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内干净得没有落上一层灰,只是剑刃森寒,将整个剑阁照得冷森森的,即使步入其中也仿佛能听见金属的碰撞声。碧秋心敛了息,一柄一柄地敲过去。一直走到阁底才看见了青冥,她觉得这剑是如此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寻找碧烈辰时洗心殿外的一景风驰电掣闪入脑中,那日擒风便是捧着这柄青冥怔怔出神。她想起林夕子所说青冥为擒风所执,而为何此时此地却见此剑束之高阁?
正兀自思虑,门外传来阵血腥气,她猛地回头,看见向梓桓浑身浴血地躺在地上,而在他的身边赫然站立着陵骓冠!
刚拔出的青冥踉跄入鞘,手死死抓住了这柄名剑。
“真是我的好徒弟,竟就这样放了外人进入剑阁,当初你不是起誓说誓死守卫这里的么?”骓冠浑身泛着冷意,瞧也不瞧碧秋心一眼,只森森看着向梓桓,“你不是言辞凿凿地告诉我碧秋心被你刺死,那么眼前的人又是谁?竟欺我至此。”
第二十七章 心之所向(五)
原来守卫剑阁的人是向梓桓!
少女心房震颤,无怪剑阁会在日月堂所处小曦峰之中,然而向梓桓竟就这样为自己指明了道路,明知陵骓冠会来,依然这般义无反顾。
“快走……”沾满鲜血的手狠狠抓着地面,向梓桓用尽全力缓缓起身,束发散落,几颗血珠凝在了发梢。
碧秋心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移动双足,倘若换了他人,她定是不管不顾地抱起三柄剑便冲出,但是这次,她竟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没有了墨阳,还想斗过为师么?”陵骓冠双手负于身后,目中寒意更深。
“师父……你和当年已是大不一样了……”向梓桓撑着墙壁,身上伤口滴血不停。
“放肆!”墨光从袖口飞出,割向白衣男子的喉口,“既然你这般帮她,那便为她而死吧。”
“你这算哪门子师父!”
碧秋心经脉间的气息蓦地暴涨,黑紫芒迸溅,青丝倒舞,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气息,只觉眼前光芒万丈,真气爆得无法看清周围,就像一个光球在剑阁内炸开,所有的锋芒全部指向陵骓冠。而与这霸道真气相抗衡的内息此时终得通畅,瞬间灌满碧秋心的四肢百骸,几道气剑不受控制地从指尖“嗤嗤”飞出,连她本人也不知道射到了哪里。
待得光芒散尽,她看见向梓桓再度倒在了地上,陵骓冠亦扶墙站着,满脸难以置信。
剑阁的墙壁上多了几道剑痕,想必是方才气剑所致。
陵骓冠忽地吐出口血来,喷到地上,竟微微发黑。他无暇顾及向梓桓,腰间万仞一动,顿时消失在了剑阁。碧秋心长长吐出口气,身子瞬间脱力,一下坐倒在地。方才那磅礴的真气将她所有的力量消耗殆尽,她竟没有办法起身了。
远处传来悠悠的叹息,谢茹不知何时亦到了这里。
“带梓桓走吧,他为你已受尽师兄的猜疑,方才那动静,想来他是待不下去了。”谢茹摇头,将落在地上的青冥又放于碧秋心手中,一股柔柔的气息悄悄钻入少女体内,“他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只盼救出苏逸言后你能好好听听心的声音。”
心的声音?
碧秋心一滞,难道心的声音会和自己所想不同么?
“我也不能久留,师兄疗伤很快。”
碧秋心还未领悟她的话中之话,谢茹已如道月光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身子突然有了力气,碧秋心起身,扶起向梓桓,看见原来的落落白衣再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为了阻挡陵骓冠的脚步,他与他师父发生了多大的冲突,陵骓冠竟会将他伤成这样。
心有些酸,看来必须有求于碧烈辰了。
血狱山依然如故,碧秋心架着不省人事的向梓桓走到了云纱房里。
竹屋已然重建,只是病榻上躺着花绯羽。
碧秋心一怔,想起一月前花绯羽被散架的竹屋压在底下,自己竟就这样不告而别。
“小丫头,听说你为了个男人竟就这样丢下师姐我不管了。”花绯羽心安理得地喝着云纱熬好的补汤,半是调侃地看向碧秋心,“这番又是为了这男人才晓得回来么?”
