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地,又开口:“按理说,不该是这样的,大神享用了祭品,难道不该是首先护佑他们么?可是,没有!相反,他们却一直陷在命运的漩涡里,不能自拔。从太祖开始,连续四五代,都遭到了厄运!这是为什么呢?”
四周那么安静!
这是罗迦的罩门!
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想,这是为什么呢?
“就算你们再虔诚的祭祀,可也时常有灾荒,有瘟疫,有失败;我的推测是,就因为这个疯狂的祭祀,大家拼命喝酒,久而久之,酒精中毒,暴虐无比,所以,人性扭曲!这也害了你的祖宗们,让他们还误以为是什么宿命的诅咒;其实,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罗迦的呼吸更加沉重起来!
“相反,这两年下来,陛下您干脆把祭祀法令废黜了,北国难道不就是风调雨顺了么?你对南朝的大战,难道不是胜利得那么痛快淋漓?南朝的士人,听说北国变得开明,兼收并蓄,所以,来投靠的越来越多,比如通灵道长,李奕,王肃这些人,都是很好的人才,所以说……”
罗迦是趴在床上的,背对着她,此时,却睁开眼睛,侧着头,看着她认真的眼睛。她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神色非常严重。
他本是要训斥她几句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就如大祭司遇到了通灵道长,根本就不是对手!
“所以说,陛下,这是你的功劳,绝对不是你的罪孽!你千万不要再害怕,不要再噩梦缠身,真正的大神,绝不会降罪于你!相反,他会因为你废黜了这种不人道的法令,真正体会了他的意思,而感到高兴,从而赐予北国更强大的力量!”
“!!!!!”
“陛下,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呈堂证供6
“陛下,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沉默!
屋子里忽然沉默下来。
芳菲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背上,竟然不敢移动,忐忑不安。
直臣,往往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历史上,直臣的下场一般都不太好;相反,倒是拍马屁,说假话,阿谀逢迎的奸臣,日子最好过。
现在呢?
陛下听了这番话,会如何?
半晌。
“哈哈哈哈……”
芳菲一惊!
陛下笑起来了,大笑!
“陛下?!!”
“哈哈哈哈……”
罗迦笑起来,声音爽朗,无忧无虑,仿佛长久的一股压力,郁积在心口的一股巨大的闷气,忽然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芳菲,好你个芳菲,你就这张利嘴……哈哈哈……傻东西……”
芳菲见他呵呵地笑,情知他多少已经走出这个阴霾,也很高兴。
这时,他忽然翻身坐起来,双眼明亮,灼灼地看着她。
“哎哟……”
她惨呼一声,这时,罗迦才注意到,她一直忙着针灸,忘了自己的双腿。从坐着到压着,又下去跑了一圈书房,也浑然不觉,现在才知道疼痛。
“傻东西……真是个傻东西……”罗迦一把抱住她,轻叹一声,“小东西,什么事情到了你这里,仿佛就变得很简单了。”
“本来就很简单嘛!是一些人,专门神神叨叨的,要把它复杂化而已。”
这倒是!
他伸手,轻轻地帮她揉捏压疼了的腿,慢慢开口:“芳菲,朕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大祭司他们现在有所察觉,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朕担心他们会借机起事,为了夺回失去的神权,无所不用其极,一些顽固的大臣也会附和,所以,朕想把神殿的典籍、记录……这些东西,干脆统统去掉……”
呈堂证供7
她睁大眼睛,脸上的嬉笑一丝也不见了。
“就如当初圣处女殿堂的画像,失踪了,才是最好的……”
圣处女画像失踪了也就是失踪了,几个少女的画像,没有太大的价值。但是,在早年政教合一的情况下,那些典籍,记载,口耳相传的族谱,那可是一个民族的发展史啊。这是人类历史上,很重要的一笔财富!这可不是属于他陛下一个人!而是属于整个的北国人民!
那些珍贵资料,看看通灵道长祖辈保存下来的那些古籍就知道了。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罗迦的眼神忽然一变,那么凌厉:“他们要下手,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芳菲忽然明白过来。
“陛下,你这是要做秦始皇么?”
罗迦一怔!
禁绝一代文明,焚烧书籍,坑杀僧侣。然后,三五代人之后,一代文明就消亡了!历史上,许多曾经辉煌的文明,的确就是这样被消灭的,久而久之,就成为了传说!
可是,这是暴行!
是赤裸裸的灭绝!
这是比宫斗更加卑鄙无耻一万倍的人类暴行!
她十分紧张:“秦始皇焚书坑儒,将三皇五帝开始的典故,甚至我刚才讲的伏羲,女娲的传说,统统烧毁了,不知多少古代文明在此中断,成为千古不解之谜。陛下,这样做,万万不可啊!”
罗迦只能叹息!
这样不行,那样不行!
到底要如何才行?
