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红妆兮
我其实也只是想到大街上转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过让花铸这样的一等一的剑客高手来做我的保镖,我倒有点受宠若惊。
现在的江州城还是一如往昔地繁华,城内宅合连绵,亭台楼阁,名胜古刹,说不尽的千古风流。
这样的繁华兴旺要是被毁掉,得多可惜。
幸好,战火没有波及这里。
道元二载五月,就在我嫁给初过的第二个月,岳国对靖朝用兵。靖朝上下,举国震惊。一直以来,靖朝都是在坐山观虎斗,想等到荣岳两国争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坐收渔人之利,一举攻破两国。不曾想,岳国竟然在这个时候,在老虎嘴里拔牙,而且还拔走了两颗牙。
不到一个月,靖朝与岳国之间的屏障襄州失守,安州告急。萧青莲大为光火,派遣沈玄之带着大量粮草,前往前线支援。
一个月之后,前线传来两个消息。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岳国被打退,靖朝重新占领襄州。襄州是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所以,襄州的取得,让南朝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坏消息是,初娴战死。初娴组建了一支娘子军,负责粮草的支援,在途经安州和襄州的交界处的时候,遭到偷袭,粮草被后面赶来的沈玄之拦截,但初娴却,永远地离开了。
当初娴战死的战报传来的时候,我和初过正在说一些琐事。
我和他难得这么和谐,他在不生气的时候,真的让人觉得很安心,很舒服。我晃着秋千,和他说一些从七娘那里听来的关于他小时候的趣事。
七娘跟我说,初过在四岁的时候,有一次沈江影过来玩,在他的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初过忍无可忍,想出一个办法,把手伸到沈江影的嘴里,沈江影一口咬下去,初过疼得哇哇大哭。这事后来被初绽嘲笑了很久。
七娘跟我说的时候,我差点笑背过气去,原来初过和沈江影的纠葛从小时候就开始了。
我把七娘的话转述给初过,然后浅笑吟吟地等着他的反应。他嘴角微微上扬,轻佻了下眉,正待要说话,杜钊走了过来。
我和初过同时转头,杜钊递来一封信,说是沈玄之从前线传来的信。初过急忙把信打开,上下一扫之后,信从手中滑落,呆坐在椅子上。
我心头一惊,捡起地上的信,上下看了两遍,仍然不敢相信,又看了一遍,头脑中不断浮现信中的两个字:“娴亡”。
我呆呆地看向初过,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脑海中浮现出初娴的种种,曾经那么腼腆的一个人,没有傲人的容貌,没有惊世的才华,但是她真实,智慧。
想她在我之后把基金会打理得有条有理,她尽心地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妇人、儿童,她还成立了一支强有力的娘子军。萧家人聪明,但我从来没有把初娴和聪明联系在一起,但她的智慧和魄力却让人不能忘却。
不爱红装爱武装。
昨日文小姐,今日武将军。
盛夏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让我不停地流泪。
我抬头把脸对着阳光。
她和盛夏的阳光一样耀眼,一样光彩夺目。
初瑜走后,她是初过最亲密的亲人,可惜这个亲人也在战火中香消玉殒。
可是初娴的死应该算在谁的头上?
