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来赶我的。”
在他以为这句话已经把自己希望入内避难的意思说得够明显的了,是以他静待无眉和尚之答复,然后无眉和尚却没有懂得他的意思,他正开口道:“何施王……”
何克心注视着他的神色,这时抢着道:
“不必了——没有什么,何某告辞啦——”
无眉禅师可根本没有懂他的意思,这时闻言不由一怔,他共旁的老和尚却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无眉和尚面色一变,叫道:
“何施主,可是希望在敝寺……”
何克心头也不回,大踏走走出已有十丈,背后只隐隐听到无眉和尚道:
“师兄,想不到他竟是想来少林寺避一时之难的……”
那老和尚的声音:
“不管他是谁,师弟!佛圣胁下藏鸽以身喂鹰的故事你可记得?”
何克心冷笑一声,暗道:
“便是没有你们少林寺,我姓何的还闯不出去么?”
他大步前行,走着走着,忽然,一阵微弱而清晰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死有重于泰山,亦有轻于鸿毛,百事但以‘忍’为先,何施主回来吧!”
何克心的心头猛可一震,他回头一看,正是那少林寺方丈的师兄。
何克心呐呐道:“大师追赶而来,究是有何深意?”
老和尚笑道:
“何施主虽不明言,然而何施主之心情老衲全知,追赶何施主之人中可有官府之人?”
何克心道:“一点不错。”
老和尚道:“何施主豪气干云,既已来之,何不安之?”
何克心回神一想,方才全是自己一个人在喜怒无常,委实也怪不得人家,他想到自己身负的使命,忽然长叹一声,喃喃道:“但愿他们还没有向方老哥下手才好……”
他转过身来对老和尚道:
“大师菩萨心肠,在下铭感五内——大师先行。”
老和尚微微一笑,转身带着何克心走回少林寺去。
□□□
少林寺已是一片黑暗,那些和尚早已回入寺内,老和尚道:
“咱们要装得没有事一般,是以命众弟了全回室安寝去了。”
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重重庙宇之中。
这时候,忽然厉鬼一般的啸声从寺庙的两旁响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六条人影落了下来。
其中一个穿官府制服的中年汉子道:
“难道他逃入了少林寺?”
另一个老汉道:
“我可不信凭姓方的能把无敌三剑给废掉——这一下叫咱们回去,如何交差?”
一个胖子道:
“这次咱们巢这姓方的点儿,计划得不可谓不周到。京师里姓方的那两个生死之交全让咱们的人给绊上了,对方惟一能赶得上的捷径,又派了无敌三剑这等高手把守,难道仍要全盘覆灭?”
那穿官府制服的道:
“如果力死无敌三剑的真是姓方的或是他的朋友,咱们可就糟了。”
那胖子道:
“这话先不必说,现在由你老大决定,要不要入少林寺搜一搜?”
那穿制服的沉吟良久,终于下决心道:
“搜搜搜,管他少不少林的。”
他话声方落,一声冷哼了传了过来,一个老和尚一言不发地站在他们左侧。
那穿官府制服的汉子道:
“和尚,你可是少林寺里的?”
那和尚道:
“老僧悟性,正是少林寺巡夜的,施主们夤夜至此……”
那胖子打断道:
“我问你今夜可有什么生人经过或是投宿?”
和尚摇手道:
“今天从早至晚就只有列位施主来咱们山上……”
那着官府制服的鹰眼一瞟,忽然看见那一堆塌倒在地的碎泥,他疑心大起,当下冷笑一声,大声喝道:
“叫你们的方丈来答话——”
悟性和尚也冷笑一声道:
“三更半夜,施主大呼高嚷地干什么?”
“叫你们方丈来,咱们要进去搜一搜,哼——”
悟性冷冷道:
“佛门胜地也容得你要搜便搜么?”
站在左边的一对面貌十分相像的黑汉子忽然一阵厉鬼般的怪啸,同时飞身而起,直向庙前一对石柱飞去。只听得“吓”“吓”两声问响,两人又同时如箭飞回,姿势一模一样,美妙已极。
那石柱上显出两个乌青的掌印,深达寸许,兀自冒着缕缕青烟。
悟性吃了一惊,大声喝道:
“好!墨石学艾氏兄弟!”
那胖子向前走了一步,又退了下来,石地上显出两只脚印,成一个八字。
悟性高呼道:
“嘿,金刚脚艾老八!”
那老汉冷笑道:
“和尚你高声向里面报信,咱们也不在首……”他说着伸手一扬,一缕金光飞出,钉在树上金亮闪闪,正是一朵金打的梅花。
悟性冲着老汉冷笑,反讥道:
“原来是‘梅花神镖’金老爷子,哈哈,我老僧足不出寺,真成了孤陋寡闻啦,原来天下的武林高手全替皇帝老爷当起差来啦……”但是他的声音毕竟抖颤起来。这么多一等一的高手,齐聚少林之前,那后果他不敢想象……
那着官府制服的高声吼道:
“管你什么少林不少林,咱们就往里冲又怎样?”
