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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中年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人掳去,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暗忖:那孩子不知来历,但一见那两人,面上便露出了惊恐之色,分明是和他们相识的,那两个人……那两个……
伍中年将两人进屋后的情形,详细地想了一遍,心中立刻闪起了三个字来……血魔门!在江边被两个人夺去的那柄形如弯月,血也似红,含有剧毒的宝刃,水中仙江一统一见便叫出它的名字是“血魔刃”,而同时又问自己和“碧血神魔齐太媪”和“赤血鬼赵巴”两人有什么干系。
那两人的名头,自己实在是闻所未闻,甚至连“血魔门”三字,也未曾听说过,因此当时并不在意,刚才那两人进了室内,自己虽只见了一个老太婆,但是那老太婆却称另一人为“赤血鬼”,说不定那老太婆就是什么“碧血神魔齐太媪!”
伍中年这一想,虽然弄清楚了那两人的来头,但是却仍不明白他们何以要将那孩子掳走?一面耽心那孩子的安危,一面又焦急自己的处境,心中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不多久,天色已然渐撕暗了下来,兀自未见苏家姐妹回来,更未见儒侠顾文瑜的踪迹,伍中年心急也无用,不如闭日养神。
又过了片刻,忽然觉出眼前一亮,猛地睁开眼来,只见榻前一张小几处,已然多了一盏油灯,灯光尚闪动不已,一看便知是新点着的,伍中年只当苏怡苏慧两人回来了,但是随即听得一个陌生女子的口音道:“师叔,你看他被封的是什么穴道?”
那女子声音,娇脆动听已极,说不出的媚人,令人一听,便心中烦恼顿消,但是又生出另一股莫名的烦恼来,那股新生的烦恼,根本是无法形容的。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沉吟了片刻,接着便有一只手按了上来,伍中年觉出那只手心滚也似荡,显然那人功力甚深,按了一会,道:“奇了,他被点的是什么穴道呢?”
那女子又急道:“师叔,你又说天下点穴谱,全在你心中,怎么闹了半天,敢情也看不出来!”
那苍老的声音“哈哈”一笑,道:“哎哟!好侄女,你倒是真是厉害得紧哪,那小子是你什么人,你要那么着急?倒说给做师叔听听着,行不?”
那女子“嘤”地一声,大发娇嗔,叫道:“师叔!”
老头子又笑道:“好!好!我不问!”
两人一面对话,伍中年仍感到那只手在他全身抚摸,虽然穴道未被人解开,也觉得甚是舒服,好半晌,老头子叹了一口气,道:“唉!今天真是考倒我了,乖侄女,我认罚,这人全身大小穴道,连附骨大穴,经外奇穴在内,无一被对,我真是没有办法可想,只有……只有……”
那女子急道:“只有怎么?”
老头子道:“除非找你师傅。”
少女“嗯”地一声,道:“师叔,若是能找师傅,我还会来找你么!”
老头子道:“那也没有办法可想!”
少女“哼”,地一声,道:“亏得江湖上人叫你作‘独指仙’,原来你连解一个穴道都不会!”
伍中年本不知那一个老者,和一个少女,是什么来历,但听得他们的对答,像是那少女特地将老者请了来为自己解穴道的,也就心中安然,此时听那少女讲出“独指仙”三个字,心中不禁凛然,暗忖:常听得师傅阴阳叟单残枝说,武林十大高人之称,定下已有多年,在那么多年中,不免高人迭出,有一个异人,四十岁头上,才开始学武,苦练二十年,武功已然踏入一流境界,其人诙谐无比,精天下各种点穴之法,与人对敌,只以右中指应敌,人称为独指仙,其人最喜年轻人,常说自己因为学武之时,年纪已大,终于无法得窥学武的最高境界,年轻人就算一点武功不会,却总是有希望的,因此遇有出身正派的青年侠士,往往肯将他一身绝学,倾囊相授,嘱咐自己弟兄两人,若碰到了一个红脸白髯老者,不管他是不是独指仙孙泗,不妨对之谦恭有礼,如蒙他传授一套经外奇穴的点穴法,临敌之时突然使出,便已然可增加不少威力!
