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繁琐的礼仪真是将虚伪二字演化到极致。之后便是赐座,完颜亮奉上“礼物”。首先,就是那三个人。
宋使归来,早在入城一刻便哭得泪眼滂沱。此刻我见到的就是三个头发花白瘦削的男人,穿着褐色短袍,裹头巾地砰砰直冲我叩首,嚎哭之声令人心酸。
我让内监搀扶他们下去梳洗,更换大宋衣冠,并赐膳紫宸殿。
逼迫那三人身穿金人胡服回来,完颜亮这种打人脸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我瞧着岳云气得双目雪亮,就知道他也如我一般,想起了最侮辱国格的那段事:被掳去金国的所有皇室成员,披上宰杀后的绵羊羊皮,去金国祖庙前学牲畜叫…………这是骨子里但凡有一丝血性的人能忍受的吗?
被异族欺压,死不可怕,死也要拼个你死我活!!我更是唾弃没骨头的赵桓和赵佶一千遍,又假惺惺擦擦眼眶,对完颜亮询问道,“朕的大哥可好?”
完颜亮玩味笑道,“同皇侯受封赏,享我金人官爵厚禄,如今同皇侯膝下又新添了一双儿女,不可谓不好,官家以为呢?”
第二次,再用生育一事,打赵构的脸。我眉角直抽抽。
偏偏完颜亮又嚣张地笑起来。似乎用笑意要把赵构不举不育昭告天下…………饶你英明神武又如何?身为男人,你可笑可怜啊!
此时我反倒更担心岳云,只见他忍耐紧紧攒拳,目中火星四溅。一时我也顾不上收拾完颜亮了,当即厚着脸皮随便说几句,下令摆驾紫宸殿。
浩浩荡荡一群人拥簇而行,我借回福宁殿更换衣裳的机会,与岳云低声道,“云儿,完颜亮那厮朕领教过,如今你若忍不下去,就在这休息吧。”
岳云决然摇头,“我怎可能撇下官家独自应对那金贼?官家安心,完颜亮此人…………来日,我只盼他敢出战。”
他说话时下颌绷得紧紧,张唇微动,几近咬牙发誓。我幸灾乐祸那完颜亮,被岳云惦记上,嘿嘿,惨了。
一边不忘心满意足安抚岳云道,“好了好了,他们刺来刺去也就是朕那宗毛病,朕到底有没有,你还不清楚吗?都是些浮云,朕不往心里去,你也别在意了。”
不妨岳云愤愤脱口而出道,“金贼欺人太甚,若我是…………”说至此又察觉失言一般,忽闪瞧我一眼,紧紧抿住了唇。
若他是什么?我瞧岳云低下头,却连耳朵尖都发烧涨得通红,又揣测他方才的口型,忽然心中一跳,莫非岳云差点脱口而出,若他是女人就可以为我传嗣让金人瞎了狗眼一类?
虽然只是我自己乱想YY,却足以让我心花怒放,又要强令自己千万神色肃穆,别失心疯一般笑出来…………唉,憋得好难受。
待君臣款款落座紫宸殿,我竟然觉得完颜亮也不那么碍眼了。酒宴进行之中,我瞧着完颜亮举止,更是反省自己上次散布他口头轻视裴满皇后的策略……………据闻,裴满皇后果真听说了这话,召完颜亮进宫诘问。
可完颜亮最后竟能说得裴满皇后喜笑颜开,不但成功脱身,还更得青睐。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本事口才?唉,金国第一美男子…………
我侧身再瞄一眼岳云,他此刻将自己化为泥塑木雕的金刚卫士一般,纹丝不动,冷冷戒备异常。
反观完颜亮不时卖弄,笑语倜傥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好客的主人呢。
酒过三巡,完颜亮更衣后来了兴致,主动请我赐他一身汉家衣冠。我偷瞧岳云面无表情,便斟酌着准了。
不多时他就换上一件孔雀绣衫,更华丽丽地簪了一朵芙蓉花斜戴在冠帽之上,堂皇坐在席间,一副恨不能将所有人眼睛耀花的自恋狂模样。
接着,他举杯在手,冲我略一弯腰,含笑朗朗道,“官家,除了使者归还外,我金主还有三件宝物,不夺官家所好,也特意一并归还。”
千万别是将赵构的便宜弟弟们侄子之类带回来,然后一堆野种在殿上冲我叫大哥九叔一类。我当下心中警铃大作,盯一眼完颜亮道,“拭目以待”。
完颜亮款款对左右随从示意,接着他们打开了好几口大匣子,无非是彩帛金银器皿一类,这算什么宝物?