“师姐,这人命关天,怎怪得秋儿?”碧秋心将向梓桓交予云纱,笑着坐到花绯羽身边,“你看这不是有云纱么,有她在,我自然不用担心师姐。”
“嘴还是这般厉害,无怪这么多人对你念念不忘的。”花绯羽有意蹙起额头,长长叹了口气,“这年头没有想到痴情郎这般多,你跟那人跑了,这边还有个寝食难安的。”
第二十八章 心字成灰(一)
两抹红云飞上碧秋心双颊:“他不是有蒹蒹么。”
“哟,我还没说是谁呢,你倒是已经知道了。”花绯羽飞了她一眼,看见碧秋心越来越尴尬的神情,终于停止了调侃,脸色微正,“秋儿,我不得不提醒你,他可是长空门的人。”
“他是被陵骓冠打成这样的。”碧秋心低头,贝齿已然咬紧。
柳叶眉扬起,花绯羽的嘴角挑出一个怪异的弧度:“陵骓冠?向梓桓不是他的得意门生么?”
得意门生……碧秋心暗叹,若不是因了自己,向梓桓怎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行了,恐怕这故事得听一夜,你理个思绪慢慢讲,他一时半会也醒不来。”花绯羽的双眸里漾着笑意,略带狭促。
碧秋心抬头,认真地看着花绯羽的脸,而后“扑哧”一笑。
“笑什么,我的脸这般好笑?”
“一个月不见,师姐的嘴倒是越发利了,莫不是养伤无聊,一直与周迹师兄斗嘴练成?”
这一次转而花绯羽面带桃色,轻轻点了点碧秋心的鼻子:“小丫头,我还以为你去了遭长空门便改了性子,看来是我多心。”
碧秋心嗔怒地瞧了她一眼,手触到了三柄剑,于是敛了脸上的笑意,一些忧愁在眉间浮现:“花师姐,我要见碧烈辰。”
毕竟无法仅凭自己的力量便能取得陵骓冠的万仞,能牵制他的也只有碧烈辰了。
花绯羽带着碧秋心一路行至山海殿,冥鹤弟子皆肃然立着,给碧秋心让了条道路。
“有逸言的消息了?”
这是碧秋心第一次感觉到碧烈辰话中带着情绪的起伏,那永远略微锁着的眉头此番竟是展开,敛去了不少万马奔腾的杀气。
“对,但是魂魄被陵骓冠缝在了八柄剑内,需要摆出八卦剑阵。”
碧烈辰的双眉轻轻一扬,八卦剑阵,他顿时明白了碧秋心话中的意思。虽然八剑已得其三,但除却黑剑外的剩下四柄不是轻易便能取到。
“所以……你才回来见我?”碧烈辰的唇边带着抹戏谑,深不可测的双眼似已看入碧秋心心底。
碧秋心一怔,双颊飞起两道薄绯,却蹙额答道:“你救你师弟本就是天经地义。”
碧烈辰冷哼一声,山海殿内发出一阵低低暗笑。碧秋心的心事在血狱山上早不是秘密,只是没有人提起罢了,此间见碧烈辰回来便撞破了她的秘密,瞧见她一脸尴尬与忸怩,不由觉得好笑,只是碍于碧烈辰的威严,不敢放肆地笑出声罢了。
“陵骓冠竟用封印逸言魂魄的剑将我镇了五年,不杀他天理难容。”
“你却还将那剑扔了。”碧秋心不冷不热挤出句话来,“我看你如今怎么掘地三尺将它找出来。”
碧烈辰朝她略略一瞥:“那又如何,我不找自会有人去找。”
山海殿内再次溢出笑意。
俏脸微沉,她明白万万不能被碧烈辰看到了破绽,但是没有想到这个男人还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洞悉了一切。她咬牙,忽然想起云纱屋里的向梓桓,若不先与碧烈辰说明了,重伤之下的向梓桓必会为他所害,但若说明了,碧烈辰又不愿留他,向梓桓也难逃此劫。
思量许久,她竟是犹疑。
第二十八章 心字成灰(二)
“如果没有其它事,你可以退下了。”
“梓桓被陵骓冠打伤……”碧秋心咬牙终是说出,她明白碧烈辰迟早会发现,“可以让他留在长空门么?”