严格说起来,是凤凰。
我的心纠结在一起,走过去蹲下,握住初过的手。他呆呆地看着我,眼睛里仿佛被笼上了一层冰霜。良久,他的眼中又好像翻滚着惊涛骇浪,直勾勾地看着我。
他在后悔,后悔那天放了凤凰。
又或许,他在恨我,因为是我要挟了他。
我后来想,以上次萧府的阵势,如若不是我以自己相要挟,凤凰他们无论如何也是逃不出去的。就算以自己相要挟,如果没有萧青莲最后的抉择,他们也是没办法离开的。以花铸或者柳濛的身手,只要初过愿意,抓到我不过是探囊取物,但是他不想跟我彻底决裂,所以他迟迟地不肯作出决定。
这证明了两点,一是,我在初过的心中还有那么一点分量;二是,我间接害死了初娴。
接下来的几天,他一直是沉默不语,每天回来得很晚。虽然他关门的声音很轻,但我还是听到了,我不停地失眠,心中涌起巨大的苦楚。要是我不来到江南,而是跟凤凰去了辽东,我今天就不会和萧家人有深交,我就不会受着这么大的煎熬。
黑暗中好像有人走过来,修长的手指在我脸上轻轻摩挲,丝丝冰凉的触觉让我心跳加快,我低声轻唤:“初过。”
他温润的嘴唇触到我的额头,然后向下滑,经过鼻尖、脸颊,轻轻扫过我的下巴,最后锁在我的唇上,轻轻张口咬住我的唇瓣,我的心随着他的吮吸开始战栗。
心头的燥热来得太强烈了,满满地向胸口外面洋溢,但我却觉得无比安心。不管这是什么感觉,几天来的压抑已经让我喘不开气来,现在我只想这样和他脸颊贴着脸颊,温存亲昵,让踯躅踌躇的理智通通见鬼去。
唇再度分开的时候,我和他都有些气喘,我喘得更厉害些,但我还是忍不住去勾他的脖子,不让他离自己太远,然后仰起头去轻咬他性感的锁骨。
事过境迁后,我一直在后悔,怎么着也不应该是我先失去理智的啊,这种事……这种事我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原来我的色女本性真的是藏在骨子里的。
初过的身体突然僵住,我心里一咯噔,脑袋连同肌肤轰然炸开,原来真的是我先沉沦的,他并没有想要接着做什么。
我只迟疑了五秒钟,还未来得及细想,他的唇重新贴了上来,这一次,和方才那个略显青涩和笨拙的吻相比,多了几分绵长狂野。我被他吻得迷迷糊糊,大脑严重缺氧,潜意识里就想让时间定格,贪婪地去咬他柔润的唇瓣。
他微微急促的呼吸声开始下滑,我压下心中强烈的恐慌,不停呢喃:“初过,初过,初过……”
“嗯,嗯,嗯……”
温柔呢喃的细语,在这寂静如水的夜里,激荡起滔天□,所有的一切都被我抛到九霄云外,终究要发生的事,最终如浪潮一般袭来。
我昏昏沉沉,好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疼痛和快意交织在一起,就仿佛是临终前最后的疯狂。
这种事情做完后的唯一感觉就是累,虽然很疲惫,但在此刻,我竟然睡不着,呆呆地看着头顶的纱帐,身边传来初过逐渐均匀的呼吸声。
我心中冷笑数声,人其实和动物真的没有本质的区别,我口口声声说喜欢的是凤凰,没想到竟然是自己先背叛了他,就冲着这一点,我这辈子都没有脸面再去见他。
而萧初过呢,我在他心中,到底算什么?失身给他虽然不是件多了不起的事,但他也不能一句话都没有就开始呼呼大睡吧?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正对上他注视的眼眸。我跟他之间好像有层雾气挡在中间,他的脸在我的眼里逐渐消失不见。
身体的亲密衬托出我和他心灵的遥远。
我揉揉眼睛,拉着褥子坐起来,和他平视,他的眼圈有点泛黑,一副没睡好的样子。昨晚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自己先睡了,竟然没睡好,真是活该。
我扯了件褥子意欲往身上裹,但褥子被我压在身下,怎么也扯不动。我心情烦躁,不停地用力拉扯,但褥子还是纹丝不动。我气恼地停下来,抬头恶狠狠地盯着他,刚才他眼睁睁地在那看笑话,心里肯定爽歪歪了。昨晚是自己意志不坚定,现在还跟自己过不去。
他凝视了我半响,目中星光闪动,最后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要是恨我,就把气撒在我头上好了,打我骂我都可以,干嘛非跟自己过不去?”
