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驸马?”看牢的愣了,紧跟着赔笑,“这两日是怎么了?几位驸马轮番的来?也是看那位和凌统领的吧?”他本来就是看天牢的,没见过公主,也没认出殷梅是女子,只当是赵德玉的侍从。
“还有哪位姐夫来过?”赵德玉愣了下问。
“昨儿是二驸马,今天五驸马刚走。”看牢的低头瞧了眼食盒,脸上笑得皱纹都堆在一起了,搓着手,“五驸马也是带着食盒来的,怕六驸马这心意要浪费了。”
赵德玉点点头,也明白看牢的意思,反正食盒就是个借口,也就顺水推舟的给了看牢的了。然而进去之前,却先看似无意的问了:“今儿,倾哥,怎么样了?”
看牢的低敛了眉眼,压了声音说:“前天晚上才完了一轮,昨天看着有些热,今天已经烧起来了。六驸马,不然跟陛下说说吧,再这么下去人就彻底废了。现在我们都下不去手了。不行就快点给人一个痛快吧。”
赵德玉怔忡颔首,心里明白根本说不得。
殷梅在旁边听着这话,心头一阵悸痛。看牢的那话是什么意思?孤竹倾在牢里是怎么过的?她顿时慌了,只想快点看到那人。跟着赵德玉匆匆进了牢里,经过了一排排的牢房,最终站在最里面四面围墙,只一扇厚实铁门两只铁栅隔着的小窗的单独一间门口。原来孤竹倾已经从原来的地方换到了这里,凌莫非跟他在一起,是要照顾他的。这件事算是底下的擅自做主,不过杨晓拂知道了并没多说,算是默许了。
站在门外,殷梅的脚步有些犹豫,竟是怕了,不敢去见那人。
隐隐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凌莫非,你真不会照顾人。”嘶哑的声音,气息虚弱,几乎难以听见。
“闭嘴!”冷冰冰的呵斥,隔着铁门听来有些沉闷,“不想我照顾,你就别这模样!”
隔了有一会,才能听见有着些许淡然笑意的声音:“我也不想,真熬不住了。也只能辛苦你了。”
看牢的也跟着听了,却是笑:“哟,看来那位精神还不错,跟凌统领玩笑呢。我还道五驸马来了那么一阵,人现在该撑不住休息了。看来还没,六驸马你来的真是时候!”
怎么要凌莫非照顾?怎么会说出“熬不住”这样的话来?为什么会撑不住?殷梅被这几个问题绞得心都碎了,不敢想铁门之后的,该是一个怎生模样的人。
看牢的却不知道殷梅的心思,“哗啦啦”的打开了锁,推开门:“六驸马,请吧。别太久就行了。说真的,那位逞强,你们只要在,他都硬撑着跟你们说话。你们留得久了,对那位也是负担。”
赵德玉拉了一下殷梅,迈进了小间,听着身后铁门关上的声音,然后是“哗啦啦”的锁门声。
四双眼睛互望了一阵,竟是谁也没能立刻说话。
殷梅撑不住,靠在墙边,滑了下去,一丝力气都没了,一双眼只望着那人。
那人忙去找被子,却手上没力,半天才掀起来,给自己盖上了,掩住了身体,笑着一推凌莫非:“殿下来看你的,站在这儿干什么?”
