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尤微笑道:“是孩儿没用,让皇额娘操心了,不过乌尤觉得希妃聪明勤谨,不如就让她……”
娜木钟不悦地截了话道:“娘娘这是什么话,不得灭自己威风,我当年可没你这般没用。”
她这么直白的说话,乌尤倒也不生气,只是低头微笑,那德玛就不服气了,咕哝道:“当年你不也被那个淑妃玩弄在手里?若不是姑奶奶给你撑着,早就……”
“行了,”皇太后猛然喝断,不悦地瞪那德玛一眼,但那德玛的话确实点醒了她,乌尤是自己的人,顺治却偏偏喜欢和自己作对,就算乌尤成了气候,顺治恐怕也会又扶持起一个淑妃来。
“你们几个丫头就会给我添堵,得了,都回去歇着吧,我这儿还有事呢。”皇太后忽然开口逐客,乌尤几人以为是争吵惹怒了皇太后,也不敢多说,悄悄散去了。
她们一走,皇太后就下旨宣爱元宫的希妃立刻觐见。
希微匆忙赶来,身上只穿件墨绿的便服,头发随意盘起,更衬得清丽脱俗。
“臣妾给皇太后请安。”
希微心里打了几个转,却见皇太后脸上只是慈祥的笑意,辨不出吉凶。
“得了,看座吧……最近后宫事务繁杂,辛苦你了。”皇太后和霭地道。
“臣妾能为皇上和太后分忧,是前生修来的福份。”希微心里渐渐猜到一些了,她心念飞转,还是先开口为强,“启禀太后,如今皇上大婚已毕,皇后一主六宫,臣妾这些日子勉力代皇后处理宫内事务,虽战战兢兢,竭尽全力,但还是有许多不足之处,还求太后皇后宽恕。”
“哦?”皇太后唇角含笑,审视地瞧着她,沉吟道:“既然你有此意……那就好好歇歇吧。”
“臣妾不才,谢太后。”希微本应装出感激涕零的表情的,但她却皱起眉头,贝齿轻咬嘴唇,似乎什么话难以启齿。
“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皇太后见她不战而败,心里也有几分诧异。
希微抬眼瞧瞧塔娜,塔娜心里明白,向太后道:“主子说想吃杏仁酥的,奴婢这就去御茶房说一声。”
“奴婢一直有事欺瞒了皇上和太后,求太后赐奴婢死罪。”塔娜一出门,希微就扑通跪在皇太后脚下,带着哭音道。
皇太后被她的举动弄迷糊了,异道:“好端端这是做什么?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希微只是不起,低头道:“奴婢并非富察氏,奴婢该死,奴婢万死。”
“什么?”皇太后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么大的罪名,冒名顶替秀女是欺君大罪,可诛连家人的。
“你不是富察氏?”皇太后狐疑地审视着她,如果她真不是富察氏,而是冒名顶替的女子,那这天大的秘密她怎么可能说出来呢,除非是另有目的,或是疯了。
“起来说话吧……慢慢讲,想必你也有苦衷。”皇太后脸色微变,但很快就如常的慈祥。
“谢太后,奴婢本是……”
希微自称自己是镶白旗董鄂氏,额娘早逝,阿玛酗酒爱赌,将七岁的自己卖到富察府里做丫环,侍候富察家的大格格,大格格貌美聪慧,早早地为自己寻了意中人,于是她阿玛和额娘就让自己顶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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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希微(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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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皇太后眯了眼睛锐利地盯着希微,“自你进宫来,先是滔光养晦再是锋芒毕露,一个这么聪明的人冒此杀头大险……想让我相信你是情之所致,不忍骗我恐怕很难。”
希微忙道:“奴婢怎敢?皇太后巾帼须眉,论智计心思,奴婢是望尘莫及,奴婢怎敢欺瞒太后。奴婢此举,只是想向太后表明一片忠心。”
“忠心?”
