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火之卷:凤舞九天 (四)侍寝生涯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看着朱元璋,他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他饶有兴趣地望着我,笑道:“你反悔了?”
我当然明白,这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计谋,至少这两日他都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但此刻他竟以如此戏谑的语气说出来,就好像我真的要……
罢了,祸是我闯出来的,就让我来扛吧!
我只不悲不喜地淡淡说了句:“没有。你说怎样就怎样。”
“哈,”他似是觉得好笑,把我拉到他身边,眼若秋水,别有深意地说,“真的?”
我讥讽地别了一眼他身上的伤,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反正你也不能……”
他嘴角笑纹更深,目光也更深远:“我身上的伤不算什么,你心里的病才是重点。”
我直直地望进他幽深的眼眸,坦然道:“别忘了你的承诺,等你拿下滁州……”
我没能说完,因为他的气息已经裹着他的吻铺天盖地的覆盖下来!
烛影昏黄,帐影飘摇,光和影在这个静谧的空间中一层层的重叠,头顶更是天旋地转。
我本意是要推开他的,但他的肩膀像山峦般厚重坚实、岿然不动,况且他还有伤在身……
我闭上眼睛,认命似的任他的唇霸道地肆虐,但他要是敢做别的,我一定不会饶了他!
然而,那份无孔不入的灼热气息却戛然而止,他停下来,手指上厚重的茧轻轻摩挲在我的眼角眉梢,想来是发现那里干燥光滑地没有泪水,才放心的笑了笑。
他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非要流泪呢,难道他还当我是一个娇羞婉转任他欺辱的小丫头吗?
我一脸不快地别过头去,身上的衣襟却早已被我揉得皱作一团,纠缠恼人的好像横涧山脉的纹理。
他扳着我的肩膀,逼我迫视着他,似是叹息似是欣喜:“认识你这么久,我一直都顺着你忍着你,从不敢对你做出任何越矩的行为,我向你讨一个吻不算过分吧?”
我哑口无言地坐直了身子目视前方,似是连脸红都忘记了。
他紧挨着我的肩膀坐着,将我的脑袋按在他沁着丝丝汗水的胸膛里,那毛刺刺的布渣刮得我脸上痒痒的。
他的虎躯在微微颤抖,他的心跳在以某种羞人的速度砰然加速,而他的声音却一如他的人般浑厚有力:“你放心,攻打滁州最大的屏障就是横涧山,如今横涧山七万人马已经归于我的帐下,南进滁州不过是探囊取物。滁州,我不但要打下滁州,还要打下集庆。”
他说着,将我推开他的怀抱,令我直视着他坦荡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在此之前,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情愿的事。等打下集庆之后,我会亲自向韩林儿送上聘礼,娶你为妻。”
“我……”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我仍然忍不住想反对。这一切太被动了,好像根本没有我选择的余地!
他封住我欲言的朱唇,俯身将烛台吹灭,黑暗是子夜落下的最神秘的芙蓉帐,悄然而轻柔地裹住榻上的男女,我从未想过黑色也可以是一种如此暧昧的颜色。
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榻上,拿起一张薄毯子向上直盖到我的脖颈,柔声道:“睡吧,你放心,我不会碰你的。”
他说完,侧身躺在我身边,背对着我。
塌并不大,一个人睡刚刚好,两个人躺在上面,难免要紧挨着彼此。他身上有伤,不能躺下睡,只能趴着睡。可他却选择侧身睡,是在顾及我的感受吗?
即便如此,我们仍必不了肌肤相触,他灼热的肌肤烫的我浑身不自在,我只得盯着星光斜照的帐顶发呆。
这一路上,我亲眼瞧着他势如破竹,亲眼瞧着他非凡的权谋和胆识,如果为林儿能收拢住他,自然是如虎添翼。更何况,眼下北方红巾军内刘福通渐渐功高盖主,难保哪日他会倒戈相向,此时若能有人与之分庭抗礼,平衡彼此的势力,林儿的位置才能做得更稳。而这个人选,无论是韩山彦、基还是我自己,都看的清清楚楚,就是我枕畔的这个朱元璋呐!