赵德玉瞪着一双眼,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狠狠的拿手抹了,胡乱在身上翻找:“莫非哥,我带伤药来了,你看还需要些什么,我明天再送来。”
凌莫非接了伤药,带着赵德玉去了另外一边的墙角桌边,两人摆弄着刘平和周凡带来的伤药,默然不语。
殷梅终于站了起来,走到了床上趴着的人面前,抬手去掀被子。
那人抓住了被子一角,笑着:“别,殿下……”
殷梅稍微一用力就把被子抢了,狠狠甩在一边。眼前的身体,让她想到了梦里的大虎,想起了大虎那一身的伤,想起了梦里痛彻心扉的嘶吼。他们进来前凌莫非正在给人背上上药,殷梅瞧见了药瓶,拿了起来,将药膏轻轻涂在那人背上。
沉默一时,只能听见深深浅浅的呼吸。
“痛么?”殷梅直到那背上都涂遍了才收手,又去扶着人要帮人翻身,“下面呢?”她分明看见伤痕一路蔓延到腰部以下,白色的囚裤凝着干涸的血迹。
“不用了。”那人摇头笑着,“别辱了殿下的眼。多谢殿下关心。”
“凌莫非,你们转过去。”殷梅命令。
凌莫非却提了水桶端了水盆过来,冷着脸说话:“七殿下来得正好,替他清洗了再上药吧。”之后才拖了赵德玉面壁,只当自己是隐身人。
殷梅扒了那人裤子,腿上果然跟身上一样。只腿上没身上刑重,伤势却因为不能经常像身上那般上药照料而拖得久些。
“殿下……”
“闭嘴!又不是没看过!你难道还怕我看?”殷梅喝着,用手巾沾了水,一点点替人擦洗。
那人也就不再说,合上了双目,掩住了淡灰。他是真的伤得太重,若是但得可以,他也绝不会让殷梅这样照顾他的。连番受刑早磨损了他全部的精力,老虎也变得虚弱不堪。
“我要成亲了。”殷梅把人收拾完,又将被子给他盖上。
猛地睁开的如炬双眸,浓碧如渊如潭。一只虎爪扣住了殷梅手腕,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身躯都在颤抖:“怎么回事?”
殷梅看了一眼那只手,并没有推开,慢慢的说:“我要成亲了,下个月十五,钦天监已经算好了日子。新郎是景秋。”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嘶哑的声音问出来:“殿下,可是自愿?”
殷梅呼出了一口气,咽喉哽咽:“我的驸马,只有三子。”
碧眼探视着殷梅,良久,那人喃喃:“孤竹倾,不行么?孤竹倾,真的不行么?”
“你觉得,孤竹倾可以么?”殷梅反问。
虎爪失了力,颓然放下,那人的碧眼满满的,哀伤:“殿下,骨笛呢?殿下可能吹一首完整的了?”
“骨笛断了。”殷梅垂了眼,不敢看那人。
“骨笛断了?”那人愕然,合了眼,轻轻的自语,“断了……骨笛成双,一失一断。三子,死了……”
“你,还想要什么?”殷梅轻声问,生怕惊了那看来竟是脆弱的人。
那人摇头,脸上泛出淡淡的笑:“没什么。我一身孑然,从未有过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连妻子都是三子的,孤竹倾,一无所有,又能要什么?殿下走吧,待得久了,若是被陛下知道,该怪罪了。殿下,千万别乱来,什么都别做。殿下,若有事,孤竹倾为殿下扛。”
“你……”
“哪怕,我不是三子,只是孤竹倾。”那人碧眼紧盯着殷梅,目光灼灼,如要把人烧穿,“殿下,若有事,我来扛。殿下别乱来,等我。”
等他?等着天牢里被重刑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等他帮着自己逃脱皇兄安排的亲事?明明他什么也做不得,殷梅却为何要为了那一句感到心安?充满了希望? 幽暗阴晦的牢房光线昏黄,鬼影般投在独立牢房的地上。这一间是所有牢房里最干净的,也是最舒适的。
孤竹倾动了动自己的手臂,扶着墙走了一会,倒是笑了:“几位大人送来的伤药果然好,这就让我好多了。”
凌莫非没搭言,摆弄着手里已经空了的瓷瓶。给这人上一次药就要用进去一瓶,就算几位驸马送来的不少,也只够这么几天的。
孤竹倾坐在床头,倚着墙壁:“又到了晚上了,你说,是一会就开始,还是会到明天早上的?”他这些日子恢复得好,又差不多到了受刑的时候了。
“七殿下的婚事,你打算怎么办?”凌莫非不想听着孤竹倾玩笑般说他将受的罪,转了来问这个孤竹倾逃避了几天的问题。
孤竹倾探手也取了个瓷瓶,是周凡带来的,个头儿比别的大些,竟是有巴掌那么大,孤竹倾就在手里慢慢把玩着:“我曾对殿下说,为了殿下,我开始珍惜我这条命。”
凌莫非抬眼望着孤竹倾,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也曾应了殿下,绝不放手。”孤竹倾一笑,手上用力,瓷瓶破了,锋利的边缘刺进他的手掌,血染出来。
“你干什么?”凌莫非来到孤竹倾身边,看着他那流血的手,想找东西包扎一下,“还嫌受的刑太轻了?自己都要给自己弄些伤出来?”
