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丞相摇摇头:“此事天下人关注,皇帝要对天下人有个交待,对军营里的将士们有个交待,怎能凭他对我的信任,就将这事压下,不可能。”
刑部尚书刘念卿为难地说:“那怎么办?属下为难之极!”
萧丞相眼睛微微一眯,锐利的眼神一闪而逝:“只有公事公办了。”
朝廷上,萧丞相自请辞去丞相一职。
启德帝道,丞相乃朕的左膀右臂,朕极不舍,但现在朝野上下对潘将军和李御医的死极为关注,朕颇无奈,只得等李御医案件查明后,再让丞相官复原职。
第 36 章
月儿轻拍怀中的幼儿,哄他入睡。一路往南,天气忽冷忽热,镇日车马劳顿,居无定所,食无规律,饥一顿,饱一顿。孩子没几天就病倒了,连日发着高热,吓坏了月儿。
她催促马车夫快马加鞭,疾驶到最近的镇上,赶紧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这个镇叫塔子镇,是南北交通的咽喉要道,来往客商云集。乱世初定,人们又可以自由地南来北往,经商探友。那兵荒马乱,困顿不堪的日子在人们的脑海中慢慢淡去。
旺运客栈是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掌柜的叫王茂财,长得胖乎乎的,见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月儿抱着病儿走下马车,王掌柜正巧站在门边,笑着将她们迎进客栈。
这一路行来,月儿感觉与以前自己独自走南闯北不同。那时自己处处碰壁,现在却处处受到礼遇。
旺运客栈最好的房间在最里边,一个独立的小院,环境清幽,布局雅致。月儿和丫环进去看了看,房间极为宽敞,红木家具一应俱全,古玩玉器陈列其上,名画绣品悬挂其中。月儿感觉住在这里真奢侈,毕竟现在生活无着,能节俭就节俭些。
月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王掌柜,想另换一处居住。
王掌柜笑言,这处院落平时不住人,今日见你们都是女子,住在外头不方便,才让你们住在这里。至于费用嘛,不用担心,我按外面的房费收取便是。
月儿诧异,世上竟有这么做生意的人。见王掌柜坚持让她们住在里院,月儿也不再执意换房了。
刚安顿下来,月儿急问王掌柜,镇上可请得到良医给孩子看病。
孩子小脸通红,王掌柜一看这孩子病情很严重,就命店里的伙计赶紧去请镇上的名医柳云清。
柳云清很快赶到,摸了孩子的脉搏,看了孩子的舌苔,拨开孩子的眼皮检查后,写了一张处方叫店里的伙计去药店照方抓药。
柳云清临走时,安慰她:“孩子喝了药就不妨事,你尽管放宽心。”
孩子喝了药汤,沉沉睡去。月儿坐在床边,忧心忡忡。这孩子现在是她唯一的希望,她的命根,她的一切。
王掌柜得空过来探视,见孩子呼吸平稳,他安慰月儿几句并劝她自己也歇息一会。
月儿对王掌柜极为感激。出门在外,三餐不继,碰到生病,更是折磨人的事。她庆幸自己困难时尽遇上好人。
月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看着身边躺着的孩子,小小的眉眼耳鼻像极了他。
唉,怎么自己又想他了。他曾经说过的话,她字字句句都记得。他说过今生决不放开她,可他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了。
世事无常,人每天都会变,更不要说一年又一年。我们能清楚地记得过去,却无法把握将来。至于现在,何尝不是走一步看一步。
他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在潘将军去世后吧。
短短的时日里,生命中对她最好的两个男人,一个生离,一个死别。
往后,自己该何去何从?她已迷茫。
夜里,已入睡的月儿被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吵醒。她迷迷糊糊中辨出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自己卧房的屋顶,一惊之下,困倦的她顿时清醒。
她披衣而起,要往外走。屋外传来王掌柜的声音:“姑娘莫要害怕,只是几个毛贼而已。稍安勿躁,但请呆在屋内为好。”
月儿停下脚步,仔细辨听屋上的动静,只觉屋上打斗很激烈,时不时传来几声惨叫。“扑通”一声,还有人从屋顶上滚落下来。
小院里火光四起,有很多人涌进来,将这个院落包围得水泄不通。
屋上的不速之客看见这么多的人不免心中发慌,他们打了个暗语,想一起撤退,但为时已晚。
不多会功夫,他们或死或伤都被一网打尽,一个漏网之鱼也没有。
“姑娘,毛贼已全部拿获,请安心歇息。”王掌柜打了声招呼,带领所有人立即离开小院。
小院重又恢复清幽。
经这一闹,月儿一时半会睡不着,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想这么个客栈竟然隐藏了这么多的高手,令人匪夷所思,而王掌柜深藏不露,着实令人惊讶。那些来犯的毛贼不知是些什么人,为何要到这个院落里来犯事。东想西想,这些事情在她入睡前都没弄明白。
一群衙役围住一座坟墓,指挥几个人将潘世载的坟挖开,一个巨大的棺椁呈现在围观的老百姓面前。
有人小声议论:“可怜呀,潘将军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竟然死后不得安宁,看,他们这么做跟掘人祖坟有什么区别!”
