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拿了帕巾给容磊拭嘴,正待嘱咐丫鬟再端一碗,却被容磊抢先了话头,斥退了丫鬟。“母亲勿忙活,先听儿子说正事吧。”
太夫人这才止了念头,听着容磊细细说道。“我瞧着禄哥儿这般文不成武不就,打骂无力,放在府里也不安生只会添乱。倒不如给他捐个官放在工部,由我亲自看管,总比在外头惹是生非给侯府惹祸强。”
太夫人思量一会,忽问道:“恪王府不会阻挠么,恪王妃可不是个好相与的,难保她不会蹿掇着恪王参你一本。捐官这事可大可小,要是有心人特意抓住不放,怕也不容易应对。”
容磊淡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母亲无需担忧,我好歹是一等侯爵又位居正二品工部侍郎,岂是能随意打压了去的。何况恪王野心勃勃,直指上位,必要拉拢勋贵重臣相佐,又怎会轻意与人为敌。这恪王妃私开堵坊本就是摆不上台面的事,恪王若拿这事来怪罪于我有意弹劾,恐怕在朝廷上也讨不着好。”
太夫人甚是认同的直点头,复又埋汰道:“你既想得如此明白,早些为何那般喊打喊杀的,颜色好不吓人,弄得我重孙儿好一顿哭。这也怨你,禄哥儿小时候不多上些心,只顾着奔前程,现如今有那个心思都无用了。性子一旦养成,又岂是打骂责罚能改得下来的。华哥儿和良哥儿可不能这样,你平时得多管束着。”
容磊点点头,美髯轻挼,叹气道。
“子不成器,心绪难平啊。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皇嗣传承太子之争暗潮汹涌,皇上态度又暧昧不明无甚偏爱。懂时局的臣子都知要明哲保身各不相帮,我这在朝堂摘得干干净净的,却没想孽子倒给惹了一身腥回来。哎,少不得备足了东西,明日一早便到恪王府赔礼去。”
“是要亲自去一趟,虽说谁都不相帮,可谁也怠慢不得,”太夫人再三叮嘱道,“你此去只谈赔礼道歉,至于其他的切勿松了口。”
“母亲放心,儿子自有分寸。”
母子俩又闲聊了几句,容磊便问安离开,盘算着明日拜访王府一事。
夜幕笼罩下的祠堂一向因少有人烟而显得冷清凄凉,现今正值寒冬更显萧索冷凝。
这会子冷清的正堂中央正蜷缩着两个人,一个是容禄,一个是宁姨娘。
容禄端着宁姨娘送来的饭菜大快朵颐,宽敞的屋内摆设甚少,四面八方袭来的冷风吹得他边吃边哆嗦。
宁姨娘看着儿子饥寒交迫的模样,鼻头又是一阵酸。这堂堂侯府长子何时受过这些苦,偏偏她又只能带些吃食,若带棉被什么的,这祠堂又没个能藏的地,第二天被人发现了指不住又要受多少苦。万般无奈,宁姨娘只能好好劝劝儿子,要他好生忍耐一晚。
容禄吃饱喝足有了劲,抱怨也跟着上来了。
“爹也真是的,脾气得改改,动不动就对我打骂责罚。他也不想想,这府中能顶事的儿子也就我这一个,要是我………”
宁姨娘慌忙捂了容禄的嘴,又侧耳听了半晌屋外动静,确定无人后便松了手。
“我的祖宗哦,求你别在给娘添乱了,就是府中真只有你一个了你也不能说。你要不想再挨你爹的罚,以后就给我夹起尾巴做人。”
容禄有些不服气,咄咄道:“本来就是这理,瞧华哥儿那瘦弱无力样,还不是过一天算一天,一脸薄福相。即便父亲不待见我,不让我承爵,至少也会传给我儿子,我还不是照样风光。”
宁姨娘听了心里来气,当下给了儿子一脑门,低声喝道:“无论华哥儿怎样,都不是你能私下非议的,不想再被关祠堂,巴就给娘遮严实了。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别到处惹事,是你的,终归会是你的。”