我有些困惑。当然,也不了解自恋狂偏执狂的脑子回路:这些都是他用作背景的。
他亲自又捧起匣盒,一只只打开,并报名字道:澄水帛、白玉凤凰枕、连珠帐。一时间宝光盈盈,白玉无瑕,珍珠光晕笼罩着那方。完颜亮含笑站在宝物中央,真个是……真个是……神仙下凡一般。
百官咂咂赞叹,不知叹物还是人。
我再怎么讨厌此人德性,却不得不承认,他做作自恋,有资本,有手段。不过天哪!他得有多偏执深井冰,才会先换衣服,后开箱子,只为了精心秀一场?
完颜亮心满意足,示意下属将宝物递给殿中内监,在呈到我手边。我记得这三样东西是想要来给岳云避暑的,如今夏天也近了…………我抬眼再瞧完颜亮,微笑顺着他心意道,“不知完颜贵使可愿由我宫中画匠,临摹一回面容?”
自恋的完颜亮自是应下,但他又笑着问我,作何用途。
我一边唾弃想你总不会以为我爱好美男爱到恨不得挂你画像在寝宫天天看吧,一边道,“我朝正于大足佛山湾开凿转轮经。正壁除释迦摩尼外,窟内还雕凿净瓶观音,莲花观音,数珠菩萨等伏魔故事…………贵使容貌,正可做拓本。”
…………我可没说用你容貌做菩萨,世上有这么妖气的菩萨吗?你最适合做幻化成人形,用美色迷惑人心的妖怪。
这么应酬了金使一日,待我回到福宁殿寝宫歇息,才从心底长长呼出一口气,又拉着岳云的手,与他一并仔细欣赏这三件宝物。
我抱上沁凉润泽像上好霜酪一般的枕头,脸颊贴了贴,情不自禁赞叹一声,递给岳云道,“待到夏日炎炎,你枕在上面午睡一定觉得通身凉爽。”
岳云并无惊喜之色,也不接过枕头,只道,官家,我用瓷枕也觉舒适。
我点点头,察言观色顿时打消了将连珠帐挂起的想法…………岳云素来是不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这些奢侈之物的。只是那澄水帛,不知是什么质地,轻薄细致,又柔软得很,束之高阁实在有些可惜。
我又捧起道,云儿,与你裁件贴身衣物穿了可好?
岳云还是摇头。
我无奈道,云儿,夏日你也是常常盔甲不离身,朕怕你太热了。有此物为里衣,你总能舒坦些。
岳云依旧拒绝道,“官家,若酷夏都依赖此物解暑,要突然离了它,岂不会觉得难以忍受习惯不了?岳云并不想沾身,还望官家体恤。”
我叹道,你说得有道理。只是,唉,云儿……
我伸手轻轻划过他俊秀坚毅的眉眼,喃喃道,云儿,你是朕的心上人,朕恨不能将世上好的都捧到你眼前来,独独供你享用。
岳云微微动容,却又正色诚恳道,官家爱我之心,岳云领会。只是官家,我乃地地道道的军中之人。官家待我,莫要太过离谱才好。
岳云凝视我时,眸中晶亮清华,远胜这些俗物,又瞧得我几近痴了,半天才点头应下。
好容易弄回来的稀世奇珍,既然一点儿也讨不了岳云的好,那在我眼中价值也不过如此了。我毫不犹豫地令人将玉枕珍珠帐送去后宫,赐给吴妃潘妃。
而澄水帛,无论如何我在夏日也要将它洒上水,挂在福宁殿中,看看有没有传说中的空调效果。
回头我又捧起岳云的手,再亲吻道,“朕舍不得再让你受热。嗯,待到六月酷暑,此间朕会收拾得凉凉爽爽,外面青砖若用井水一浇,更能阻挡不少暑气。绝不会让云儿热得,失了和朕肌肤相亲的兴致。”
岳云笑了笑,由我顺着又亲了亲他的下巴颌骨,最终落在双唇之上,旖旎无限。等到我们又携手双双坐在床上私语时,我更将要把完颜亮雕成妖怪一事告知岳云,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在朕眼里,他就是一妖孽。
