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凡一声叹,窗外也是一声叹。
周凡和殷橘一惊,周凡忙高声问:“谁?”
“是我。”窗外映出一个影子,轻声说话,“姐,姐夫。”
“小倾?”殷橘赶紧起来了,“你怎么来了?”
周凡忙去打开了门,把人让了进来,还向着外头瞅了瞅确定没人才关紧了门,拖着人进了室内,数落着:“你胆子就这么大?还敢来宫里!不怕出事么!”然而把人拉进来之后再看,简直魂都要飞了,“小倾?今,今天宴上是你?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殷橘这才看见,进来的并不是往日见着的三子样子,而是今天宴上的周正。
孤竹倾揭了人皮面具,摘了手套,淡淡笑了,只听着周凡数说,并不回言。
“小倾?”殷橘伸出手,仔细看着身材高大的男人,几步走了过去,一把抱住,“小倾!”哭倒在孤竹倾怀里。
“姐,别哭。别哭了……”孤竹倾顿时慌了手脚,“姐……”抬头去找周凡,“姐夫……这……”
周凡无奈,拉了殷橘坐下:“小倾这个时候冒险来,肯定是有事的,你先听他讲。”
殷橘擦了泪,勉强笑出来:“说的也是。小倾,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孤竹倾清淡笑了,垂了眼睛:“其实也没什么。我是来告辞的。只是,想见见姐。”
“你要走了?”殷橘明知是必然,还是不忍不舍,“准备去哪儿?”
孤竹倾摇头,并没多说:“姐,以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若有一日问斩,姐,你别去看,也别让殿下去看。我脚踝上的镯子,我死之后,麻烦姐夫帮我收了,送给殿下。”
“小倾!你什么意思?”殷橘慌了,心里绞痛,抓住了孤竹倾的手,仰头看他,眼神狂乱,“你要做什么?不准去送死!我不准!你要好好活着!你明白么?你要好好活着才行啊!”支撑不住,软了下去。
周凡及时抱住了殷橘,才没让她摔在地上,责备孤竹倾:“小倾,你到底要干什么?”
“姐,姐夫,我……”孤竹倾也慌张,看见殷橘的样子,真是什么也不忍说了,“我,我是要走,怕,以后遇到什么事情,来不及说,所以才现在讲了……姐……你别这样……”
周凡狠狠瞪了孤竹倾一眼,扶着殷橘半躺在床上,不让她再下来了:“你歇着,小倾来告别而已,他要走了,以后哪有机会回来?还不得躲远远的?可惜你们姐弟才相认,以后都怕没什么机会再见了。小倾也难受呢,你再这样,他不是更不舍得走了?”
殷橘虚弱的点点头,歪在周凡身上,强撑了笑脸去问孤竹倾:“既然是告别,见过七妹了?”
孤竹倾摇摇头,苦笑:“不敢见殿下。殿下想要的,不是孤竹倾,是三子。”
“孤竹倾和三子从来都是同一个人!”
“三子无牵无挂,没来历没背景,窝囊也好,废物也好,一颗心只在殿下身上,所有的一切,只为殿下,潇洒惬意。孤竹倾是北狄前王的三王子,北狄到处都在找,有人想得了他杀了,有人想找了他带着推翻怒伦,有人忠心只要跟着他生死无畏;青麟也要抓他,他是皇室的仇人,与皇室有满满的血债……”孤竹倾笑着,“孤竹倾的心思,不能只为殿下,事情太多太杂。孤竹倾和三子,没办法一样。殿下接受三子,却厌孤竹倾……”
殷橘听得心痛,她却知道,其实孤竹倾的心更痛。毕竟,孤竹倾和三子,根本就是同一个。不管殷梅分得怎样清,不管孤竹倾怎样把自己分成两个,也终究是同一个。殷橘从周凡怀里抬头:“小倾,以后,你要怎么办?”