“是,奴婢出身微寒,得蒙皇上、静妃、太后您的恩宠才能飞上枝头,奴婢愿为主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恕奴婢直言,一来,皇后仁慈有余,权谋不足,惠妃娘娘天真直率,两位主子年纪尚小,恐怕还需要太后您指点教诲。”
“二来,如今朝中因圈地之事满汉对立,皇上明显倾向于汉臣,太后您为了安定人心,强令皇上斩了陈名夏,但事态并未因此缓和,朝里您还得多花些心思。”
“所以,您在后宫得有个可信任的管事的人,而无论您想除去谁或做什么事,奴婢行事都要更方便一些,所有的矛盾也都集中在奴婢身上,对您,对皇后,都有利。”
“奴婢不才且出身低贱,不敢奢求皇宠,只是这些年来天天被人呼来呵去,如今只想尝尝管人的滋味,所爱者,唯一个‘权’字。”
“奴婢今日向太后陈明身世,就是想证明奴婢的忠心,奴婢出身如此低贱,绝不可能对皇后构成威胁,而皇后也可以随时用此来砍奴婢的头。”
“奴婢的话说完了,求太后斟酌。”
希微低头着,冷静地有条有理地说了一番话,想必是思量已久的。
慈宁宫陷入了死般的寂静中,两个女人对视着、怀疑着、衡量着、猜测着……
“达……”
秋凉的第一场雨试探地小心地落下,怯怯地打破了凝固的时间。
大出薄晶的意料,大婚后的希微照样是权倾后宫,庄太后和新后乌尤虽然不十分亲近她,但也不十分疏远,竟没有要“狡免死,走狗烹”的意思。
好厉害的希微……
薄晶不解之余也生出一分敬佩,起先滔光养晦,私下网罗亲信,再趁众女几败俱伤时掌权在手,该狠时狠,绝不留情……
真真是个人物……
感叹完了,再就有点气愤了。
宫里人最是势利,谁得宠谁倒霉,没人有空也没心思去琢磨,他们只简单看上头的眼色,薄晶虽没像淑妃摔的那么惨,但也被罚静思,从被罚的第一天开始,薄晶就觉得膳食上有点不对了。
她喜欢吃口味清淡的,最怕牛羊肉的膻味,得宠的时候每日菜的数量虽然不能妄加,但花色品种味道都是御膳房向宫女打听好了的,吃得她是赞不绝口。
这几日却不同了,先是时候迟了,从前玉宁宫传膳总在前几位,小太监们脚不停蹄地飞快跑着,生怕饿到了琳主子,现在却忽早忽晚,有时足足能晚半个时辰,白露玲珑略微抱怨几句,那小太监就白着眼睛道:“希主子忙了一晨起,忽然想吃炸鹌鹑,才赶着送了去,琳主子整日介没什么事,哪里就这么饿了。”
再就是饭菜种类,什么精致花样全没了,想是抓到什么塞什么,有次竟送了两盘卤汁牛肉来,按例宫里各嫔妃每月的米肉都有定例定量,但得宠的主子似乎想吃个够都有得多,但薄晶就只能给什么吃什么了。
有天想吃鸡丝豆腐了,派了夜久去,半晌才气鼓鼓地回答,问什么也不讲,其实问也是白问,大家心里都明白得很。
薄晶开始还不以为然,只说清净了,但这天她和芳草在御花园里散步,瞧见满湖的荷叶,心里一动,唤了个宫女说想吃荷香糕了。
那宫女倒是忙应了,匆匆去御茶房端了些茶点来,薄晶瞧见她就走过来了,忽然爱元宫的个小太监急火火地跑过来,瞧见那宫女手里端的茶点,尖声道:“巧了……快给我,希主子忙的午膳都没吃饱,正说想吃荷香糕呢。”
说着话,就伸手端到怀里,那宫女瞧瞧薄晶,低声道:“这是琳主子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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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希微(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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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晶坐在树下的石凳上,那太监明明斜眼瞧见她了,硬是装着没看见,哼一声道:“你个傻丫头,上下都不分了吗?区区一个嫔,难道敢和希主子争?再说了,想争也争不赢呀。”
那宫女似是被他的话吓到了,低下头任他拿走了糕点,芳草气得欲和他理论,被薄晶一把拉住,息事宁人地“嘘”了一声。
“主子,他欺人太甚。”芳草气红了脸。
“你何必得罪他呢,你以后要更少出来些,我瞧刚才那宫女紧盯着你瞧。”薄晶也是大怒,但和个太监计较既没什么意思,也跌了身份。
薄晶面上没露出来,夜里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难道在这里,我还要继续失败下去吗?
