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殿顿时鸦雀无声。
第三十六章 忧愁难忘（下）
“云纱，你有解忘忧散的法子么？”苏逸言的目光落在了云纱身上，“若没有你的认可，任何人也取不到忘忧散的吧，想来你当时已想好万全之策了？”
“师父，我……”在众弟子的注视下，云纱面色煞白，连连退后，竟说不出一个字。
锦衣蓦然从人群中跨出一步，衣摆掀起，龙谍海双膝跪地：“主意是谍海出的，师父要罚便罚谍海一个，与云纱师妹没有关系。”
“罚你？”苏逸言冷哼一声，“那得问问师兄和嫂子，该如何罚你。”
碧烈辰始终不语，他万万没有想到苏逸言会为了碧秋心宣众弟子入山海殿。
在他看见苏逸言的刹那，那颗干涸已久的心顿时开始湿润，他本以为从长空门回来后能与这师弟叙一夜旧话，没想到回来后物是人非，苏逸言一早失了踪迹。此番重逢，压抑了许久的黑色再无法平静，兄弟两人相拥许久，虽不发一语，但心意毕竟相通。
然还未来得及说起离别，苏逸言却让碧烈辰入山海殿，说是有要事要问。碧烈辰问起何事，苏逸言只笑而不语。
原以为会与长空门有关，碧烈辰想了数种可能，也没料到竟是为了碧秋心。
“逸言，秋儿的事可以缓一缓。”
剑眉轻扬，笑意再度勾起。
“她不是我的女儿。”鹰目缓缓抬起，低沉的声音笼罩了整个山海殿。
苏逸言瞳孔蓦地一缩，一瞬之后神色如常：“师兄，我可是带了那丫头十年呐，若要当真翻脸不认，我还当真狠不下这心。”
“你也有狠不下心的时候么？”长年低沉的嘴角动了动，碧烈辰竟是有了些许笑意。
***
“谁干的？”
山海殿令人窒息的气氛终于消散，此时苏逸言站在抚月峰上，身后只有龙谍海与云纱二人，两人皆垂首而立，连呼吸亦是小心翼翼。
“是我的主意……”龙谍海依然揽下全部罪责。
苏逸言回头，嘴角笑意不减，眼中却是清冷：“我自然知道是你的主意。”
云纱浑身冰冷，心在胸腔怦怦跳着，面对苏逸言的时候，她禁不住魂不守舍，但是他那不近人情的气息又在提醒她必须集中全部的精神。
“我问的是，谁碰了那丫头的身子？”
两人皆是抬头，难道连这点也逃不过苏逸言的眼睛么？
一滴冷汗从鬓角滑落，龙谍海开始庆幸当初没有任由自己胡来。若碰了碧秋心的不是向梓桓而是自己，不知此时苏逸言会用怎样的手段。
“是长空门日月堂堂主向梓桓。”龙谍海如释重负地报出他的名字。
玉扇不轻不重地敲在龙谍海的头上：“我一直以为是你呐，没想到长空门也出这样的人才。”
龙谍海苦笑：“师父，你以为我不想么？”
苏逸言眼中的雾气越来越浓，颇有深意地瞧着龙谍海，半晌才淡淡道：“我听说师兄的亲生女儿对你很是痴情。”
龙谍海的笑容凝在脸上，对于师父，他果然什么也瞒不过。
“擅自使用忘忧散，就罚你替师兄寻回女儿吧。”玉扇又开始漫不经心地摇了起来，苏逸言对着头顶的月光，懒懒的声音从地上一直延伸到了树桠间，待得龙谍海回身，碧箫已落在了苏逸言指间，淡淡的月光照出了他头上深紫的光泽，男子睨了云纱一眼，“今晚，那丫头就交给你了。”
红色一直蔓延到了云纱的脸上，看着倚在树上的苏逸言，她魂不守舍地站立。
苏逸言没有再理他们，袅袅的箫声从他唇边滑了出来。
六年没有说话，看来今天的话是多了一些。
苏逸言淡淡笑着，目光却是落在洛锦瑶厢房的方向。
第三十七章 欲迎还拒（一）
“锦瑶……”
碧烈辰握着洛锦瑶的双手，多少天了，她依然静静躺着，没有一点醒过来的意向。云纱替她看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是抿嘴苦笑，连她都无法医治的伤呵。
他原本不过只是为了吓唬碧秋心，没有想到洛锦瑶会飞身扑到气流最强劲的地方，看见她单薄的身子在自己的气刀中倒下的一刻，碧烈辰觉得自己的心也裂成了碎片。