孤竹倾只说:“姐,多保重。我真愿你与姐夫能白头到老,百年好合。姐,姐夫其实心里也是你,别再伤了姐夫,辜负姐夫了。姐,姐夫做事谨慎,其实有他的苦心,你千万要能够体谅,慢慢才会知道姐夫的好,别凭着一时判断,要见以后结果才行。姐夫,我知道,姐以前有些事做得不好。只她心里何尝不难过?我不知道当初究竟是什么事。然而若是能够,夫妻二人,别再如此。”
殷橘与周凡互望一眼,又不约而同低了头。
孤竹倾笑了,看了眼周凡,却是对殷橘说的:“那我走了,姐。”
周凡叫住了孤竹倾:“小倾,在方州的时候,我曾说要与你喝酒的,想与你大醉一场,可惜没机会了。”放开殷橘,轻车熟路的到柜子里取了酒出来,给孤竹倾斟了一杯,“来,喝。”
孤竹倾颔首,将酒一仰而尽,又笑着向周凡点了下头,却是双眼一闭,倒在了地上。
“小倾?”殷橘急了,抢下来抱起孤竹倾,却见他双目紧闭,已经昏迷过去,急得她叫,“小倾,怎么了,小倾!”转头痛斥周凡,“你做了什么?小倾怎么了?”
周凡不语,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风雪猛地吹了进来。
随同风雪来到的,是早已候在门口的殷棠和侍卫们。 进了天牢,还能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受刑不受审,狱卒们天天嘘寒问暖,经常有几位了不得的大人来探视,生怕人在牢里住得不够舒服开心的,也就是凌莫非了。谁都知道皇帝陛下殷棠不过是一时震怒,把人关一阵子,等孤竹倾的事情过去了,人照样放出去,该干什么干什么。谁敢得罪凌莫非?
不过,凌莫非也不是什么挑剔难伺候的人,那些狱卒们伺候的精心,他也就安安稳稳的在天牢里住着。不过,这样几乎把天牢当皇宫内院住得安心的凌莫非,也有注意的人。
凌莫非的对面关着的人缩成一团,皱巴巴的囚服贴在单薄的身体上,即使不用给他上枷锁,也是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
那个人本来也没什么反抗能力。
凌莫非当然认识那人,张彦初。凌莫非只是奇(提供下载…87book)怪,这些日子他亲眼看着狱卒上刑,亲眼瞧着每次审讯回来张彦初都被打得伤痕累累,怎么这文弱书生就是能一口咬定他是劫粮主谋,说什么也不肯供出指使他的人。这与他一向的性情截然相悖。凌莫非所认识的那个张彦初,可是遇到点事情就要退缩,半点责任也不敢担的。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人他会咬得死紧?其实皇室里大家心里都有一个人选,却没有半点证据能证明。
最让凌莫非奇(提供下载…87book)怪的,并没有人来探望过张彦初,更没人给他传递过什么东西,找不到半点张彦初受到威胁或者什么的蛛丝马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能把张彦初这种贪生怕死的人控制得牢牢的,什么都认了?
半夜的时候牢里突然一阵嘈杂,乱乱哄哄的,把所有狱卒都给找去了。牢里关着的犯人们虽然不多,却也都被惊动了。那是少有的躁动,甚至,狱卒们的脸上能清楚的看见惶恐和慌乱。连每天都跟死了似的张彦初的眼睛都睁开了,拖着身体爬到牢门口,扒着铁栅栏使劲的向外看着,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凌莫非心里颤了一下,莫名的觉得不舒服,连一向如冰的他都有些烦躁了,竟是一夜都不安稳,即使狱卒们的骚动很快就静了,半点动静都没。
之后一直到了白天,开始能够听见用刑的声音。就只是用刑的声音,受刑的人半点哼声也没有过,悄无声息。可是整个牢里都能听见鞭子抽打的声音,闻见烙铁烙在皮肉上的焦臭,还有夹棍木棒铁链拖在地上刺耳的哗啦响……
天牢里听见用刑都是早惯了的,除了凌莫非,谁没受过几道?有的幸运些的,只过了一遍两遍,有的就受得多些。所以开始也没大注意。后来察觉那受刑的没声音,就有人开始好奇了,是那人哑巴了,还是怎么的?到了晌午的时候,竟是听着还没完。有的通晓刑罚的,听着那些用刑的声音,默默的把用了的刑都数着,渐渐却开始嘀咕了出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牢里的人都听见,也让牢里的人能听见他声音里的颤抖。
到了晚饭时候,狱卒送来裹肚腹的东西都引不起兴趣了,因着听着是几乎所有不留残疾的刑具都上过一遍了的样子。
狱卒见着犯人们眼里的神情,也皱了眉叹了口气:“快吃吧,别听了。那人跟你们不一样。就是进了天牢,我们也都知道,你们原来哪个不是高官厚爵的?犯了事进来,可没准什么时候又能出去了呢。就是上头下命要给你们用刑,我们也都有分寸。可那个不同,那个……”摇摇头,“陛下亲下的旨意,半点转圜都没有,让关起来之前先把所有刑具都用一遍再说。那是条汉子,我们看着都不忍心,下不去手。可不下手不行,不下死手更不行。你们别听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快吃吧!”
