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分明是在怪朕。怪朕去早一步。坏了云儿的计划。”我拉起他的手,喃喃道。
岳云抿抿唇,并不否认。我痴痴看着灯下他额角的几丝乱发,抬手竟给他理了理。
牢牢抓着他的手,继续道,“以云儿的本事,怎么可能让这群大理寺的喽啰逮捕…………其实他们一出场,云儿就觉得事有蹊跷了吧?这简直就像一个局,知道云儿今日出宫去军营,知道云儿的性子一定会打抱不平。云儿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到他们手里,怎么有机会查探到内奸的蛛丝马迹?可是云儿,朕不许你如此涉险。”
岳云的无名指上,依旧套着那枚戒指。我轻轻握着戒指,微微转了转。“云儿这般,朕越发愧疚自己无用……朕竟然要你操心战场之外的琐事……”
“官家言重了。”
“难道朕说的不是实情?纵然云儿知道分寸,不饮不食避免被下毒,可朕……真是难受。想到你要万一有个什么好歹,朕怎么对你爹爹交代?”
良久,岳云道,官家应信得过我。若我爹在,他也会如此。
我缓缓摇头。“朕就是不许,你应该回宫和朕商议着办。”
岳云无奈道,“官家,被逮时我施令让飒露紫回来,已是报信了。而还有一事,官家不知。我总觉着,那几人根本不是金人,乃是宋人假扮。”
我一愣,随即道,无妨。反正朕如今就想狠揍金人,金使那边,正好找个理由发作一番!
岳云听后,低低一笑。完了又正色道,官家,我任这一伙官军带走,也并非完全为了查探…………从前爹爹就教过我,断不能仗着有军功,就视国法规矩于无物…………我确实是在闹市殴人,还打坏了几套桌椅。拒捕虽然不难,让不知情旁人看了,总有损国法体面,若知道是岳家军人所为,还不知道会被别有用心传成什么样呢。
我深深注视他,长叹一声,缓缓地,又向他的肩膀伸出双臂。在岳云的视线下,堂而皇之无一点犹豫地,再度环抱住了他。
他气息不均,身上又僵了起来,显然很不习惯。
我在他耳边低低道,“傻孩子。”还轻轻拍起了他的背,“傻孩子,你真是叫朕……”
这回他倒让我搂着,我小心翼翼维持这一刻的暧昧,偷眼看他…………岳云微微皱眉,双眼有些如堕梦中云里雾里的恍惚,直至听到梳洗完毕岳雷进来的脚步声,才惊醒一般,赶忙伸臂阻我,我也就势放开。
他偏过头,又赶紧后退好几步。
岳雷小心翼翼看我一眼,再唤他“哥……”
他嗯了声,转眼看看弟弟,伸手摸了摸岳雷的头。“雷儿饿了吗?”
我赶紧接话道,“雷儿与朕,都和你一样未曾沾过半点米水。”
“如今回来了,雷儿倒可以先吃些,再好好睡一觉。不过云儿,你不能睡。你要与朕,一道去上早朝。朕有旨意。”
岳云看着我,终于有了丝了然笑意,“谢官家”。
于是,绍兴十二年二月二十八日,我在大殿上,宣布了岳云的复职旨意。他重为背嵬军统制不说,还兼左武大夫,忠州防御使,带御器械,许在宫中居住伴驾。
我身穿正式冠冕,伸手拨开前旒冕上的玉珠,好将跪在阶下接旨的人看个仔细。他身穿盘领戎服袍,内是罩甲,手捧着盔,头盔上红簇簇的缨子就像生机勃勃的火…………岳云抬头胆大地看我,目光探究而颇有深意。
我回他一个温和微笑,暗自舒畅地呼出一口气…………要知道,虽然岳云的官品和从前一样并不高,但,朝堂上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受过一次大难的岳家和岳云,已经完全不是从前的地位了。
谋划
因为金人使者压根交不出“吃酒闹事,口出狂言”的随从,我就爽快地下令,把他们全都从临安城轰出去,再一路派兵“护送”到淮河边境,寻条破船扔上去拉倒。
秦桧不再提及这么做的后果,只恭敬地将钱粮赋税收入清点总结表呈给我,我随意翻阅,大概心中有了底。表面和颜悦色地肯定了秦桧的财政工作,又提点他多注意海外贸易征税。
到了南宋绍兴十二年,支持军费,国家财政已经没有大问题。但我也赞同兵贵在精而不在多的道理,各大“军区”加上中央政权,最多养上三十万精干之士。决不能出现北宋时可怕的“八十万禁军”,那跟纸糊的差不多。
我也信奉战争消耗的是国力,尤其是长久国力。现在要怎样做,才能削弱金人国力?政治上,无非是让他们内讧夺权。可经济农耕畜牧,这类立国根本,到底有没有办法动摇?