如今自己被封的穴道,竟连这个武林知名的点穴大家,都不能解开,可知扎手,难道就这样死不死活不活一辈子么?本来他已铁饭碗打定了一死以求解脱的主意,就算此时知道了被人所点中的,乃是无法解开的死穴,他也不会怎样难过,但如今却只是不能动弹,并不能死去,这却是比死更难忍受,因此心中大不是味儿。
那老者的声音静了半晌,又道:“乖侄女,这人究竟是什么人?”
那少女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近半个月前,我在金山,见他在追苏家姐妹,那两姐妹何等淘气扮成了两个面目可憎的人,隐身在一块石后,他却看不见,直跑到半山亭子上,突然发怒将亭子弄倒,石头压了下来,将他压成了重伤,我才将他弄回去养伤,怎知离家多天,回来一看,却已不见了他的踪影,我想多半和苏家姐妹有关,来此一看,果然不错,只是他被人点了穴道,我才将你老人家找来的!”
伍中年听了这番话,心中暗叫惭愧,原来在金山上救了自己的,竟是一位少女!而她刚才又曾来看过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竟然一无所觉,可知她轻功之好,已妙臻毫颠!
只听那老者一笑,道:“人家已被苏家姐妹救来了,儒侠顾文瑜名列武林十大高手,怕不能解了穴道么?你快跟我走吧,多管闲事作甚!”
少女的声音甚是焦急,道:“师叔,你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
老者道:“没有了!”
少女长叹一声,声音凄楚,哀愁感人,但是却忽然听得那老者呵呵大笑,道:“乖侄女,你虽然一句话也不肯说,但我也不蠢,你眼中泪花乱转,可是对这小子已然钟情?”
那少女“哗”地一声,叫了起来,道:“师叔,你已经知道他被封的是什么穴道了?”
老者道:“不错,只怕除了点穴人以外,天下再无第三人识得,他被封的,乃是督脉之内的一个小穴,点穴人是以内家真气封住。”
少女道:“师叔,那你快替他解开了穴道!”
老者语音突起严肃,道:“阿蓝,我一举手间,便可将此人的穴道解开,但是你师傅的戒律,你难道敢违背么?”
那少女叹了一口气,道:“我当然不敢违背,要不然,我何必当初救他之时,任他自然醒转,而不立即将他救醒过来?”
伍中年在榻上,听得穴道可解,心中大喜,但继而又听得两人如此讲话,心内不禁莫名其妙。
只听得老者道:“那你先在门口等着我。”
少女应了一声,老者又道:“阿蓝,你须知道,此心一生,烦恼随来,在你师傅面前,不要露出马脚来才好!”
阿蓝幽幽地道:“反正我再也见不到他了,还有什么烦恼可生,师叔你放心好了!”
伍中年心内不知为了什么,听那少女这样说法,生出了一股莫名所以的惆怅之感,同时又不明白何以那唤作阿蓝的少女,既然救了自己,却会因此犯了她师门戒律,难道她师父竟不准她救人不成?
正在疑惑,肩头上已被一只手按了上来,听得那老者道:“小伙子,你穴道被我解开后,要运真气循督脉走上十二周,方能动弹,否则大是有害,我那乖侄子虽然对你有两度相救之恩,但是你绝不用打探她的姓名来历,也不用存半分感恩图报之心更不用妄想结识她,否则就是害她了,你知也不知!”
伍中年根本无法回答,老者又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可惜,否则,这小伙子倒和阿蓝是一对儿,只怪老太婆生性固执,竟不准阿蓝这样的女孩子的心中,生出情爱之念!”
伍中年本来完全不明白独指仙的话是什么意思,等到听了他的自言自语,方始明白,这才想起要阿蓝和独指仙刚才的对答来,知道那个唤着阿蓝的少女,竟然对自己大有情意,适才自己心中所生的怅惘,大概是因此而来的!心中感叹,只觉得肩头上突然如被尖锥刺了一下,手指一动,已然可以动弹,记得独指仙的话,将真气顺督脉运行。
刚运行了两遍,只听得独指仙道:“阿蓝,我们走吧!你还站着不动干什么?”
