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几页素笺在空中上下翻飞。他伸手抓住其中一张,只见书笺上的字迹娟秀,书道:严郑公阶下新松》
弱质岂自负,移根方尔瞻。
细声侵玉帐,疏翠近珠帘。
未见紫烟集,虚蒙清露沾。
何当一百丈,欹盖拥高檐。
他玩味似的一笑,手中捏着这张素笺,继续在屋里东转转西看看。见墙角有几轴书画,展开观看,其中一幅,只见远山近水,气势磅礴,近处一妙龄少女倚树而立,黑发如云,白衣胜雪,神情淡雅自如,令人想起曹植的洛神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顿时震住,心不由微微一动,继而感到一丝疼痛。她恨他,所以用决绝的方式拒绝他的求婚,使他不能再存有痴心妄想。他指着这几轴书画,交代萧秉。“把这些带回去。通知各地,寻查江南女子冷氏,有提供消息者,赏银万两,拿下此人者,赏金万两。”
庆州丝绸,早享盛名。它色泽华丽,图案精美,质地坚韧,与云锦,蜀锦为天下三大名锦。朝廷在庆州设立织造局,专门织造宫廷和百官穿用的加金锦缎。曾经峭峰楼独揽丝织原料的供应,然后再将产业延伸到旅舍酒肆,富甲一方。
揽仙楼坐落在庆州的繁华街市口,原是冷家产业。南来北往的富商大贾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揽仙楼的名肴佳酿,过江之前在此歇息吃饭。
黄昏时分,揽仙楼外大街仍旧熙攘嘈杂,卖胭脂水粉,卖杂货的货郎走街串巷,吆喝声此起彼伏。远远走来一乞丐,身材瘦削,衣衫褴褛,破烂的衣衫上有血渍。他颤巍巍地移动脚步,途经揽仙楼外,闻到酒楼里飘出的香气,更走不动路了。
沿街的招贴栏上,贴着一张通告。有好事者大声朗读:“寻江南女子冷氏,名月影,年十五,容色殊丽,有知情者,赏银万两,拿住此人者,赏金万两。上面还有联络地址,联络人。
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有人不知这位女子是何样的人材,使得这位金主化如此大的代价寻找。有人相告,大名鼎鼎的峭峰楼千金总听说过吧。此女不是跳崖了吗?众人更费解。旁边还有人说,他刚从对岸过来,江北一带的码头客栈也已贴满这类布告,看来,这位金主是不得此人誓不罢休。
乞丐听到这些话,低头缩在揽仙楼前的柱子旁。酒保站在酒楼外招揽生意,看见这个肮脏乞丐杵在门口,心里嫌恶,从店里拿出一只隔夜馒头扔在地上,嘴里喝道,快快拿去,马上离开这里,别妨碍大爷做生意。
乞丐看看酒保,再低头看着地上的馒头。他最终没有弯腰去拾,而是慢慢转身,步履踉跄离开。
二楼雅座的窗户洞开,一双深沉黝黑的眸子冷眼看到这一切,嘴角微微牵动,一个快要饿死的人却不愿接受别人的施舍,看来他离死不远了。
乞丐走过一条大街,转入一条小巷。八月金秋,不知谁家的桂树在秋风中送来阵阵清香。乞丐瘫坐在墙角下,虚弱地闭上眼睛休息。边上的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一盆污水泼了出来,将乞丐的衣衫淋了个半湿。乞丐昏沉沉的状态下突然觉得浑身湿漉漉,凉飕飕的,吓了一跳,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小丫环呆呆地站在门口。小丫环看见自己闯祸,忙不迭道歉。乞丐晃晃手,示意她没关系。小丫环转身进了屋,不多会,端出一碗热粥给乞丐。乞丐称谢,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下粥。小丫环在旁边看着,觉得这乞丐与旁人不同,举止相当斯文,特别是手腕上被水浇过的地方露出白腻的肌肤,与他的身份不相称。
喝完粥,道了谢,乞丐往江边走去,只见江面上浓雾重锁,滞留在江边的一些客商悻悻地回到庆州城内夜宿,待明日雾散方可起航。
江边停满大大小小的船只,其中一艘尤为引人注目,天还微明,船上已经挂满灯笼,灯火通明,照得岸边也亮堂堂的。
岸边夜风袭人,乞丐的衣衫单薄潮湿,他环抱双臂,四下寻找一处歇息地。他看见不远处有一巨石,深一脚浅一脚朝巨石走去,蜷曲着身体靠在巨石边上,试图遮挡凉风。
天还蒙蒙亮,薄雾弥漫,将这座江南名城笼罩得朦朦胧胧,宛如一幅浓墨挥就的水墨画。庆州城门刚启,十几骑人马出城门朝江边驰去。到了岸边,众人跃下马,纷纷上了那艘豪华大船,小厮丫环早等在船边,垂首肃立,待一众人上了船,跟在其后随侍。走在前首的一人,身材高大,国字脸,相貌英武,年纪看上去不大,二十七八岁左右,却有一股威严气势,叫人不敢逼视。船上众人无人交头接耳,各个屏声静气。
一个书生打扮得中年文士迎上来,作了一揖后,开口询问:“公子,事情可有眉目?”