有啊!经济上,引诱那群乡下人印纸钞,我再疯狂印假钞,不弄它个通货膨胀不算完。农耕畜牧业……倒是有一种东西可以造成巨大打击。那就是,蝗虫。
据我留意,这个时代的人压根弄不清蝗虫是哪里来的,还以为是鱼卵变异…………可我知道啊,这玩意其实可以养,而产下卵至孵化出的时间段,足够离开宋国扔到金境内某干旱枯涸之地!…………如此潜伏几年,金人占据的黄河流域又适宜蝗虫生存,嘿嘿。我叫你有牧草,我叫你有粮食!
战术确定,我又招秦桧来,直截了当说,朕要修个狩猎的园子。园子的外围用稻田养鸭,也要燕鸻、白翅浮鸥、田鹩这些鸟,四周也要能听到蛙鸣,园子中间,要布置一百座大帐篷,三层青纱,三层牛皮所制…………相国以为怎样?
这就是蝗虫武器生化园雏形,比宋徽宗收集花石纲有用多了,秦桧并不多问,只说在三个月内会弄好。
我点点头,又道,传旨,从此宋国境内,若无朕特许,不得捕猎飞鸟和青蛙,更不许食用。让农户多养鸭子,到时候官府出钱收购,制作成板鸭。对了,宗泽将军当年将猪腿肉用盐腌制后,长途行军都能食用,朕以为此法值得推广,可以与鸭子一道,充作军需肉食。
秦桧道官家圣明。我歪头看着他,又说了一件更不靠谱的事儿…………叫他用燕鸻、白翅浮鸥、田鹩等鸟身上最漂亮的羽毛,并上库中宝石珍珠,金银丝线,织一件巧夺天工无以伦比的麾衣,和一条裙子来,织好了就给我,不要让外人看到。
饶是秦桧这种心思深沉的角色,也不会猜到这些衣服的用途吧。嘿嘿,没准能靠这宝物,最大限度地在金国灭绝蝗虫的鸟类天敌!
工作布置完成,我颇为得意,摩拳擦掌,暗自期待有朝一日将金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从它的财政到民生,都被玩得惨不忍睹,残花败柳,嘿嘿嘿嘿……白日梦还没做完,却见秦桧依旧低头垂袖一副恭谦样站在下手,我便问道,相国还有何事?
秦桧道,清河郡王病势不见起色,官家能否派宫中御医前去探视?
我点头应下。
等岳云从营地回来,一袭将领戎装,神色朗朗,越发显得光彩照人。待他进了福宁殿,硬是引得我上上下下从头到脚把他再看了个遍,点头赞道:“云儿越发威风了。”
伸手一摸他肩胛处:“冻得生冷,云儿,外面下雪了吗?”
他简单嗯了声,任内侍上来解甲,再披上家常袍子。我示意宫女捧来热水金盆胰子,岳云大方洗了脸。
“应该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
“是。”
殿内大暖炉内石炭烧得正旺,我让宫人将膳桌抬近去,含笑看着岳云毫不顾忌的连吃下三枚羊肉饼………看来火候把握得好,肥美鲜嫩的肉汁夹在面饼中,正合他口味。
“云儿,再用些果蔬。”
他哦了声。我也很自然将一瓣剥好了的橙子递给他,再指点啰嗦道:“阿胶杏仁粥,尝尝味道如何?你总不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吃阿胶,朕让人换着法子做,此物补血,多少都要用一点。”
岳云搅了搅,浅浅往口里送了一勺。抬头问我道,“官家不用膳吗?”