“怎么没点动静?”一个年轻些的犯人问,“刑都用这样了,那人不叫唤的?”
狱卒瞥了眼看似没什么大兴趣的凌莫非,又向着所以期待他回答的犯人看了一圈:“用刑前,那人说了,除了小时候,他一辈子没因为真痛叫唤过,这次也不想。那人让我们先把他嘴塞住,他说,他不想叫出来,好歹给他留点最后的尊严。”
牢里又是一阵唏嘘。
“那是谁?”年轻的犯人追问。
狱卒又看了眼凌莫非,最终也只是摇着手:“别问了,你们早晚知道的。”
那受刑的人被拖进牢里的时候都到了又一天的白天了。早饭之前被拖进来的,几个狱卒拽着人胳膊,丢进了牢里,就在凌莫非旁边。狱卒都已经走了,关了门,又想了想,到底还是再进去牢里替那犯人把低矮的床铺给铺了,再把人给放上去,让全身血肉模糊的犯人能稍微好过点。
牢里的犯人都不错眼的望着新关进来的人。狱卒说他们早晚知道是谁,他们还以为见着就能认出来。反正这里头的哪个没上过朝?同殿称臣,总有相互认识的。可这个他们还真没认出来。
不为别的,哪里还有人模样了?一身血污皮开肉绽都是轻了说的,无声无息的趴在床上的人,让人怀疑是不是还有气。可是没人敢惊动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孤!竹!倾!”一个字一个字的叫出那人名字的是最近的凌莫非,隔着铁栅,只有他这个至交知己才能分辨出来那边的是谁。
趴在床上的人动了一下,似听见了凌莫非的声音,缓缓的,睁开了一双浓碧如琉璃的眼。
一牢里都明白了前一天狱卒那番话的意思。谁都能转圜,唯有孤竹倾不能。原来是他,难怪,难怪……
孤竹倾噏动了一下嘴唇,终还是没能发出声音来,被痛占据的脸上勉强挤了个模糊的笑。
“来人!放我出去!我要见陛下!替我传话!我要见陛下!”凌莫非腾地占了起来,大步到了牢门口,向着外头怒吼。
“小非,别闹!”沉稳的声音唤住了凌莫非,只穿着一身儒服的俊雅的人迈步进了牢房,站在凌莫非的对面。
“四驸马!”凌莫非冷冷望着自己的表哥,对峙着,“我要见陛下!”
“见了陛下你要怎样?”杨晓拂背着手,平静的注视着凌莫非,“你要替孤竹倾求情?”
“陛下好狠的心!”凌莫非愤怒,“若不想饶他,就一刀斩了是了!让他这样,是要活活用刑给整死么?不算别的,就是这半年多他在皇室里待皇室的情分,为陛下做的这些事,好歹也不该这么待他!”
“小非!”杨晓拂难得的厉声喝住,“你知道自己说什么?”
“知道!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凌莫非傲然扬头,“可是,四驸马,你知不知道孤竹倾受的是什么?你明不明白所有大刑先受一遍是什么滋味?不说所有大刑,就是轻的,就算当初为了太学里打架闹事孤竹倾受的那四十脊杖,四驸马,你试问问,有几人能受得住!你受得住么?陛下受得住么?”