“你以为我喜欢跟自己过不去吗?我知道我没你聪明,但你何苦这样来挖苦我。”
他伸手将一件衣服披在我的肩头,我近距离地贴近他的眼睛,他的眼里闪烁着让我看不懂的东西。
他很痛心么?他有什么好痛心的?他的心有在我身上么?
我垂下视线,不去看他,余光中瞥见他白袍曳地,然后轻缓移动,如同碎冰白雪,心头一阵恍惚。
我穿戴好,正欲往门外走去,正撞上匆匆走来的七娘,她的脸色有点不好,见到我,慌忙说道:“姑爷和…和小姐回…回来了。”
我呆了一下,然后麻木地往前院走去。
前院已经分两排站满了人,中间停放着初娴的棺木,我看向立在边上的沈玄之,他的面色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要经过怎样的悲痛,才会有这番平静?
我心有点不忍,正欲别开眼,却遇上他射来的目光。我的心头一惊,他的目光已经从开始的麻木转为悲愤。我咬着嘴唇,不知所措。
就在我恍惚间,一道剑光闪了过来,但随即被一道白色的影子挡住。我讶异地看去,只见初过已经和沈玄之已经刀剑相向,两个人如同两头发疯的雄狮,招招恨绝,处处致命,非要置对方于死地不可。
“都给我住手。”萧青莲怒吼。
交战中的两个人逐渐停了下来,站在那里,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如同两只斗败的公鸡,随时准备重新战斗。
我深呼吸一口气,镇定地走到他们中间,看着初过的眼睛说道:“如果杀我能解他心头之恨,你就让他把我杀了吧。”
初过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沈玄之,面色冷峻地说道:“你以为那天是因为你才让独孤楼他们走脱的么?”
没错,要是他那天坚持,独孤他们是走不掉的。但这也是在为我开脱,可我听了,心里更加难受,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四周陷入了一片死寂。
良久,萧青莲沉声道:“那天决定放人的是我,舜民你要是想报仇,你直接冲老夫来就是。”
沈玄之的脸色逐渐缓和下来,转身面对萧青莲,轻轻说道:“岳父大人误会了,是舜民一时鲁莽,这要怪就只能怪独孤楼。这笔账我迟早要向独孤楼讨回来。”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几乎是咬牙切齿。我的心抽搐着,仿佛他是要把我撕成碎片。
后来,初娴的棺木被抬到了沈家,不过我没有去吊唁,怕再引起风波。但我始终记得沈玄之那天愤恨而痛楚的脸,一想起那张脸,心中巨大的悲伤和纠葛将我压垮,我痛得没有办法呼吸。
无处不阴谋【修改】
“你打算把人家沈江影怎么着?”
“什么怎么着?”
“人家那么痴心一片,都快为了你熬成半老徐娘了,你到底要不要人家撒,你倒是吱一声啊,别让人家空等着啊。”
自从那天夜里过后,初过曾经提出要睡我这里,被我严词拒绝了。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这种事有第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上次我已经差点肝肠寸断了,怎么能让他再有机会得手?
他看到我反应激烈,倒也不恼,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幽幽地说道:“你要是想把你的贞洁留给独孤楼,怕是没指望了。”
他这个人,话不多,但说出来的话都直往别人心口里钻,不把别人伤得遍体鳞伤誓不罢休。
我恨恨地看着他,就算我跟凤凰这辈子有缘无分,南辕北辙,我也不会甘心委身于他一辈子。
这段时间我也很少往外跑,原因无他,怕死。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竹枝苑里待着,有时候也会憧憬一下美好的未来,等战乱平息,我获得自由。初过不忙的时候也会赖在屋子里,哪也不去,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没话说的时候,我特别关心他的感情生活,我提起沈江影,他态度冷淡,我有些为沈江影不值。
“我从来就没有给过她什么希望,但是如果她愿意等,我也很无奈。”他淡淡地说道,停了一会,又苦涩地开口道:“等待本来就是自己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我盯着他有些晦暗的面容,心头五味杂陈。这话是在说他自己么?但我却在疑惑,他等待的人是我么?
