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说到这里,眼眶在万缕悲愤之下倒是带出了丝丝红意,他一眨不眨盯着章沫沫,不知是寻求理解、还是发泄愤怒,“那是多优秀的一个孩子,如果不是你爸爸这么对待他,他怎么可能在酒吧里被那些流氓要了命?!”
两行泪水,自老人浑浊的双眼中缓缓滑落;章沫沫不知道为什么,看得就是一酸。此时心下的恐惧倒是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更是分不清那是什么滋味的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胡晓松和念晴之间竟然发生过这么大的事情。可是此时回想起来,当她还在英国上大学的那时候,是有一段时间,原本频繁联络的姐妹俩基本上就没通过电话。章沫沫还道是念晴的课业重了,每次打电话过去念晴都是支支吾吾不说话。却万万想不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只是一想到从小到大的好友胡晓松,竟然做出过这种事、又最终陨于非命,心里更加是百味杂陈。她低了头,胡永年却又走近了两步。
☆、第九十五章
“沫沫,我可以把你嘴上的胶带拿下来,但是你别叫。说实话,这陵园里没一个活人,就算你叫破喉咙也不可能有人听得到……”
徒然间出现的希望,章沫沫想也没想,用着脖子能扭出的最大弯度猛点着头。嘴上一疼,胶带还没拿远,便听得这屋子里撕心裂肺的一声‘救命!救命啊!’
老人被她吓得一惊,脸上升起不悦,只是片刻,却又换成了无奈。“你不信,就继续叫下去……”他把那胶带纸随手往地上一扔,于是这空荡荡的空间里又回荡起声嘶力竭的‘救命’声,直到章沫沫嗓子也冒起了白烟,这才颓然承认了失败。她痛苦地望着老人,看到他平静地坐回了刚刚那张床铺。
此路不通!章沫沫只是无尽的沮丧,可是沮丧,办法还是要想。沉默片刻,她满目乞求,望向了那个曾经亲如伯父一般的老人。
“胡伯伯,您放了我吧。您自己也清楚,晓松哥遇害,实在是个意外啊!我敢发誓,念晴也好、我爸爸也好,从来都没有过让晓松哥死的想法啊!您没儿子了,还可以把我当女儿,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把您当成亲伯父看的,您干嘛要这么做呢?胡伯伯,您自首吧,好不好?现在,谁也说不清这些事情究竟是谁的错了,但是您自首了,以后还能安安心心过日子,您找人□……”章沫沫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把那已经嘶哑的声音继续说了出来,“□念晴,又拍她裸照,自首的话这判不到什么重罪的,您就这样东躲西藏,以后的生活可怎么办?”
她说得含血滴泪,说到后面,章沫沫也分不清楚自己这一番话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想要自救了。只是胡永年听她说完,脸上无比诧异起来;此时章沫沫沉了心思,倒是把这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心下疑惑更甚,忐忑唤了声“胡伯伯?”
老人沉思了半晌,没有回应;“果真这件事你一直不知情!”
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暗下狠心;直到咬牙切齿的阴鸷中,视线又落在床铺上的那支枪上!章沫沫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惊无比,下意识地,就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胡伯伯……您……说什么?什么不知情?”
胡永年冰冷地盯了她约摸有半分钟,“公安现在通缉我的罪名是谋杀未遂!你说我入了狱,还能活到出狱么?”
谋杀未遂?!章沫沫一听到这个词,人都傻了。他谋杀谁了?直觉上就是摇头,“不可能,胡伯伯,这怎么可能?”
言未毕,胡永年的脸上却是蓦地出现了恐怖的笑容;说不清的笑容,让人只是连看一眼都觉如坠冰窖,仿似,还掺杂了颇有成就感的一份自豪感。“你不需要知道……你不需要知道……我就知道,这都是项左搞的鬼!”
“这和项左有什么关系?!”章沫沫高呼一声,若不是手脚被缚得紧了,简直人都要跳起来。这跟项左有什么关系?
