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婕妤不动声色:“这又能如何?”
“你知道祭祀是什么意思么?按照往年的规矩,是要用活人祭祀的。要用女子,年轻的圣女,圣处女公主……在她们十八岁的时候,将她们推到祭台上,献给我们伟大的大神……四五年前,就有过这样的一次盛况……”
“哦?妹妹目睹了那样的盛况?”
左淑妃没好气,几乎在咬牙切齿:“我可没有那样的好命。当时,我被人陷害,我的孩子……”
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情不自禁地,口气便十分松动了:“都是她……都怪那个狐媚子……”
张婕妤故作惊讶:“妹妹,她是谁?到底当年是谁害了妹妹?”
“此事,一言难尽……”
左淑妃的目光处,看到映蓉的脸色。她二人相处日久,映蓉要提醒她,却又不敢很明显。张婕妤却故意当不知道,依旧淡淡道:“若是触及了妹妹的伤心事,就不提也罢。来来来,今日,咱们吃点新鲜的东西……这是南方送来的螃蟹……”
铁证如山9
北地寒冷,时人并不怎么欣赏螃蟹,此时八九月,正是蟹黄肥美的时候,宫里送来的螃蟹,到了各宫,大家都没什么兴趣,唯有张婕妤兴致很高,留下一些。
左淑妃根本心不在焉:“那东西有什么好吃的?除了壳就没什么肉了……”
张婕妤暗叹她粗鄙不文,却还是亲亲热热的:“唉,秋日漫长孤寂,我们在这深宫一辈子,真真如冷宫一般煎熬岁月,不寻点乐子,就更打发不了时光了。妹妹,今日我就邀你品尝一番南方的美味……”
左淑妃依旧唉声叹气的。
张婕妤却已经命令宫女们在屋里摆开了。屋里是一个青花瓷盆,里面燃烧着几根红红的木炭,上面放着一口砂锅。锅里煎着滚烫的花雕酒。旁边的案几上,摆放着象牙筷子、象牙签子、象牙夹子、象牙镊子等等。
张婕妤一边看着侍女们整治螃蟹,一边说:“妹妹,我们北人不习惯南方的食物,但是,这螃蟹,在南方,是上等好料。吃蟹肉,不能沾铁器,否则,就腥膻了,所以一定得用象牙筷子,吃一口蟹肉,喝一口烫酒,那滋味别提多好了。不过,蟹肉性寒,吃多了伤胃,为了免去吃后胃疼,就要佐以姜醋汁,然后喝酒,阴阳调和,南人有句话叫做‘泼醋擂姜热酒烧’,说的就是吃螃蟹的最高境界……”她看看四周,挥挥手,侍女们便都退了下去。映蓉迟疑一下,可是也不敢违逆,屋里,便只剩下二人。
她一边说,一边亲自将一只螃蟹剥弄好递给左淑妃:“妹妹,你且尝尝。”
左淑妃本是毫无兴趣,她是游牧民族出身的,地道的北方人,从未吃过螃蟹,螃蟹在宫里,也被视为下品,如今,听了张婕妤的解说,一尝,味道果然十分鲜美。她兴致来了,连吃了三只,才叹道:“昔日的奴婢们,根本整治不出这个味道,我还以为螃蟹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
铁证如山10
张婕妤呵呵一笑,递给她一盅花雕:“这酒也是南方的。还是我好不容易留存下来的。”
左淑妃一饮而尽,热酒下肚,情绪也忿忿的:“都是她多事,这宫里,竟然连酒也不许喝……深宫漫长,她独霸龙宠,她不喝,就不让我们喝……”
“她现在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了我们?”张婕妤轻描淡写的,“她十天半月,也不会召见我们一次,这后宫,已经形同虚设,后宫的老太妃们,不都照样喝酒玩牌么?”
