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平的这番话若是对普通的百姓说,或许效果更好些,并非百姓愚昧,而是他们不知真实的情况,但能站在瞭望台里议事的官员,对涿县如今近乎弹尽粮绝的情况,了解的一清二楚,施平的话在他们看来,就跟安慰没什么两样。
“你们跟我来。”高严对沉默的众人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跟在高严身后,去了已经有些残败,可依然井井有条的军队驻地,往来的军士们一见高严,纷纷行礼,大部分人除了神情略显疲惫外,没有丝毫丧失斗志的模样。旁人看在眼里,惊在心里,高严治军严格是众所周知的,但他们没想到时至今日,遇上这种情况,这些军士依然能士气不泄!
高严领着众人穿过守卫森严的军营,来到了一僻静的空地上,让大家错愕的是,那空地上还有五六个魏军和羯军的战俘。
“高郡尉,你还留了战俘?”庄太守有些不解,现在这时候,涿县百姓军士都没没东西吃了,为什么还留战俘?
“这是前几天抓来的,已经饿死了几个。”高严说。
大家这才打消了疑虑,他们就说什么时候高严这么心善了,还会收留俘虏了。
王直同几名亲卫将几个细长的陶罐递于众官员。
“高郡尉,这是何物?”刺史好奇的看着手中之物,看起来似乎是个细长的陶瓶,整个陶瓶,连瓶口都封住了,仅有瓶口处露了一个小口,上用一块布牢牢的堵住,那布还系了一个根细绳。
“诸位大人用过便知。”高严并没有马上解释,而是对王直点头示意。
王直点燃那根细绳,那细绳很快就烧了起来,王直抡起酒瓶往那些战俘身上砸去,“砰!”酒瓶落地就碎裂了,在酒瓶碎裂的同时,大火一下子串了起来。
看到这情形,众人都愣住了,要知道就算是他们用在火箭上的石脂水也不过能稍稍助燃而已,这瓶中到底为何物?
“这是――酒?”庄太守平时颇好杯中之物,对酒味也颇为熟悉,一下子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
“不错,几位大人也把瓶子丢出去吧。”王直说道。
看到眼前这情形,大家都笨人,现在明白,高严是在把杀手锏给他们看,连忙将白线点燃了,朝战俘们丢去。
魏军和羯军饿了几天,原本都没有力气了,可被这烈火一烧,一个个都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好容易扑灭了王直丢来的烈火,却不想更多的朝他们丢来。
高严等人神色不动的望着那些不停嘶吼打滚的魏军,他们当然不是无聊的想虐杀几个魏军出气,而是在估量着这武器到底能有多大的威力。
“高郡尉,全是这么小的陶瓶吗?”刺史问,太小的瓶子,没多少杀伤力,光靠人力丢掷,也丢不了太远。
“当然不是。”高严的抬了抬手,在大家目瞪口呆中,一只足有磨盘大小的大陶罐从远处重重的落在他们不远处,“轰”冲天的火焰蓦地冒起,那些俘虏在火墙中翻滚惨嚎着,最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太好了!高郡尉,这样的陶罐有多少?能用多久?”众人看到这个功效,眼睛都绿了。
“用于投石机的有三百个左右,手掷的约有五百个左右。”高严低沉道,“要是利用得宜,应该能支持一两天吧。”
听到有这么多,众人一下子兴奋起来。
高严望着那些摆放整齐的陶罐,眼底也浮起了一丝疲惫,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了,说来这个火攻器械的发现还是巧合。当初他派去云南郡的人,将皎皎口中的止血药拿回来,大家看到那显而易见的止血效果,都很兴奋。皎皎就说,要提炼什么消毒酒精,说有了消毒酒精,大家伤口就不容易溃烂了。
他原以为又是什么药物,却不想居然是酒,而且还是不能喝的烈酒。不过还没等皎皎口中的消毒酒精弄出来,他专门划给皎皎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的院落就全烧了,罪魁祸首就是这些酒精!甚至扑水都浇不灭这些火,要不是众人见机快,直接挖了防火道,再用沙子浇,说不定他军营都会被烧了。
后来问过皎皎,才知道原来这些酒很容易点燃,比他用的那些不纯的石脂容易点燃多了。高严不理解为什么皎皎说那些石脂不纯,可那烈酒点火后的破坏力,让他记忆犹新。他就命军中工匠研究火弹,因为烈酒提纯不易,放置烈酒的陶罐也制作不易,所以这大半年来,他也就做了这么一点,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他也不会拿出这些东西,这是他最后的杀手锏了。
“今天让大家好好吃上一顿,休息一下,今天晚上可能有一场硬仗要打。”高严说道,这场攻城战拖得太久了,宇文靖既然能连破两个城池,显然要比长孙博狡猾许多,接下来的几天要难熬许多,高严双手紧紧的握着腰间挂着的大刀,不管如何,他都不会让那些人攻下涿县!