这人居然内功充沛之极,他的声音又沉又响地传了出去,但是立刻黑暗中有一个更沉更厚的声音响道:
“管你什么官府不官府,咱们就不准你进去又怎样?”
这声音似由十几个人齐声说的,果然紧接着黑暗中走出十八个和尚。
“梅花神镖”金聪冷笑一声道:
“好啊,少林的十八罗汉出动了。”
所有的人都是瞿然一惊,虽然他们全是武要中一流的高手,但是威名满天下的少林十八罗汉仍令他们免不了心中重重一震!
□□□
这时候……
在藏经阁里,少林方丈正和他的师兄在争执着……
“咱们和他素平生,也不知他底细……”是无眉和尚的声音。
“难道救人还要先认识他,打听清楚他的底细才动手么?……师弟你……”
“师兄,我问你一句话,咱们出家人该不该和官府作对?”
“自然不该,但若是暴官逼民,为侠义者又当如何?”
“师兄,唉,师兄你以侠义相责,小弟尚有何话可说?只是小弟想着少林祖师百年香火之责啊……”
“掌门师弟,愚见不过提供意见而已,掌门所发命令,愚兄岂敢有丝毫相违?你可听见悟性在外面的叫声,艾老八、金聪、墨石掌、那一个不是坏东西?偏生个个武功高绝,为害也必更大。”
这时,在他们的屋门外,何克心施展盖世轻功贴在门外,把全部话都听见了。他的双目直竖,目中射出两道凛凛精光,然后悄悄地离开了藏经阁。
他双掌“碰”的一掌紧闭的大门打开,他昂然而出,大声喝道:
“喂,狗腿子们,无敌三剑是我宰的。”
场中剑拔弩张的形势突然被他这一喝打破,双方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位突然出现的大汉身上。
何克心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来,他走到台阶中间的时候,忽然一条黑影如大鸟一般从左边密林中窜了出来。那人天马行空跨过一大片丛林,一直落到台阶上,一步步地走近何克心,沙哑地叫着:
“何老弟,果然你来了,何老弟,果然你来了……”
何克心虎目暴张,心中狂喜,他几乎要一把抱将上去,他望着那人,那人全身浴血,就如一个血人一般,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何克心提了一口气道:“方老哥,你已经得讯了?你怎么来的,背上是——”
“方老哥”以剑支地,喘气道:
“是青儿,何老弟你怎么快赶也来不及的,昨夜他们就攻上门来捉人了。我背着青儿浴血苦战一尽夜,从家里边战边逃,躲到少林寺外,天可怜我终于碰上了你……”
何克心道:“大嫂呢?”
方老哥惨然道:“死了。”’
何克心突然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指着“方老哥”道:
“青儿一直被你点了昏穴?”
方老哥点点头,何克心又道:“身上挂了彩?”
方老哥点点头,何克心又道:“身上挂了彩?”
“全是外伤,挺得住啦,哼,点苍三剑的小师弟,我誓必亲取他的首级!”
何克心又放肆的大笑起来,他指着台阶下的六个一流武林高手道:
“就是这批人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点书三剑已让我宰了。”
他们在台上旁若无人,似乎已经忘了身处强敌之中,“方老哥”惨然道:
“你大嫂死得好惨……”
他拼命忍着两满眼泪,何克心道:
“咱们两人在一地卢,这批兔崽子再多些也不怕!”
他豪气万丈地大笑着,忽然伸出了左手。
月光中,赫然只见他左手仅剩的大拇指,其它四指断处光滑无比,有如天生。
方老哥在涕洒中惊喜地一把抓住何克心的手,颤声道:
“老弟,你练成了,你终于练成了……皇天不负苦心人……”
这时,台下那身穿制服的大汉吼道:
“方柏昆,放光棍一点吧!”
何克心握住方老哥的手,呼的一声从少林十八罗汉的头上飞过,何克心道:
“咱们不要在少林寺动手——”
他转首喝道:
“狗腿子,再到鬼愁谷去如何?”
他说完立刻腾空而起,身形如纸鸢一般愈飞愈高,直达五丈余冲势方竭,少林群僧忍不住在心中大喝一声好!
何克心身在空中,他转过头来,只见高阶上多了两个人,那正是少林的方丈和方丈的师兄。霎时,何克心的心中产生一种奇怪的念头,他忽觉得这两位高僧在藏经阁所说的话都是对的,他们是同样的伟大啊!
瞬时之间,少林寺前的一片风云际会又恢复了空荡与清静。
翌晨,少林的少年奇才如和尚从鬼愁谷中偷偷探查一番,他回来的报告是:
他亲眼看到两个黑脸相像的汉子,一个胖子,一个老汉,拾着五具尸体蹒跚的向北而去,他只听到那胖子说了一句话:“唉!让这两小子逃脱了,咱们回去怎生交代?”