碧烈辰的双眼精光毕现,危险的气息在山海殿内流动。
碧秋心的心缓缓下沉,终是看高了这个男人的怜悯之心。
“你以为这里是***么?”碧烈辰发出一声冷哼,“之前已饶他不死,这番又要收留他?陵骓冠教出的迂腐我没兴趣留。”
“你别忘了墨阳是他的!”
“那又如何?”杀气在他的眸间漾开,“谍海,你去命云纱停止施救。碧秋心,你若在今晚之前不将他带出血狱山,别怪我掌下无情。”
“碧烈辰,八剑之三尚在我手中,你不要太过分。”
“你以为凭你的力量能挡住我么?”黑袖轻轻一扬,疾风卷过碧秋心袖口,归魂仿佛被丝线缠住般向碧烈辰飞去,男人右手一张,抓住了白骨,“要杀你,与捏死蝼蚁无异。”
碧秋心俏脸苍白,双拳紧紧握住,却没有办法对付在高座上的男人。他太强大,这个世上似乎没有人能与他一教高下,就算有了那三柄剑又如何?他不受任何人的威胁,仿佛君临天下,世上所有他想要的一切皆在囊中。
“阿辰……”洛锦瑶青黛蹙起,“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
殿内寂寂无声,只有龙谍海抬头望着碧秋心,满目萧索。她居然能为了向梓桓如此顶撞碧烈辰,难道她就不怕他一怒之下一掌将她击毙么?锦衣动了动,龙谍海来到碧秋心身侧,欠了欠身子:“师伯,向梓桓曾是长空门日月堂堂主,位于四堂之首,仅居于陵骓冠一人之下,想必知道很多长空门的机密,若能收为己用,对付长空门不更为容易了么?”
“让他对付长空门?”一双浓眉扬起,碧烈辰低低笑了,“向梓桓狠得下心?”
“云纱的脾气师伯应是知道,若非师父吩咐,没人能让她停止救人。”龙谍海嘴角扬起一丝一丝笑意,这样也算尽力了。
碧烈辰不语,神色的瞳孔再次深邃,他一言不发地盯着龙谍海,不安的空气。
龙谍海觉得空气变得不再这么流畅,碧烈辰加在他身上的压力太大,使他不敢抬头。背脊上冷汗滑落,手中不禁凝起了银光。
“才不用你为他求情。”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平衡,凝滞的空气瞬间流动,碧秋心抬头,漆黑的双眸直直射向碧烈辰,“既然你不想留他,我也不会死皮赖脸地求你,但是那三柄剑我会全部带走,你要抢便踏着我的尸体过去。碧烈辰我告诉你,今生今世你都别妄想再见你师弟!”
她觉得心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啃食,是那样痛。为了向梓桓,她竟将苏逸言也搭上,永远不让他出罹雰海,永远不释放他的灵魂,这应是最怨毒的赌咒吧。可是她别无选择,现在的碧秋心已经无法像往日般为了苏逸言可以放下一切,无法心安理得地置向梓桓于不顾。
第二十八章 心字成灰(三)
这半年,她经历了太多,终于有了另一个放不下的人。
“那我现在便让你变成具尸体!”大手一抬,山海殿众人还未来得及惊呼,一道黑光扑向碧秋心,直挺挺往她左胸撞去。少女只觉眼前黑光耀眼,飞来的速度让她忘了躲避,只是本能地以手遮眼。慢了一拍的惊呼终于发出,只是这一次为的是飞蹿而来的女子。
洛锦瑶点足从碧烈辰身边跃起,在黑气射到她之前挡在了碧秋心身前。
碧烈辰惊起,待要收住已然来不及,黑光避无可避地全部撞到洛锦瑶身上!黑气炸碎,在空气中如雾般散开,洛锦瑶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美目欲开还闭,一缕鲜血从嘴角慢慢沁出。她想支撑住自己的身子,但只能对着碧秋心微微一笑便瘫软在地。
“娘!”内心的震惊使她忘记自己不是洛锦瑶的女儿,一如变故之前般唤她,但是却唤不醒洛锦瑶。酸楚涌上心头,碧秋心缓缓蹲下身子,一手抱起洛锦瑶的颈部,一手去试她的鼻息。若有若无的呼吸在指尖流淌,她气若游丝。
少女甩起长发,目中含着隐隐泪光,怨怒的目光一直逼向碧烈辰。
“闪开!”碧烈辰对她的仇恨示弱不见,一手掷开她,将洛锦瑶横抱而起,扭头对碧秋心一字一字咬道,“立刻带着向梓桓滚下山去,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心弦绷裂,碧秋心只觉晕头转向,一手支撑着墙壁,亦是字字咬出:“打伤她的人是你。”
“那又如何?”凛冽的目光剜在碧秋心身上,“她因你而伤,伤她的人便是你。”
黑色披风鼓舞着,碧烈辰的每一步都仿佛要踏碎整座山海殿。
双腿终是忍不住软了,碧秋心一下跌坐在地。
“你还是在意他的对不对?”花绯羽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脑袋,“只是不愿承认而已,其实你的心里还是希望他亲口对你说,不管怎样你都是他女儿,对不对?”