我笑道,今日你回来得晚,朕已经先用了。
说罢继续盯着他的手猛瞧…………指环依旧套着,而他指尖,颇为红润…………不知不觉,岳云血气已渐旺,不再是当初的淡色了,看来这段日子我的确调养他调养得好,真是活色生香,秀色可餐。
满意之极。待他放下筷子,宫人又奉上茶水漱口,细绢擦脸。收拾停当了,我又示意岳云跟我来。
双双步入福宁殿东厢的一间偏殿,我介绍道,“云儿如今身份不同,再住近卫的屋子不合适,今后夜里若回了宫,云儿就在此地歇息吧。”
他不答,只略带好奇地打量屋内陈设。我布置时很用了心,装饰物都是弓弩羽箭,犀角杯一类男性所用,绝对点不带半点“后宫藏娇”感。
他先伫立在墙上悬挂的雕弓旁,那边上还有一副苏东坡的真迹江城子,就是应景的“西北望,射天狼”那首。
岳云再看向西墙立着的柜子,我又道,“云儿的衣衫鞋袜,这两个大柜子里应有尽有…………另外,云儿,拿着。”
我将一片铜钥匙塞给他,指着案上一个匣子道,“云儿若是想买什么俸禄又不够,就开匣子吧,里面是金锭,用了就算朕借给云儿。”
岳云有些吃惊,他张口想说话,我却不给他机会,转身指着屏风后,连珠贯炮道,“庑房就在后间,云儿如果累了想泡热水浴,吩咐一声很快就好,嗯,里间还有一间和这差不多的房子,略小一些,朕打算留给岳雷,如今你弟弟也常常需要进宫,正好和你在此相聚。”
说完我再深深凝视他,温和问道,“云儿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这地方吗?若哪里不妥,朕马上让人改。”
岳云摇头,“并无不妥。”随即却眼神犀利起来,直白问道,“官家为何对我这么好?”
此刻当然不能表白我的爱慕之心,我马上应对,柔声道,“傻孩子,不对你好,朕该对谁好?朕又没有儿女。”说着主动拉起了岳云的手,笑眯眯捧着。
他似是释然了些,低头道,“谢官家”。
我呵呵笑,又乘机走得跟近,再次拿出老招数,轻轻环住了岳云的肩膀。他略动弹了下,却没更进一步抗拒。
“朕就希望,此地能成为云儿的另外一个家。云儿累了,能够安心休息。闷了,也能和朕说说话开解,好不好?”
他不做声。
“云儿默认啦?朕就当是默认了。”
想来岳云还不习惯被人如此“体贴宠爱”,不过没关系,我就是要更体贴,更宠爱,直到他欲罢不能…………“说到家,云儿,朕想,每隔十日,给你一天休假,好让你回家与父亲妻儿兄弟团聚见面…………别忘了,朕说过想看到云儿膝下再添儿女。”
反复仔细思考过,我觉得这码事上我不能自私或者有什么独占欲,传宗接代本来就理所当然,如果他妻子巩氏是个绝世美人,恐怕才值得我更忧心些呢!
更何况……只有嫡传的子孙多多,保证岳家的势力当家权都在岳云这一支手里,才能避免将来该死的“养子”说!呸!所谓的后人,用先辈的性命冤屈换来爵位官职名声不说,还竟敢…………想到这些,我更是对他异母的弟弟们迁怒,决定,一辈子都不让他们进宫……就是要让天下都知道,岳家所有的荣耀,荣宠,只归于岳飞和我眼前的岳云!
岳云在宫中军营自在来去,既有英雄用武之地,又充分享受皇帝的“疼爱”,暂时我也找不出他还有什么地方不顺心。我甚至怀着极度自信想,岳云回到岳飞所在的家,自然没人像我一样把他捧在手心里宠爱,也不会有人厚着脸皮唠叨该如何如何……哼哼,他会不会有一点点,怅然若失?
幸福而充满谋划期盼的日子就这么慢慢过,有一天岳云休假,秦桧却在那天主动求见,对我道,“官家日前特赐清河郡王人参,并医药恩典,如今郡王身体见好,特遣家中幼子张子正前来谢恩。敢问官家见是不见?”