“唯!”
不出高严所料,宇文靖的大军在初九戌时就赶到了,攻破了两个县城,宇文靖原本的五万大军也只剩了两万多,可能活下来的,无疑都是精兵。
长孙博看到宇文靖,欣喜的迎了上去,“宇文将军,你终于到了!这里就靠你了!”
宇文靖不善言辞,只对长孙博扯了扯嘴角,算是表达他的善意了。长孙博也知道他的脾气,心中暗叹,宇文雄还真运气好,能有这么一个儿子。宇文靖的大军来到后,并没有马上攻城,而是埋锅造饭,让大军休整。攻下了两个县,宇文靖的补给也不算太多,毕竟围困了这么久,昌平破城前,昌平县令领着一家人,点燃了昌平的粮仓,而蓟县是在近乎弹尽粮绝中被攻破的,所以宇文靖并没有补充到太多的粮食。
“宇文将军,你准备怎么攻破涿县?”长孙博问。
“我攻下昌平是因为在逃入昌平的难民中,混入了细作,而后借着细作开了城门。而蓟县我是让人传了假消息,说是涿县已经被攻破,并且让人做了疑兵,让蓟县主将以为有十万大军攻击,一时惊慌失措,乱了阵脚才得逞的。”说起自己的战功,宇文靖没有丝毫自得之色,完全的平铺直叙。
“这些法子我都用过。”长孙博苦笑,但是没有一样瞒得过高严。
“高严的确很强。”宇文靖点头,旁的不说,光凭借他能守城这么多天,而军心不乱,整个涿县看起来依然井井有条,就可以看出他治军的手段了。
原本长孙博和宇文靖的意思,大军吃完饭后,休整二个时辰后开始攻城,毕竟宇文靖的大军是马不停蹄的赶来,却不想斥候匆匆传来的消息让他们顿时变了脸色,甚至连饭都来不及吃,就一面下令攻城,一面派兵阻拦援军!
高严今天难得回家看妻子,陆希已经进过哺食,见高严回来了,欣喜的连忙让人准备饭食,看着他吃饭。城中物资越来越艰难,因陆希有孕在身,怀的又是高家第一个的孩子,大家都不敢大意,什么好东西都尽量紧着她。陆希也没有说要和城里的人同甘共苦,如果她没怀孕,她会这么做,可如今她肚子还有一个,只要自己不浪费就行了。
高严许久没有见妻子,把她抱在膝盖上,摸着她的肚子,“孩子这些天还乖吗?”
“很乖,一点都不闹。”陆希仰头,看着高严明显消瘦的脸,心疼的摸着高严的脸,“阿兄,你瘦了。”
“我没事。”高严将下巴磕在陆希头顶上,他现在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外任的时从不带家眷,他现在就很后悔,早知道当初不让皎皎来涿县了,让她跟着自己这么担心受怕,“皎皎,我一定会让你平平安安的。”高严近乎低喃道。
“阿兄?”陆希没听到高严在说什么,她身体往后仰了仰,她现在身体已经很笨重了,如果不是高严这么抱着自己,她也不敢做这种危险的动作。
“晚上睡的还好吗?”高严柔声问。
“我睡的还不错,就是苦了春暄和烟微,她们天天陪我睡,晚上都不得安生。”陆希说,“阿兄,你先吃饭。”
“好。”高严一手搂着陆希,一手吃着饭食,还不时喂上妻子几口。
两人好久没有在一起,陆希也很想高严,头靠在他怀里,静静的看着他一举一动。
“郎君!”王直焦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高严将陆希放到一旁的软榻上,亲了亲她额头,“我明天再来看你。”
陆希点点头,沉默的看着他离去。
高严走出寝室门口,王直就要说话,被高严抬手阻止了,直到出了院落,高严才问:“什么事?”
