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亦你的家人都不在了是不是?”茜宇侧脸看着缘亦,面色却异常平静。
缘亦垂首,一记苦笑,嘴边道:“是啊,如今奴婢是孤身一人了。”
“你已有三十岁了,便是出宫也难婚配。可当年为什么不走呢?”茜宇问,“你大可以和凌金她们一起离宫,我定会给你安排下好人家,可你却要我将你留在皇后身边,为什么呢?”
缘亦含笑:“皇后娘娘和奴婢一样只一副心肠。娘娘膝下三个儿子外加庶子庶女,手上六宫琐事,还要照顾皇上,恐怕没有比她辛苦的人了。奴婢想留在皇后身边,却并非为了皇后,只因您去了燕城,若连奴婢都走了,谁来照顾小王爷呢!”
茜宇似乎很早就猜到这个答案了,她转身躲过缘亦的目光,将晶莹的泪珠裹在眼眶,口中道:“谢谢你缘亦。”
“娘娘,您是不是打算离开皇宫?”缘亦的声音有些哽咽,后面的话却充满了坚定的语气,“若您还是要留下小王爷,就放心交给奴婢吧!”
缘亦日夜在自己的身边,茜宇很早就知道是瞒不过她的,她深深吸了口气,垂首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低声道:“一定会走,那个皇宫里已没有赫臻的任何痕迹,我留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可是他们是皇子,不仅属于我,更属于整个皇室,所以我无法带走。”
缘亦抿紧了双唇,只见茜宇抬头看着自己道:“若有一日我当真走了,孩子们就拜托你了。我定是个不称职的母亲,但我相信若有你在身边,他们会理解我。我会让昕儿奉你为长辈,将来为你养老送终。事实上,臻昕也算是你的孩子了。”
“娘……娘娘……”缘亦的咽喉似乎被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问道,“您为何不托付给端靖太妃呢?”
茜宇微微摇头,轻叹道:“当年薀蕴姐姐的话犹在耳畔呢,我想我是出于同一个理由吧!只是不知道李红袖当初会不会也这么想了。”
“奴婢明白了。”缘亦上前扶着茜宇,“但此刻,您还是先休息吧!若让王妃发现了,又要担心了。”
茜宇笑而不语,顺从地跟着缘亦入了房去。
翌日天气晴朗,午后日头高高晒着将大地烤得热烘烘的。傅王府的车马最早抵达尚书府,几位夫人相拥而入许久之后才有其他府邸的夫人陆续前来。
正厅里摆了两桌果品,有侍女环绕执扇驱热,一旁仅琴箫合奏,众人静静坐在桌前聆听倒十分惬意。
一曲终了,低低几声评论,便有周侍郎家的夫人半玩笑半抱怨道:“看着秦夫人如此幸福,当真羡煞我了。我们家大人此刻见我出了来,不定怎么和几房姨娘亲热呢!”
此话一出引得众夫人掩嘴而笑,周夫人的泼辣是出了名的,只是想不到她会当众揭丈夫的丑态。朱氏微微犯窘,抬眼去看坐在一侧的皇太后,却发现她只是饶有趣味地看着周氏,似乎对这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这位夫人的身孕看起来也有五个月了吧!可请大夫瞧过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是头一胎吗?”同桌而坐的一个年轻夫人对茜宇这张生面孔产生了好奇。
周氏立刻来了精神,起身来到这一桌,笑盈盈对茜宇道:“看你这么年轻,是头一胎吧!府上大人膝下可有孩子了?若是长子就好了。可叹我的肚子就是不争气,横竖生不出儿子来,才叫那几房姨娘占了便宜呢。我生过两个女儿了,这生孩子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你可要小心保养啊!”