阿蓝并不言语,只是叹了一口气。
伍中年实在忍不住,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蓝色颀长苗条的背影,正和一个矮胖者一起,向外驰去。
那浅蓝色的背影,是那样地幽,那样地美,使人一看到,心中便如看到一抹青天那样地开怀,再加上垂在浅蓝色衣衫上的那一束青丝,更是会使每一个年青人生出无限的美丽的想像。
伍中年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将老者嘱咐要将真气顺住督脉运转十二周的吩咐,忘了个干干净净,手在竹榻上一按,一跃而起,想要出声叫唤,但脑中却立即闪过独指仙的话:“你绝不能存一分感恩图报之心,更不用妄想结识她,否则就是害她了!”
那几句话翻来覆去在他脑中响着,响得他心绪烦乱之极,但是他终于遏制了下来,只是举起手来,向两人的背影挥了挥,眼望着那浅蓝色的背影,如此灵巧,如此美丽,又如此伤感地慢慢走了开去,直到转过山角不见,伍中年仍感到那身影在自己的眼前晃动,有几次像是要转过身来,但那也究竟只是幻觉,伍中年长叹一声,站了起来,两眼仍是怔怔地望着阿蓝离去的方向,心中惆怅之极。
他心中,从来也未曾产生过这样的感觉,在和苏怡、苏慧见面或是分手的时候,他心中绝对不会那样地惆怅,但此时他却望着被明月照射得明亮已极的山和水,久久地伫立着,一动也不动。
好一会,他才猛地醒来,自己身在翠竹渚中,同时,又恨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出声招呼,但随即耳际又响起了独指仙的警告声。
接着又想起了他的吩咐,要运行真气十二遍,急忙又草草补行,等了一会,仍未见苏怡、苏慧两人回来,心枋如今要寻死,当然不会有人阻拦,但奇的是,自从看到了那浅蓝色美丽的背影,在月光下消失之后,他已经自然而然地打消了死意,想起日间在江边的举动,反觉得哑然可笑。
暗忖刚才自己虽然未曾出声招呼,但是那少女既然褒得苏家姐妹,连她们化了妆都认得出,苏家姐妹自然也认得她,再说独指仙孙泗,在江湖上也不是泛泛之辈,只要一打听,便可以知道她的师傅是谁?为什么定下那样一个奇怪的戒律,和有无办法补救了。
一想及此,心情又轻松了些,便来到了书房之中。只见书房中陈设东倒西歪,想来全是被那个孩子弄乱的,在地上拾起了笔墨砚,正待留一张字条,向苏怡苏慧两人讲明自己已然被人解开穴道因此离去之际,忽地一眼瞥见另有一张字纸在地上。
拾起一看,纸上所写的,正是“速来城西三拔巷”七字。
伍中年一怔,已然明白了苏怡苏慧两人,何以一到便匆匆离去的道理,心想自己总算蒙她们相救两次,就此离去,也于理不合,她们久去未归,不知道是否碰到了什么难题?应该前去看上一看。
伍中年侠义过人,急人之难,如今自己,也未曾考虑苏家姐妹当然是和顾文瑜在一起,她们有难,以自己的武功,是否能以解救,顺手在墙上摘下了一口长剑,绕过了山头,上了大路,迳扑镇江城中而去!
如今却说苏怡、苏慧姐妹两人,一看到师傅所留的字条,知道若不是发生了极其紧要的大事,以师傅儒侠顾文瑜之为人,行事绝对不会如此匆忙,因此两人虽然都愿意陪着伍中,也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翠竹渚,向镇江城中走去,到了城西,两人虽是时时进城,也不知道那三拔巷在什么地方。
两人一面找,一面问了几个人,都摇头答说不知道。
姐妹两人更是着急,苏慧道:“姐姐,莫不是师傅忙中有错,写错了地名?”
