早就丧生了的芳菲。
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来,在一丈远之外停下,看着这个一身黑衣黑裳黑靴子的女孩。依旧是乌黑的马尾,活脱脱一个当地的农夫,唯有她的脑门,洁白的面孔,形成一种奇妙的黑与白的对比。
良久,芳菲感觉到什么,抬起头。前面的少年一身淡黄色的靴装,高腰长腿,挺拔俊美,夕阳洒在他的脸上,涂满一层淡淡的金色,仿佛从天而降的王子。
他的目光对上那双明媚的眼睛,微笑起来:“芳菲,又摘了这么多药?”
她丝毫也不意外,一招手,“安特烈,快来帮我。”
他不动,她站起来跑过去,拉住他的手,笑容满面。
安特烈早已习惯了她的这种热情。在一个人的生活里,她完全充满了激情,把他当做唯一的朋友,唯一的亲人,仿佛完全不知道他的性别。他也张开怀抱搂住她,二人相拥行礼,才分开。安特烈环顾这间小小的木楼,清雅整洁,四周种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植物,因是春天,各种奇怪的鲜花盛开,芬芳缭绕。那是芳菲的地盘,充满了她才有的气息。
救命恩人
一只莹白的手端着茶杯,一种绿色软木制成的茶杯里,漂浮白色的细碎花朵,芳菲满脸笑容:“你尝尝,好不好喝?”
安特烈喝一口,淡淡的香气袭人心脾,一发不可收拾。他一饮而尽。
“芳菲,这是什么茶?”
“芳菲茶。”
“专为我做的?”
她眉毛一扬:“当然了。我无论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先留给你。安特烈,是你救了我的命啊。”
他爽朗大笑:“救命恩人的感觉,可真好。”
她笑嘻嘻的,又坐回原来的凳子上,继续清理草药。
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跟她一起清点草药,她一边教他认那些新出的草药,一边问:“怎么又来了?”
“我外出,正好路过这里。”
哪有那么多“正好”?
他夸张地一挥手:“芳菲,我们这一年,才第二次见面呢。你就这么不耐烦了?”
芳菲满是狐疑:“我不是不耐烦,安特烈,你该不会是要逃婚了吧?”她是知道的,他一回柔然国,就被定下了亲事。正是当初太子口中的某个小国的公主。今年七月就要大婚了。皇宫里早已忙得不可开交,也难为他竟然还敢偷偷地溜出来玩耍。
安特烈顿时沮丧了脸:“等我成亲后,就要开始处理一些政事,就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出宫游玩了。”
“这样不好么?一个大男人,天天游玩像什么话?”
他气呼呼的丢下一把草药:“扫兴。”
她却丝毫不管他的坏脾气,:“安特烈,你这样,也太矫情了吧?太子不是说了么?你那个公主倾城倾国,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太子跟舅舅一样狡猾,他的话不可信。”
芳菲直觉地反驳:“才不,太子是个好人。”
“他好?他奸诈得要命!”
芳菲心里微微黯然。
“喂,芳菲,你就一点也不同情我?”
新生活1
“安特烈,你都需要被人同情的话,其他人就不用活了。安特烈,你要成亲了,我是不是该送一份礼物给你?”
“不要礼物,你陪我出去玩几天。”
“王子,你生计无忧,我却要挣钱吃饭,天天去玩,你想我去乞讨?”
“真俗气。本王子给你银子,算你陪玩的工钱。”
她非常有耐心地看着他:“安特烈,除此之外,其他我都可以帮你。”
“什么都帮我?”
“当然了。”她欢乐无比:“安特烈,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喂,芳菲,不要像那些啰嗦的老太婆,有事没事把救命之恩挂在嘴边好不好?”
她惊奇:“难道救命之恩还不重要?我不感谢你,感谢谁?”
“芳菲,你可真庸俗。”
她呵呵的笑,庸俗不好么?难道庸俗会比死亡更不好?
去年,她被三皇子追赶,不慎掉下悬崖。幸得下面竟然是山涧的一个小湖。她被巨大的冲力冲到湿软的水草上,马却撞死在旁边的石头上。
山涧雾气缭绕,十分湿润,幸得一位采草药的高人经过,将她救起,而安特烈也正好派人到处寻她,两拨人马汇合,才将她带出去安顿。遗憾的是,那位高人行踪飘渺,她要感谢,却已经无从寻找。
她执意独自谋生,因见这山地周围许多草药,是一个天生的大药仓库,还能有什么比这里更好的呢?安特烈拗不过她,而且也不敢公然将她带回柔然,见这里山明水秀,正是隐居的好地方,便让她留下。这时,他才教给她一些生活的基本技巧,给她一些银子,还为她请了一个仆人,教会她如何生活。
不久,芳菲觉得原来的地方不太适合,便搬到了现在的地方,这里地势更好,草药更多,交通也要更方便一些。芳菲就安顿下来,不再向外迁徙了。
“病人多不多?”