除了以暴制暴,他根本再也想不出任何办法了。
芳菲想起那些随时蠢蠢欲动的灰衣甲士,军队是根本没错,手中有枪,心里不慌,问题是,动不动就大血洗,这也太那个啥了吧?
她平心静气下来:“陛下,我认为,你该召集通灵道长,太子殿下,王肃等人商议,群策群力,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呈堂证供8
“可是!”罗迦还是非常犹豫,这样的大事,泄露出去,岂能是好?
“他们几个,其中通灵道长和太子殿下,本来就是知情的。王肃也多少有些察觉,他为人十分可靠,又诡诈多谋。”
“这倒也是,也罢,朕明日找他们商议一下。当务之急,先要揪出幕后的黑手,然后朕就有办法了。”
她嫣然一笑:“当然了,陛下,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罗迦看她笑得那么诡诈,狐疑道:“小东西,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我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不过,是该让那个通风报信的人现身了。”
“怎样才能令他现身?”
“靠运气呗!我也不知道,不过是试试而已,也许,他按捺不住,慢慢地,就现身了。”
“好!朕也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敢于如此包藏祸心!”
入夜。
一盏灯下,张婕妤独自伏案。
案几上摆着整齐的花笺,笔墨纸砚。
没有任何人伺候,所有宫女都被摒弃在外,连磨墨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完成的。自小荷之后,她得到了教训,不再完全信任任何人。而且很庆幸。就连小飘,也始终保留了几分。
何况,此事事关重大!决不能透露半点消息。
她祖上都是南朝的士人,出自诗书大家,本人精通琴棋书画。此时,散发着芬芳的上等花笺被她推开,另外换上了一张宽大的蔡伦纸。
蔡伦是东汉之人,他死后,弟子孔丹在皖南造纸,很想造出一种洁白的纸,好为老师画像,以表缅怀之情。后在一峡谷溪边,偶见一棵古老的青檀树,横卧溪上,由于经流水终年冲洗,树皮腐烂变白,露出缕缕长而洁白的纤维,孔丹欣喜若狂,取以造纸,经反复试验,终于成功,为了纪念老师,当时南朝人都称这为“蔡伦纸”。
所以,蔡伦纸最适宜画像。
呈堂证供9
现在,张婕妤就很想画一张像。
用最好最上等的蔡伦纸,为一个人画像!
绘画,音乐,都需要极其充沛的感情,天才的思想,才能真正下笔如神,所谓的胸有成竹!
张婕妤此时也是一种极其充沛的感情!
充满着一种复杂的心情!
当然,并非因为爱慕!
画像有两种,一种是因为爱慕,友情,爱情或者亲情,喜爱某人,所以为之作画;另一种,当然就是恨!
恨某人,也会作画!
比如,张贴画像,捉拿通缉犯。
张婕妤此时作画,自然是出于恨,怨恨!
她仔细地回想,那个人的音容笑貌,那个人的言谈举止——因为太恨,所以印象也就越深刻,于她的相貌,比自己照镜子还更清晰。
她一再地回想,一丝一毫都不能无漏,立求准确地复原一个人物!
她提起笔,开始描画。
要画这样的画像,是需要时间的,其实,面对面更好。
可是,她显然不会给自己面对面的机会。
她想得非常精心,那个人日常穿的衣服,说话的神情,佩戴的首饰,走路的姿势,甚至身上的气质……她绞尽脑汁,从未这样费心费力过!
没想到一个关键处,又停下,再提笔。
其实,画的只是一个头像而已!身子都省了。
就这么一个头部的细描细绘,也用了好几天的心神,构思,草稿到动笔,修饰……一处细节也不曾放过。
从晚上,到黎明。
窗外开始发白了。
她竟然没有移动过,腿脚,甚至手都开始麻木了。画像,终于完成!
放下画笔时,画像的女人已经跃然纸上。那女人脸色铁青,带着一股子阴险的杀气!
杀气腾腾!
唯有这个词,才能形容那个无耻的女人!
呈堂证供10
那是她心目中最阴毒,最可恶,最丑陋,最想马上消灭掉的女人形象!
自己的敌人!
弥天大恨!
她站起来,双腿麻木得几乎站不稳,只能勉强支撑着,靠着椅背,才不让自己倒下去,如此几番,活动了好一会儿,才能站稳脚跟。
她的神情却非常满意。
显然,这是自己画过的最好的一幅作品。
她以前擅长的是山水画,画一些花鸟虫鱼,从未画过人物,这是第二次画人物,比第一次更难。
但是,她左看右看,依旧觉得十分满意。
她拿了镇纸,将画压平,放在靠近窗户的地方,让画慢慢晾干。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明了,一轮红日,遥遥地从东方的天际升起,让整个东方的天空都呈现出一种鲜艳的红色。
又是一个艳阳天。
外面的花,一遇阳光就开始绽放,真正有几分阳春三月的味道了。
这个春天,会是谁的春天呢?
