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策恭恭敬敬地道:“是。”
苦尊者道:“好!好!”
只说了两个字,也就不再说下去,众人也莫测高深。
郭有他向那两个尼姑一指,道:“尊者,这两位大师……”
苦尊者道:“这两位一名不愁,一名不思,乃是小徒。”
虽然苦尊者已然道明了她们的身份,但众人仍是不敢小视,一齐为礼,不愁、不思两人,也只是合什答礼。
众人一齐看时,这两人面目虽然相似,但是不愁大师颊上,却有一颗很大的红痣。可以想见,她在年轻之时,这颗红痣,一定增添了她容颜的不少娇丽。
伍中星自从三人到了之后,便将寒铁宝衣穿起,退后丈许,手中血魔刃“嗡嗡”作响,不时荡起阵阵红色光环,一望而知,他正在全力戒备。
郭有他道:“尊者你来得正好,张侄子手心被血魔刃刺破,命在旦夕,尊者所练生生丹,不知能否起死回生?”
那苦尊者所练的“生生丹”,原是救伤疗毒,极为著名的灵药,因此郭有他才有此一问,希望能够救回张策一命,一问之后,众人俱等着苦尊者回答,神色极是紧张,但苦尊者却摇了摇头。
他这里一摇头,众人心中,全是一凉,张策更有宛若被人从顶门中浇下了一桶雪水,呆在当地,则声不得。
苦尊者缓声道:“血魔刃之毒,天下无匹,生生丹虽然集天下灵药而成,但是却也不能疗治……”
郭有他急道:“然则张大侄子,便只有闭目待死的份儿不成?”
苦尊者又摇了摇头,道:“郭檀樾,你看他可像是将死之人?”
郭有他向张策望去,只见他面色虽然苍白,但是却神元气足。而且,他被伍中星以血魔刃挑破掌心之后,已然有许多时候,若是要死,怕也早已死了,心中一喜,道:“尊者,莫非他……他……”
苦尊者接着道:“他幼年时曾服北海冰雪之精所凝成的玉脂雪芝,从此万毒不侵,虽烈如血魔刃,亦不能奈他何!”
张策听了,不由得欢啸一声,一个转身,向伍中星道:“好贼子,你听到了没有?”
伍中星此时,心中实是吃惊已极,他倒也不是怕苦尊者,而是因为又见到了不愁、不思两人!
虽然事隔多年,但是伍中星仍然能够认得出不愁、不思两人,本来是什么人来!而在他的心目之中,只当两人为自己所害之后,早已死去,却未曾料到在十七年后,还会突然出现!
固然他身有寒铁宝衣,又有血魔刃,可以说有恃无恐,但是心灵上的吃惊,却是难免!
当下对张策的说话,并不理会,又后退了丈许,一时之间,倒也没有人敢去惹他。
只见不愁大师自怀中摸出一只小玉瓶,倾出三颗丸药来,向仍然昏迷不醒的伍中年一指,说道:
“这位伍檀樾受伤甚重,这里三颗生生丹,足够他疗伤的了!”
手—扬,三颗丸药,一齐飞出。
伍中年昏过之后,一直由儒侠顾文瑜在一旁扶持,一见三枚丸药飞到,手一探,便已接住,刚待向伍中年口中塞去时,无意中向不愁大师望了一眼,心中一怔,脱口道:“不愁大师,你出家以前,俗家姓名,可能告知么?”
不愁大师淡然一笑,道:“未出家以前的事,我全已忘了,顾大侠休得提起!”
顾文瑜心中又是一动,踏前一步,突然叫道:“阿怡阿慧,可是你们?”
不愁和不思两人,只是望着他微微而笑。
顾文瑜叹道:“我知道你们既入佛门,便不是尘世中人,即使是生身父母,也不肯相认,但是我十七年来,没有一日不为你们的下落耽心,难道我佛竟绝情若斯,叫我安心都不可以么?”
不愁、不思两人长叹一声,低下头去,却仍是并不言语。
这时候,众人尽皆莫名其妙,不知道儒侠顾文瑜和这两个尼姑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只听得苦尊者道:“善哉!顾檀樾,过去之事,还提他作甚?她们两人,未曾出家之前,一名苏怡、苏慧,正是令高足!”