苏怡道:“那怎么会,城西地方大着呢!怕那三拔巷不甚闻名,我们才没有找到的。”
苏慧却仍是固执己见,道:“莫是你看错了,师傅写的不是三拔巷,那张字条呢?”
苏怡在身边一扑,道:“没有带出来,还在书房里哩!”
苏慧又不住顿足埋怨。
苏怡道:“妹妹,我总是这样,一有什么事情,不是没有耐心,就是乱估计!”
苏慧心中只感到说不出来的烦躁,“哼”地一声,道:“耐心!耐心!就算师傅本领大,有什么事情不怕,翠竹渚中一个大人,一个小孩,难道你不耽心么?”
苏怡见妹子又使上了小性儿,知道她的脾气,也就不去劝她,两人在城西团团兜了一转,仍然没有打听到三拔巷在什么地方,堪堪来到城墙脚下,只见一个老叫化子,正倚着一堵墙在晒太阳。
苏怡道:“是了,这老化子在镇江城中,每每碰到,何不向他问上一问?他行乞之时,大街小巷乱转,也许知道那三拔巷在什么地方!”
苏慧咕哝着道:“越来越好了,索性向要饭的问起路来了!”
苏怡也不理会她,迳自走了过去,尚未开口问话,仔细向那叫化子一看,心中又不禁愕然,原来那化子懒洋洋地倚墙席地而坐,看见有人来了,只是翻了翻眼睛,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气一走近,便闻到一蓬酒味,这情景那里像是正式乞食的化子?而且也不是时时见到的那老化子。
苏怡情知有异,但既已走到他的面前,不开口总不是路,便问道:“这位大哥,可知道城西有一条巷子,叫三拔巷的,在什么地方?”
那化子又翻了翻眼睛,不理不睬,望了苏怡几眼,索性将眼闭了起来,苏慧在一边看着,不由得大怒,喝道:“你这化子好没道理,问你三拔巷在那里,你如何不说?”
那化子仍是不理,头一高一低,竟打起瞌睡来了。苏慧心中气往上冲,一伸手就要将化子抓了起来,但苏怡已然看出有异,将苏慧一把拉住,道:“妹妹,他不说,咱们就去问第二个吧!”
两人转身,只走出一步,便听得那化子“哈哈”一笑,声音洪亮,道:“只怕除了我,镇江城中,再也无人知道三拔巷在什么地方!”
苏怡心中一动,回头看时,只见那化子伸了一个懒腰,一副大刺的神气,苏怡究竟心平气和些,一笑道:“只怕连你也不知道吧!否则你为何不指点我们?”
那化子也是一笑,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带起一股酒气,向苏怡苏慧走了过来,两人究竟是名家子弟,一见这化子虽然只不过走了三四步,看来还像是喝醉了酒的人一样,但实质上却暗含子午,步法严谨,极有法度,心中不禁肃然,俱感到眼前那化子不是常人,暗忖就算是自己师傅,若是在街上遇见,也十足是一个酸腐,谁又知道他身怀绝技?
苏怡首先改容,道:“原来前辈也是武林中人,我们姐妹两人,是儒侠顾文瑜之徒,相烦指引!”
那化子听到“儒侠顾文瑜”五字时,脸上微露惊讶之色,但随即一个“哈哈”,道:“你这前辈两字,早说出来,我也早就指点你前去了。
我还要在此等一个人,你们沿城墙向前走不多久,便可见座破庙,破庙后面那条小巷子,就是三拔巷,到了那里,多朝地下看,莫向天上瞧,遇事小心一些好,最好别看不起人!”
讲到最后,冲着苏慧瞪了一眼,苏慧知道他是在说自己,等他转过背去,才做了一个鬼脸。
但是那化子背后,像是长着眼睛一样,苏慧刚一做鬼脸,他一步未曾跨出,便一足支地,陡地转过身来,两眼直视苏慧。
她们两姐妹虽然一样淘气,但尤以苏慧为甚,化子这一手,却令得苏慧狼狈之极,不知如何收,幸是苏怡在旁,一拉苏慧,道:“妹妹,咱们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