容禄不耐的哼了一声,张了张嘴却没发话,忽又神秘的一笑凑近宁姨娘道:“娘,华哥儿那事不会是您干的吧,可真够狠的。”
宁姨娘对着容禄脑门一记重敲,这儿子就动起歪心思灵光,说起正事来完全不上路。她和侯爷都是有眼力界会看人办事的,怎就生出这么一个浑货,怪不得侯爷不喜。
越想越发忿闷,不由加重力道点了点他:“你要是哪天惹来杀身之祸,都是这漏风嘴藏不话害的。你娘我有那么傻,折腾出那么大动作。如今时机也不对,你妹妹眼瞅着要及笄议亲,娘哪有心思想那些旁门左道。”
容禄脑子有些不对付了,啧啧称奇道:“真不是您,那会是谁呢。,如今也就您和正房那边有利害关系,总不会是老太太吧。”
宁姨娘笑了笑,晦暗不明的说道:“这不是咱们该操心的,管好自己的事便可。那杨氏,自有该恨之人该还之债。”
初景进屋时见清芷仍在做着绣活,灯光微暗忽闪微弱,于是悄声踱步到灯架前,打开镂空雕花灯罩添了些灯油,然后随侍在清芷身侧。
清芷螓首蛾眉,身形微前倾,白瓷般细腻的脖颈现出优美弧度,飞针走线间随意问道:“青嬷嬷可回了?”
“方才回的,一回来就进屋歇下了。”
清芷点点头,便不再言语。约莫绣了一刻钟后,才又出声说:“三日后普慧大师在法莫寺开坛讲佛,祖母已同意我代她听佛抄经。你多备些香油钱和斋食,打理妥当。还有叫张成早些在寺庙寻个清净地候着,一定要隐秘,别给人发现了。”
吩咐完后,清芷懒懒的伸了个腰,捶了捶酸疼的肩膀,就叫初景备水洗浴,准备歇下了。
十二 。。。
清芷坐在马车内,为着进京来的头一回出远门有些小兴奋,沿途时不时掀帘往外偷觑两眼。
马车行进在郊外小道上,两旁大树密布,暖冬之时仍可见郁郁葱葱。天朗气清,一路上时有鸟鸣,倒与城内的肃冷截然不同。
法莫寺座落于京郊的南山腰上,与侯府相隔甚远,即使一大早动身,也是接近晌午才到达。车夫见庙口人潮穿涌,怕行进时惊扰了小姐,就叫来守门小和尚,掏出侯府令牌,让其带着直接从偏门入寺。
进门后,清芷戴了帷帽下车,随着僧人进了斋房。在房内休息片刻,用过午食后,清芷便找了僧人询问情况。方知开坛布道的是普慧大师的首席弟子,于是请求面见普慧大师。
约莫半个时辰后,僧人过来回话,引着清芷到普慧大师的清修院。
清芷因戴着帷帽看路不是十分清楚,有初景搀着倒也问题不大。
正经过一个屋舍拐角时,忽听迎面传来一声“三哥”,还来不及避开便被一个大力冲撞得后退了好几步。
幸得初景初情撑着腰际才未跌倒在地,只是帷帽给掀翻在地。
清芷抚着胸口,定了定心神,抬眸就向来人剜了一眼。见是一个穿着锦服华冠的年轻男子,身份看似不低,又是一副傻愣愣的模样,不想多招是非,重新戴了帷帽便快速离去。
而那年轻男子仍愣在当场,专注看着清芷一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一小厮急匆匆的赶上来,连唤了几声“爷”才回神。
男子神色复杂的看着小厮,直感慨道:“六福啊,你家爷今日终于情窦初开了。”
清芷缓过神后没有将这小插曲放在心上,跟着僧人又拐了几道弯到了普慧大师的住处。
清芷摘了帽交给丫鬟后便遣退了下人独自进了房,进到里屋门口时礼貌的敲了敲门,待屋内传来应答声方才推门而入。
普慧见人来了,视线方从棋盘上转开,不咸不淡的点头,算是受了清芷的礼。
“过来陪我下一局吧。”
清芷怔忡一下,愕然笑道:“晚辈棋艺不精,恐扫了大师的兴。”
普慧不甚在意的摆摆手,语气清冷道:“精不精,过了招才见分晓,你又如此扭捏作甚。”
对方意志太坚定,清芷无奈,只得施施然上了榻开始搏弈。