而那虬髯汉子却在喃喃自语:
“何克心?何克心?他究竟是谁呢?”
烽原豪侠第二章 卧虎藏龙
第二章 卧虎藏龙
这里不能叫做村,也不能叫做庄,背山面水,一共只有五六户人家一并住着。
背后的山上,终年四季青翠地长满地大树,有各色各样的植物和花草,每一季都有足够使全山变为绿色的植物生长着。
山势不甚险峻,也不甚高,但在天气晴朗的时候,那一两朵白悠悠的浮云,在山巅上游动着,使那青葱葱的山半隐半现,有一种缥渺虚无的感觉。
前面是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也不知是从什么河支出来的,夏季水势盛,往往漫溢岸缘,但是却也从来没有汜滥过。
河的东岸是一片农庄,古老型式的农舍点缀在绿色的田野间,饶然有趣。
西岸则是一片林原,一共只有五六家住着。
这五六户都是高墙阔院的大宅。这些大宅都是大门紧闭,很少看到宅子里的主人走出来过‘虽只有一河之隔,但是那些高墙厚门却似把两岸隔成了两个大地。
农庄里的人都是对对岸的五六户人家存着高不可攀的心理。在他们心中,都认为对岸的几家人,必是什么当过官的人家。
日子在平平淡淡之中飞快地过去了。渐渐地,人们对于这些原有的好奇,都看作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就好比那条小河的流水一样,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平淡地呜咽着,没有出过一点儿毛病。
一直到了一年以前,忽然,第二栋大宅住的人家搬走了,立刻,又新搬来了一家。这一家,三人全是男人,行李也少得很,一个老者,一个中年人,一个少年。
除了搬进来的那一天,从此村人就再没有见过那老者,偶而只有那中年人带着少年出来走走。
村人渐渐知道这中年人姓韩,是个管家,而主人姓方。他们虽然待人十分和气,但是却令人有一种冷漠和不可亲近的感觉,不过这村子里全是诚实的农人,他们也不觉得怎么不顺眼,大家见面点头微笑而已。
日子像游鱼一样地滑溜过去,平淡地,恬静地——
于是,一年过去……
这年的夏天,小河的水涨得很大,竟然涨到岸上来了,虽然只是很少一些,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村人焦急了,他们认为这种反常现象,是不祥的征兆,不幸将要来临了。
于是——
平静的村庄就像那条小河一样,突起了变化,生活不再恬然了……
□□□
昏黄的灯光从高高的墙里射了出来,这是西岸那几家大宅的第二栋,也就是一年前新近搬进来的那一家。
大堂屋里静悄悄地,灯光下,那中年人和少年相对而坐,两人都静坐入定,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那少年睁开了眼,两道神光射了出来,他的面色红中透光,宛如抹了一层油一般,好看之极。中年人微微睁开眼,望了少年一下,嘴角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那少年刚叫得一声:
“韩叔叔——”
中年人摇手止道:
“立青,你可感觉到全身运气之下,有股温暖之气上下钻动,似有形却又无形,十分舒服?”
少年喜道:
“正是,我正有这种感觉……”
韩叔叔笑道:
“立青,我无意中被你这鬼精灵发现身俱武功,便被你迫着教你,实在说我原想敷衍你的。唉!却不料天纵奇才,立青,你可知道你眼下这等境界,在浩浩武林之中已是寥寥可数?”
立青顽皮地笑了笑道:
“韩叔叔,我们每晚在这练武,恐怕爸爸还以为我在用功念书呢?哈!那一天我突然表演几下子给爹爹看,他恐要以为我会妖法哩!”
韩叔叔微微一笑道:
“立青,你别小看了你爹爹——”
立青一怔,立刻道:
“我当然不敢小看爹爹,他老人家学富五?是?他读过的书我这一辈子也读不完……”
韩叔叔脸上露出神秘之色,他笑了笑道:
“是的,你爹爹真了不起——”
立青心中一怔,正要发问,韩叔叔一掌军熄了灯火。
“去睡吧!”
每天晚上,这就是他们的生活。
韩叔叔把立青送到寝室,他缓缓踱向厢房。天井中,当头明?如玉,他长吸了一口真气,呼地吐出,那口气竟如一支利剑一?直射而去,“拍”的一声,一根树枝荡了两荡,终于折断落了下
他呆了半天,然后兴奋地喃喃道:
“我又进了一层!我又进了一层——从此天下只有六个人?胜我了。”他对自己说:
“我隐伏方家做官家,但是看来方家也是隐伏着的奇人哩
……待立青的内功大成时,我还是早些走吧……”
那小河的水潺潺地流着,有时发出呜咽的声音,就像是历尽沧桑的老人在幽幽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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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月出,月隐日现,日子就这样过去,小河的两岸保持着那往日的情形,这边的几家大户仍是轻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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