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挡得一刻便挡上一刻吧。若是等得都将这恭谨善良形成了习惯,也就好了。
众人又笑谈了片刻,便纷纷起身。德妃笑道:“今儿大伙儿讨饶了颜妹妹,便算开了先例了。眼下天气正好,便时不时出来走动走动吧,轮流做东闲聊片刻,总比闷在自己寝宫里好。”
余下的几人皆点头称是。李朝霞开口道:“既是如此,下次便我来吧。我那娘家带来的丫头,能做得一手北边的小食,味道独特的很,与这宫中的精致点心大不相同呢。”
“过上个三两天,我嘱了她做得,便去姐妹们宫中请人。”
德妃笑道:“既是贤妃妹妹先开口了,又勾了大伙儿的馋虫,我便不抢这个先儿了。贤妃妹妹做了东后,我再来便是。”
众人哄笑,皆道往后口福不浅,其乐融融的样子,令欢颜也真正开怀起来。
回了永禧宫,进了暖阁,见得穆霄启靠在软榻上发呆。走上前去抱过他,倚在怀中轻拍。
“啊,咬我作甚!”欢颜低呼。
穆霄启愤恨的望着她,“你说你不该咬么?今儿明珠阁里那事儿,谁都说得做得,只有你不行。”
转瞬又低了头,查看欢颜被咬了的胳膊,“还好我未用力。”
穆霄启忙着看她那胳膊,只觉得几滴泪噗噗落了下来,抬眼一瞧,欢颜委屈的泪水含了满眶。
“咬疼了啊?”穆霄启小心的问道。
欢颜摇头,“这个和心疼比起来,算得了什么。若没有这一日日的栽赃陷害,你当我愿意如此么?”
“你是皇帝,我是贵妃,无论如何也离不了这个位子这个宫廷去,如此说来,也只有今儿这个安排方才算得上策。”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只要你的心依旧在我这里,我就知足了。”
“也许明年的明年,也许明年的明年的明年,等我生上个一子半女,便连你的心我都不要了,我带着我的女儿儿子,在这宫中安稳过一辈子便可。”
穆霄启又气又笑,“什么明年的明年,明年的明年的明年,好好说话都不会了。若是你生了孩儿便不要我了,我宁可你一辈子都不生。”
“总之是我对不住你。再约来世的话说了多少遍了,再说也说絮了。我的心,永远只放在永禧宫,只放在欢儿身上。”
第3卷 尾声 第3章 海边重逢
“今儿这事儿,若是皇后为我如此安排,我只认为她尽职尽责。若是母后为我如此安排,我只认为她为了皇家开枝散叶。唯独是你,心里多大的委屈,我难以想象。”
“越是如此,我越该珍惜你的一片情意。我的欢儿,胸中有千秋壑呢。”
“等这宫中有了几个天资聪颖的皇子后,我便停了选秀。子嗣不少,我看谁还再敢阻我专宠。”
欢颜吃吃笑了起来,“怪不得你答应得痛快,原来你这么想。也好,如此想也好。”
穆霄启疑问道:“欢儿,你到底为何不想给我生个孩儿?别人生的再好,也不如你的呢。”
欢颜佯怒,“昏话。怎么叫别人生的,不是你的么?人家都说自己的孩儿别人的老婆才是天下最好的,都是你的孩儿,你为何还要看那孩儿母亲下菜碟儿?”
“我都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不是不生,而是眼下不生。一来我年岁尚小,怕生了孩儿先天不足,二来这专宠尚在,我实在怕怀上后被人害了去。”
“等她们都生了,孩儿也都大了些,心中满足有了依靠,不再随意便起害我孩儿的心,我才能踏踏实实生上一个两个,这样不好么?”
穆霄启听罢心中暗道,原来欢儿还有这个顾虑。也对,先皇的那个陈皇后无子,不就是害了自己四位皇兄仍不罢休?
眼下这还未曾怀得龙胎,便被人害了几次了,若再怀上一个,岂不要了命去?