这样肆无忌惮不用任何敬语的话倒是许久没有听到了,虽然言辞有些粗俗,但也情真意切叫人心中舒服,茜宇正要笑盈盈应对,朱氏却起身扶着周氏回到座位上笑道:“世子妃和二少夫人会好好照顾这位表妹的,周姐姐就不必费心了。”于是又俗套几句,便要回座,却有奴婢过来在她身边耳语几句,朱氏微微点了点头。待回到座上,又和众人笑言几声后,便低声与徐萌妯娌二人商量,遂以孕妇不宜久坐为由,将茜宇送入了后堂去。
“几位夫人平日里还是很端庄大方的,周夫人恐怕多喝了几杯甜酒,这才在您面前放肆了,太后娘娘不要见怪。”朱氏恭恭敬敬地解释着,如此已反复二三次了。
“哀家只觉得有趣呢!夫人不必拘谨,不然哀家今日来就没意思了。”茜宇无奈,微微一叹,转而看着秦成骏似期他能安抚妻子。
秦成骏果然会意,片刻后便让妻子带着徐萌二人又回去了前厅,自己却道:“今日有些炎热,不过后院里草木葱郁夏日里也凉爽如秋,太后若不嫌小家园艺比不得皇室园林,微臣倒愿意陪您去走走。”
茜宇知其有心邀自己一游自然不会推托,何况今日自己以平民身份出现,随处走走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于是安步出了房门,待二人缓缓来到后院,果然幽静凉爽很是宜人,茜宇吸了一口花香莞尔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般雅兴。”
这句话本不需要回答,于是秦成骏一步一步往后退去,直到退出后院侧身守在外面。而正欣赏满园景致的茜宇竟丝毫没有发现,当她转身要问秦成骏话时,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了。
心头徒然一紧,聪明如茜宇,她不会猜不到秦成骏此举的用意,嘴角扬起富含深意的笑容,她放眼看去,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书斋。于是缓步向书斋走去,右手不自觉地扶胸似乎要抑制那跳的厉害的心。
可立在书斋门前的那一刻,茜宇却停下了脚步。以她的猜测,甚至是肯定,屋子里的人一定是赫臻,秦成骏和父兄千方百计将自己接出宫,就是为了让自己见他一面。
可是,赫臻想见我吗?若是他要见我,又何须大费周折?
茜宇稍稍回身抬眼望向院门,果然门边上露出一角长袍的下摆,“守在那里的是秦成骏吧!”心中一叹,又深一层明白了秦成骏的用意,他之所以不事先告诉自己,是不想被当面拒绝,或者根本不希望自己拒绝。
“难道我想见赫臻的心绪是写在脸上的吗?他和父亲何以如此了解我?”茜宇淡淡一记苦笑,抬步前行,欲离开书斋出院子,理智告诉她,眼下绝不能见赫臻。
“成骏你在外面?怎么又来了不进来?”赫臻那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应声而涌出的泪水顿时模糊了茜宇的双眼,心跳已乱得没了节奏,一并连双手都颤抖了。
他真的还活着!
茜宇脑海中产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这句话,那双绣了平安如意的鞋子缓缓转了方向。
“吱嘎”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赫臻正背对着外面在书架上查找书籍,他翻阅着手里的书册笑道:“怎么不和夫人在前厅待客?是不是觉得一屋子女人有些应接不暇?”
茜宇在泪中挤出最灿烂地笑容,微微向前跨了一步。
耳中听到裙裾摩擦的声响,赫臻心中一愣,一边转身一边问道:“是秦夫……”
话音在嘴边骤然停下,看着眼前因怀孕而隆起了腹部却更显得身姿瘦弱的女人,这此生挚爱的女人,赫臻的脑海中轰然一片空白。
第三十六章 灵犀灵兮(四)
茜宇那张已被泪水肆横的脸上挂着叫人看着心痛的笑容,幸福中充满了楚楚动人的委屈之态,这一刻哪里还有什么母亲,哪里还有什么皇太后的威严,她只是赫臻的娇妻,是一个需要爱来呵护的女人。
“您……还好吧!”茜宇双手叠在身侧,微微福了福身子,继而用笑容锁定赫臻,不想他在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赫臻脑海里的空白被茜宇的泪水、笑容和温和的话音一一填满,这一刻才突然清醒,原来自己不是做梦。
手中的书册被迅速放回了书架,身影在一瞬间冲到了茜宇面前,多少次他克制着自己对于茜宇的思念,此刻伊人就立在面前,那就让那些理智和大义先去一边吧。
这样有力而温暖的怀抱久违了,可一点也不陌生,茜宇似乎放下了身上所有的重压,只是安逸地靠在赫臻的胸前,仔细聆听丈夫胸膛里坚强有力的心跳。
“宇儿,待一切安定,我要带你走。”
二人相拥许久,赫臻才说出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却不知已将茜宇那颗受伤的心完全地治愈了。
赫臻轻轻推开茜宇,捧着她的脸蛋,低声问:“这一次怀孕要我的宇儿如此辛苦,这个孩子当真顽皮的紧,宇儿能承受吗?”
