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再得宠，好歹也是我大长公主的驸马，是何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没等我细查，卫青的贴身小僮就向我禀告了事情的经过。
那日散朝后，文武百官三三两两走出宫城，在司门前上了各自的车，卫青与几个大臣闲聊了几句，便道别登车而去，却不曾注意到李敢的马车一直紧紧地尾随在他的背后。车队走到大将军府所在的胡同，身着重孝的李敢拦在了车前，卫青见车停住，出来探问情况，李敢劈头便问：“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旁边的侍卫要上来捉拿李敢，被卫青止住，和颜道：“老将军是因为迷路误了日期而自杀的。”“你胡说，我父亲分明是你害死的！“李敢愤怒道。卫青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若不是你别有用心，将我父亲从前路改为东路，他怎么能迷路？又怎么会延误军期？可怜我父亲一世英雄……“说到这里，李敢哽咽不已，一侍卫上前道：”李敢，你不要胡闹！大将军统率三军，你敢犯上，就不怕军法森严么？再说大将军身份尊贵，犯得着为难你父亲吗？“可悲愤至极的李敢已听不尽这些话了，”我父亲就是屈死在你们所谓的军法之下，我这条命还怕你什么军法吗？“说着拔剑向卫青刺去，卫青向一边一闪，剑锋刺中他的手臂，立时渗出来的鲜血染红了衣袖。李敢见没有刺中要害，还要挥剑再刺，已被上来的侍卫紧紧抱住动坦不得。李敢挣扎着，大叫道：”卫青，有种的，你把我也杀了，我就是来找你报仇的！“侍卫冷笑道：“胆敢行刺大将军，不杀你，难道还留着你不成？“”放了他！“卫青忍住疼痛说道。”放了他？“侍卫们无不惊讶，”大将军……“”对，马上放了他。“侍卫们很不情愿地放开李敢，”你们都听着，这事就此了结，不许四处传扬，违命者斩！“听完他的诉说，我明白了卫青的苦心，摆摆手，让他下去了，可无论如何也是不甘心，这一剑就白白挨了不成？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么窝囊的气呢！李家实在是太过份了，卫青心中觉得对不住李家，我也不好再提此事，可从此，李家与卫家的仇算是结下了，对待李家的人就不能不防了！皇帝一直想将太子与卫氏分开，可这又谈何容易啊！卫青虽然出身寒微，但他的崛起却代表着一大群人的利益，漠北决战后，卫青面临的是众叛，这就更增强了卫氏一族的向心力，况且叛的是对象竟是卫青的外甥呢！霍去病同封大将军，认了父亲、领回了弟弟，卫氏一族就更没有人愿意理他了，可谓亲离！面对昔日众亲友陌生、甚至有意疏远的目光，这位平日就少言寡语的少年不知会做何感想？现在的丞相就是李广的从弟李蔡，看来，前途险恶啊！
（五十二）力保太子
李广是赫赫赫大名的飞将军，李氏一族也算是名门望族，可我并不看好这一冢族。《孙子兵法》中提出为将者应具备五个条件，即：智、信、仁、勇、严。但李家的两位将领在这方面均有欠缺，当年李广赎为庶人后在家闲居，与颍阴侯灌婴之孙灌强一同打猎，有天晚上带一骑，行到霸陵县亭，县尉醉了洒，喝斥李广，禁止他通行，随从说“这是前任李将军”，县尉说：“现任将军也不能夜间行走，何况是前任将军！”李广遂被留宿在驿亭。后来皇帝又任李广为右北太守，李广请皇帝遣霸陵县尉也去右北平，县尉到了右北平，就让李广斩了。可见他并没有把大汉律法放在心里。李敢在父亲自杀后，鲁莽地打伤大将军，做得实在太出格了，试想这样的家族，将来又怎会得以善终？李蔡是李广的从弟，品行比李广差得多，现在却稳居相位，想一想真是老天开的玩笑，李广终其一生，未能封侯，李蔡却贵为丞相。可拥有富贵是一回事，能不能守得住富贵却是另外一码事了，李蔡让我想到了当年的荣哥哥，当年荣哥哥就是因为在太庙城垣内建自己的宫室而获罪，对于这种才智平庸的武将，这个罪名足以震慑他了！这也是当年母亲的杰作，其实事实的真相是否如此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得有这么一个理由。几日后，有人在朝会上告发，当朝丞相李蔡侵占了先皇陵寝的一块地。李蔡下狱。