新生活2
她有些沮丧:“虽然老仆经常出去宣传,但来的人还是不多。一个月之内,大致有十来人来看病。”但是,她很快又精神起来:“这个月来的人多起来了,已经有15人上门求医问药了……”
安特烈想起那老仆,是个善良又精明的老妇人,熟知人情世故。她四处去夸耀,说自己的主人是个神医,拉了自己熟识的穷人来治病,免费,还送药,帮着做托儿,一来二去,名声就这样传出去了。但终究是太年轻的女孩子,人家信不过,除了实在是走投无路的穷人外,一般人都不会轻易来治病。好在口碑传出去,时间长了,一些人将信将疑,慢慢地,就会上门一些能够支付诊金的病人了。芳菲偶尔也上门去出诊,如此,生计倒也维持了下来。
安特烈见她不停分类那些草药,一直保持着兴致勃勃。惊讶地问她:“芳菲,你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就不会感到郁闷么?”
“怎么会郁闷?这里很好啊。再说,我也不是一个人,有福婶陪我啊。”
福婶就是那个女仆。
“福婶去那里了?”
“她去镇上的药铺卖药还没回来。”
除了治病,有时也卖草药。这甚至是她们主要的收入来源,她能够认识许多其他郎中也不认识的草药,所以,有时甚至能卖个好价钱。
安特烈本来是不想说的,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芳菲,舅舅派人来柔然国找过你。”
芳菲面色一变,该死的罗迦,那个残暴的君王,还要来抓自己回去烧死?
“芳菲,我要像你这样,早闷死了。”
“你不同嘛。”
她一个人在神殿生活许多年,本来就不和外人接触。而在这里,能够不时见到一些人,有人说话,就很满意了。最初的时候,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和上门求医的人聊天,闲暇的时候,就四处走动,观察风土人情。她本就聪明,这些也不是什么高深的难题,很快便应付自如。而且,热爱上了这种平静的生活。
罗迦在找你
“你走之后,北国竟然还是照常举行了祭祀,”安特烈压低声音,“北国上下,都知道圣处女公主已经献给大神了……”
芳菲惊呼:“怎么会?”又是哪个无辜的少女成了替罪羊?
“也许,他们怕丢丑,又为了向愚昧的民众掩盖真相,就找了一个替代品。芳菲,这样不好么?这样,你就安全了。”
真的安全了?芳菲也深知,若是大祭司发出追杀令,自己就算隐姓埋名,日子也会艰难,难道他们真的找了替代品,掩盖了自己逃跑的真相?
“芳菲,你别怕,他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她一惊惶,拍怕脑门,这才笑起来。她是知道的,安特烈为了天衣无缝,当时救起她后,干脆就彻底制造了她死亡的假象。她想起自己的那个蓝色的苹果,自己唯一的纪念物品,安特烈为求逼真,非要自己拿出一样东西。她不得不拿出去。也正是因为这样纪念品,罗迦父子才彻底相信,她的确死了。
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太子他?”
安特烈长叹一声:“北国的庸医真是没用,他们竟然找不到你给的那个药方上的药……太子回宫后,身子变得越来越弱……”
她听得非常认真,听到最后一句,面色就变了:“怎么会越来越弱?我当初走的时候,他起码好了一大半了。就算不能根治,但也决计没有越来越弱的道理。”
安特烈也变了脸色:“芳菲,你是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三王子不?”
安特烈看她,换了单衫,白皙的颈项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正是当时被三王子刺伤的。“芳菲,我真不明白,三王子为什么要杀你?”
她摇摇头,想起那个鬼魅般的王子,想起他要逼迫自己写下供状的狠毒和猥亵。那次安特烈来去匆匆,她根本来不及对他细说三皇子的劣迹。她对此人恨之入骨:“就是他,一定是他加害太子。”
如何下毒?
“怎么会?三王子的确一直跟太子关系不太好,可是,他也不敢明目张胆陷害他的兄弟吧?”
“怎么不会?”她低声,将三王子上次逼迫自己写供词的事情说了。
安特烈听得大惊失色:“天啦,三王子如此恶毒?他有何居心?”
“我也不知道。”
“莫非他想太子死了,自己取而代之?”她忽然激动起来,“安特烈,你把三王子的阴谋都告诉北皇,揭穿三皇子,好不好?”
安特烈猛烈摇头:“我可不敢。”
“为什么?”
“第一,你无凭无据;第二,你是身份特殊,好不容易逃出来,此去揭露,岂不是自己暴露身份?第三,就算揭露了,除了增添北国的内乱,有什么好处?”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危害太子?”
“莫非三王子也要做太子?”