我该怎么办呢?真的就嫁给他……
可我对他,不是爱,不是爱啊!
“阿棠,你睡了吗?”静默的夜里,忽然响起他近似叹息的声音。
我没有答话,闭着眼假寐,他轻声道:“我知道你恨我对你不够坦白。你不了解,这是我的心病。我跟大师兄、二师兄始终是不一样的,这些年来,我是怎样从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我不能赌,因为我根本输不起。”
我轻咬下唇,坚持着不说话,心却像泡了水的胖大海,变得充盈而柔软,是啊,他甚至,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他沉默了半晌,又缓缓道:“从没有谁敢那样打过我;何况还是一个女人,还是在千军万马前。也怪我,你不是个鲁莽的人,当时一定是吓坏了吧?你杀个人都能夜夜噩梦,更别提一下子见到那么多死人。战争,究竟适不适合你,我是不是很自私?”
我紧闭着双眸,可依然能觉出自己的睫毛在微微的颤抖,谁知道未来会怎样呢?
从帐外卷来的夜风无限缱绻的吹袭着我的额发,我茫然地僵卧在窄小的榻上,直到六识随着漏更的风声混沌、模糊……
再次醒来时,略带燥热的阳光已经溢满我的胸怀,我睡眼迷蒙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恍然意识到……
手臂边的半边塌上空空如也,柔软的被褥上还依稀残存着男人身上的温热。
朱元璋呢?
我拎着毯子的一角,霍然坐起来。
“醒了?”
熟悉的声音再度在耳畔响起,我顺着声音望过去,发现牙帐的尽头处有一个屏风。
日光透过雪白的帐布窸窸窣窣地落进来,在屏风上隐隐绰绰地映出一个男人充满阳刚气息的身影,我这才注意到有几件衣服正松散地搭在屏风上。
“哗哗”的水声轻伶地奏响着,无端地驱走酷暑里的闷热气息,唯留几丝清凉的韵致。
他竟然在洗澡!
第五卷,火之卷:凤舞九天 (五)何谓战士
我迅速背过身,红云已烧到了耳根子,迟疑道:“你,你在做什么!”
他的笑声夹杂着清灵灵的水声,没来由地漫出一丝爽朗:“洗澡啊。”
我又好气又好笑,急道:“你在哪里洗不行,偏偏在这里!”
隐隐约约地,身后有衣衫摩擦的“簌簌”声音,他的语气似是比我更无奈,缓缓道:“这是我的营帐,我不在这里洗,到哪洗?”
我一时语塞,低声咕哝着:“你就不晓得男女有别吗?”
说话间,他已行至我的身侧,调侃道:“谁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来呢?这里的天气过于闷热,伤口不及时清洗就会因汗渍而化脓恶化,午后我会钦点两万兵马,明天一早就要攻打滁州,决不能让这伤拖累。你就稍微体谅一下你的朱大公子吧!”
“明日?”我霍然回身,才发现他并没有披上外衣,依旧光着膀子,便皱着眉顿了顿,又道,“为什么这样急?”
他饮了口放在案上的茶水,安然地坐在榻上,道:“兵贵神速。”
我望着他道:“可你的伤……”
他挑起眉头,冲我招手道:“有阿棠的妙手回春,这点伤算什么?”
我知道他是让我给他上药,便识趣地端起药膏跪在他背后,冲着那依然时不时地冒出些血珠子的伤口,边抹边道:“别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你是人,不是神!没有好身子,打下多少江山也带不回地里去。”
“是,属下谨遵棠小姐教诲,”他先是轻声笑着,转而又敛色道:“等下你和我一起去点兵吧!”
我停下手里的活,皱眉道:“你不是交给了徐达、汤和?”