“郎君,魏军攻城了!”王直焦急的说,“从千里眼上看,宇文靖起码带了两万大军来。”
高严听到这个消息,不忧反喜道:“很好,让人把那些陶罐全部拉出来,都用上去!”
“郎君?”王直不解的望着高严,郎君不是说过这个是最后的手段嘛?
“蓟县是初八下午才攻破的,宇文靖定是连夜急行军,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一场大战、一天一夜的急行军,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攻城的。”高严说。
“郎君,你是说我们的援军可能要到了?”王直双目晶亮的望着高严。
“不错,先把那些陶罐放出去,尽量能多杀多少人,就杀多少人!”高严说。
“唯!”
正如高严所料,魏军的斥候正是探到了有大军正在往涿县赶来,所以才会不顾军士劳累强硬攻城。
一般来说,攻城都是一面为主,三面为辅,但长孙博因多了宇文靖带来的大军,下令四个城门同时进攻!弩箭、投石机源源不断的朝涿县攻去,涿县的城墙经历了这么多天的强攻,早就摇摇欲坠,一阵猛烈攻击后,有些城墙就塌了一小块。工匠们临时被调上城墙口,紧急的砌着城墙。
高严的陶罐最初运来的时候,军士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但是慑于高严的军令,众人不敢怠慢的运上投石机,远远的朝魏军投了过去,“轰!”十几只装满高度酒精的陶罐碎裂,一下子点起了熊熊大火,原本北地就天干物燥,火墙燃起了的时候,别说魏军和羯族惊住了,连宋军也呆住了!后来还是在号角的喝令下,才有开始装上磨盘大的石头,将敌军的投石机再次摧毁。
燃烧弹的攻势猛烈,但宇文靖不愧是接连攻下昌平和蓟县的猛将,很快就控制了军阵,让众人挖了沙土灭火,然后下令下属们强攻。
双方的弩弓箭枝如流星雨般的护射,看到这种不要命的攻势,高严越发的笃定他们时间不多了,严令下属们防守,而手掷燃烧弹的攻势也缓解了不少魏军的攻击。
这场战争从戌时一直打到了卯时,燃烧弹全部用完了,但是魏军的攻势依然没有停下,反而愈发的气势如虹,有很多魏军们都爬上了城墙,双方相互肉搏起来,两军的伤亡也越来越大!
“嘭!嘭!”魏军们抱着撞木撞击着城门,好几次甚至撞开了,可还是被宋军击退了回去。
“女君!”辰时不到,陆希刚刚起身,简单的梳洗了下,正准备去院子里散步,自从怀孕后,陆希睡得比以前久多了,王直突然带着一队侍卫匆匆走的进来。
“王直,发生什么事了?”陆希看到王直,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意识的她的肚子也抽疼了下。
“女君,现在城里有点乱,郎君让我带你暂时躲一下。”王直肃容道,魏军一直在攻入城中,郎君担心有漏网之鱼,让他先带女君躲避下,万一出了什么事,郎君让他们暂时躲避下,然后借机出城。
“好。”陆希听到王直的话,身体晃了晃,但很快就稳定了下来,“阿漪、绵绵呢?”陆希问。
“她已经在马车上了。”王直低声道。
陆希送了一口气,领着春暄、烟微、穆氏,和王直一起匆匆上了马车后离去。
一上马车,就看到司漪一手抱着刚出生半个月的儿子,一手搂着要哭不哭的绵绵,她比陆希要早一个月怀孕,孩子已经出生了,这会她脸色苍白的躺在马车里,“大娘子。”
陆希安抚的拍了拍司漪的手,搂过绵绵轻声安慰着。
王直等陆希上了马车后,一路疾驰,马车里已经铺好了绵软的垫子,但对陆希来说还是过于颠簸了,她咬着牙,不让□溢出口。司漪还没有出月子,对这种颠簸对她来说,无疑也是一种煎熬,但她和陆希一样,硬生生的忍下了□。