元狩五年（公元前118年）春三月，未等案件审理出结果，李蔡就在狱中自杀了。回到府中卫青说起此事，言语之中还透着些许的遗憾和惋惜，殊不知自己少了这么一个大敌，我的这番用心是不敢告诉他的。在他心中，我与其说像一个妻子，不如说更像一个姐姐，宽厚、温柔，而不是强悍、狠毒，若让他知道我有如此的心机，恐怕他都要对我敬而远之了。有时，我也会害怕，若有一天，他认识了真实的我，会不会失望？甚至离开我？随着在一起日子的增加，我发现我竟越来越离不开他，身在帝王家，我以为我的心早已被磨得坚硬了，可事实却不是这样！我可以左右政局的发展，却左右不了自己的心！
在一班大臣的推荐下，太子少傅庄青翟继任为相，我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拔掉了这根钉子！他是一个老好人，皇帝正需要这样的人，虽只是个摆设，但也要听话才行！庄青翟坐在相位上，可比李蔡让我放心多了！下一个就该是李敢了，该如何对待他呢？正在这时，传来了霍去病的夫人生子的消息，皇帝亲自赐名“子侯”。我进宫去找子夫，准备与她一起去霍家道贺。
见了面，子夫见我一脸愁苦，忙问发生了什么，：“大将军受伤了？”子夫大惊失色，问怎么回事，我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子夫大怒，连忙叫内监去朝门外等待卫青下朝召见。
卫青进宫行了君臣大礼，子夫眼睛死死盯住他那无法掩视的手臂，卫青看出姐姐的异样，忙笨拙的解释道：“姐姐，这是我练剑时不小心弄伤的！”子夫道：“青儿，你可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卫青一愣，子夫接着说：“就是一撒谎就会脸红！”卫青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看了看我，已料到是我将事情告诉了子夫，子夫逼问道：“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卫青无奈地说：“姐姐既然已经知晓，就不要逼我了！”“是不是李广的儿子李敢所为？”卫青点点头，恳切地说道：“姐姐，你是知道的，我做人有自己的原则，我想把一切事情做好，所以我一向待人宽厚、谦让，可是我……”“是啊，青儿的人品是朝廷上下人所公认的！”卫子夫点头道。“可是这次我却做了一件令我自己终生遗憾的事，……就是老将军的死！”卫青痛苦万分。“谁都知道李广他是自杀，与你何干？”“不管怎么说，我都有不可推缷的责任。我能理解李敢的心情，所以，无论他怎么对我，我都会原谅他的。”看到卫青这样，我料到子夫已不可能把事情告诉皇帝，“子夫不必担心，有了这一次，卫青没有处罚他，相信李敢不敢了！”卫青一脸轻松的说：“姐姐放心，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看！”说着还做出舞剑的姿势让子夫放心。于是我们一行人一起出宫去探望霍去病的孩子。
来到新建的骠骑将军府，我惊讶于府内的简单，府邸不是很大，也称不上排场，甚至说有点寒酸了，正门梁上写着“将军府”三个字，是不是工匠的粗心，怎么不写大将军府呢！府内远没有想像中的热闹，细想一下，也可以理解，霍去病为人寡言少语，心高气傲，这样的人是很难有什么朋友的，他在朝中也没有什么人缘，口碑不太好。军中将士大多是匈奴人，之所以替他卖命，不过是为了功名富贵，未必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他虽然显贵，却未必快乐。