我不信……
我就不信了,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竟然斗不过几百年前的小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闲言碎语竟让薄晶心里无比沉郁,她脑子里忽然电光一闪,似乎曾经有过这种感觉……
失宠……
退膳……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脑子里忽然又出现了那两句歌,薄晶打个寒颤,拿锦被把头蒙了,但隔着被子,她似乎又听见了细若游丝,若有若无的女子歌声。
是做梦……
薄晶闭紧了眼睛,干脆用手指堵住了耳朵。
堵住耳朵后,所有的杂声都消失了,奇怪的是,这歌声反而更清楚响亮了,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甜脆清柔,但这女子唱得凄然欲泪,似乎有无限的怨恨和伤心。
薄晶被这歌声吸引住了,暂时忘记了害怕,仔细地听着,越听越觉得自己肝肠寸断了,从小到大所受的委屈、背弃一股脑涌上心头。
那女子好象知道薄晶哭了,停下了歌声,幽幽地道:“事事难成事事败,生有何乐?”
薄晶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她的话,“事事无成事事败……”
“不!”薄晶忽然掀开被子翻身坐起,在黑暗里眼睛莹然生光,一字字斩截道:“我不会再失败,我不会再事事无成……事事败。”
“好,我没有选错人……”那女子的声音又不知从何处飘过来,柔美中带着诡异。
“好……”
声音不断地回响着,但越来越微弱,最后消失了。
薄晶松开紧握的拳头,一手的冷汗,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她却觉得自己无比清醒。
走到水晶帘前,薄晶悄然看向窗外黑黢黢的院落,她坚声道:“无论你是谁?为何而来?既然你选择了我,就帮助我,让我赢吧。”
刚才还平静如水的水晶帘,忽然像被急风吹动了,狂乱地摇动碰撞着,薄晶惊愕地看向窗纸,窗子明明是关着的。
“啊……”一声惨叫从芳草的房间里传出来,薄晶忙跑过去。
“芳草,你怎么了?”薄晶见芳草蜷着身子侧躺在床上,不断地痛苦呻吟。
“主子……,肚子好痛,怕是孩子……”芳草疼得直冒冷汗,双手护在肚子上。
孩子……
薄晶脑中忽一闪念,这不就是个极好的机会吗?
重搏上位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希微如此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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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瞒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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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芳草如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伸手死死地攥住薄晶的手腕。
“芳草,你忍忍,再忍一忍。”薄晶只觉得手腕剧痛,见芳草一头的冷汗,脸色煞白,好在还没有见红。
“主子,求你,今晚正好是他轮值,求你找杰爷,找他,救我……”
芳草抗过一阵强烈的疼痛,趁着阵痛的间隙喘息道。
救她……
万一事情败露,别说自己,就连杰书也要被牵扯进来。
何况,自己现在的处境,想要东山复起,她肚里的孩子,是最好的武器了。
薄晶心念急转,见芳草乞求的眼神,已定的心意又有微微动摇。
“主子,求你快去……”芳草只觉得下腹像被什么拉住,狠狠地往下坠着。
“好”薄晶狠下心,松开她转身冲了出去。
人活着,谁不是为了自己,我又何必例外。
芳草……别怨我。
深夜的紫禁城,像一个巨大的怪物,或是鬼屋里的迷宫,薄晶站在玉宁宫门外,静静地站着,静静地听着,哪儿都没有去。
一道流星划过天幕,薄晶忽然想到那个传说,见到流星就打用衣角打个结,愿望就可以实现。
她下意识地伸手拉住披风的两角,刚要打结,忽然心里那个卑鄙的愿望就清清楚楚地浮出出来了。
“不……”她低呼,“不是的,我并不是非要那孩子死,只是就算我找了人来,那孩子也未必保得住。”
似是回应她的话,又似是她的愿望实现了,宫墙里忽然传来芳草悲痛欲绝的凄厉哭声,薄晶全身颤抖,软软地靠在了墙上。
“芳草。”薄晶缓缓地走进去,只见床上一片鲜红的血泊,芳草全身瘫软,目光痴痴地望着房顶,那是痛苦到了极点的麻木。。
“芳草……,”薄晶湿了眼眶,“对不起,我走到降雪轩就被人瞧见,只好先回来了。”
“没了……没了。”芳草目光散乱地看向她,痴了似地喃喃道。
“你还年轻,以后还能生很多很多的孩子……真的,芳草。”薄晶语无伦次地劝慰着芳草,也敷衍着自己的良心。
“主子……”芳草终于缓过那一口气了,纵身扑到薄晶怀里,痛苦的、低沉的、嘶心裂肺的哭声,像毒针一样扎进薄晶的心里。
愧疚,后悔……
但……
既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就只能撑下去了。
太医院轮值的张太医极谙养生之道,起床后先喝了一碗盐水,又绕着院子打了一套太极拳,正觉得全身舒坦精神焕发之时,一个宫女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快快,跟我走。”玲珑捂着胸口直喘气。
张太医见她眼生,陪笑道:“姑姑是跟哪位主子的?”