但还有口气在，为了吊住这一口气，他每日都喂她喝天山雪莲熬成的药，但每一次药汤都从她嘴角滑落，一直到今日，竟是一滴也喂不进了。难道真的……碧烈辰的眉头动了动，不，他碧烈辰要的，从来就不会失去。
碧烈辰拿起盛满药汤的瓷碗时，听见了苏逸言的箫声。
他想起，这一次苏逸言回来，竟没有问起洛锦瑶的状况。
一枚银针破窗而入，直射他手中的瓷碗，碧烈辰两指轻轻一弹，银针又回旋着往外飞去。窗外传来一声低笑，白衣男子指间夹着银针踏入。
“来得真快。”碧烈辰剜了他一眼，坐在洛锦瑶身边，“不吹箫了？”
“师兄不是不满我没有问起嫂子么？”苏逸言拿过那珍贵的药汤，俯身凑到碧烈辰身边，“能将嫂子打成这样的，也只有师兄了。”
碧烈辰的脸色沉了沉。
“情况我已都听谍海说过，不过这药……”苏逸言放到鼻下闻了闻，“还真是烧钱。”
“你有方子了？”
“既然师兄舍得给那丫头催入内力压制寒毒，为何不用这办法试试嫂子的内息呢？”碧箫点在了洛锦瑶的昏睡穴上，他眼中的雾气不怀好意地弥散，“你那力道冲住了嫂子的昏睡穴，至于你造成的重伤，应早被天山雪莲调养好了。”
洛锦瑶的眼睫动了动，美目应声缓缓睁开。
“云纱竟没有看出？”碧烈辰锁紧双眉。
“这样强的力道封穴，云纱怎么可能看得出？她醉心医道，可没有学法呐，何况师兄你的独门点穴功，一般人能瞧出么？”白衣轻展，苏逸言又落到了房外树上，刚才断了箫声继续响了起来。
碧秋心醒了，头上残存的痛感被清冷的箫声驱散，她抬头，看见披在身上的黑衣。
少女想起了刚才的梦境，梦中听见苏逸言对自己说他回来了。
他真的回来了？
背上的伤口被牵动得作痛，碧秋心掀开液好的被子，轻轻掩在身上的黑衣倏地滑落，露出她晶莹剔透的身子，穴道上的针眼清晰可见。
少女的脸蓦地烫了，看来之前的不是梦呵。
碧秋心捡起落在地上的衣服，将它紧紧抱在手中，就算知道自己曾经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他面前，那又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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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欲迎还拒（二）
难道……那些绮梦中翻滚的白衣竟是他的？
泪珠从眼角滑落，她的嘴角却勾起抹甜蜜。
本该沉睡的宛州也因了这箫声醒了，闺阁的窗户接二连三地亮起，薄薄的窗纸上映出一个个剪影，所有的影子都抬头望向血狱山的方向。沉寂了五年的箫声在今夜回来了。
然而因了苏逸言的回归，却搅得另一个人不得安宁。
龙谍海落在了雪顶峰上，对着满地的白雪叹了口气。
在方才抚月峰上他痴立树下怔怔出神的时候，看见斜倚树桠的苏逸言含笑瞥了他一眼，这一笑，深深映入他的双瞳，惹得他毛骨悚然。他知道这一笑意味着什么，若今夜不能将师父交予他的任务完成，不知明日自己又将陷入怎样的尴尬。
师父从来都是笑里藏刀的呵，虽没有碧烈辰的霸气，但在他眼里，苏逸言的笑远比碧烈辰可怕得多。
因了这一声轻叹，惊动了洗心殿圣女，门被轻轻推开，一袭白衣傲然立于风雪之中。
“是你？”娥眉轻蹙，寻梦不禁握紧了拿着承影的手。
“怎么，想我了？”龙谍海的嘴角勾起轻挑的笑意，“女人太凶可不行啊。”
轻薄的话却掀起了寻梦脸上的红潮，她咬紧朱唇，拇指拨出些许剑刃：“冥鹤妖魔，又想在我长空玩什么花样？”
“不玩什么花样，只是……想你了……”龙谍海向前一步，墨色的瞳仁一直盯着寻梦的双眸。没有哪个少女能逃脱这双眸子的直视，它们就像两汪深潭，将所有防备的心一点一点吸入。
寻梦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心念，握着承影手却止不住颤抖。
“再近一步便杀了你。”