岳云露出满意之色,听凭我与他宽衣解带。待脱下上衣后,我扯过被子裹好他,又蹲下身,握住他脚踝,三下两下就脱了革靴,棉布白袜。
将岳云一双赤足,托在怀中。我先吻一吻他坚硬的膝盖处,再坏心眼地伸手一勾他脚心,岳云立时弹拧起来。
我放下层层帷幕,自己也脱了衣服,爬上前,冲抱膝不动的岳云耳语道,“就用上回那般姿势,好不好?朕觉着你也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
一句话,立时就让岳云双颊红赤。但他却咬牙闭眼,任我伸手摸索住他足踝,更缓缓握紧,俯身架搁在自己肩上。
我捏捏他紧绷的脚背,又一路沿着小腿亲吻下去,开始对他身体的顶礼膜拜,无耻取悦。
准备
金人使团按惯例还要在临安停留至少半年,我不愿奉陪到这群人走后才奔赴西夏边境,不几日就召了秦桧来,叫他想个法子,令金人快快滚蛋。
秦桧面有难色地出了一招,便是以远远高出招待“使者”的规格来款待完颜亮,而且皇帝赵构我必须对完颜亮亲近热乎,青眼相待…………真够恶心的。
我盯一眼秦桧,皱眉道,“相国,若他不走,朕便白白浪费了许多金钱不说,还损了圣威。相国把握大吗?”
秦桧略一思索,道,官家,因金人新立律法,那边守旧贵族和变法之人,朝中两派争斗正酣。得此天时,臣有九成把握。
他又小心提及去年完颜亮来宋时,亲手在一把团扇上的题字。说,两者结合一旦风声透入金国朝中,完颜亮的政敌们便有了宣泄口,定会在朝堂上发作,指其渴望“权柄大握”。纵然完颜亮深受完颜亶信任倚重,但面对这般罪名抨击,也不得不及早回去稳定自己的地位,断无逗留大宋之理。
好!这一招,够阴险。果然构陷他人,秦桧挺拿手。
我点点头,最终以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的决心气概,决意照做,奉陪演戏。连接十日都在西湖风景最好的苏堤南段别院举行宴会,欣赏歌舞。
三月早春,岸边的杨柳树已经绽出点点青芽,烟波浩然,湖面蒙蒙。婉约之美是完颜亮那等北蛮见所未见,有感而发又做了好几首诗。
一天黄昏,我耐着性子总算等到结束,一身酒气有些疲惫地回到皇宫福宁殿,就听闻今日岳云回来得早,已在殿内独自等候。
我精神一振,紧赶迈上台阶走入殿门。一看,桌旁案前花架前空空荡荡,人呢?
我再进内室,一眼就瞧见屏风后,那张大床上,斜斜躺了一个人,不正是岳云是谁。待我蹑手蹑脚走近,就见岳云和衣而卧,睡得正酣。
夕阳自隔窗斜斜透入,室内呈现一种温暖的橘黄色。岳云眉目也比醒着时更温润了几分。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俯身细看,只见他微微启唇,唇上有细致的汗毛茸茸,垂着的眼睫更是密密粗粗,剑眉舒展…………他在我这处,睡得极其安心呢。
我干脆坐在床边肆无忌惮凑近痴痴看了他好一阵,越看越爱,忍不住轻轻伸手抚上了他的面颊。
岳云仍然未醒,我也起了一并躺着的念头,正要起身脱去外衣,不妨岳云手指一动,死死抓着了我的袖口。
醒了吗?我微笑瞧他,岳云眼皮滑了滑,并未睁开。只是攒着我袖子的手指用了更大的劲,口里嘟嚷着什么话。
我再想抽手,岳云眉头却拧了起来,同时连未脱下靴子,悬着的脚都挣了挣,他可是睡得不宁了?