“她掼会做样,老太妃们如何,她从不会管,权当是卖给她们人情,让上上下下都说她的好,可是,就会拿我们出气……”
“谁叫我们当日受到陛下的恩宠呢?她争强好胜,我们让她一时不痛快了,现在,就该让我们一生不痛快了,唉,这也是命啊……她心狠手辣,这还只是开始,以后,还不知道会如何整治我们呢……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她不说还好,一说,简直勾起了左淑妃无穷无尽的伤心事,呜呜呜呜地就啜泣起来:“想当年,陛下对咱们是何等的宠幸,要什么有什么……唉,要是我的孩子还在,我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今日才知,她是何等的心狠手辣,一步步赶尽杀绝……现在,她又怀孕了,陛下当然更会只宠信她一人了……我们这一辈子就完了……全完了……她口口声声,我们都可以自由选择,自由出宫,改嫁过从,悉听尊便,可是,我们出去后,还能嫁给谁?”
张婕妤听着她的哭诉,也是恻然。
就如她所说芳菲的,宫廷的女人,都是在争强斗胜之中长大,秉信的就是“你让我一时不痛快,我让你一生不痛快”,她本人则是这方面的典型代表。因为妒恨芳菲,几乎要到走火入魔的地步了,也恨不得,亲手马上将之除掉。
此时,见左淑妃痛哭,想起自己的苦楚,就更是愤怒交加。
铁证如山11
此时,见左淑妃痛哭,想起自己的苦楚,就更是愤怒交加。
“唉,我们并非人人都是小怜……小怜出去,受到了莫大的荣宠……”
左淑妃眼前一亮,用手帕擦了脸,红晕上来,酒气朦胧:“听说小怜得意了?”
“是啊,她快做到齐国的皇后了。现在,齐帝只宠幸她一人,皇后是完全冷落了的……她要什么给什么,据说,光是为她采买胭脂,一年都要花费几十万银子。齐帝为讨她欢喜,为她专门修建了水殿堂,齐国夏季炎热,不用外出避暑,在水殿堂就能享受到避暑的乐趣……”
对比别人,再看自己,更是处处落得凄寒。左淑妃就更加难以忍住了,忽然一拍桌子:“她就算是皇后又如何?她其实就是个卑贱的东西……”
张婕妤的目光,看着自己身后紧紧关闭的大门,四周严密的厚厚的挂毯。这屋里,是说话的好地方。
她又斟一杯热酒递给左淑妃:“妹妹,你可是知道什么?”
左淑妃此时还是完全清醒的,但酒过三巡,更是失意:“我知道,我完全知道……大祭司,阿当祭司,他们其实已经发现了皇后的身份……就是上一次的大祭,他们已经发现了皇后的身份,我亲眼看到阿当祭司去追逐皇后……”
张婕妤故作惊讶:“皇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
“嘿嘿,她见不得人的东西可多了……她早就该死了,她是一个孽种,亵渎大神的罪孽……她满身都是罪孽,太阳死了,平城内外凶杀,都是跟她有关,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祸胎……”
张婕妤不紧不慢,循循善诱:“妹妹,真的如此?据说南朝以前有个狐狸精叫做苏妲己,她是狐狸精变的,专门蛊惑君王,很多忠于皇帝的人要去杀她,但是,都斗不过她……不但如此,她还先后把那些曾经受宠的妃嫔,从皇后到贵妃,全部杀掉了,然后她自己做了皇后……”
铁证如山12
“对对对,她也是狐狸精,我们是斗不过她的……呜呜呜,我们是人,她是妖精,我们怎么斗得过她啊……”
“更可怕的还不在于此……”
“还有什么?”
“汉朝刘邦的妻子吕雉。她当了皇后,不可一世。刘邦生前,曾宠爱一名妃子,戚夫人。吕雉把这个戚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刘邦死后,她立即拿戚夫人下手,把戚夫人的四肢砍了,美丽的双眼挖了,然后,把她弄成哑巴,丢在粪坑里,做成人彘……”
左淑妃吓得哇哇大叫,几乎魂飞魄散:“天啦,那死肥球会不会也这样对付我们?”