经人通报后，他赶紧出来迎接我们三人，见过礼后走到内堂，子夫首先开口，“我代表陛下来看看子侯！”霍去病连忙让人抱出孩子，小家伙长得异常白胖而美貌，啼声哄亮，似乎已想开口说话，张着小嘴不时的笑。子夫进内室去看望霍夫人，去病却拦住了我和卫青，指着卫青的伤问：“舅舅的伤是怎么回事？”卫青刚要说话，被我接了过去，“你舅父现在不行了，风头都让你抢了去，你看看别人都能打上门来！”霍去病愤怒道：“是不是李敢？”卫青叹了口气，说：“老将军的死，我也有责任，他刺我一剑，也算是同他李家两不相欠了！”接着又嘱咐霍去病，“你可不许再生事了！”我心中暗喜，若是霍去病将此事告诉皇帝，也能为我们出口气了！
待了一会儿，我们要离开，霍去病一再的挽留，宴席间，我问他为什么不书写大将军府的匾挂在府门口，谁知霍去病回答说：“去病因为些许战功，得到陛下的奖赏，但在甥儿心中，大汉的大将军只有舅舅一人才配担当。“看得出，这位少年正在极力挽回漠北决战后缺失的亲情。特别是那句”无论世人如何看，我永远是卫家的外甥。”说得诚恳真诚，让人不得不感动。在霍府用过晚饭后我们才离开。
（五十三）甘泉惊魂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之际，皇帝下令众臣去甘泉宫狩猎。
幽雅的甘泉宫，在长安城西二百里方圆，有虎圈、熊山，由木栅栏隔成为几个区，养着多种兽类，供皇帝狩猎。已经换上狩猎装束的皇帝精神抖搂。身后的文武百官也都跃跃欲试。身为羽林军统领的李敢，正在向他的部下发号施令。真是冤家路窄，他的马与霍去病的马嘶鸣着撞在了一起，李敢刚要行礼，霍去病冷笑道：“恭喜你，李大人，借着老父的威名，得了个郎中令当当。”李敢见霍去病如此无礼，也还击到：“嗬，说我李敢借父亲的威名，那骠骑将军你又何曾不是借了后宫之利呢？”霍去病脸气得煞白，“哼，名利从来不是我霍去病想要的，我所追求的是战斗的勇气！”
这时，狩猎的号角吹响了。皇帝一声令下：出发！
李敢首先带马冲了出去，留下霍去病在那里，直恨得牙根痒痒。围场里，人声、号角声、锣鼓声，惊天动地，人们尽情地追逐着自己的猎物。突然一只受了惊的梅花鹿窜了出来，向猎场的另一端飞奔而去。众人策马狂追，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梅花鹿身上。此时，谁也没有发觉霍去病弯弓搭箭，瞄准了正在追逐鹿的李敢……刚刚追上来的皇帝以为他要射梅花鹿，笑道：“骠骑将军，距离太远，你又如何有射得到？”话音未落，箭已离弦，那只箭带着“嗖、嗖”的风声，正中李敢的后胸，只见李敢慢慢回过头来，用手一指：“你……”话未说完，他当即落马，魂归九泉。众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场乱成了一团，……
甘泉宫的大殿之内倍加旷冷，金色竹节熏炉中飘出阵阵香气，那一个个盘着金龙的石柱，此时却让人感到分外的压抑。皇帝背手望着墙上的狩猎壁画，默不作声，霍去病则俯身垂首跪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回过身，长叹一声，霍去病叩伏在地：“陛下，臣愿以命抵命！”“不行，朕还指着你来打匈奴呢！”“陛下……”“好了，这件事，由朕来处理。”此时的皇帝一脸的绝然。
短短的时间里，李家连失两个顶梁柱，府内上下又在为丧事忙碌，看过的人不禁倍感凄凉。这时皇帝派来的宣旨官前来宣读圣旨，并带来了丰厚的赏赐，只听他朗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郎中令李敢，在狩猎时，不幸被鹿撞于马下，坠马而死，朕深表痛心。念其杀敌英勇，立有战功，著有司从优抚恤，钦此！”此时的李府家眷都是披麻带孝的寡妇和未成年的孩子，听到这个结果，所能做的，也只是伏着李敢的棺材痛哭罢了……