就算是诬陷吧,跪上片刻便能解释清楚,那龙胎初怀之时尚未坐稳,也是难以保全了。
何况除了诬陷,还有其他手段呢。下毒,暗杀,推搡,下绊子……唉,想想就可怕可恨。
“谁若敢害你和你的孩儿,我必将她九族诛尽!在大穆朝抹了那个姓氏去!”穆霄启狠狠的说道。
欢颜摇头,“若是我与孩儿都被害死了呢?你即便再诛杀她九族,又有何用?岂不是悔之晚矣?”
“刚刚你走后,几人又谢了我的恩典。德妃贤妃都不用说,那都是恭谨老实的人儿。其他几位还不好说,不过看样子,眼下是都明白的。”
“唉,宫里的日子,不就是如此么,习惯了便好。无论是葫芦是瓢,哪个起来便按哪个吧。”
“还有啊,西六宫那边我都派了妥帖的奴才过去。过个十天半个月的,我就召来问问,若有比较出色又善良的,便临幸了吧。”
“反正你三天宠幸同一个也是宠幸,还不如一天换上一个,也省得你无趣。”欢颜说罢,抬眼轻笑。
穆霄启无奈叹气道,“你还真拿我当种马啊?”
“这些事儿本该皇后操心的,皇后那身子又总是不好。欢儿,苦了你了。”
欢颜摇头,“莫总说苦与乐的。都说心中有爱便有欢乐,你的爱,便是我在这后宫中勇敢活下去的理由。何况,我们还有来世,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的来世。”
穆霄启握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欢儿,欢儿。”
“对了,忘记与你说。那方子起了作用,得了病的军士们好了大半了。”
“真的?”欢颜闻听此言喜不胜喜,“太好了,既是如此,伯虏只日可破啊。”
穆霄启点头,“若是破了伯虏,你是第一大功臣。我便昭告天下,朕的贵妃不是奸妃也不是妖妃,她是大穆的福泽。”
欢颜忙摆手,“什么奸妃妖妃,随他们说去。只要你知道我不是便好。我何必在意别人如何说我,我只在意你。”
“何况将士们在那恶劣的西南浴血奋战,哪个不是鼎鼎的英雄?”
穆霄启笑道:“可不是。尤其齐源与李清泽,两人还真是绝配,一个兵法阵法诡异莫测,一个武功高强勇猛无敌,当真称得一位儒将一位虎将呢。”
“等破了伯虏,便给他们荫妻封子。”
欢颜瞧了瞧穆霄启,“使不得呢。老将军们守了西南多少年,若是伯虏早犯,也早就被他们打跑了不是?”
“这两位不过是赶到点儿上了,又是皇亲国戚,若再封妻荫子,也容易权利过重呢。”
“朝霞姐姐又刚生了皇子,虽说她并无野心,若是外戚势力过大,也不好控制。”
“我以后也要生孩儿的,若是生个皇子,他的外祖是国公,大舅舅是国公世子,余下的两位将军舅舅一位靖北,一位戍卫西南,姨夫又是近卫统领,莫不这天下的一半就已归了他?”
“如此的话这朝堂岂不乱了套去?阿谀奉承的,心怀叵测的,个个令人应接不暇,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寻了错处去,如此齐家也就生生被断送了。”
穆霄启听罢正颜道:“丫头,想法儿周全。你的心,莫不是琉璃做得?”
“我才不要琉璃心肝儿,一点温度没有。我的心是肉儿长得,里面刻满了你的名字。”欢颜调皮笑说。
穆弘九年,八月底。
皇后从打入了夏后身子便大好起来,欢颜便与德妃商议,一同前往坤宁宫跪请交还中宫令,仍由皇后执掌后宫,两人辅佐便好。
欢颜乐得清闲的过了这几个月,还真比自己执事时轻松许多。心中便想不通,为何那书里总说,但凡是个宫妃便窥视皇后宝座?