张婕妤自己都有点不寒而栗。
二人对视一眼。
忽然,就心意相通:一定,一定更要先下手为强!
再也不能有任何顾忌了!
“妹妹,你也知道神殿的打击乐……”
“知道又如何?她就是从神殿逃出来的。”
“哦?”
左淑妃已经完全豁出去了:“实不相瞒,张婕妤,皇后就是从神殿出逃的妖孽……她也许本来就是一个狐狸精……”
张婕妤早已听她醉后清清楚楚地讲过这事,此时,故意露出了非常惊讶的神情:“但听妹妹细细道来……”
左淑妃眉飞色舞,一边比划,一边诉说,张婕妤耐着性子听了一遍。一边听,一边故意惊叹,不时恰到好处地插口,让她继续说下去。
左淑妃絮絮叨叨地诉说了大半日,一壶花雕酒,已经喝得精光。
张婕妤又取了一壶温上。
左淑妃已经彻底醉醺醺的了,张婕妤喝得不多,却也故意露出醉态,口齿不清的:“唉,我们该为陛下着想了……”
“是啊,应该劝谏陛下,可惜,我们不是御史,陛下不会听我们的……陛下甚至都不来我们的宫殿了,没法了……”
铁证如山13
“这不是大祭么?大祭司肯定有办法。”
“大祭司能有什么办法?”
“只要他们有确切的证据,他们就能抓到这个罪魁祸首,把她烧死……”
左淑妃只听得“把她烧死”几个字,简直兴致勃勃,几乎要跳起来:“对对对!把她烧死!据说狐狸精最怕火了……”
“对,当初苏妲己就是被烧死的……一烧死,就露出了狐狸尾巴,变成了一只狐狸……”
她摇摇摆摆地站起来,一只手放在张婕妤的肩上:“你说,要如何才能烧死她?”
“妹妹,该我们两个效忠陛下的时候了……狐狸精一日不除,陛下的安危一日不可测……等除掉了狐狸精,我们两个便是大功臣……”
“哈哈哈……我不要做什么大功臣,我只是希望看到她死……死掉……我希望她死掉……希望那个狐狸精不要出来害人了……”
张婕妤附在她的耳边:“妹妹,既然如此,我们姐妹就要联手……”
“好好好,我们联手……联手……哈哈哈,我们一定要砍断她的狐狸精尾巴……”十分的酒意,十分的憎恨,左淑妃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张婕妤拿出纸笔,放在桌上,铺开。
左淑妃坐下去,手歪歪斜斜地拿着笔。
她并不怎么识字,只能有限地写下几个字,画押——这个是根本,她画押签章,是妃嫔特有的签章。
然后,朱笔一挥,醉醺醺地,就匍匐在地。
张婕妤拿着这份东西,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这可是铁证如山!如今,已经不得不牺牲一些人了。
如今,认证物证齐全,就算是陛下,也庇护不了那个死肥球了。
她心里的疯狂火焰上来,已经完全孤注一掷了。
然后把东西收好,自己也躺下去。
桌上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
她也安然地躺着,和左淑妃一起,在软绵的地毯上,呼呼大睡。
这么久的日子以来,第一次深深地熟睡。
PS:明日外出,明晚的更新改到周日上午:))周日上午约莫10点左右更,大家睡醒了正好可以起来看文:)
华夏颂1
辩经会的第二日。
熙熙攘攘的人群随着朝阳一起醒来。
仿佛是应景似的,这几日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晴朗。真真算得上是秋高气爽,瓜果飘香,昔日的凄风苦雨,已经不见了。
诺大的神殿广场上,昨日的击打乐已经散去,篝火也只剩下淡淡的烟雾,而且因为没有酒助兴,所有人都开始清醒下来。
一夜的疯狂已经过去,音乐让人重新开始思考。
传入他们耳膜的,是一阵清淡的音乐,淡淡的,如随风潜入夜的细雨,润物无声。这种音乐,以钟、磐等打击乐器为主,伴随之吹管乐器,弹拨、弓弦乐器,林林总总,有三十种之多。虽然这音乐也以打击乐器为主,但是,却和神殿的疯狂投掷击打青铜器那种震耳欲聋的疯狂不同,那是编钟的优雅,慢慢的浸入心灵,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安静下来。
此时,正在弹奏的正是一曲华夏颂》。
磐挂在一排栏杆上,用绳子吊着,按照宫商角徵羽的音律,平缓,如一股清泉在山间流过。但是,又不仅如此,音律到了关键处,忽然高昂,但是并不疯狂,带了一种激越人心的震荡,仿佛盛世时期的华章,又仿佛是一场盛大的动员令。
北国的民众,几曾听过这样的音乐?