胡永年眼中阴鸷更盛,已是化成残暴的愤恨。“要不是他步步紧逼,我怎么会窝在这个地方生不如死?我本来已经办好了签证要出国的,如果不是他多管闲事,我怎么会连这个城市都出不去!”
隐隐有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章沫沫心下疑惑也是扑天盖地,急到冷汗流得更凶了,胡永年却并没有继续解释下去的打算。从章沫沫身边搜出她的手机,眯了眼睛找了半晌,按来按去,似乎是发了条短信的样子。
章沫沫所有的高呼与轻唤,全部成了空气;在这老人执着而坚定的行动里全无感染力。她心急到了爆炸,他却拾起床上的手枪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胡伯伯,你去哪?!你听我说,我还有事没说完、你等等……”
胡永年缓缓回了头,这一次,着实是平静到无波的表情。“沫沫,你不用说了。这件事情,今晚就结束了,我不会回来了,以后咱们再不会见面了。这个陵园有环境检查的主管,我不上班,他们迟早会发现你,你以后好好过你的日子罢。”
☆、第九十五章
老人拿着章沫沫的手机,消失在门扇之后,寂静的楼梯上传来门口上锁的声音、他一步步踏下的脚步声,深深浅浅间在这肃静的夜晚清晰无比。直到透过窗户看到一个缓慢佝偻的身影延了陵园的小路朝天寿湖的方向走过去,章沫沫这才从前一刻的恐惧与震惊中拾回了些许理智。胡永年是去找项左、他临走前发的短信肯定也是发给项左、他拿着手枪去找项左!意识到这一点,便是连眼珠都要爆裂。她声嘶力竭地高呼‘救命’,可是在这死寂的陵园深处、渐黑的晚上,除了空荡荡的回声,哪里有一丝活气回应?
被绑在椅子上、手脚被缚得纹丝难动,章沫沫尽了全力扭着身体那椅子却是只发出点点摇晃的声音。不知干晃了多久,终于将自己和椅子挪动到了室子里仅有的一个柜子旁边,木质的柜子边角已被磨得有些钝圆,可总归是这屋子里唯一一个带棱角的物件。背靠过去磨到手腕都失了痛觉,那坚硬粗壮的绳子却是根本不见分毫松软。
时间一点点流逝,章沫沫此时连被急死的心都有;不管有什么事情她是不知情的,唯一肯定的便项左收到她的短信,怎么可能不赴约?想到那把枪和那个发了疯的老人,心中的恐惧更甚于她刚刚醒来时甫见到胡永年的震惊。她不能坐在这里、她要告诉项左不要去!不能去!胡永年疯了,他找项左干嘛?项左到底关这案件什么事?
那陈旧的木箱子,虽是磨不断章沫沫手上的绳子,却是结结实实把她的手腕磨出了血。此时,就连疼痛也来不及体会,看到这屋子里唯一的一扇窗口,在这春末夏初之季微凉的夜晚开了半扇,章沫沫毫不犹豫又朝那窗口蹭了过去。一路上滞慢无比,手上淌下的血滴一点点跌落在她磨爬过的路线上。终于靠到墙边,却发现自己站都站不起来,哪里够得到那个窗子?!