不说别的吧,单单这琐事,便累得要命呢。就说前头这几个月吧,隔个十天半个月,便有晋位,迁宫,安排奴才等事,劳心劳神。
更不用提皇上的生辰,太后的千秋。中秋节,重阳节,各种节日。
窗外的紫桂树,花儿将开得繁茂。昨儿便使人收了些,酿酒的酿酒,蜜渍的蜜渍。
平安这个奴才,酿酒的那一套手艺还是当初御酒坊学来的吧。夏日里天不亮便总带着小山子几个去镜湖,说是收荷露去了。
第3卷 尾声 第4章
准备酿桂花酒的时候,欢颜瞧着那几个搬出来的大瓶小罐,不禁发笑。先不说这些荷露用了多久才收来,只想几个小太监做了宫女们该做的事儿,轻手轻脚的去收露水,便是觉得逗人呢。
想起前一个冬天收的梅雪,欢颜当时便问平安,酿酒时用得上与否。平安大喜,立刻向主子求了两罐。
“若是再有些竹沥液便更好了,可惜这里是北方。”平安当时说道。
“这有何难,太医院想必便有,只不过人家不是留着酿酒的,那是配药用来止咳化痰的。”欢颜笑说。
平安恍然大悟,“可不是么,多谢主子提醒。奴才要得不多,手掌高的小瓶足够。奴才这便去太医院要来。”
当时望着平安远去的背影,欢颜便想,这人世间的事儿啊,只要看开了,快乐便多得很呢。
酿酒时意外得了梅雪,平安便欣喜;得了自己的指点,又能寻到竹沥,平安更是欣喜。一个无根的奴才,这么简单的事儿,却也能令他喜笑颜开。
若一个人,总拿自己的悲苦去计较她人的快乐,那悲苦便苦上十二分也不止;若以他人的痛苦来衬托自己的幸福,那幸福便也挂上了自私的颜色。
唯有平和。平和并不等同与冷漠。
平和的人,也可以有些小快乐,像平安那样。也可以有些小忧伤,却绝不会让这忧伤影响自己整个的生活。
欢颜逐渐的做着,逐渐的学着,逐渐的习惯着。
却在望着窗外偶有桂花簌簌飘落的时候,想起了那个前世里,自己最爱他的歌喉的男子,那个过早飘零坠落的生命,那首如同写照他命运的歌。
“我是风筝高高地飞
我是风筝天南地北
一生注定不能後悔
没有人管没有人陪
我是风筝高高地飞
我是风筝我无所谓
青春注定短暂凄美
风停之後就要坠毁……”
多少无奈,便尽在这词中。
但很多时候,无奈一笑,将烦恼抛至脑后,日子就好过得多,不是么。
哪怕,偷偷安慰自己说,短暂之后就坠毁,毕竟也曾凄美过。就如同这紫桂,繁华过后,在秋风中飘零。
繁茂盛开的时候,这紫桂可曾拒绝过矜持过?飘洒零落的时候,这紫桂可曾留恋过挣扎过?
去年秋日,它因了新来这永禧宫,想必是故土难离,或者是伤了根系,便开得稀稀落落呢。
今年却不同,刚一进了八月,它便盛放起来,那桂香染满了整个永禧宫,时不时还钻过窗纱,熏染着各个角落。
前世时,欢颜曾经玩笑说,爷命由爷不由天。
若是自己的前世,不对那份爱情过分执着,也许那个人生,便会不同。至少在二十九岁前,都是幸福快乐知足常乐的。
那个命,还真由了自己呢。刚刚二十出头,便一副怨妇的样子,活得委屈,活得凄惨,活得累了父母,活得令亲朋不忍睹目。
若爷只是一棵桂树呢?秋风初起时绽放了满枝,秋风萧瑟时花悠飘零,来年的秋天,便打死也不再绽放?只为拒绝再度飘零?
“欢儿,西南喜报!西南大捷!”穆霄启快步走了进来,手中高扬着那奏折。
欢颜被喊得一愣,回了神转身,“是么?这可太好了。西南的秋冬阴寒湿冷,若这战事再拖延下去,对将士们有弊无利呢。”
“是齐源,设下计谋捉了伯虏的族长与几位长老。伯虏的青壮年几乎都战死了,只剩下几百妇孺。怕是以后,西南再无伯虏这一族了。”穆霄启喜出望外的说道。
欢颜沉吟片刻,抬眼说道:“皇上不想斩草除根么?”