下过几子后也就进入了状态,专心对弈起来。一时之间,你来我往,你挂我堵,你跳我盖,你攻我守,种种状态,不亦乐乎。只不过半个时辰,清芷便节节败退,余子所剩无几,只得停战告负。
普慧大师慢条斯理的收官清理棋子,不期然冒出一句:“棋艺确实不佳有勇无谋,可下法也算大气,难得你小小年纪耐得下性子。”
清芷嘴角抽了抽,这究竟是贬她,还是夸她呢。
腹诽也只能在肚子里,表面上仍恭敬道:“大师谬赞了。”
随即从袖兜内掏出一封信笺交与普慧。
“来寺前祖母特意嘱我将此信交予大师,想必事出有急,还望大师细看。”
普慧接过信搁至桌角,重新摆起棋子顾自下了起来。
室内一时无语,安静得令清芷碜得慌,忙(www。87book。com)整 理了心绪,缓缓道:“祖母命我到贵寺来听取大师讲佛,大师可否传授一二,小女子受教后也好回去向祖母交差。”
“世间万物皆动静相宜,事物若偏离方向,是动不得,还是静不能?”
清芷怔了怔,随后回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自有外力催动,也因内心定力不足,是以动静皆不得。”
普慧抬头瞥了眼清芷,明明平淡无奇的面貌却让人备感压力,又让她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些佛法你一小姑娘听来作甚,看破红尘也没到岁数。待我回了信,你祖母必不会怪责于你。”
清芷敌不过对方强势,只得笑着应下。尔后又盘旋了几句,清芷才问好告退。
良久,普慧收官告磬,拿起手边信笺拆开阅读,忽而自发笑开:“看来,这老太太也不是个糊涂的。也罢,我就提点她一二无妨。”
寺中某个偏僻小院内,一白衣男子正躺在搖椅上闭目养神,手中折扇散开,悠哉地轻扇着,屋内静谥得只听得到摇扇声和竹椅摇晃的咯吱声。
“三哥,三哥~~~”,叫唤声越来越近,男子剑眉轻皱,微微叹了口气。
直到来人推门而入,他才缓缓睁了眼,狭长的眼眸深邃如海,语调慵懒。
“小四啊,你及冠已一月有余,这毛毛躁躁的小孩心性也该改改了。”
陶焕之频频点头算是应承了,大咧咧的蹿至男子身边,抱怨道:“三哥,你总是这般来去无踪的,,欺负我不会武,也不等等我。害得我方才出了个大糗,差点撞倒人家姑娘。”
然后兀自喃喃傻乐道:“也幸得这回糗,叫我遇见了她。最是那抬头一抹娇羞,如二月桃花含苞带放,欲语还羞,好不迷人。”
白衣男子,即三哥陶景之,看着弟弟难得的痴迷模样,挑眉笑道:“你平日里众女皆看不上眼,今日才瞧了一眼就上了心,那姑娘当真这般容貌岀众。还有,你确定她是娇羞,而不是在恼你。”
陶焕之回神,兴奋道:“反正我就是瞧着她顺眼,跟城里的那些女子不同,她那直勾勾的凤眼瞅过来,我这心就跟着慌了。”
又紧紧抓住陶景之胳膊求道:“三哥,你本事大,得帮帮我,查查那姑娘是哪家的,我叫母亲上门提亲。”
陶景之轻轻甩开盘在胳膊上的手,坐起身,合上扇往弟弟脑袋上敲了敲。
“你倒真是被那女子迷了眼,不过还是劝你死了这份心思。你不到半年就要大婚,再说求娶他人实在不妥。何况就是求娶侧室,姨母也会精挑细选,岂是随便一个姑娘都能应的。”
陶焕之听了有些泄气,可想起那姑娘来又有些不甘心。
“若我真喜(87book…提供下载)欢,对着母亲多磨磨,她心疼我必会依了我。我瞧着那姑娘往普慧大师的院子去,能得大师亲见的,身份自不会差到哪去。三哥可得帮我多劝劝母亲,她向来疼你多过于我,你的话她准听。”
陶景之笑着摇头,规劝道:“小四啊,你这只瞧了一眼做不得数的。只是看着人家小姑娘颜色好,一时迷了去,哪会真的喜(87book…提供下载)欢,没准明日起床便忘了这事。”