我试探着低低唤他,云儿云儿?醒一醒。
几句过后,岳云终于懵懂睁开了眼,一时之间却恍惚状,我见他额角闪闪泛出汗意,忙拿袖子给他小心擦了。
并吻着他的鬓角,温声道,“云儿,你可睡醒了,先别急着起床,躺一会吧。”
岳云半晌才“哦”了声,松开手,用力揉自己的脸。
我道,“今日云儿操练辛苦,定是乏了。朕也一般。唉,对着那完颜亮一伙使者……朕从早上起,就盼着此刻和云儿单独相处。”
一边说我一边抱住岳云的腿,再给他脱下革履,瞅一眼觉得有些磨损,又整整齐齐摆在床沿下。
那端岳云神智恢复清明,任我扯来被褥团团盖住两人,又搂着他问东问西。
岳云说回宫后,一人等得有些无聊,便大大方方地在床榻上睡下。问及醒来前的记忆时,他却说梦得昏头昏脑的,记不得了。
我也与他“交代”一番自己今日的盘算:整治完颜亮,我打算更添柴加火,让卧底金国的探子,在市井间散布那家伙的好话,一些我压根也不知道的优点。什么仁爱啊慷慨啊,做好人好事不留名啊,要把他塑造得活像“十全青年”。
半个月内,在与金国的消息往来中,又令我得知一事:金国拟模仿宋朝,发行纸币。他们手头上原本拥有靖康变乱中被掳走的官员匠人,但那些人抵死不为金人效命…………可有一批挑筋教人士,却在开始为他们出谋划策。
挑筋教,不就是自西方来的犹太人吗?人家根本并不把自己视为宋人,不算叛国。这档子事,怎么办?
我知道犹太人在贸易和金融方面的经验才能,决不能让金人如愿得逞。一连几日,我白天强作微笑在西湖风景秀丽之处与完颜亮把盏,夜里就在福宁殿走来走去想办法…………岳云话不多,但他的目光时不时追随着我的举止,对我极有信心,笃定不疑。
犹太人抵达中国后,没有遇上他们习惯了的驱赶和敌视,却得到了皇帝“归我中华,遵守祖风”这等欢迎接受诏书,宋徽宗时期更同意营建犹太会堂…………我们待他们可不薄。
犹太教徒过的日子极其有规律而虔诚,教中拉比的话,没准比皇帝管用多了。从档案上看,当年靖康之变后,原本开封的犹太人一分为二,一部分随着宋室南迁,一部分停留汴梁旧地,如今正被金人打上了主意。
岳云听我细细说了这些过往后,沉思一刻便对我道,“官家,既然他们还有同宗同族在此,官家不妨召了来询问一番,总比毫无头绪的好”。说罢又一笑,安慰我道,“官家,纵然金人得此挑筋教人相助,也不会多出个三头六臂,刀枪不入。”
岳云果然还是一贯的岳云,对岳家军的战斗力笃信满满,对发行纸币钞票这种经济事务则懵懂不以为意。
我摸摸他的面颊,坚定道,“朕要为你,也为了咱们收复故土,准备最好的条件,天时地利人和。”
次日月明之夜,我在岳云的陪伴下,悄悄便装出了宫,直奔北门外的挑筋教聚集区。
那边果然是做生意做得热火朝天的地方。街上人接踵比肩,摊主们都是男人,蓝色长罩衫,胡子茂密,头上戴着蓝色小帽,与汉人相比,果然大鼻子,深眼眶,特征分明。
再一看他们的商品,不但有异域风格的首饰,器皿,药材香料,或是皮毛,棉布,靴帽等,木工家具,铁匠皮具,种种衣食住行无不包括。你生活中需要的东西,一条路都能买到。
我看得来了兴趣,不时捧起檀香、肉桂等嗅一嗅,又捧到岳云鼻子前。
岳云第一次来此,步步紧跟着我,对琳琅满目的各种热闹充耳不闻。见我开始逛街,他倒也没有催促我干正事要紧。
我瞧得摊子上一双云头毡靴做工精致,拿在手里一掂量,也觉轻巧,再摸一摸软和的内衬里,点头就递给身边的岳云道,“试试合脚不。”
挑筋教男人立即用流利的汉语对我道,客官好眼光,这靴子是羊毛和驼毛擀制而成,又结实又暖和,北地草原上,这么一双靴子能值几头羊呢。
说着又殷切地递上矮凳。
我轻轻推了一把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