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伸手不见五指。
太子跪在地上。地面寒冷,他病体孱弱,却一声也不吭。
“你好大胆!竟敢串通安特烈,私自放走芳菲!”
他并不为自己辩解,声音淡淡的:“她救我一命,我总要还她一命。父皇,安特烈说我不像个男人,我总得男人一回。何况,她是个少见的医学天才,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毁灭!”
“啪”的一声,罗迦一耳光落下去,这一巴掌,不留丝毫的情面,太子嘴角流血,被打落的碎牙,和着一口血吐出来。
罗迦暴怒欲狂:“就因为这样,你就敢私自做主?”
“我是太子,是北国的储君!我从未动用过自己的权利,这一次,难道也不行?”
“逆子,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北国的继承人,你就该知道祖宗的规矩!朕从小是怎么教导你的?你只因一己私念,就不顾大局。你可知道,若是此事流传出去了,若是被大祭司知道了,不止你,就算是朕,也要成为北国的大罪人!今后,还何以取信于臣民?”他重重的,又是一耳光扇在儿子面上,丝毫也不因为他的病弱手下留情,“你还没登基,就如此蛮干!要是登基了,岂不把北国翻个底朝天?再说,芳菲还毒害左淑妃,害她流产,芳菲不止是祭品,更是个杀人凶手……”
“不是芳菲,不是她干的!”
“不是她是谁?”
“芳菲善良纯洁,她绝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善良纯洁?那小鬼头提滚水浇花,在大神胸口扎尖刺的事情,他还不知道呢!罗迦怒斥:“朕比你了解她!你黄口小儿懂得什么?”
太子受责罚2
太子慢慢抬起头,擦掉嘴角的血迹:“父皇,你总是这样,什么都想当然,被欺瞒了也不知道……”
罗迦大声咆哮:“朕是天子!谁敢欺瞒朕?”
“是么?那你可知道,我的病,根本不是‘病’?”
“那是什么?”
“是毒!是中毒!芳菲诊断出来,我却不敢告诉你,也不许她告诉你……这毒,已经潜伏在我身子里长达两年了,每天每日都折磨着我,痛不欲生。如果不是芳菲,我早就被折腾死了,再也坚持不到今天了……”他悲愤莫名,“父皇,这些你可知道?”
罗迦不可置信,鼻孔呼呼地喘着粗气:“是谁?谁敢如此大胆?”
太子悲哀的摇摇头:“儿臣也不知道!”
“好,就算你是中毒,你怎知芳菲就没害左淑妃?大家都亲眼目睹了,每一个人都作证是她,左淑妃也指证是她,难道左淑妃会自己害自己流产来诬陷她?芳菲私通安特烈,被左淑妃撞见……”
太子面色微微有些绯红,急促:“父皇,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难道你也看不出芳菲有没有私通安特烈?”
罗迦忽然想起那具少女的躯体,被掩映在残破的纱衣下面,干净,圣洁,那脸上淡淡的绒毛,那种少女才有的芬芳……他猛地摇头,仿佛要毁掉这段可怕的记忆。那个小人儿,她那么干净,那么纯洁,就算不是公主,也是圣处女!
无可争辩。
他哑口无言,无法再回答儿子的问题。
“这一次的事情,也就这样了。不许走漏半点风声。你马上启程回皇宫,今生不许再踏进神殿半步!”太子心里一震。储君不许踏进神殿半步,这是什么意思?自己被废黜了么?
他惨然一笑,跪下叩头:“多谢父皇恩典。”
罗迦拂袖而去。
……………………………………………………
多么可爱的自由1
远远的,还能看到神殿广场上淡淡的轻烟,北国的“圣处女公主”,已经升天了。他想,大神享用了这可怕的祭品,大雨,为什么还没降落下来?
感谢那些令人疯狂的棕榈树汁液,没让大祭司发现一丝一毫的异常。他转身,摸摸额头,才发现满头冷汗:如此李代桃僵,就算是过了这一场劫难?