他摇头道:“有些事情必须亲力亲为,我是他们的主帅,哪有大战在即,主帅却龟缩不见的道理?”
我重新忙活起来,叹了口气,道:“那我是以什么身份去呢?”
他默然不语,似是在思索,半晌道:“还是朱雀先生吧。昨晚那样做实在是无可奈何,我需要充足的休息,决不能因缪大亨这样的人而浪费精力。但我并不想让将士们认为他们的主帅是一个贪图享乐的无能之辈。”
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白布缠好,替他穿上军装。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我,眼神却有些飘忽,我还以为他又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他却忽然叹道:“阿棠现在的样子,岂不正如我的妻子一般?”
我蓦然脸色烧红,轻声嗔道:“你的奴婢还差不多!”
他用手掌的边缘轻轻滑过我的脸颊,笑意吟吟地望着我,我垂首躲避着他的目光。
帐外,练兵的号角声已然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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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涧山阙,峰连穹宇,地远八极。
午后,两万由徐达、汤和等精选而出的铁甲兵士昂首挺立在耀眼的阳光下。
朱元璋和一干主将顶着似火的骄阳站在高台上,神情肃然地望着沙场上密密麻麻的兵卒。
夏季的日头毒,连风都是焦灼的,腻在人心里,总是无端端地撩拨起烦躁的冲动。我抬眼望着令人绝望的太阳,又望了望面前那些虽汗流浃背却依然岿然不动的兵士们,几度想开口问朱元璋,却顾及他昨夜的教训而没敢启齿。
其实,说起来朱元璋也一直随军站着,他身负箭伤,却依然毫无异色,岂不是比眼下的这些兵士更辛苦?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终于有人忍不住在暴晒中晕倒,朱元璋眉头跳动,微一扬手,立马有两个侍从抬着那人下去。
朱元璋终于步上前方,缓缓开口:“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们暴晒于烈日下吗?”
台下的众人纷纷怯怯私语起来,却没有一人开口回答。
“忍受!您要让我们学会忍受!”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士兵突然抬起手臂叫喊道。
朱元璋目含笑意,饶有兴趣的问道:“为什么要忍受?”
那人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因为我们是战士!”
朱元璋进一步问道:“那你告诉我,何为战士?”
那个士兵一时语塞,却苦着脸答不出来。
朱元璋又面向众人,大声喝问道:“谁能告诉我,何为战士?”
一时间,场下鸦雀无声。
在这样一个动乱年代,人人都身不由己,参军打仗大都是走投无路、迫于无奈之举,谁又为会悉心考究战士是什么?只要跟着军队,有粮吃,有暖炕,幸运的话升职多领些军饷,已经算是一种奢侈了吧?
半晌后,朱元璋的目中闪着灼灼精光,环扫着眼前的众人,慨声道:“我们的家园上盖满了蒙古人的华屋美宅,我们的果腹之食喂饱了蒙古人的驽马牲畜,我们的女人哀嚎在蒙古人的营帐之中,而我们的心呢?我们的心又在哪!我不管你们过去为谁效力,从这一刻起,我要你们记住,你们首先是一个汉人,其次是一个战士!作为一个汉人,你要拥有自己的心,有心才算活着的人,而不是趴下的狗!那么何谓战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乃战士之本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乃战士之胸襟;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乃战士之胆魄;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乃战士之情怀;能百能千而不厌不倦;乃战士之追求!这就是战士,你们懂吗?”
“懂!”
慷慨激昂地话语犹如瀚海巨澜般波涌在整座横涧山上,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精神振奋。场下,原本蝼蚁般麻木渺小的众人仿佛瞬间找到自己生存的意义,一双双眼眸中闪着渴望的光芒,一张张面庞上涨满激情的红润。
朱元璋遥指着南方,大声喊道:“明天,我就要带领你们南下滁州,从元贼手中夺回属于我们的土壤,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雷鸣般的喊声整齐划一地响在偌大的山谷里,甚至激荡起层层烟尘。
“拿出咱们汉人的决心来!拿出咱们战士的胆魄来!”朱元璋不依不饶道。
“有!”