那位被称为公子的年青人摇摇头,眉头微皱,神情略有倦意。中年文士忙安慰道:“公子,我再多安排些人手留在江南,好好排查一番,定要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您看,如此安排可好?”
公子点头认可,心事重重地走进船仓。丫环赶紧也跟进去端茶倒水,伺候他净面洗手。
艳阳高悬,将江面上的薄雾慢慢驱散。对岸隐隐约约可以瞧见,岸边集聚很多南来北往的客商,带着置办的货物等在岸边。忽听一人叫起,晦气晦气,一早碰到个死人。不一会,看热闹的人围住卧在河滩上的乞丐。有胆大的,将手伸到乞丐鼻下,感觉有微弱的鼻息,还有救,他大叫,可众人一哄而散,不再关心此事。一艘船驶过来,诸人争先恐后,将自己的货物搬上货船,有人不当心踩在昏倒的乞丐身上,乞丐痛极而醒转,看见众人在上船,也挣扎着爬上船。船主看见上来一个病怏怏的人,害怕他将疾病传与他人,赶紧叫人将他推搡下船。然后这艘船扬帆而去。乞丐见上船无望,趴在河滩上低声啜泣,嗓音嘶哑,闻声就知他病得极重。
豪华大船也要起航,萧长天站在船头,眼望秋水长天,碧空纤云,人融在这秋色中,仿佛心境高远,了无尘思。
一阵嘶哑的哭泣声传来,他看到昨天曾见到的乞丐伏在河滩上哭泣,模样绝望无助。
有人要将踏板收起,萧长天对身边的中年文士说,崔先生,将这乞丐抬上来吧。中年文士担心地说,他的病会不会传人。萧长天想了想说,将此人抬到船底,叫侯神医去看看,另派一个身体强壮的丫环伺候,其他人不要接触他。
侯神医看完此人的病症,上来报告公子。此人是感染了风寒,用了药后应无大碍。随后,侯神医欲言又止,萧长天觉得奇(霸气书库…提供下载…87book)怪,“侯神医有话但说无妨。”
侯神医说此人骨骼清奇纤细,她是一位女子。
除了丫环巧儿给乞丐喂食以外,乞丐镇日昏睡。睡梦中她一直说胡话,因她嗓子嘶哑,听不甚清,只见她的神情非(霸气书库…提供下载…87book)常痛苦,后半夜高烧不退,巧儿用冷巾给她敷在额上,身上仍滚烫得吓人,巧儿索性给她用冷水净了身。不曾想,净身后的女子竟如此美貌,十五六岁的模样,眉若远山,雪肤红唇,清水出芙蓉般,难书难描。因这位女子的病情已禀报公子,不是什么会过人的大病,公子又派了一位丫环蕊儿一起服侍,两人合力将已汗湿的脏衣物换下,拿来一套丫环的衣服给她换上。
女子退了烧,悠悠醒来已是两天之后,当她撑起身体坐起来,看到自己的衣物已被换过,大吃一惊,“你们……”话没说完,脸已涨得通红。
巧儿和蕊儿看到自己昼夜看顾的人醒来,不由喜上眉梢。“姑娘,你可醒啦。”说完,巧儿先派人禀报公子,然后蕊儿给这位女子张罗吃食。
女子颇为感动,在床上挣扎起身跪拜:“二位姐姐,多谢相救,大恩大德,我月儿没世不忘。”
巧儿笑着赶紧搀扶她起来:“原来妹妹名儿叫月儿,我们守了两天两夜,总算妹妹醒转。妹妹不必谢我们,要谢也该谢我家公子,是他叫人将你抬上船,找侯神医诊治抓药,我们奉命照顾,妹妹才得以救治。”
月儿爬下床,巧儿赶紧拉住她:“妹妹这是去哪?”“妹妹去给恩人磕头。”