“凌莫非。”孤竹倾叫了好友的名字。
“嗯?”凌莫非寻到一截白布,一边用牙咬着,右手使劲的撕扯要拆成条。他正背对着孤竹倾,只顾着眼前的事。
孤竹倾缓缓笑了,摊开手,望着瓷瓶的裂片,有个四五片大的,还有的都是小的。把裂片倾在左手,右手拣了片有尖锋利的,陡然出手:“借你的命给我用!”
凌莫非措手不及,根本想不到孤竹倾会从他背后伤他。虽然瓷片挨着他时也有过躲闪,却还是被结结实实的推进了后心。凌莫非的脸都变了:“孤竹倾!你要干什么?”痛挨着他的心,这一下没让他立刻死了,却也不是什么能挨久的伤。
“借你的命,我要出去。”孤竹倾的动作远比凌莫非想象的快,一手钳制了已经重伤的凌莫非,一手将锋锐瓷片逼着凌莫非的咽喉,拖着人到了铁门旁,“来人!凌统领出事了!”向着外面呼喊。
凌莫非虚弱的靠在孤竹倾的怀里,后心的瓷片几乎全推进去了,因为躲闪的动作还横向切了一下,导致伤口更大,血流如注。
外头听见叫,忙忙的赶了来,哗啦哗啦的开着门,还在嚷嚷着:“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然而打开门一看却都傻住了,就见孤竹倾挟持着凌莫非,一脸狠戾。
“让开路,不然,我现在就让凌莫非死!”孤竹倾说得用力。
看牢的吓住了,不敢随便动,忙忙的给让开。也有的远远瞧见了,紧奔了出去报信。
孤竹倾就这样挟持着凌莫非,一路走到了天牢外面。
外面早有人在等着了,杨晓拂得了消息,亲自来捉人:“孤竹倾,放了小非!”他的身后就是禁军指挥使赵挺立。
孤竹倾摇头,笑了:“杨大人,我若是放了凌莫非,你可会放了我?”
“小非当你是至交好友,你就这样待他?”杨晓拂愤怒,却强自压抑了。唯一的亲人表弟凌莫非闭了眼,似乎已经昏迷过去了,孤竹倾究竟要伤凌莫非多重,才能这么'TXT小说下载:www。87book。com'快就昏迷?被最好朋友伤害欺骗,杨晓拂深深的为自己的表弟不值,“孤竹倾,小非信任你,为了你顶撞陛下,为了你被关进天牢,你就这么对他?你对得住他么?北狄人,果然狼心狗肺!”
孤竹倾嗤笑:“杨大人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凌莫非还没死,你若是还想他活下来,就快点让我离开。不然这么拖下去,我可不敢保证凌莫非是不是还能有命了。”
“小非若是死了,你也逃不掉!”杨晓拂怒斥。
“不错。不过好歹有个垫背的。”孤竹倾大笑,“孤竹倾是个亡命之徒,杨大人以为孤竹倾在乎?”
杨晓拂绷着脸:“既然你不在乎你的命,那又为什么越狱?”
“我不在乎我的命,可我有血有肉,我不是木雕泥塑!”孤竹倾冷笑,抽出左手,猛地撕开自己衣裳,露出斑痕累累血痂遍布几乎找不到半寸好皮肉的上身来,“要是给我一个痛快,我倒是认了!你们这样,是当我什么?三天五天的,养得好些了,就来一遍大刑,偏偏还不让人死了!杨大人,你们倒是够狠啊!”
“你与青麟皇室有血海深仇!”杨晓拂克制着,在背后捏紧了自己的拳头,“陛下这样待你,也是因为你父母铸下的大错!血债,自然要用血来偿!”