顾文瑜呆了一呆,道:“怡儿、慧儿!”
但随即面上激动之情全消,道:“两位大师,刚才在下多有得罪,尚祈见谅。”
不愁、不思两人,仍然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众人这才知道两人敢情以前是顾文瑜的徒弟,但如今却不知怎地,改投到苦尊者门下。这其中的原委,只怕除了伍中星以外,再也无人得知!
原来十七年前,苏怡苏慧两姐妹,一时不测,先后为伍中星所辱,而无面目回翠竹渚去见师尊,想要自尽,但是却已然有了身孕,只得忍辱偷生,待到生育之后,将两个女婴一齐放在蓝姑所住的茅屋面前,便欲投江自尽,恰在此际,苦尊者云游而至,将两人救起,两人就此削发为尼,直到十七年后,方始出世。
而当年她们所弃的两个女婴,有一个被狼叼走,后来为齐太媪、赵巴救起,便是今日的梁月娥,另一个被蓝姑发现,在祁连山上养大,就是叶小珊!两人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而她们的母亲也是姐妹,因此两人才生得一模一样,如同孪生!
这些因果,作书人叙来,虽然简单,但其中却不知包含了多少人事沧桑,血泪辛酸!
当下苦尊者向伍中星望了一眼,也未曾见他有怎样的动作,便突然向前滑了丈许,伍中星一挺血魔刃,全神贯注,苦尊者也尚未动手,就在这紧张已极之际,突然在伍中星身后的一堆乱石处,疾扑出两条人影来,手扬处,便是一蓬红色尘雾,向伍中星当头罩下!
这一下变故,实是来得突然之极,众人皆为之愕然,伍中星只顾得防备眼前的第一强敌,却未料到身后还会有人来偷袭,一觉出身后生风,血魔刃刷地向后挥出,那两人惨叫一声,便倒于就地,但是他们所发出的那蓬红雾,却也向伍中星迎头罩下。
只听得伍中星也是一声惨叫,突然跃起两丈高下,血魔刃挥得风雨不透,宛若一口血也似红的红钟,将他全身,尽皆罩住,大喝道:“什么人暗算我?”
那两个倒在地上的人挣扎着道:“碧血——神魔齐太媪……赤血鬼赵——巴!”
才一讲完,便自气绝,接着,一个少女自乱石堆后,疾扑而出,伏在两人尸身之上,叫道:“师傅!你虽然以毒雾弄盲了他的双眼,但弟子仍然打不过,不能为你们报仇!”
众人听说齐太媪、赵巴两人的名字,心中已经愕然,再一看地上死去的两人,确然不错,正是当年血魔门的大掌门二掌门,看那少女时,却又是一呆,原来和叶小珊一模一样,不是别人,正是梁月娥!
原来梁月娥来到四川,半路上便遇到了齐太媪和赵巴两人,讲起铁衣人的容貌,两人一听便知道是伍中星!
他们两人,一生害人,直到遇上了伍中星,才反为伍中星所害,十余年来,恨之切骨,明知伍中星仗着“吸星神功”,武功只有一日比一日高,但自己却已经成了废人,因此苦心积虑,以蝎尾毒汁,合上了生石灰,练成了一种专盲人目的毒粉,即使不能报仇,弄盲了伍中星双目,也是好的。
一听得伍中星已有下落,便赶到铁云庄来,却是到得比谁都早,只不过一直伏在乱石之中,直到伍中星全神贯注,对付苦尊者之时,才突然扑出,虽然他们仍不免死在血魔刃下,但是伍中星一时不察,双目也已被毒雾弄瞎了!当下梁月娥只顾得哭诉,伍中星心中怒极,一个转身,血魔刃凌空,向她劈了下来!
可是他这儿才发动,苦尊者也已然踏前一步,“砰”地一掌,正击在他的胸口之上。
若论伍中星此时的武功,和苦尊者相较,固有不逮,但是他有寒换宝衣护身,就算为苦尊者击中,也不致于受多大的损害,可是他此际双目初盲,心中缭乱之极,苦尊者那一掌,又来得极是飘忽,事先并无预防,一被击中,再想运气相抵时,已然不及,大叫一声,身子向后跌翻出去,而不愁、不思两人,已然想继赶到,各抬一脚,向下踏去,恰好踏住了伍中星的左右双腕,各发出一阵凄厉无比的笑声。
刚才苦尊者的一掌,已令得伍中星受伤不浅,再被两人一踏,两人在苦尊者门下一十七年,功力之高,可想而知,内力一送,伍中星腕骨已断,不愁大师一俯身,“铮”地一声,将铁衣拉开,两人又是一阵凄厉无比的笑声,道:“你还记得我们么?”