“你对柳濛怎么看?”我转开话题,但随即有些懊恼,这怎么还是纠结在感情的问题上。
“什么怎么看?”
又来了,一贯的先装傻充愣。
“他是一个好将军。”
他笑笑,点头。
“他对你很好。”
他想了一会,点头。
这还用想的啊?要对你多好才不用想?
“他很美。”
他凝视着我半响,这次没有再点头。
“他不美么?”我诧异。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问他,到底想把人家怎么样,跟了他这么久,就不打算给人家一个名分?
我踯躅了半天,犹豫着到底该不该由我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后来想想也就算了,和沈江影完全是同一性质的问题。
不过就冲萧初过这反应,他是知道柳濛是女人的。要是不知道,我在他面前夸男人漂亮,首先肯定是把我一顿鄙视,然后就是冷嘲热讽。
“真正的美人是要穿男装也很好看的,我娘亲就是这样的美人,可惜她没把这个传给我。”我笑嘻嘻地开口,说完有点落寞,虽然只是一副皮囊,但还是希望能更漂亮点。
我有时候会感到自卑,不管是跟凤凰还是跟初过站在一起,我都有点像他们身边的小丫头。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我抬头,初过已经走到我身边,戏谑地看着我。我撇撇嘴,再怎么不满意自己的长相,也不应该在这个家伙面前表现出来,以后我肯定会被嘲笑死。
他伸出手来,我偏过头去,躲过了他的咸猪手。上次我就是在他的摩挲中沦陷的。我是一着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他一有什么亲密的举动,我都立刻躲开,跟避瘟疫似的。
他愣了一下,手悬在半空,眼色暗了一些,向我偏头的方向缓缓地伸手过来,触到我肌肤的一霎那,我的脸滚烫。我有一刻的恍惚,随即干干地说道:“你的手还是这么凉。”
他按住我的下巴,轻轻地转过我的脸,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把目光转向别处。
“为什么不敢看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他的声音很轻,但点点敲在我的心鼓上。
我伸手推开他的手,刚想开口,空气中传来他轻轻的话语,却掷地有声:“你在害怕喜欢上我。”
头脑中春雷阵阵,心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迟疑,挣扎。
不,不是这样的。
我当初之所以离开凤凰,是因为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我前世婚姻的失败,让我对这种不对等的婚姻有着彻骨的恐惧。
我害怕去爱人,害怕受到伤害,所以才会跟凤凰分开。
一着错,步步错。
“你太自以为是了,我只是不想对不起独孤。”我恨恨地开口。
他的眼睛眯了一下,看着我许久,冷哼道:“你以为你的独孤有多在乎你。”
我的心沉了一下,他这话什么意思?
每一次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我都会碰到他,他为了我去跟慕容非拼命,上次又差点为了我命丧国公府。
这份情,纵然穷尽我慕容凌夕此生,也是无以为报的。
而他竟然这么诋毁和鄙视这份情意。
我心里冷笑,我出事的时候,他萧初过早就脚底抹油开溜了,要是在我和天下之间做一个选择,他犹豫挣扎过后还是会选择后者。我常常怀疑,我不过是个感情的替身。
他有什么权利这么说?!
“如果不是他在乎我,他怎么会落入你们萧家的圈套?”我愤愤然道。
“原来你一直都认为我娶你是一场阴谋。”萧初过冷笑道。
“我还没有愚蠢到会以为你飞雪公子娶我是因为爱上我了,所以想跟我一生一世。”我争锋相对道。
他后退一步,倚在案台上,淡漠地看着我,显得有些疲惫。
不仅他感到累,我也很累,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像朋友那样,哪怕是最普通的朋友,心平气和地说说话,每次都要起争执。
我叹了口气,往椅背上靠,还觉得不舒服,干脆把鞋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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