我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个姿态吧。虽然我确实讨厌张俊,场面上也不要太难看。当即点头道,见,唤他来吧。
秦桧低头代张俊谢恩。那一瞬间,我觉着有些古怪。而这古怪在我见到张子正时,已经成了大吃一惊。
他们莫非以为,皇帝赵构重新宠爱岳家和岳云的俊美脱不了干系……便赶着在处境不太妙的张俊家,选出了这么一个青年?
此人年纪和岳云相仿,面如冠玉,长身玉立。再加上张俊封清河郡王又极其有钱,张子正的装备打扮…………银丝幞头镶美玉,生色销金束腰间,真是好马配好鞍,富二代就扮潘安。
不要小看我,我可不是被美色迷惑的花痴。但三十六计有一计叫将计就计,我便做兴奋颇有兴趣状,问道,“子正排行第几?”
得知他排行第六,我点头笑道,“想不到清河郡王家这位张六郎,也貌若莲花矣。”
张子正款款行礼,问答间颇懂进退,和某人确实有云泥之分。可惜啊,可惜,他是云,你是白莲花下的泥。明明知道“六郎貌若莲花”这话是夸奖武则天男宠张昌宗的,但凡一个男人有骨气有尊严,就该翻脸变色才对!
认了是白莲花,想当诱饵啊?不如涮你们一群人一把!
次日岳云从背嵬军中回来,一眼就留意到,福宁殿多了一个眼生的面孔。我不避讳隐瞒,主动告诉他道,“此人是张俊幼子,朕新封的醴仙观使,呵呵,云儿,你从前也有个头衔醴泉观使呢,认识一下?”
虽为郡王之子,张子正却机敏地抢先对岳云一施礼,“见过赢官人。”
岳云一愣,还了稽首一礼。但话也不说,径直进殿去了。
一起用膳时,他只闷头吃。
我细心地剥着橙子,家常话自顾自东扯西拉,并说道,朕想着时令水果如今临安还不多,下午命人送了一筐去岳府。
岳云抬手,接过橙,突然问我:“官家也会让此人住在福宁宫偏殿?”
我开始还没反应过他在说谁,等明白了,忙道,“怎可能?有些恩典,云儿一人独有。”
宋宫信仰道教,道观很多,福宁殿有一小间里,供着一个天师,也名曰“观”。我封张子正观使这种没有任何实权的头衔,无非捉弄他们…………自认莲花,就供在神前吧!
可不知怎的,惊觉岳云此刻有些不快,我却暗自欣欣不已。
冤家
我饶有兴趣地把玩着白玉酒船,这是清河郡王日间通过张子正进献的。整块白玉虽无暇温润,却也不是稀世罕见的宝物,张俊家显然顾虑到,送太贵重的玩意恐怕会让皇帝以为他家私藏胜过皇宫而不悦,所以这白玉船,奇巧只在做工…………将酒倒入酒船,满后,船身上所雕的小人,大概是浮力作用,竟然会微微摆手活动。
确实有几分新奇好玩。
张子正见我神色愉悦,含笑道,官家,若是用葡萄酒,此船还会变成淡淡粉色。
我笑道,难为你父亲寻来这物件。说着抬头一看,微微一愣…………方才观赏的功夫,也赐张子正饮了几杯御酒,此时大概是酒意上头,他面颊白里透红,如同抹了一层胭脂。可能汉孝哀帝中意的董贤,也就是这分颜色,张俊家献上这种男色,真是……
我目不转睛看着他,他唇边依旧挂着万年妥当的笑意,我都觉得假如我此刻伸手去解他衣襟,这人脸上表情也不会有丝毫改变,就像带了副面具。
表面我却温和道,六郎若是醉了,便歇息去吧。
张子正道,谢官家体恤,臣非不胜酒力之人,只是不知为何臣饮酒之后,便总会面红耳赤,惹人误会。
我站起身,踱到他身边,悠悠看着他梳理得油光水滑一丝不乱的发髻,束着白玉莲瓣发冠,故意作暧昧状,笑道,从来喝醉的人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