因自己一直在赫臻的心里,所以丈夫不带半句久别重逢的客套,赫臻说的话,仿佛他们天天都在一起,半刻没有分离。许久没有在心中生出这番甜腻的滋味了,茜宇认真地点了点头,一如从前在他面前的娇柔,“有你在,我有何惧。”
“呵……”赫臻幸福一笑,握着茜宇的手抵在自己腰侧那险些致命的伤口上,轻声道,“这儿早已经愈合了,宇儿不必再担心了。”
茜宇心疼不已,复又贴在赫臻的胸前,低声道:“若那一日我不来,你会不会就此去了,把我一人留在这世上。若那一日我来了你还是去了,我又该怎么办呢?”
“傻丫头。”赫臻左手捧着茜宇的下巴,举起自己的右腕摆在茜宇的面前,笑道,“我和宇儿有千年的约定呢,如此去了岂不是如小儿般言之不信。”
茜宇幸福极了,脸上绽出甜蜜的笑容,双手用力环住了赫臻的腰。她不愿再追究曾经的痛苦,也不想再谈从前的悲伤,总之那一切都过去了,便是往后要面临的问题那也远远还没有发生,她只要享受这片刻在赫臻怀里一个娇弱女人被丈夫呵护的温暖,放下一切身份,扔掉一起包袱,就这样抱着赫臻,贴在他的胸前。
秦成骏再侧身看院中情景时,已不见了茜宇的踪影,他将目光落在书斋上,嘴角挂起淡淡的笑容,其中盈满了释然和几丝极淡的失意。
正如缘亦猜到了主子要离开皇宫,却猜不到为了什么要离开。若珣猜到了皇兄要自己进宫是为了忽仑王子进京和亲一事,可是她猜不到,皇兄竟然真的要自己下嫁忽仑,去那个传说中蛮夷荒凉之地。
臻杰对若珣说出这些话时,妹妹的反应和神情让他很意外,当年央琳皇姑抱着他的母亲嚎啕大哭请求她向丈夫求情不要让自己出嫁的场景他不曾忘记,彼时立下的誓言他不曾忘记,但眼下的无可奈何不得不让他对妹妹做出同样残酷的决定。只是他的心底很清楚,只要一切妥当谋划得力,事情是可以有转还的余地的。
“贞仪贵妃曾对臣妹讲,皇上是最疼女孩儿的,她原意为皇兄生一位小公主,好叫皇上欢喜。”若珣立在臻杰和悠儿的面前,那双总是光芒熠熠的大眼睛此刻黯然无神,眼圈微微泛红,细细的眉毛高高耸着,双手在广袖之中握紧了拳头,“还好贞仪贵妃带着腹中胎儿走了,若当真生下一个小公主,只怕将来也有这样的命运。皇兄,臣妹别无所求。”若珣霍然跪到了地上,口中坚毅道:“若安、若玲将来也要婚配,只求您给她们指个好人家,还有小元戎,也让她像若晴姐姐那样幸福吧!皇室牺牲臣妹一个,足够了。”
“珣儿!”臻杰低呼一声,浓眉紧蹙,不是他不敢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妹妹,而是他也没有十成的把握,这桩婚事能否有转换的余地,一切尚无定论。“珣儿若万分不愿意,皇兄可以再做打算。”
若珣的笑容带着半分凄绝,“再做打算也不过是牺牲旁的女孩儿,又有什么区别呢?皇兄……”若珣颔首望着自己的哥哥,问道,“您将母后送回王府去休养,是因为她曾笃定不要臣妹牵扯这桩婚事,所以才有意支开她么?”
“当然不是!”臻杰并非愤怒于妹妹此刻冷漠的话语,只是心疼不舍聚在心头混乱了理智,“珣儿你岂可这样想?”他一挥手,背对着若珣道,“跪安吧!这几日就住在坤宁宫,没有朕的旨意,不许离开皇城半步。”
“皇上……”悠儿轻呼一声,却瞥见丈夫坚毅的眼神,不敢再言。
“臣妹遵旨。”若珣恭恭敬敬地行了拜礼,起身一步步走出涵心殿,门外恭候的侍女迎了上来,问主子欲往何处。
若珣怔了半日,轻声道:“去上书房吧!”