“有!”
“有!”
……
战士们受到这样的鼓舞后,情绪士气皆高涨至峰顶,一声声惊天动地的接近咆哮的“有”字响彻云霄,也响彻在每个人的心底。
第一次,我听到了一个民族崛起的声音,那样悦耳、动听,令人心甘情愿地,为之生,为之死!
那是顽强不屈的中华民族,崛起的声音!
第五卷,火之卷:凤舞九天 (六)魑魅歌声
傍晚,滁州城北皇甫山。
一路的晴光艳好,顺畅无阻,但行至此山中,忽然迷雾氤氲,混沌不清。
我站在高地上极目望去,依稀还能透过重重雾霭看到滁州城里络绎不绝的车马行人。眼前的一切倒让我想起当年初次到太鹤山时的情景,明明只有十几里的距离,却千回百转都近不了身,可谓是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即。
朱元璋那英挺的剑眉早已皱成了迷雾中山峦,他环视着山中的一切。
两边是高耸巍峨的崖壁,仿佛是盘古的巨斧劈开的一样,崖壁中间鬼斧神工地隔出一条蜿蜒曲长的大路。只是这条路,该不该走?这座山到处透着古怪,一旦敌人有埋伏,这样一条路无异于死路。
汤和走上前,迟疑道:“元璋,该不该走?”
朱元璋凝眸思忖道:“你之前派去滁州的探子怎么说?”
汤和回答道:“探子说,滁州守将空虚,攻之甚易。不过,滁州官员日前得知咱们南进横涧山的消息,曾向中顺大夫察罕帖木儿求助,但察罕的兵在北方牵制刘福通部众,并没有来。他虽没有派兵来,却派来一个高人前往滁州助阵。”
听到察罕帖木儿的名字,我登时眸子雪亮,不假思索地对朱元璋说:“察罕这个人颇不简单,我爹就在他手下吃过亏。”
朱元璋点头赞同,略带诧异道:“我已经马不停蹄地赶往滁州,按理说滁州城不该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我压低声音道:“你怀疑有内鬼?”
他眸子里异芒涟涟,似在踟蹰眼前这个困境,正欲开口,天空中忽然乌云密布,山间的光明瞬间自天上的云缝被吸走。夏日的燥热感突然消匿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测测的寒凉。
一缕灵诡飘渺的歌声从云深不知处幽幽地传来: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那歌声如泣如诉,哀婉凄凉,就像是一个女子在悲叹自己新作人妇便夫妻分别,各在天一涯。原本哀伤的曲调却因此刻诡异幽暗的场景而变了韵致,犹如来自地狱幽灵的曲调,令人心底发怵。
尤其是,在场的大多是妻离子散,常年在外的军人,听闻这首曲子难免伤心落寞,神情怔忡。
就在此时,黑色的烟雾从山崖的缝隙中蹿向路中间,张开鬼魅般的怀抱,死死拥住山崖间的众人,歌声更凄厉、悲怆,一声声地慑着人的魂魄。
一时间,人生嘈杂,大家都议论纷纷。
朱元璋当机立断道:“徐达,擂鼓,竖旗!命全军肃静,违者军**处,格杀勿论!”
谁知却听不到徐达回应的声音,朱元璋沉静如水的面容也闪过一丝极难见到的慌乱,他回首四顾,并不见徐达身影。
我见状抓住的手,道:“不要慌,这想必是哪位高人布下的阵法,眼下大雾弥漫,徐达就在不远处也不一定。”
他郑重地点头,我却分明从他的手心觉出点点细密的汗,是伤口又裂开了吧。
他遂即跑到先行军前,焦急地从神情痴惘的士兵中夺过鼓槌,亲自擂鼓,顿时间,鼓点如雷声般奏响在迷蒙的山间。
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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