章沫沫狠下心、一闭眼,连椅子带身体齐齐朝向坚硬的水泥墙倒过去!人撞了个七荤八素,可那椅子不知是太过坚固还是角度不对,硬是仍旧执着地贴在她身体之后、便是连松都没松一下!可她没别的办法,这屋子里物品极少,除了床就是墙,只得一遍遍复又冲撞过去。她被绑在椅子上站不起来、想要站起来爬上窗子就必须先除了这碍事的椅子。于是反反复复,又带着椅子倒将过去。期间撞到几次她的头,也记不清楚,不过在这不知疲倦的相互残杀过程中,章沫沫似是终于也找到了点窍门,撞到椅子的次数越来越多、撞到人的次数越来越少,最终‘嚓’的一声,看不到身后是椅子哪个部位的木板被撞散了,章沫沫终于能半曲着膝盖站了起来。
这一下犹如天神救了命,她没耽误一秒钟,甚至想也没想,攀上那三楼的窗户,闭了眼睛、挺着粽子一般的身体就跃了下去!她以为自己是飞鸟、只可惜地球的重力依然发挥着效力!人一落地,她甚至听得到‘喀嚓’的一声脆响,左腿上传来扑天盖地的剧痛,人险些就晕了过去。她晕不过去!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项左依着她的短信来了、却被那疯老头的手枪要了命的可怕场景。
紧缚在手脚上的绳索不知是什么材料制的,竟然到此时都还是牢牢地捆在一起。章沫沫咬牙站起来,左腿是一点力也着不到地,于是绑在腿上的绳索就这么失了效力。总归她只剩了一条腿,有没有绳子捆着她也只能用这一条腿来跳。就这样笨拙而崎岖地向前移着、移着,嘴角被自己咬出的血也没注意到;万般艰苦中,分不清是身上哪个地方在疼,但觉心中的急切占据了一切、掩盖了一切。只可惜单腿跳的速度实在有限得可以,章沫沫知道时间在一点点过去、项左恐怕已经到了、恐怕已经……眼泪早就模糊了双眼,不过她辨得出方向、只要还辨得出方向,她就总有能赶过去的一天!
☆、第九十五章
宋家恺带着刑警队的一队人马赶到天寿陵园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个令人肺胆俱裂的场面。第一眼,他甚至怀疑自己看到的那个人是不是章沫沫!丝发尽乱、额头上淌着血、嘴角淌着血、双手被缚在身后、脚上的鞋早就不见了踪影、在黑暗的小路上一跳一跳地向前挪着……
他呆住了、彻底动弹不得;好在身后的刑警见惯了大场面,早就越过他急匆匆赶了过去。等得松开章沫沫手脚上的绳索,宋家恺这才恍然回了神,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哪伤着了?怎么伤成这样……”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流的眼泪,只是紧紧把那惨不忍睹的女人拥在怀里、箍得紧了、疼得厉害了,就在片刻前还冷静的心也已凌乱成了一团,根本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来。不料怀里的女人却不领情,两只手似是没受伤一般异常有力。一下把他推了开去,挣扎着又要跳出去。
“项左!快告诉项左,胡永年要杀他!”
她实实在在是在厉吼,红了眼睛;这一句过后,又是要往前移。
“我打电话!”宋家恺此时哪里还顾得到要忌讳什么项左的称号,急急将手机丢给身后的人,“上面有项左的号码”,便就一把复将章沫沫打横抱了起来。“我送你上医院,你别动了,是不是左腿伤了?你觉得怎么样?”
他抱她走得快、身后的刑警建议说‘等救护车’的话也无暇顾及。转眼来到车前,章沫沫却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了下来。“我不上医院,去找项左啊!去找他啊!就在天寿湖那个方向啊!”
她哭着、喊着,发了疯一般;宋家恺心疼得更厉害了,带着酸意。“警察已经赶过去了,你腿都立起不起来了,伤成这样先上医院啊!”
章沫沫却没办跟他废话,撑着两只健全的胳膊,不知哪来那么大力,一下将宋家恺推到了地上。拉开他的车门,人就坐了上去;宋家恺从地上站起来的工夫,车子已经是箭一般离弦飞了出去!她只有一条腿能动!还怎么开车!
“章沫沫!你疯了!你给我停下!”
疯子停不下来,疯子越开越快!宋家恺目眦尽裂,跳上一辆警车跟着追过来。只是那疯子一般的车和人,行在半路,却忽然就停了下来。就在宋家恺惊惧中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短暂瞬间,他看到迎面几辆警车驶了回来……
他只顾得看她,却忘了看别的车;于是飞速一般冲出来,奔向章沫沫。恰在此时,那迎面开过来的警车里,也跳下一个男人,同时奔了过来。
章沫沫坐在车里,左腿早就没了知觉,右腿踩在刹车上抖得不成样子;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透过迷蒙的泪眼,她看到前面的车里,项左跳了下来。眼泪模糊了眼睛,她看不清他的脸,却将他匆忙的步伐和健全的双手看得清清楚楚。他是好的!他完完整整的,是好的!于是,眼泪这才肆无忌惮流了出来,这一下不知是舒心还是畅意,肮脏到辨不清容颜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一抹笑意,就这样,顺利晕了过去……
☆、第九十五章
胡永年确实涉嫌谋杀未遂!