“皇子之间有嫡庶之别,长幼之分。若立东宫太子,则兄弟之间又有君臣之别,太子将继承大统是为储君,从此兄弟再见需行君臣之礼,已非……”真舒尔向臻昕和杰宸絮絮说着这些时,偶尔颔首便看见了立在窗外的若珣,今**面上悲戚的神色颇叫人担心,舒尔心头一凛,他也是知道的,忽仑人不日便要进京了。
“长公主有礼。”舒尔起身向若珣问好,却见若珣向后退了一步。
两个孩子转去看,遂跑到窗边笑眯眯问若珣又来做什么。若珣摸着臻昕的脑袋,口中的语气已和昨日有了分别:“皇姐想给母后做幅画,想请真大人指点几笔,昕儿和宸儿自己看书好么?”
“是!”叔侄二人欣然应承,便退回了座位去。
“本宫在福园摆了画具纸张,真大人安排了昕儿与安儿,就去福园吧!”若珣语气平淡,竟不等舒尔回答便旋身走了。
第三十七章 情窦初开(一)
“论资质,昕儿与宸儿谁更胜一筹?”
坤宁宫里,睿皇后坐在重重纱帘之后,端着一碗凉茶却不曾入口,眼神中透着一股子不容回绝的严肃。
一袭白袍的真舒尔立在纱帘外,面色疑惑不解,此刻他更担心福园中的若珣是否了解自己爽约的原因,长姊的命令在她离开书房的顷刻便跟随而来,自己便被古嬷嬷先行带到了这里。
“他们不过是七岁的孩子,此刻下定论为时过早,听母亲讲当年长辈们都以为二姐会比您更出众,如今却完全相反。聪明伶俐的二姐现在只是幸福的小妇人罢了,而您却掌凤印,统御六宫。”真舒尔心中很明白臻昕与杰宸之间的确有着差别,但如此避重就轻的回答,只因她顾念着茜宇。
悠儿将手中的茶碗放下,悠悠道:“舒尔你的确长进了,绕了这么多话只是为了不答我的话。”
“是吗?”舒尔淡淡一笑。
“我心中想什么,你一定很清楚。”悠儿缓缓起身轻声叹道,“据我所知你和太后之间很是熟络,那太后心中有怎样的想法你也很明白吧!”
舒尔微微侧脸去看一旁立在茶几上的沙漏,口中不紧不慢地答道:“皇后放心吧,该怎么做我心中很明白,何况我只是在宫里待一个月罢了。”
悠儿透过纱帘看到弟弟时不时去看一旁的沙漏,微微摇头笑道:“后宫之中规矩森严,怎么可能让你随便和女眷相会?福园里我已经派古嬷嬷去了,若珣此刻已被送到端靖太妃那里。舒尔……”悠儿顿了一顿,“其实我也不晓得你如今该怎么做,是给若珣希望,还是让她绝望。”
“这是你们把皇太后送出宫的原因?”得知若珣已不在福园,舒尔心中微微一定,却问,“若皇太后在宫里,恐怕几日后忽仑王子来了也休想见到若珣公主吧!”
悠儿的嘴角挂出奇怪的笑容,转身欲望内殿而去,一边走一边道:“自然不是为了这个,为什么你们都会这么想?”
“都……这么想?”舒尔心中疑惑,难道若珣也是这么以为?
蝉噪林逾静,福园之中若珣独自坐在画案前,洁白的宣纸上什么也没有留下。一个绿衫宫女匆匆而来,福了身子道:“公主坐着只怕晒坏了身子,奴婢看真大人不会来了,奴婢们在园子外头守了那么就也没看到大人的影子。”
“他为什么不来?”若珣黯然极了,双手揉搓着手中的丝帕心中暗暗一问,末了对身边宫女道,“那知不知道真大人去了什么地方。”
“不知道,公主要不要奴婢去上书房问一问?”
若珣摇了摇头,立起身子口中道:“问了又如何,总之是不愿意来了。”
许是被太阳晒得太久中了暑气,若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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