“你……舍得？”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寻梦一惊，正欲回头，腰间已是一紧，一双温暖的手将她轻轻环住，令人迷醉的气息从耳后喷出，将她丝丝萦绕。寻梦觉得自己的力量像在瞬间抽离了身子，承影咣当坠地。那双手用恰到好处的力量地将她揽着，任由她瘫软在宽阔的胸膛。
“我便知道你不舍得。”龙谍海轻轻咬了咬寻梦晶莹的耳垂，又或的声音酥酥麻麻地钻入她的耳内，“你愿意跟我走么？”
寻梦脑中一片空白，她觉得神智已不属于自己了。
“你……愿意么？”
又是低沉的又或，寻梦却连出声的气力也没有了。
“嗯？”龙谍海将寻梦的青丝掠在一边，低头吻在了少女的雪颈上。
寻梦发出一声嘤咛，她觉得全身着火了。
如果怀里的美人是碧秋心该有多好啊，龙谍海暗暗叹息，将寻梦整个儿揽入怀中，梦呓般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天一亮就跟我走，好不好？”
寻梦在他怀里感受着少年的体温，脸颊红得就要滴出血来，终于，她缓缓点头。
原来那些虚名终究抵不过龙谍海的一个怀抱。
第三十七章 欲迎还拒（三）
晨曦的光刚刚布在山顶，一些轻微的争执已唤醒了血狱山的安宁。大胆的弟子悄然从窗间探出，看见一脸阴沉的碧烈辰，他身边的白衣男子却笑意不减，颇是怡然。
“没想到谍海竟在学顶峰鬼混了一夜。”苏逸言的眼眉间禁不住泻出笑意，仿佛没有看见碧烈辰的坏脸色，玉扇犹在晃动，“看来我这侄女的终身大事算是了了。”
“怎么不让秋儿嫁给他？”碧烈辰的双眉动了动，黑色披风的一角已微微卷起，“谍海的性子你比我更清楚。”
苏逸言低笑一声：“若不是谍海，你那宝贝女儿肯回来么？”
“那也不能让她嫁给龙谍海！”碧烈辰黑袖一振，目中现出一阵杀气。
“说不准有了家室，谍海那性子能敛一敛。”
“为什么不让秋儿替他敛？”碧烈辰满脸怒气，目光一寸一寸剜过正在偷窥的众弟子，最后落到了苏逸言脸上，“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师兄，我是你师弟，不是徒弟。”苏逸言不禁失笑，“听听，这是什么语气。”
怒气就这么凝滞在了脸上，碧烈辰发现面对苏逸言的时候，无论怎样的愤怒到最后都必须生生吞回。他那样漫不经心的笑容，当真能让人没了脾气。
“放心，就算是鬼混了一宿，寻梦毕竟是你的女儿，就算给谍海十个胆子，他也不敢随便动她的身子。”苏逸言不怀好意地说出忍了很久的话，而后又开始兀自低笑。
碧烈辰厉了他一眼，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这个师弟呵……
“师……”远处传来了清脆的声音，然而这一声只发出了一个音节便被卡在了喉咙里。一早醒来已然痊愈的碧秋心遥遥望着苏逸言，当看见他身边的碧烈辰时，笑容还是褪了下去。
“想叫我师叔么？”苏逸言转身对着她，又笑着睨了碧烈辰一眼，“没事，我可没这么小气。”
连碧秋心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跃至苏逸言身边，一如他记忆中六年前的女孩子：“师叔你看，我的伤全好啦，就连毒也解了，你治得还真快呢。”
“小丫头长大了啊。”苏逸言笑着揉了揉少女散开的青丝，“当时我教你的八极遁法练得怎样了？”
“你怎么一回来就问我法术啊，我身上的大小伤口还一堆呢。”碧秋心蹙额，随后嘻嘻一笑又跑了开去，“我去看看龙师兄和嫂子。”
“还是个小孩子。”苏逸言笑着摇头。
“你不在的时候她可不是孩子。”碧烈辰颇有深意地瞧了苏逸言一眼，“血狱山和清风山被她搅得差点翻天，你当她还是个丫头片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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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欲迎还拒（四）