伍中星自分今日必死,忍住了不出声,突然一挣,生生将两手断去,双肘一曲,向不愁不思两人,胸前疾撞而至,两人倏地向旁闪开,并未撞中,伍中星已然以进为退,向旁逸了开去,两人大声道:“师傅,当日我们拜师之际,曾说过还要开一次杀戒,便应在今日了!”
不愁大师伸手拾起血魔刃,力透五指,向前疾抛而出,血魔刃幻出一道血虹,直向伍中星背后射去,此际,伍中年已然醒转,大叫道:“苏姑娘手下留情!”
伍中年究竟是一个好人,眼见兄弟将要惨死,心中也不免难过,是以才脱口叫了一声,但是叫声甫毕,血魔刃已然射到伍中星的背后,伍中星反手便抓,可是双手尽皆断去,一抓抓了个空,血魔刃在他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余势未衰,直向前飞出丈许,才落在地上!
伍中星身形摇晃,大叫道:“你们快来报仇啊!可是什么仇都报完了?”
语音凶厉已极。
只是两句话工夫,毒已发作,“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却恰好倒在梁月娥和叶小珊两人的旁边,只听得他道:“小珊、月娥,你们在那里?你们……是我的女儿……
那两个尼姑,便是……你们的母亲……我一见你们,便已然认出来了!”
叶、梁两人一怔,道:“你说什么?”
可是伍中星已然没有了声音,毒发身死,恶贯满盈了,两人抬头向不愁不思望去,不愁、不思满眶热泪,转向苦尊者跪下,道:“师傅,弟子又要犯戒了!”
苦尊者摇头长叹,道:“痴儿,既是自己亲生骨肉,如何不认,又有何犯戒之由?”
两人这才一转身,叫道:“孩子!”
叶小珊和梁月娥面面相觑,一齐扑了过去,母女相会,不知有多少话要说,但是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苦尊者踱了过去,将血魔刃拾起,道:“这件兵刃,虽是前古奇珍,但是却太以歹毒,我带回山去,将之毁灭,那件寒铁宝衣,本是张檀樾之物,仍然物归原主。”
张策俯身拾起。众人见事情已了,本可离去,但又不明白不愁、不思两人的认女经过,纷纷请问,两人身入佛门多年,对于当年的事,虽觉心痛,但是已然报仇,也就看得淡了,便将十七年前,在镇江的事,全都讲了出来。
顾文瑜、伍中年、郭有他等人,俱是身历其境,听得连连叹息,叶小珊和梁月娥才讲了自己被人抚养成人的经过,众人才知叶小珊确是金龙门中人,只不过比张策低上一辈而已!
当下众人便在铁云庄上,起出了伍中星历年来劫掠所得,伍中年念在兄弟之情,将伍中星葬在铁云庄上,便一齐离去。
出了洞庭湖,各人便分道扬镳,梁月娥、叶小珊两人,一定要跟着母亲,回鸡足山去,苦尊者也不加反对,伍中年等人,各自散去,张策带了寒铁宝衣,一个人呆了许久,父母之仇,虽不是亲手报去,但仇人已死,当年真相,也已大明,看来已无事可为了,望着浩浩湖水,正在出神,忽然听得背后有人道:“张公子!”
张策回头一看,正是儒侠顾文瑜,忙道:“前辈有何指教?”
顾文瑜道:“张公子,近数年来,这件寒铁宝衣,因为落在伍中星的手中,凡人提起铁衣人,总与一个贼字连在一起,而今寒铁宝衣,物归原主,只盼张公子能在数年之内,将连在铁衣下面的那个贼字,从人们口中去尽,而换上一个侠字?”
张策听了,耸然动容,道:“晚辈省得!”
顾文瑜一笑便自离去。
果然张策从此行侠仗义,不到一年,江湖上已然人人争论铁衣大侠,再也不听得人提起铁衣贼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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