“你懂什么?难道让潘将军死得不明不白就好么?官府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谁叫潘将军是给人害死的呢!为了给潘将军申冤只得如此啦。”
“潘将军真的是让人害死的?我不信,潘将军是什么人?他枪林箭雨中都活过来了,好好的人会让人给害死么?”
“这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谁这么阴险啊?”
“我跟你说……”两个人凑在一起嚼耳根。
“啊?是他?怎么可能?”
“唉,初时我也不信,后来传的人多了,讲得有根有据的,不得不让人信服。”
“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什么没有,为何要做这等事?”
“说起来事情可复杂了。听说,他曾经与江都王府联姻,娶了郡主。常言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潘将军收复江南,灭了他小舅子的叛军,又抓了郡主,你说,他……我不往下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呶,还有,他求皇上开恩,让那郡主出家做了尼姑,谋逆大罪如此轻罚,很能说明问题。”
“啧啧,想不到。”
“还有你想不到的呢!”
“什么?”
“还有人说他害潘将军是为了一个女人。”
“扯淡,他要一个女人跟害死潘将军有何关系?”
“关系大着哪!那女人是潘将军从乌弥国带回来的一个绝世妖姬,谁见了谁都会受蛊惑。那将军府与丞相府一街之隔,不知哪天丞相见到了那妖姬,马上就被她给下了蛊,丞相一下就失去本性,做出违背良心的事。”
“天底下竟有这种女人!那还不快快将她捉拿处死,不能让她再祸害人间了!”
“你说捉拿就捉拿?她现在的身份还是乌弥国王的义妹呢……咦,快看,快看,他们已经打开棺材盖了。”
围观的人群激动地往前涌,衙役们用杖将他们往外推。
一个提刑官模样的人从怀里取出一枚银针,伸进棺材里面。过一回,他抽出伸进棺材的那只手,将银针对着太阳光仔细察看。越看他的神情越严肃,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小堆粉末,将银针插在粉堆里,点上火折,慢慢烤,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银针的针尖变了色,在太阳光下散发出萤萤绿光。
提刑官松了一口气,终于知道潘将军因何去世。
大队手执兵器的士兵侯在丞相府外,只等一声令下就进府搜查。带队的汪队长苦着一张脸,真是左右为难。虽说萧长天现在已经辞去丞相一职,与庶民无异。但他曾手握重权,当朝官员大都经他提携而登高位。今日自己带人搜查丞相府,要找一件物品,能否找到他心里没底,万一这事惹恼萧长天,就怕自己将来死无葬生之地。
他无精打采地跨下马,亲自将搜查令交给门口的小厮。
小厮不敢怠慢,飞奔到书房,将搜查令呈给萧公子。萧长天接过,扫了一眼,交与身边的崔先生:“先生,你怎么看?”
崔先生接过搜查令,仔细看了看,然后手指轻敲桌面陷入沉思,片刻才作答:“公子,他们在暗处,你在明处,京城里各种流言漫天飞,形势对你很不利。你本想以退为进,先韬光养晦,等形势明朗,再作打算。但如今看来,他们步步紧逼,丝毫不肯放松,惟有将公子置于死地而后快。依在下之见,既然公子选择退,就要退得彻底,不能留人口舌,他们要搜丞相府就让他们进来搜。”
萧长天面容冷肃,握紧的拳头青筋暴出,内心有一种压抑得想要爆发的冲动。四周一团漆黑,无数的暗箭朝他射来,这一拳该朝哪挥出去。
他一拳砸在书案上,命令小厮:“放他们进来。”
士兵潮水般涌进丞相府,住在后院的女眷不多,被集中在一间客堂里。
下人不明所以,小声问娟儿:“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娟儿脸色苍白,木然地摇摇头。
萧长天和崔先生,以及府里的其他男子被安置在前院的一间大堂内,外有重兵把守,不能自由走动。
士兵们在各处仔细搜查,不放过一个可疑的地方。
七八个士兵搜查书房。一个士兵在书房的一个暗格里发现一个造型古怪的瓶子,立即拿起禀告汪队长。
汪队长将瓶子交与随行的提刑官。提刑官打开瓶盖,将一根银针伸入瓶中,针头瞬间就变了色,在阳光下发出萤萤绿光。
傍晚,大队士兵撤走,只留下一小队的士兵看守丞相府。
朝廷上,所有人面对从丞相府抄出的东西,震惊不已。
李御医自尽后,留下遗书说毒害潘将军乃受萧长天指使。但遗书只是李御医的一面之词,现在丞相府里查抄出这么一瓶毒药,与潘将军所中的毒相符,其意不言而喻。
尽管萧长天自动避嫌辞职,但如果他真犯下谋害朝廷重臣的大罪,皇帝就该将他批捕下狱,处以极刑。
两班文臣武将拭目以待,静候皇上的旨意。
启德帝轻揉太阳穴,似头疼难忍,良久才缓缓开口:“自从逆贼谋逆,玉碎宫倾,朕一直以来仰仗萧长天和潘将军的扶助,才得以重坐金銮宝座。他们的丰功伟绩,朕牢记在心,对他们委以重任,以示嘉许。朕不曾想,会变得如今这样,朕沉痛万分……”
启德帝一时哽咽,难以述说下去。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安慰皇帝。
曹国丈站出列:“皇上不必难过。萧长天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众大臣赶忙附和,是,是啊。