她很是困惑:“不是说北国是立子杀母么?太子的母亲就是这样死掉的。三王子母亲还健在,难道他就不怕他母亲没命?他怎么会想做太子?”
安特烈知她丝毫不懂得宫廷的险恶,他自己也不是太了解北国的内情,而且也没有兴趣去钻研他们那种可怕的传统,“唉,谁知道呢?我母后常常说北国了不起,舅舅了不起,可是,我没发现他们有什么了不起,每一样传统都很变态又很残酷。”
这一点芳菲深有同感。
“当然,我母后和北皇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她当然会赞扬他了。”
这倒也是。
芳菲又说:“我老是觉得林贤妃很蹊跷。”
“怎么个蹊跷法?”
“安特烈,我一直没告诉你,太子,他其实是中毒了……”
安特烈叫起来:“难道你怀疑林贤妃和三王子下毒?”
“我没有这么说,反正太子绝对是中毒,而不是生病。”
“不可能!舅舅天天关注着太子的病情。我听送药单的使者返回说,太子回宫后,所有的医生,所煎药的仆役,全部是舅舅换过的,是舅舅亲自任命的,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下毒?”
又好玩又挣钱1
芳菲也觉得奇异。如果是下毒,很容易也就查出来了。但这个人,怎能如此高明?他二人都是简单之人,也没有勾心斗角,设计害人的经验,简单聊一下,分析不出个所以然,便也就算了。
“芳菲,你想不想去治疗太子?唉,那些北国的庸医,你开了单子,他们拿着也束手无策。我那可怜的表哥哟……”
她惶恐地摇摇头,自己怎么还敢回平城?那岂不是找死?
但是,想到太子病危,又很难受。自己这条命可是他救回来的,难道眼睁睁看着太子死?
安特烈虽然也担心表哥的病情,可是,要叫芳菲白白回去送死,那也是说不出口的,而且他也不愿意,恨恨道:“北国真是个野蛮的国家,若不是他们那种野蛮的风俗,太子本来是有救的……唉,都怪那什么该死的大神害死了他……”
芳菲听得“死”字,又十分害怕,难道太子真的会死?
“芳菲,为什么那些药只你一人认识,其他人都不认识?”
“我怎么知道?那几味药其实我也没有见过,是古书上记载的,我还以为很容易找到呢。”
安特烈凝视着她皱起的洁白的大脑门,忽然伸出手去,好奇地摸一下:“芳菲,你如此聪明,是不是因为你脑门特大的缘故?”
芳菲拍掉他的手:“别胡说啦。”
安特烈却很快将这件事抛开了,又开始忧虑他的婚事:“唉,芳菲,我真怕自己以后没得玩了……你说,我该去哪里玩耍?”
一个大男人,只晓得玩耍。分别了一年,也没见长进。
“芳菲,你陪我去玩。”
“你想怎么玩?”
“我们去周游列国?”
太不现实了吧?而且,自己岂可随他满世界乱跑?芳菲眼珠子转动:“安特烈,你想不想又好玩又能挣钱?”
他很是狐疑:“哪里有这么好的差事?”
又好玩又挣钱2
他很是狐疑:“哪里有这么好的差事?”
“你随我去采草药,我算你工钱。”
安特烈的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这算什么玩耍?
她理直气壮:“安特烈,你看你一个大男人,都没亲手挣过一文钱,就不想试试?”
“也罢,你以为本王子干活不如你?”
“那就走啊。”
山坡上的野花多过草药,安特烈玩得不亦乐乎,忽然,一只装满草药的篮子递到他手上:“安特烈,你帮我拿着。”
“我干嘛帮你拿?”
“我算你工钱。”
安特烈无可奈何接过篮子背上,生平第一次干这样的活计,又新奇又愉快。二人踩着夕阳长长的影子下山。
在一汪清水里净手后,安特烈看看夕阳,略略有些惆怅:“芳菲,我要走了。”
她也微微惆怅,在这里的日子,唯他一个朋友,并且也是极其偶尔才见得这一面。此地一别,再见也不知是何时了。她却笑道:“你走吧。等你成亲那天,也许我会赶来看你的。”
“你真的会来?”
“会。我再多摘草药,多卖点钱,不然,我都没法买礼物。”
“好,芳菲,我等着你的礼物。”
二人话别,安特烈正要离开,只见前面的花丛影里,坐着一个戴斗笠的人。那是芳菲专门制作的一排露天的椅子,专供来寻医的病人休憩,因为芳菲时常不在,怕他们久等。
这人背向而坐,又戴着斗笠,只能看到背影。
“芳菲,有病人来了。哈,你又能挣钱了,我还等着你的礼物呢。”
芳菲见到有人来寻医,自然很是开心,她也不管安特烈了,跑下山坡,走向来人,语声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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