自己的春天已经远去了,什么时候,才能迎来真正的春天呢?!
其实,这已经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她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回头,用手摸摸,画像已经干了。
大祭司这个笨蛋,所缺乏的,便是这一幅画像了——这将是最有力的呈堂证供!皇后靠着血肉模糊可以躲过一次;现在,她能躲过一辈子?
大祭司看不清她模糊的面孔,难道连画像也认不出?
皇后画像,已经做成!
比给林贤妃看的,何止精细十倍。摒弃了一切古老画法必须讲究的“传神,神似”之类的夸张手法——而是讲究实用!
就跟画通缉犯似的,不必什么艺术,而是要逼真——要整个人栩栩如生,一句话,越像越好,其他,就可以忽略了。
这是最有力的武器,弃之岂不可惜?
呈堂证供11
她想,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至少要善画!
她迅速地,便把画像卷起来,放在一个卷卷的小竹筒里,封好,仔细地看了看,放在旁边的一个篮子里。
篮子里,满满的都是这种小竹筒。那是新采集的御花园里的一种小红花,才开,花瓣尚未晒干,按照当时的风俗,用竹筒卷了,以后可以做香花,或者泡茶喝。满满的一篮子,是几名宫女花了三天才完成的。上百个小卷卷的竹筒躺在里面,满腹的花香。
很快,她自己都分不清刚刚放进去的是哪一只了。这才叫一声:“小飘!”
小飘进来。
“小飘,你把这篮子花穗带出去,交给夫人。”
“是。”
小飘压低了声音:“娘娘,这些日子,宫里出了大事,人家都在传闻,说大祭司到了慈宁宫,这是不好的征兆……”
张婕妤一笑:“还有些什么说法?”
“皇宫这几天都在大力整顿,高公公召集大家训话,说大家太懒惰了,有些死角也不管理,这一次竟然让枯枝伤了娘娘,说要彻底打扫宫廷内外……各宫的人,都陆续去探望皇后,这正是她们谄媚的好时候,那些老宫娥,竟然还设法替皇后祈祷……左淑妃也去了……皇后赏赐了她们许多东西……”
都是些旧闻。皇后笼络人心,她们受了那么多好处,自然要去讨好卖乖了。张婕妤无甚兴趣,更是恨得暗暗地咬牙切齿。
小飘拿了东西,正要走,张婕妤又不经意地:“你一定要亲手交给夫人。这是她喜欢的花穗……唉,现在本宫失势了,没有什么可以孝敬她老人家的,唯有这篮花穗而已。”
“是!娘娘。”
小飘见她神色凄凉,本要安慰她几句,可是,她一个小小的宫女,也想不出什么,只好提着篮子出去。
小飘走远,张婕妤才坐下,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PS:今日到此。酝酿中的下一个高潮,为时不远了。大家希望小怜和张婕妤有什么样的结局?大家可以畅谈一二:)))
红颜祸水1
这几日,她分外低调,闭门不出,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摘花,便是写字。独自吟诗作画,彻底以冷宫人的姿态,淡出了宫娥们的视线。
同时期,皇后也罕有出门,但皇后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因为皇后被枯枝戳了腿,受了伤,在安心养伤。
皇后不出面,当然并不意味着自己可以出面。她悄然地观察,仔细地打探,立政殿风平浪静,陛下该上朝就上朝,该退朝就退朝。
仿佛大祭司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的波澜!
她们也太不把大祭司放在眼里了吧?或者,对方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
她在心里无数次衡量这次较量:陛下,三王子,大祭司,乙浑……知晓自己身份的,唯有乙浑。但是,乙浑是绝无可能泄密的。
因为乙浑绝不会把他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林贤妃母子贬黜后,陛下对乙浑已经有了猜忌!所以乙浑是安全的。
换言之,乙浑和林贤妃一党都是安全的。
此外,无人知道自己的任何行为。
大祭司和陛下,王权和神权——陛下的灰衣甲士,对上大祭司的民众的力量,只是,有一件事情,陛下也许是不知道的。
神殿这些年,随着衰落,大祭司暗地里,训养了一批忠心的死士。那些,都是大神教派的最狂热的拥趸。
陛下,也许是装作不知道,也许是无可奈何,但是,多半是真的不知道。
她也是这些日子,处心积虑和乙浑联络,才得知一二的。
所以说,自己,不见得就没有赢面。
那个女人一日不除,所有人,一日都不得安宁。尤其是自己张家!
无论大祭司和陛下,输赢如何,自己总是有利的。至少,天下人会知道——皇后就是个祸水!
凡是挑起战争,内乱的女人,都是祸水,红颜祸水!
这是导火索,更大的攻击,将会在后面。
红颜祸水2
陛下纵然护得了她一时,也护不了她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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