“花师姐,为什么,为什么当年他们要把我会和寻梦互换……”碧秋心靠在花绯羽的怀里,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泣不成声。
“其实师父本来是想收住的,他不想杀你,只怪师娘太心急。”花绯羽微微叹息。
言者无意,龙谍海却是浑身一颤。方才他确实也看见了碧烈辰的收势,那黑光在接近碧秋心之前便微微向后弓起,眼见就要拍散,却将洛锦瑶冲了过来,不偏不倚恰巧落在黑光停留的点上,承受了这一击所有的力量。
花绯羽于同时抬头,与龙谍海目光交汇的一刹皆是会意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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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须镇,百花楼,锦衣少年纸扇轻摇,腰间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更显他风流倜傥。他身旁跟着一素衣男子,眉清目秀,细细看去倒更似几分女子。
这两人便是龙谍海与花绯羽了。
百花楼前莺歌燕语,几名妖娆女子捏细了喉咙皆朝龙谍海靠去,反是冷落了花绯羽。
龙谍海微微一笑,信步跨入楼内。楼内闲着的姑娘亦纷纷向龙谍海聚拢了来,花绯羽身边空无一人。这恼了花绯羽,她娥眉紧蹙,不满地传音入密:“你倒是招蜂引蝶。”
第二十八章 心字成灰(四)
“姑娘们做得久了,自然一眼便能分清男女。”龙谍海哈哈一笑,纸扇“啪”地合起,对老鸨道,“今晚我与这花公子包了嫣红阁,叫那紫玫瑰来跳舞。”
老鸨瞥了花绯羽一眼正欲作色,忽地接到龙谍海弹来的一锭黄金,满脸乌云烟消云散。她堆起笑脸摩挲着那金子:“龙公子,只是那紫玫瑰前破了相……”
“那又如何,她依然是舞女不是么?”龙谍海随手捞过一名姑娘搂在怀中,气定心闲地跨上楼梯。
花绯羽听得百花楼中诸多笑语竟是面红耳赤,没有接过任何一个姑娘,只是跟着龙谍海走入嫣红阁,再次传音入密:“轻车熟路?”
“这不是花师姐推荐的地方么?”龙谍海晃着纸扇,转头微微一笑,竟引得诸多姑娘的尖叫,然而他的目光只是停留在花绯羽身上,“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非得定在这里。”
花绯羽无奈地朝天翻了个白眼:“还不是那厮做的决定。”
“龙须镇比宛州好了许多,至少不会传到某人的耳朵里。”龙谍海将头转正,嫣红阁就在眼前,他微微眯起双眼,“你那朋友的心思可比你缜密多了,烟花之地到底安全。”
拥着那姑娘轻轻入座,龙谍海尚且清醒,那姑娘在他的怀里反是醉了。她浑身酥软地靠在龙谍海的胸膛上,两面潮红,反而更似未出阁的待嫁少女。
花绯羽扬起秀娥笑道:“龙贤弟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竟连这儿的姑娘第一次见着你也被迷得神魂颠倒。”
她有意压粗了声音,原本婉转动听的声线此时变得喑哑。
怀中佳人被这一句震醒,方才眼波流转,丝丝缕缕的眼神中尽显又或,净如白玉的双手为龙谍海斟上一杯酒,随之坐上了他的双膝,宛若无骨的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呼出温热的气息。龙谍海笑了笑,放在她蛇腰上的手又揽得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