当年在章家四口险遇的车祸里,实际上来机场接章沫沫之前,胡永年就借着同章俊儒吃饭的机会,偷偷放了安眠药片进了他的茶水里。来时的路上没出车祸,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也正是这个原因,才可以解释为什么章沫沫在机场见到父亲的时候,发现他一脸憔悴、精神不济。
这个消息,是做笔录的时候警察透露给章沫沫的。有关当年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警方都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或者说项左一早就明查暗访、搜罗到了完整的人证、物证,移交给了警方。包括这一次胡永年对章沫沫的绑架,他收到沫沫手机上发来的短信时,便就通知了警方。他虽不知道胡永年究竟把章沫沫藏在什么地方,可他清楚得很,章沫沫是不会主动约他见面的!
于是犯罪份子毫无悬念的落网,再加上一条绑架人质的罪名,他的审判结果根本用不着期待。唯一一点,让警方疑惑不解的,便就是胡永年交待的绑架过程与实际上被绑架的人质身体所受到的伤害程度极度不符!
那罪孽深重的老人坚称其对章沫沫并没做出什么伤害行为,那这可怜的姑娘轻微脑震荡、左腿严重骨折、以及额头、嘴角、手腕上的处处血痕都是从哪来的?能回答这问题的,只有一个人,而她自己却什么都不说。
章沫沫什么都不说,她只想笑;是的,只想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全身不知道多少个地方都被缠上了白纱布,那条倒霉的腿因为骨折被裹成了粽子架得高,身上没一个地方不是疼得让人睡不着觉,可是章沫沫却只想笑。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产生一种罪恶感,在得知胡永年犯下的那些罪行的时候,她最强烈的感觉不是愤慨,而是觉得压在身上的一个地狱被拆了开。车祸,是她开的车没错;可是既然有了这等前因后果,就像是有一个同伙来分担了她的罪过,于是她身上的‘恶’便也就没了那么多!这样的想法,说不出口、甚至自己也鄙视,可她确实是如释重负般觉得呼吸顺畅了。
项左为他做的,远比她能想象的还多得多得多;于是又觉得心满意足的欢乐!只是这欢乐,只有她知道也就够了,不需要再多人清楚。他越是对她好、她便越是不能让更多人知道这中间的一切,所以,她还是不能说。即便,是醒来之后第一眼就见到了项左,只是看到他下巴上隐隐露出的青胡茬,她就满足得无以复加;无以复加就不需要再加,就这样,够了。
历史上最徒劳无功的救人行动,被她自己实施成了自虐的残暴过程,这件事,她更加不能说。于是,她就是沉默。是她自己把自己搞成的这副惨德性,怎么可能再讲给第二个人听?人人都说她宅心仁厚,即便对着那么肮脏的一个老人都能以德报怨,只有她心里清楚这是多愚蠢的一个结论!
她笑着、项左却痛着。他不知在她的病床前坐了多久,得到的永远是她面无表情的沉默。所有人都觉得这姑娘在这次惊心动魂的绑架中丧失了理智,甚至是不是被吓成了神经错乱还有待进一步考察,而项左却完全想不到这么多。他只是坐在章沫沫的病床前,什么都想不到要去做。关于审判胡永年,需不需要事先同检察院联系一下,好让那老家伙罪有更重的应得,这个他忘了;章沫沫唯一的亲人,远在国外的章念晴应该不应该获知这一消息,他也忘了;毫无疑问,章沫沫原本计划的订婚活动现在被无限期的耽搁,这件事应该不应该带给他一丝欣慰,他还是忘了;甚至就连再次聘请董菲当护工照顾章沫沫的饮食起居,他都想不起来。
这个一向思虑周全的男人,现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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