穆氏三人见陆希脸色发白,脸上冷汗都流下来了,穆氏忙将陆希搂在怀里,想用自己的身体给陆希一个缓冲,陆希被穆氏动了动,感觉孩子在肚子动的更厉害了,她蓦地把衣袖塞到了口中,狠狠的咬着。
“郡尉,你看!”瞭望台上,一直拿着千里眼不停看着的小兵突然激动的大叫道:“援军来了!”九月的辰时,天色已经差不多亮了,小兵借着千里眼,轻而易举的看到了远远赶来的大军。
高严蓦地夺过千里眼朝外望去,地平线像是突然出现一片黑色的湖泊,闪烁着阴冷而夺目的光芒,黑波盈盈、万马奔腾,即使隔得这么远,都能感受到那种震撼可怕的力量。
“禁卫军来了!禁卫军来了!”如此城头上响起了一片欢呼声,这种气势只有大宋最精锐的部队――隶属皇帝的禁卫军才有!
“跟我一起出去,接应援军!”高严将千里眼丢给小兵说道。
“唯!”将士们气势如虹的应道。
“女君请下车。”王直站在马车外说道。
陆希一路颠簸,只觉得浑身疼的厉害,等马车稍停后,她躺在马车里,喘着气,听到王直的声音,勉强的起身,春暄和烟微忙去扶她。陆希在两人的帮助下,勉强下了马车,她虚弱的靠在春暄身上,只觉大腿根部一阵酸疼。
“女君,请跟我来。”王直一手抱着自己的儿子,一手抱着女儿,也扶着虚软无力的妻子往里面走去。
出乎陆希意外的是,王直领陆希来到了一间非常靠近城门的别院,近到她完全可以听到城门口的打斗声。
“女君,请上竹篮。”王直并没有领他们入内,而是在院子里让陆希上一个竹篮子。
陆希已经没有精力去询问王直,他要放自己去哪里,勉强上了竹篮后,迷迷糊糊间看到王直将竹篮放入一口井中,人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砰!”魏军吆喝着再次抱起撞木狠狠的往城门口撞去,这一次城门口又一次被撞开了,这一次大门撞开后,没有宋军阻挡。
宇文浩负责主攻西城门,这任务是他逼着宇文靖给他的,看着宇文靖这次立下大功,而他什么功劳都没有,宇文浩都急红了眼,无论如何,这次涿县,他一定要拿首功,见大门已经撞开,而宋军没有出现,他哈哈大笑,“给我冲!进去杀光那些宋人!”
魏军们在主将的指挥下,朝城里奔去。
“哒哒”闷闷的马蹄声传来,宽阔的街道上,出现了一队全副盔甲、手持大盾长矛的骑兵。
很多冲在最前面的魏军,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疾驰而来的马匹踩成了肉泥,骑兵手中的长矛挥舞,很快冲进来的魏军就被冲散了!
尤其是冲在最前面的一黑袍将军,手中大刀寒光一闪,就有一名魏军倒地。
“高严!”宇文浩的副将是见过高严的,一见来人那貌若妇人的长相,失声惊叫。
这时候,魏军们突然听到宋军的欢呼声“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宇文浩骇然扭头,远远的瞧见尘土飞扬,显然是大军来了,“怎么这么快!”得知宋军援军将至后,就有宇文靖亲自带着一万大军去阻拦,难道宇文靖败了?
“将军,快走!高严还来了!”副将催促着宇文浩说道。
宇文浩见这么多宋军,咬了咬牙,策马就跑。
高严领的这队亲卫,憋了两个月,眼见终于可以有真刀实枪杀魏军的时候,一个个挥舞着长矛,所到之处,魏军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
高严一眼就看到了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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