孤竹倾颔首,却是冷笑:“不错!我与青麟皇室血海深仇!可我从未逃避过!不然,你当抓我那么容易么?我不是走不了,我是没想走!我本来已经心灰意冷,你们就是把我斩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可你们当我是什么?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就别怪我绝情无义!杨大人,快点命令你的人都让开,我要走了!你也能早点给凌莫非治伤!”
“杨大人,要当机立断。”赵挺立附在杨晓拂的耳边,“只要大人一声令下,我们立刻捉拿了孤竹倾!”
杨晓拂愤然怒叱:“赵指挥使,你要置凌统领于不顾么?”
赵挺立讥笑:“杨大人,凌统领那样,大约已经死了。对于陛下来说,孤竹倾可是刻骨的仇人,不能放过的。杨大人可要三思啊。”
“我三思什么?”杨晓拂忿然,“我要三思怎么害死我的表弟?”猛地挥手下命,“都让开,让孤竹倾走!”
赵挺立愣了一下,才恍然明白杨晓拂的话里透露了怎样的信息,板着脸下令让开的同时,心里却有些窃喜。
“杨大人果然识时务!”孤竹倾笑着拖了凌莫非走,逐渐离开了天牢的范围。
然而赵挺立似乎一直不甘心,仍是带着人远远的跟着,不即不离,也不出手抓人,似在等着孤竹倾松懈的时候,或者放开凌莫非的时候。
孤竹倾本来就是伤重未愈的身体,勉强恢复了一些而已,走了一时,已经一身虚汗,要走不动了。可是对着赵挺立的禁军,他也不敢松懈,只能挨着,尽量挑小巷子里去走。
“三哥!”有声音极小,却是极清晰,“三哥,这边!”趁着三子转过一个拐角,暂时禁军还没跟上来看不见的时候,一只手陡然从一扇角门里伸出来,拉住了孤竹倾,拽到了角门里。拉住孤竹倾的人紧忙关了门,又匆匆拽着三子从另外一道门出去了。
孤竹倾认识那个人,便由着那个人带着,逐渐远离了禁军的围堵,安全了。
“三哥!”耶律羽一个回身,一把抱住孤竹倾,泪水涟涟,“三哥!你受苦了!他们怎么把你折磨成这样!”
孤竹倾松了拖着凌莫非的手,轻拍了耶律羽的背:“好了,小羽,我没事了。”
耶律羽忙擦了眼睛,从孤竹倾身上起来:“三哥,我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去。有地方可以给我们容身的!那边的主人极好,愿意帮我们!”一眼看见凌莫非,拽了马刀出来就要杀人。
“小羽!别杀他!”孤竹倾紧拦住,“凌莫非是我的朋友,我对不起他。他当初也从怒伦和莫迪手下救过你,只当是报恩,你不能杀他!”
耶律羽听了便点头:“好,三哥,我听你的!”
孤竹倾淡然笑了:“好。小羽,把凌莫非送到有人能看见的地方吧,我欠了他的,只希望,他能平安无事。”说完松了力气,竟是直接仰倒昏迷过去了。 按着殷棠的旨意,景秋被安排住进了殷梅的清月宫,说是要帮着两个人培养些感情,常待在一起总是好的。殷梅从来不理景秋,景秋也没特意要跟殷梅说话的意思,倒是没事陪着小蝶那一干侍女们下棋,同时与几个人下盲棋。饶是如此,让子赖子的,那些侍女们还是输得尖笑连连。小蝶索性抱着棋盘不撒手,怎么也不肯再下了。
殷梅只放任着,懒懒的趴在窗口望着外头的梅树,见有的已经结了花苞,不知何时也该开了。正走神,突然听见一阵喧哗,然后一群人就冲进了清月宫里,维护着中间的一个被担架抬着进来的,不但御医,连殷棠、杨晓拂都在。殷梅还好奇,就见人已经被送进了凌莫非的房间。殷梅心里大惊,忙追了出去。
“皇兄!凌莫非怎么了?”殷梅才闯进凌莫非房间,就见床头围满了人,密不透风,几个御医绕着人转,杨晓拂和殷棠焦急的在一旁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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