启德帝斜靠在龙椅上,掩面挥手,将这些聒噪之声压下。过了片刻,他放开掩面的手,红着眼睛,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坐端正身子:“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尽管萧长天与朕有血缘关系,但朕也不敢包庇他,朕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还潘将军一个公道。”
众大臣大呼,皇上英明,皇上英明。
月儿在塔子镇呆了十余日,见孩子已经痊愈,就想动身继续往南回故乡。她见路上用的物品不足,就上镇里的集市购买。
买好东西她路过一个告示栏,看见很多人围在那,议论纷纷。她从围观的人群中漠然穿过。
“呀,真想不到,萧长天才是真正的大逆贼,竟然将潘将军给害死了,这人真可恶,赐他自尽还是轻的,依我看,应该将他凌迟处死才是。”
“轰”的一声,月儿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要被炸开了。
她疯了一般,拨开人群朝里挤。好不容易挤到告示前,她气喘吁吁,盯着告示上的字看。看了好长时间,她仍不知道上面说些什么,似乎这些熟悉的字这么放在一起,她竟是认不得了。她只得一字一句重新辨认。辨认良久,她还是不明白。周遭闹哄哄的,她呼吸紧促,感觉像是要窒息一般,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后面的人群继续往前涌,将前面的人挤出去。月儿没瞧仔细就给挤了出来,她不甘心,又一次挤进去,再看了一遍。无论她看到什么,无论她周围的人说什么,她心里一遍遍地说,这不是真的,绝不是真的,一定有人陷害他。
她转身挤出人群,心里直说,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她奔回客栈,马上收拾东西,带着丫环和孩子,坐上马车吩咐马车夫:“江南不去了,立即回京城。”
出乎意料,马车夫动也不动,月儿急道:“快,你还愣着干嘛!”
马车夫摘下头上戴的帽子,回过头对月儿说:“姑娘,请三思。”
月儿这才发现,一路上沉默寡言的马车夫竟是一个精壮的汉子,目露精光,看来他是一个武林高手。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是受人之托送你们回江南。”
“是萧大哥吗?”
“我不会说出他的名字,我只要将你们平安送到江南就行了。”
“我不去江南,我要去京城。”
“那由不得你。驾……”马车朝江南方向驶去。
月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从发髻上拔下金钗,对着自己喉咙:“你再不停下,我就立时自尽。”
那个壮汉急忙拉住缰绳,让马停下。然后,他长啸一声,声音尖利刺耳,月儿愣住了,这人想干嘛。
从旺运客栈飞奔出来很多人,将马车团团围住。
王掌柜从人群中走出来,朝月儿施了一礼:“月姑娘,恕在下冒昧。”
“王掌柜,你这是为何?”
“实不相瞒,王某受萧公子之托,肩负着将姑娘安全送到江南的职责,如有得罪,敬请见谅。”
原来,他早知自己的处境,原来,他早对她作了安排。
“王掌柜,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萧大哥现在有性命之忧,我怎能安心回江南。”
“姑娘,但可放心,公子定会转危为安。”
“他再怎么神通广大,也难与一个国家抗衡啊。”
“公子他光明磊落,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心,他不会有事。”
“王掌柜,就因为我相信他的为人,才不忍看到他被千夫所指,万民痛骂。我得为他做些什么,否则我不安心。”
“姑娘,只有你安全了,公子才会安心,才能全心全意做事。望姑娘三思。”
月儿迟疑了,自己回京城,难道会帮不上忙,还会让他操心了?
但坐视不管,她怎么能安心,不能看到他,她怎能安心回江南。
“我还是回京城。望王掌柜予以放行。”他能生,他们一块生,他赴死,她陪他一块死。她主意已决。
第 37 章
月隐星稀,树摇风恸。曾经风光无限的大宅笼罩在黑暗中。
整座大宅没有了往昔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此时后院里寂静无声,人迹全无。
一座小阁楼里,豆大的灯火忽明忽暗。娟儿一动不动坐在梳妆台前,两眼呆滞。自从她做了那件事后,她一直处于极度不安之中,昼夜提心吊胆,害怕自己的行径被人识破。
她是在一家珍宝楼里与那位贵公子不期而遇的。她立在柜台前,盯着一款式样别致,成色极好的玉簪,心仪难舍。可是她只能看不能买,这对于一个已经习惯于见到好东西就买的人来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姑娘,这支玉簪您要吗?”店里的伙计询问。
娟儿无言地摇摇头,眼神依旧难离这支玉簪。伙计见状小心地将玉簪包好,要锁到柜子里。
“这支玉簪我买下了。”
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语气显得慵懒,透着满不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