李敢的死本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有想到霍去病会立手杀了他。但卫青却为此痛苦不堪，没有想到，他竟然亲自去未央宫求见皇帝。皇帝看卫青进来，已猜出他要说什么，便躲闪道：“朕要去昭阳殿，有事明天再说吧！”只见卫青“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皇上，臣请皇上下旨，治骠骑将军霍去病滥杀无辜之罪！”皇帝装糊涂道：“哦，他杀了谁了，朕怎么不知道？”“他射杀郎中令李敢，尽人皆知！陛下就在跟前，不必加恩，替他隐瞒了！”“朕已经说过了，李敢是被鹿撞死的，那就是被鹿撞死的！此事已经了结，大将军就不要多管了！”卫青跪行两步，“陛下，别说李敢是为陛下出生入死的将领，就是普通士兵，这种作法又怎能让天下人缄口不言？或许，当初臣真的不该将李广将军的前路改为东路，他也就不会因此迷路失期，老将军他就不会……臣乃李敢之死的罪魁祸首，臣愿接受陛下处治！”说到这里，卫青禁不住痛哭流涕。武帝也不免黯然，上前相扶，“将老将军从前路调到侧翼是朕的主意，你只是执行朕的旨意罢了。大将军，你就不必总是自责了。现在你同骠骑将军同是朕的左膀右臂，就算不仁不义，恶名也是朕背着，与你们无关！”“陛下……”卫青还想力谏，皇帝挥挥手，不再理会，在宫人的簇拥下，匆匆离去了！
看到卫青如此痛苦，我心里也很难过，可政治斗争不像他想像的那样温情脉脉，而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般的残酷，如果李敢不死，那么李家迟早有一天会威胁到卫氏甚至太子的地位。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他啊！相信他以后会明白我的苦心！
（五十四）子夫忧心
李敢的死，让很多人对霍去病产生不满，甚至皇帝也不似以前那么宠信他了！朝中的大臣也发现大司马骠骑将军变得越来越沉默了。众人也习以为常，他本来就是一个傲慢、目空一切的人，对满朝的文臣武士的确有着一丝不屑。在战场上，他可以纵横驰骋，张扬着表现着他的个性，脱下战袍他又是一个收敛的、处事低调的人，在朝堂的政治风浪中，他要显得稚嫩得多，大司马的位置并不适合他，在这个位置上，他完全丧失了自己。每次当他在朝议或宴饮的府邸出现时，连一个上前听训的人都没有，因为没有人敢。即使在皇帝的宴会上，他也常常只有一个人默默地坐着饮酒。伴随他的只有孤独和隔离。
我能理解他心中的苦楚，皇帝想借他的手打击卫家，漠北决战后的他是名利双收，却失去了卫家众亲人的支持，没有一个人会不渴望亲情，他也不例外，他试图挽回与卫家的关系，但皇帝的举动又让不擅言辞的他不知从何下手。之前，他为了给舅父出气，曾冒着风险刺死了李敢，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我本来希望借他的口、皇帝的手杀死李敢，他却让我省下了很多麻烦，而且朝廷上下对他的不满正是我想看到的结果。听说李敢还有一双儿女，长大后也是个麻烦，但若除去目标就太大了，我现在正发愁如何处置二人。没想到传来子夫召我入宫的消息。
在路上，我心里盘算着子夫找我何事，她很少主动召我入宫，一来身份敏感，二来有很多事，我不想让子夫知道，虽然进宫这么多年，可子夫并没有母亲那样的智慧，很多事情让她知道，反而坏事！况且她已年老色衰，失宠已久，在皇帝心中她的份量已经大不如前了！
见了面，子夫屏退左右，只留下心腹宫女翠儿，这么多年翠儿一直留在子夫身边。看到我，子夫拉住我的手，竟呜咽得说不出话来，我忙问怎么了，好半天子夫才说道：“陛下要废太子！”
我一惊，不由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一旁的翠儿接口道，：“陛下正宠着李夫人，还说李夫人的儿子刘髀像他呢！”
听到这，我放下心来，安慰她说：“陛下宠着李夫人，爱屋及屋，自然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