笑意逐渐淡了下去，碧秋心的心事，苏逸言自然一眼便能瞧明白。
“对了，听说程暗影要用百里清来为水逐天报仇。”碧烈辰面无表情地瞧着苏逸言，“你回来得真是时候，我都准备好了后事。”
苏逸言强忍笑意一言不发，但见碧烈辰嘴角依然下沉，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师兄，以后讲笑话的时候可以不要板着脸么？”
碧烈辰微的尴尬，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秋儿的忘忧散……”
“要看她自己了，若实在不愿想起，见到向梓桓的次数越多，她便越危险。”
“向梓桓？”碧烈辰低吼一声，“是向梓桓？”
“为什么偏偏要装作漠不关心呢？真是……”苏逸言轻轻摇头，“告诉那丫头其实她身子里的那道真气是你的，不就什么误会都没有了？”
“有解释的必要么？”碧烈辰动了动眼珠，“误会又如何？与我无关。”
苏逸言苦笑：“你说我小时候怎么就没怕过你。”
待碧烈辰理会了他的意思时，白衣男子已摇着玉扇踱远了。
***
龙须镇，百花楼，嫣红阁内依旧三人对坐。
“这一次冒了很大的险啊。”男装的花绯羽握着手中清茶，望着紫玫瑰，“若你被杀了我还当真过意不去。”
“杀了就杀了，反正我早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紫纱女子斜斜靠在窗边，勾魂摄魄的双眸却是望向窗外，“若是苏逸言死了，怕是你们也放不过我。”
龙谍海轻笑一声：“说实话，我还真想看看师父对秋师妹撒娇的模样。”
“七岁孩子的心智……那场景我可是憋了很久才没笑出声。”似是又想起了苏逸言那时的窘态，紫玫瑰不禁低低笑出了声。
“不过那时这么多人对着师叔同时出手，若他没恢复记忆，岂不是立刻成了刀下鬼？”花绯羽颇是责怪地瞧了紫玫瑰一眼，“你也不出手阻止。”
“我有什么办法，若不是让他面临极度的危险，这次回到血狱山的还是个七岁的孩子。”紫玫瑰又不怀好意的瞧了龙谍海一眼，“当然，在一起的还有你那宝贝师妹的尸体。”
龙谍海只低哼一声，专注把玩着手中的茶杯。
似乎苏逸言很在意他对碧秋心的轻薄，竟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寻梦嫁给他。
龙谍海心底暗暗叹气，打从一开始自己就落入了师父的陷阱，现在真是覆水难收。
紫玫瑰似是看透了他的心事，一双妙目秋波涌起：“谍海，听说你就要成亲了，我这舞女的身份不方便参加你的婚姻大事，紫玫瑰就提前恭喜你了。”
说着当真从座位上站起，对着龙谍海盈盈拜倒。
“不知龙公子需要怎样的贺礼？”
“你也知道我那师父出奇得损，都到这份上了也不可怜可怜我。”龙谍海勾起抹笑意，在紫玫瑰身边坐下，顺手搂住香肩，“在这当口提起我的亲事，莫不是姑娘吃醋了？”
第三十八章 芳心几许（上）
“小丫头，又在这里摆弄你那吊人的玩意？”
干净的白鞋踏入血竹林，苏逸言看见碧秋心盘坐在地上拿着被齐齐切断的粗绳，秀娥紧锁，全然不见了之前欢脱的神色。她朝身边的血竹看去，上面的刀痕还是崭新。
“这里有百毒教的内应，竟连我玩耍的东西也被捣毁了，他们就要开始行动了吧？”少女将那绳索放回原位，终是摇头，“若不是内应，行动怎么会这么神不知鬼不觉？”
“小丫头当真长大了。”苏逸言的目光也移到那割断的绳索上，“看来是一次大举进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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