那个小小的人儿,她,又逃到了何处?
他心里十分惆怅,人人都道帝王至高无上,可是,像自己现在这样,遭遇干旱,瘟疫,和儿子纷争,宠妃流产,祭品逃跑……没一样令人省心的事情。
谁说帝王都是快乐无忧的?
柔然国边境。
一辆马车不分昼夜,兼程赶路。
满天星辉,安特烈的眼皮几乎快睁不开:“芳菲,他们追不上来了,我们歇一夜再走吧。”
芳菲扬着马鞭,神采奕奕,丝毫也不见疲态:“安特烈,你要是累了,换我驾马车也行。”
安特烈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两人仓惶逃命,连安特烈留在月光城的侍卫亲信也来不及通知,二人如丧家之犬,总算逃到边境了。不过短短数日,芳菲见他赶马,竟然学足七八成,能独立驾驶马车了。
芳菲穿一身黑色的衣服,乌黑的长发是她自己用匕首割断的,只剩下一尺不到,高高绑成一条马尾,如马厩里最常见的小厮。她接过安特烈手里的缰绳,一拉马缰,安特烈闭着眼睛,摇摇晃晃地在靠在硬邦邦的车板上,嘟囔一声:“我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
芳菲嘴角含笑,月光,星辉,沙土的味道也成了芬芳——自由啊,多么可爱的自由。她兴致勃勃,一往无前。
“安特烈,你说他们发现我跑了,会怎样?”
“乱成一团呗。哈哈,一定会当场把大祭司活活气死,我看到他那张刀疤脸就讨厌,他自己最好一气之下就跳下去祭祀大神。”
多么可爱的自由2
芳菲忍住笑,不止大祭司会气死,罗迦也会气死,这二人都死了最好。
“安特烈,你说太子会不会受到惩罚?”
“芳菲,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起码一百次了。我不知道,我不是北皇陛下,行了吧?”
每一次都是这样,芳菲失望,又黯然。
“真不知表哥是怎么想的,我见他平素对你冷冰冰的,这一次却这样帮你……”
他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就算以前不知道,但自从自己遭遇了左淑妃事件陷害后,也知道了。黑暗里,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伸向太子,他中毒,他装病,他在罗迦前面对自己的冷淡……他用尽一切办法,越是重要的,越是显得漫不经意。
所以,罗迦才料定自己没有任何依靠,直到最后,也没太加强防备,只不要外面的人进来,却忘了里面的人会出去。
“表哥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把我塞进去做侍女,天啦,芳菲,我生平也没做过这种事情,可都是为了你,你要怎么感谢我?”
他嘟囔着,疲惫地将头靠在她的肩上,迷迷糊糊的,很快睡着了。芳菲任那个重重的头颅搁在自己肩上,这个少年,他是上帝的使者,若不是他误打误撞跑进来,自己的灵魂早已化为了一道火焰。
多谢他!除了太子,自己最要感谢的就是他。
她看着茫茫的黑夜,陌生的世界,就算惶恐,但身心是自由的,啊,距离北国,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从此,就再也无人认识自己,从此,自己将永离神殿,告别一切的大神。
多好的事情!
就算是对太子的担忧,也无法阻止这样的喜悦,它在心里蔓延,燃烧,少女还不知道外面世界的险恶,只知道这一次逃亡的胜利。多好!
愿她走过的路上点缀些青绿的荷塘
愿大树的浓荫遮掩着火热的炎阳
愿路上的尘土为荷花的花粉所调剂
愿微风轻轻地吹着,愿她一路吉祥
安特烈大婚1
安特烈在歌声里睁开眼睛,寻找这仙音妙乐的来源。他的目光落在芳菲身上,充满惊喜:“芳菲,是你在唱歌么?”