穆霄启一惊,“让西南守军尽杀妇孺?这事儿,我做不出,齐李二位将军也做不出啊?”
欢颜轻笑:“想什么呢你,谁说必须尽杀方能斩草除根?族已亡家已破,几百妇孺不足惧也。”
“母子离散,兄妹离散,男女离散,足矣。”
穆霄启微抬了抬眉,笑道:“吓了我一跳。如此甚好。”
“其实,伯虏也只因为祖居之地太过荒芜了。那深山里,种不活庄稼,养不了牲畜。屡次犯边,也只是想弄些肥美的土地罢了。”欢颜道。
“只可惜,手段恶劣。小小伯虏,何不称臣,却要武力解决?若是早早称臣,完全可以打成零散,融入西南百姓里,过上男耕女织的日子。”
“可见这伯虏人,身体强壮,大脑短路。”欢颜说罢,双手捂嘴。还说人家短路,自己也够短路的。什么词儿都往外秃噜。
穆霄启其实早就习惯了欢颜的胡言乱语,就算前所未闻,多少也听得懂什么意思。
轻拉下欢颜的手,吻了吻那花瓣般的红唇,“今儿晚上,我要回来睡。”
欢颜赫然一笑,点头。
“我总觉得你与以前不同了呢。怎么话愈来愈见少,笑容也不似以前那般开心了?”穆霄启揽过欢颜入怀。
“人总是要学会习惯的,不是么?”欢颜低声说道。
穆霄启揽紧了她,似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胸膛。
欢颜自他怀中抬起脸庞,“西南大喜,只是一喜呢。后宫里尚有三喜,臣妾恭喜皇上四喜临门。”
“嗯?”穆霄启疑惑的看着欢颜:“后宫哪三喜?”
欢颜轻轻推开他,“陈修容、杨修媛与于宝林都有了身孕。”
“于宝林的龙胎怀得早些,两个多月了,陈修容、杨修媛的尚不满两月。太医院来人回禀,皇后娘娘正在午睡,便至永禧宫亲自禀报。”
“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宫里,我已打发人去报喜了。只有皇上还不知,臣妾藏了个私心,想亲自道喜呢。”
“欢儿,你,唉,”穆霄启拧紧了眉头,“你为何如此苦了自己?随便打发个奴才去禀报与我便好,为何偏要亲自说与我知晓?”
第3卷 尾声 第5章
“臣妾为了邀功呢,皇上三位嫔妃都怀了龙胎,不是臣妾的功劳么?对,还有皇上的功劳。咱们两人的功劳,当然要咱们两人独享。”欢颜不冷不热的说道。
“欢儿!”穆霄启低促的喊道。
欢颜躬身道:“皇上,臣妾说了,人总要学着习惯。也许开始是个漫长又痛苦的过程,真正习惯了,便好了。”
穆霄启心中冰冷。这种疏离,这种尊卑,这种顺从,便是自己想要的么?伤心和绝望逐渐的爬进眼底,那黑瞳,如同冬夜空中冷冽的星。
“我不许。”穆霄启一把拉过欢颜,霸道的说道,“我决不许。”
自己每日里换着不同的宫妃侍寝,不也是为了广散枝叶,然后便与欢儿日日携手么?
若像她所说,习惯了便好,岂不是以后都像今日这么说话,这么做事?携手共度余生,也不会再有何乐趣了吧。
“不许我习惯,只愿我为你伤痛么?”欢颜抬头望他,“你不是说,无论我是否红颜老去,无论我是否脾气古怪,哪怕我瞎了哑了,都还与最初一般爱我?既是如此,为何偏要我伤痛?”
穆霄启张口结舌。这是自己说的没错。
支吾了半晌,穆霄启方才开口:“我是怕你习惯了,便不稀罕我了。”
“爱也是一种习惯呢,傻瓜。”欢颜轻点穆霄启微皱的眉头,也想抚平他每一寸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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