玲珑急道:“玉宁宫的,琳主子,像是小产了。”
什么?
张太医当时吓得嘴都合不拢了……
“别发呆,快走!”
玲珑拉着他的袖子就跑,张太医这才回过神来,匆忙拿了药箱家什,失魂落魄地跟着婷儿去了。
“太医院张君常给琳嫔娘娘请安。”
天还没亮,张太医一进房里只觉得两眼发黑,模糊看到一个人影,忙请安。
“玲珑你出去吧,主子不痛快,只让我和芳草两个人侍候。”那人影开口了,声音稚嫩,原来只是个小宫女。
“哼。”玲珑不服气,但也没办法,亲耳听到主子说只要她俩伺候。
“太医请。”婷儿引着张太医进了内室,帘子没打起来,更是黑漆漆的,只房间角落里点了根蜡烛。
“太医院张君常给琳主子请安,求琳主子赐脉。”
张君常请完安,只见罗床的帐子下着,床前还放着个细布缕的屏风,布缕间伸出只纤纤玉手来,他忙伸手按住脉,只觉脉象虚滑,确像小产之症。
“主子,请问何时见红?”张太医只觉得额上出一头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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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瞒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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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帐子里女子窃语几句,一个女子的声音低声道:“昨夜寅时时分,先是腹痛如绞,腰部酸软,接着见了红。”
完了……
没保住龙子,太医院恐怕又要生了一场是非了。
张太医颤声又问道:“主子是否舌质淡红,苔薄白色?”
婷儿忙端了油灯送进帐子里去,隔了一会儿,那人答道:“正是。”
张太医苦着脸道:“依主子的症状来看,似乎确是小产之症,且是因跌扑闪挫而引起的,请问主子昨日是否摔跤?”
“主子说,没有摔跤,但腹痛之前,感觉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撞向腹部似的。”
“请问这个月为主子请平安脉的是哪位太医?”
事已至此,只能推到别人身上了,张太医打起如意算盘来。
“主子厌烦男子接近,之前又未感不适,所以推了请脉。”
张太医总算是松了口气,这似乎推不到自己身上吧。
“还请主子节哀顺便。”
该讲的话还是要讲,张太医虽然觉得此事似乎与自己无关,之前请平安脉的不是自己,今天到了这玉宁宫时琳嫔已然小产。
但顺治似乎不这么想,淑妃小产,琳嫔小产,他的孩子们一个个未出生都夭折,他把愤怒都发泄在这倒霉的张太医身上,怒喝道:“没用的东西,拉出去砍了。”
庄太后忙柔声劝道:“此事皆因琳嫔不肯请脉而起,太医院虽难辞其咎,但终究罪不至死,罚他几月的俸银就是了。”
顺治却不理会,狠狠瞪着张太医,喝道:“传朕的旨意,把这个废物赶出太医院,太医院院使剥去顶戴,所有太医罚俸银三个月。”
庄太后见顺治真发怒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打岔道:“儿女缘份天注定,我儿不必着急,倒是那琳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