她抑制不住的高兴,甚至根本不知道,这歌是从神殿里学来的。她一转头,忽然在他脸上猛地亲一下:“安特烈,我好开心。”
她这举止完全是无意识的,没有任何的性别之分,就如小孩子,高兴到了极点,就亲吻自己的爸爸妈妈。安特烈这一路上跟她相处,才发现她除了书本上得来的知识,对外界,对世俗人情,对礼教规矩……统统一窍不通。她自由热烈,随心所欲,想到什么便是什么。就如这一亲吻,哪怕奔放如安特烈,也捂着脸,面上一红,天啦,那是来自少女的亲吻啊!
他红着脸,声音也有些怪怪的:“芳菲,你究竟要去哪里?”
她笑而不答。
他在月光下看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亲吻的原因,他忽然觉得她看起来那么不一样了,可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却完全说不上来。是她明亮的眼睛?是她轻盈的身影?是她洁白的额头?
他看着黑夜里起伏的高高的群山,连绵的云彩,那是柔然国的山脉,那是柔然国的边境。他忽然说:“芳菲,跟我回家吧。”
“你的家?是柔然国的皇宫么?不不不,太可怕了,皇宫和神殿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地方。我无论去哪里,也绝不会再去皇宫了。再说,罗迦会轻易地追来将抓我回去。”
“他不敢在柔然国抓人,那是我的地盘,不是他北皇陛下的……”安特烈想起自己在北国屡次被驱逐,被关闭的待遇。最后一次,要不是太子出马,自己真要被扔在马车上五花大绑地,像犯人一样被遣送回柔然国。
芳菲笑起来,好奇地看着他:“安特烈,你是不是回去就要成亲了?”
提到这个话题,安特烈就垂头丧气,的确,今年自己就要大婚了。
我难道不是美人吗?
“殿下说,你的未婚妻很漂亮,难道你还不满足?”
他闷闷不乐:“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位公主美丽。”
芳菲见他依旧对那幅古老的画像相思入骨,耿耿于怀,失声笑道:“安特烈,你可不能这样比较,那画像上的人早已被处死了……”
安特烈咬牙切齿:“这么美丽的女孩子,却死得那么惨。北国真是变态。”他一转眼,忽又说,“芳菲,也许你是公主里最不漂亮的一位了……”
她毫不生气,咬着嘴唇嫣然一笑:“所以嘛,我才逃出来了嘛。天妒红颜,我不是红颜,大概是那个大神在天上看着我不够漂亮,一疏忽,就让我逃出来了,呵呵呵……”
安特烈听着她爽朗的笑声,不禁多看她几眼,这个女孩,刚刚经历了如此惨痛的逃亡,还能活泼如斯,可真是难得。
芳菲勒马,看着那片起伏的雄伟的山脉,能清晰地感觉到初夏的风出来的青草味,那是个叫柔然的陌生的国度,安特烈,他要到家了。
“安特烈,我们歇歇吧,歇歇再走。”
她的声音那么疲倦,安特烈笑道:“我的女超人,你也会累?”
她看着他的眼睛:“安特烈,你救了我的命,我想做一件事情报答你。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四目相对,安特烈忽然一阵剧烈的心跳:那么奇怪,并非美若天仙,自己怎会想起那幅倾城倾国的圣处女公主的画像?这一瞬间,竟将二人混淆。迷蒙里,总觉得她身上有种特别奇怪的东西,但奇怪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芳菲……”
她嫣然一笑:“是没想好么?也罢,你慢慢想,没有期限,这件事随时都有效。只要你提出,无论多么困难,我都会报答你。”
他咬着嘴唇,看她握着马缰的雪白的手,忽然说:“芳菲,你若再长得好看一点,我说不定会迷上你。”
她眉毛一蹙,惊讶的:“我难道不是美人么?”
我难道不楚楚动人么?
他哈哈大笑,猛烈地摇头,她是美人么?为什么觉得她美丽的时候,细看又一般般?为什么觉得她一般般的时候,却偏偏又楚楚动人?