“不会的,我瞧着就是和其他女子不一样,被撞了也没见喊委屈,也没扯着我要负责。只是那么瞟了我一眼,然后就走了,弄得我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陶景之心里冷哼,往日里有人巴着你惦着你,你嫌烦,这会儿人家姑娘瞧不上你,你倒惦记上了,果然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你暂且回家去,若过几天心思未减,再来找三哥吧。”
语毕重新躺倒在椅上,俊眸微眯,又是一阵吱呀作响声。
陶焕之立在当场,迟迟不肯离开,踌躇半天终是开了口。
“三哥,你真的不随我回去么,你这离家都五年了,家里人时刻惦记着。特别是父亲,经常往你屋里头去,一呆就是一两个时辰,长吁短叹的,母亲在外头听了都心酸得紧。”
话说出半天,无人回应,陶景之始终闭着眼,嘴角微扬起弧度,似笑非笑。
焕之见三哥不想言语,无奈的叹口气。
“无论如何,他毕竟是我们的父亲。如今他上了年纪,身体大不如从前,能多些相处总是好的。反正我还会再来的,定要三哥回心转意不可。”
陶景之仍是不置一词,闲适的摇着扇,轻唤着侍卫。
“九霄啊,爷咋觉得这屋子越来越热了,出来熄些炭火吧。”
一名黑衣男子闪身出现在屋内,身形高壮,表情木然,迅速换好炉火便立刻消失不见。
陶焕之更是等人消失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冒冒然追了出去,口中还不停喊道:“九霄,你跑这快作甚,等等爷啊,说好教爷几招蟠龙爪护身的,跑什么啊………”
屋内,陶景之轻嘘口气,总算走了。然后将折扇随手扔到桌上,捂着眼,彻底放倒在椅上,
薄唇勾起一抹浅笑,显出一种凄清漠然的美感。
十三 。。。
清芷拿过张成递来的房契,翻看了一遍就交予一旁的初景保管。
“母亲说你是有能力的,我自然对你也是万分相信。这几间铺子随你鼓捣什么,只要有账进便成,能不能做大倒是其次。毕竟这京城人生地不熟,生意太热遭人眼不是件好事,我这身份也不好出面处理。”
张成连连称是,黢黑稳重的脸上满是恭敬之色,看着也不像装出来的,清芷不由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这京中发生的一些大事小事,少不得要托你打听。你尽可以平常多走动,结交些贩夫卒子,小道消息多了解些,总是有用的。平时也要同父亲那边多联系,告知京内高官显贵间的私事琐碎,多少对父亲有些帮助。对了,我这有封信,还要你找个可靠的人,送回湖州。”
张成抬手称诺,接过信件,不经意间瞥了眼清芷。见她坐于榻上,卷睫轻扇,浓密醉人,昏黄的灯光映衬着白净的脸庞,静谧美好,仿佛水中莲,只可远观不可靠近。
怔忡了一瞬,张成赶紧低下头,掩饰失神。这还是他头一回近距离接触小姐,当初那个在夫人怀里糯糯撒娇的小娃娃,已长成如此妙龄少女,而且这般心思缜密有主见,也不知今后哪家少爷配得上。
清芷自是不知道张成心里的一些小九九,交待了几句便要他退下,又遣初景帮着引开守卫从后门离开。
院外树丛内,两团黑乎乎的东西正缓缓移动,发出唏唏嘘嘘的声音。
后头一个突然掀翻盖在身上的黑斗篷,一把坐在地上,小声喘着气,憋着嗓子喊了前头的黑团。
“六福,怎么还没到,你耍爷啊。”
说完对着前头还在扭动的团子就是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六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