一时,倒显出几分如痴如醉来。
然后,他们好奇地看到八卦台下的展品——用一圈栏杆围着,矮矮的栏杆,高大的展台,能看得清清楚楚:上面供奉的是华夏历代的大神。从伏羲氏开始,到女娲造人,遭到炎帝黄帝、尧舜禹……每一个展台,都用北国人喜闻乐见的文字或者符号标明,注写了出处。
他们一一地看过去,越看,就越是惊讶。仿佛一些以前从未意识到的事情正在发生。
一些识字的人忍不住惊呼起来:
“天啦,那是舜帝?那不是我们的大神么?”
华夏颂2
“天啦,那是舜帝?那不是我们的大神么?”
“不对,这组青铜器怎么跟我们神殿的一样?”
“果真,连花色都是一样的。”
“快看,天啦,那是我们大神的眼睛,骨突着……只有我们北国的大神才是这样,其他地方的大神不会这样……”一个男子显然是走南闯北惯了的,自认为见多识广,“我在南朝、齐国都去过,他们的大神不是这样,他们的是观音如来,是老君天师……不是这样,这个大神怎么成了南朝的大神?”
“南朝的神怎么跟我们的一样?”
……
大家的窃窃私语,变成了无限的惊讶。
一些认识字的南朝人,也加入进来,“天啦,你看这个说明,大神就是舜帝……”
“不会吧,纵目神会是舜帝?”
“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是北武当运来的……”
“会不会是假的?”
“怎么会假得了?你看那青铜器的年代,都这样了,怎么会假……”
……
众人要跃上去,可是,栏杆围着,四周是人墙一般的士兵——这些士兵仿佛是一夜之间忽然涌出来的,牢牢维护着这些布展的青铜器和各路大神的神像。任何人都无法靠近。
就在道教的音乐里,在人们的口耳相传里,北国人民,开始人山人海地涌来参观。
消息,自然很快传到了对面歇息的尊贵的客人的耳朵里。
那些大臣们,各国的使节们,赶来助阵的僧侣们,一个个地,也闻讯往八卦阵的展台而去。当他们看清楚了那些祭祀的展品到底是什么时,一个个的表情,比普通民众更加惊讶。他们身居高位,但是,对于这样的东西,却是闻所未闻。
渐渐地,一些人脸上就露出惶恐来。
但多数人的脸上是新奇和惊讶。
华夏颂3
这个时候,众人眼前一花。一个人影站在了展台上。
“乌拉……”
台下的妇女们,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比看了那些青铜器更加振奋。
那是稽阮。
他穿着高高的木屐,雪白的长袍,整个人,浑身上下,仿佛不沾染半点的灰尘。北国风沙大,很多人终年都是灰头土脸的。可是,他一站到台上,风一吹起,那些灰尘到了他身上,仿佛都要自动弹开。
他风姿卓绝,温文尔雅,仿佛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跟北国那些彪悍勇猛的男人不一样,他精神饱满,神采飞扬,仿佛无时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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