真是奇怪。
二人靠在马车上,静静睡去。
晨曦初露,金黄色的阳光穿透黑色的乌云,在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安特烈睁开眼睛,身边空荡荡的。他下意识地喊一声:“芳菲,芳菲……”
没有任何应答。他慌了神,跳下马车,高声呼喊:“芳菲,你在哪里?”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丝毫声音。
莫非是被北皇派人捉走了?可是,四周静悄悄的,并无任何痕迹,再说,自己就算睡得再沉,也不可能丝毫不听到打斗的声音啊?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急得团团转的安特烈忽然停下脚步,瞪着地上,坚硬的泥土上,用枝条刻画出几个大字:谢谢你,安特烈,我走了,不要担心我!旁边还有一幅白绢,是她用晚上烤火时的烧焦的枯枝写的,是一个药方,治疗太子的药方,要安特烈转交给太子。
芳菲走了。
他追出去,放眼四望,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芳菲选择的是哪个方向,无从寻找!
他苦笑一声,自己刚回到柔然国,却又还要返回去送药方?这个芳菲,也真是的,在神殿不给,现在弄得这么麻烦。不行,自己再回去,若被罗迦逮住,非被剥皮不可。
这是一片陌生的地方,是北国,燕国和柔然的交界地。
早年的战争侵袭下,这片土地已经荒芜,人烟稀少,杂草丛生,一些野兽趁机出没。菲骑着一匹马,慢悠悠的走在草丛里,也不知道害怕。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上路,一个人静静地看这个陌生的世界。
它不如神殿的优雅美丽,也没有神殿的清水瓜果,甚至它穿梭其间的小动物都是脏兮兮的,她认得,那是一种地老鼠,啃噬树根和粮食,是又丑陋又肮脏的动物。可是,就算是这样,她也喜欢。褐色的泥土,飞扬的沙尘,她都喜欢。她贪婪地呼吸着这并不美好的空气,转眼看到一截巨大的石板,在地势略高处,风吹日晒,漂白得那么洁净。
她跳下马,走过去,静静地坐在上面。
三皇子追杀
一株大树遮挡着,阴凉,清爽。她觉得有点儿困倦,便倒下去,以手为枕头,舒展四肢,静静地躺着。然后慢慢闭上眼睛小憩,无忧无虑,无拘无束,觉得又安全又自在。
她丝毫也没有注意到,在密林深处,一双阴鸷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他跟踪了她许久了,早在她和安特烈逃到神殿外的丛林时,他就看到了。他一直监视着,生怕出意外,所以,最先发现了他的失踪。他尾随着父皇泅水渡河,他甚至亲眼目睹自己的父皇寒症发作,撕碎她的雪白纱衣……就在那一刻,他吓呆了,忘了跟踪。父皇,向来严肃庄重的父皇,他竟然敢这样!他亵渎大神的祭品!他捂着嘴巴,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睁睁地看着她逃跑。
他不敢追上去,怕父皇杀了自己,他想,那是父皇的一个秘密,一个隐私,他不敢去揭破。就是这一刻错失良机,芳菲等已经跑远。他一路追逐,快到柔然国边境才重新追上他们,但是,他不敢贸然和安特烈动手,这是安特烈的地盘。
直到芳菲一个人重新上路。
他还以为,那个丑东西,是和安特烈私奔呢!原来,不是么?!
他异常困惑。
她要去哪里?自己是不是该马上冲上去捉住她?捉住她以后该怎么办?马上杀了她?本是一个逃犯,可是,她为什么那么轻松?她舒展四肢,神情优雅,如一只美好的梅花鹿。阳光点点的从树缝里洒下来,斑驳的撒在她宽大的单衫上,修长的手臂,修长的小腿,修长的脖子,白,晶莹的润,仿佛一个鬼斧神工的玉人。
这是那个小丑东西么?这是哪个阻碍自己,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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