杨晓拂狠狠摇头:“小非,你真是太放肆了!别仗着陛下宠爱就敢乱说!上次陛下饶了你,难道你觉得陛下还能一饶再饶么?”
凌莫非冷笑出来,点了头:“好。我不说。四驸马,便请四驸马叫狱卒来,把那些刑在我身上也过一遍好了!我与孤竹倾朋友一场,不能有福同享,好歹也有难同当!”
“小非!你真是胆大包天了!”杨晓拂气得发抖。
“凌……”重重的喘息,艰难的挤出来的声音喑哑,“莫非……你,别……”
“你闭嘴!”凌莫非不客气的把孤竹倾吼回去,“我与四驸马说话,我与皇室的人说话,有你什么事!”
杨晓拂终于也看向了床上那个血色的人,与碧眼相对,讶然发现在那双眼里看见的不是仇恨和悲恸,而是平静淡然。他不觉蹙眉,脱口而出:“孤竹倾,你有什么要我带话的么?”
孤竹倾笑了,积攒了半天力气,才可以说出话来:“别,让殿下和姐知道,我受刑。别让她们,来看我……多谢,杨大人。”
“好,我可以应你。其实陛下也不会允许她们来的。”杨晓拂颔首,却对凌莫非说,“小非,我本来是得了陛下的命,来放你出去的,可是既然你这样,那就慢慢待着吧!”拂袖而去。 莽莽草原一望无际,没膝的草随风拂着殷梅,如同在叹息着挽留她的脚步,渴望她走向更深处,与什么相见一般。婉转的骨笛荡上层云,辽远旷渺,如鹰啼鹤唳,牵痛人心。
一阵狂风,草木偃倒,露出了藏在草原深处的大虫。
殷梅的心猛地一痛,仿佛被绞碎了似的。
伏在地面的老虎似听见了殷梅的声音,紧合的双目眨了眨,睁开了。碧色晶彩,淡然平静,还有那么深的宠溺,要把殷梅陷进去一般。然而也不过是睁开这一下,又疲惫无力的合上了,安静的伏着。
殷梅的手在颤抖,挪了脚步到了老虎的面前,跪在老虎的身边,想要抚摸那身皮毛,却不知从何下手。
那一身的血,一身的伤,连点好皮毛都不见,金色都被淹没,触目都是翻出来的肉,露出来的骨,红,或者白,新鲜的血色,或者凝涸之后黏住了毛的黑红。
那虎似感觉到了殷梅的心痛,竟又挣扎着抬了头,静静的舔了殷梅的手,似在安慰她。
殷梅抚摸着虎脸,那几乎是唯一还能让人碰触的地方,眼泪夺眶而出。
猛地不知何处陡来的铁链缠缚了老虎全身,把老虎吊了起来,四肢大张的吊在半空撕扯。低低的虎吼开始还小,终究变成了一声痛嚎,震破云霄,草木咸悲。
殷梅忽的睁开了眼,惊醒了。那一声痛嚎太过真实,即使此时,也似能听见,却是远远的,萦绕耳边。
“殿下,怎么了?”午间本就容易困乏,小蝶本来都昏昏欲睡了,一下子见殷梅惊醒,忙过去服侍,“殿下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做噩梦了么?”
殷梅茫然了一时,才缓了过来,刚刚的,竟是一场梦,那伤了的虎,也只是梦境中的而已。然而那声音似还是能听见,低沉的,痛苦的,强制着压抑的,最终化成了一声痛嚎,远远的,那声音,一直传了过来。殷梅蹙了姣好的眉毛,接过了小蝶递来的水:“小蝶,听见有什么声音吗?”
小蝶茫然的眨眼:“什么声音?”
殷梅怔了一下:“你没听见?”是她的错觉?为何却觉得那声音十分清晰,一下下的,刺到她心里,也跟着那声音一起在痛,痛得要窒息了。
这一个下午,殷梅都觉得,她是听见了那声音了的,那一声声的痛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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