“不用,我们已经禀告公子,你已经醒转。他没吩咐要见你,你还是不要去。我们这规矩大,妹妹初来乍到,还是呆在船舱里安心养病为好。尽管妹妹已无大碍,但妹妹体质虚弱,要好好调理,方能恢复元气,妹妹,你还是快快躺下。”
月儿乖乖躺在床上,眼泪忍不住流下来。自己以前救助别人,现在轮到自己受别人恩惠。今非昔比,曾经高高在上的冷家小姐要给恩人磕头称谢的机会也没有,这是多么大的落差。
一个小丫环走进来,对巧儿说:“公子说了,二位姐姐辛苦了。这位姑娘既然已经醒了,问她要去何处,船儿靠岸的时候,可以将她就近放下。”
巧儿回过身子问月儿:“姑娘可有去处?”
小丫环站在门外朝里张望,乍见这位女子,吃了一惊,世上还有如此美貌的女子,令人称奇。
月儿为难地说:“我已没有亲人,无处可去。”说完,低头垂泪,两个丫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安慰。
过会,月儿似乎想起什么,心中豁然开朗,用衣袖遮住面容擦干泪,抬起头,毅然说道:“我要到凉州,请二位姐姐看哪里方便将我放下。”
巧儿惊讶地反问:“姑娘要去凉州?”月儿用力点头,巧儿喜道:“太好了,姑娘可是和我们一路呢。”然后对小丫环说:“玉儿,你回禀公子,这位姑娘要去凉州。”
萧长天听完玉儿的禀报,知道那位姑娘与他们同路,也没说什么,默认了带她随行。
玉儿回到自己的房间,笑眯眯地对其他丫环说:“今天,我可算是瞧见什么叫貌若天仙啦。”
其他丫环诧异地看着她,跟着取笑:“玉儿,你今天是不是撞邪啦,什么貌若天仙,船上就我们这些人,镇日朝夕相处的,怎么突然之间,出现貌若天仙的人物啦,是谁呀,让姐姐也瞧瞧,看怎样的模样能担得起貌若天仙这四字。”
玉儿不服气地噘着嘴说:“各位姐姐不要不信,玉儿可不是妄言,你们到船舱底下瞧瞧,就知道玉儿所言非虚。”
于是,众丫鬟一拨一拨分批去见了船舱底下的人儿,回来以后,无不叹服。皆说,从没有人打动公子的心,不知此人是否可以。
萧长天不知道自己手下的丫环何以在船里一批批上下走动,私下里相互窃窃私语。不由得皱眉叫管家黄伯过来,叫他好生管教丫环们。黄伯见公子面有寒色,忙走出去,严厉地训斥丫环们,才将这场惊艳风波生生压下,相互间不敢再评头论足。
月明风高,船是在寅时到达江口。月儿拜谢巧儿和蕊儿,挥泪告别。她怕天亮以后,人多嘈杂,多有不便,于是早早起身,巧儿和蕊儿相赠了一套衣物让她替换,另给了月儿一些银两。月儿本不愿拿银两,巧儿说,我们得以相逢,姐妹一场,也是缘分,妹妹就不要推却了,你不拿,教姐姐如何放心得下。月儿只好收下,拥着两人说,不知姐姐的恩德,妹妹何时能报,希望我们有再相见的一日,你家公子那,妹妹我人微命贱,不敢打扰,麻烦姐姐代我言谢。
巧儿和蕊儿站在船头,望着月儿的细小身影在暮色里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方回到船舱。二人睡不着,索性坐着等天亮。
第 3 章
凉风拂身,夜露浸衣。遮天的树冠挡住月光,树林里幽暗潮湿,发出一股树叶腐败的味道。月儿战战兢兢地走着,不时撞到树干,不时又被树根绊倒在地上。偶尔惊醒林中的鸟儿,它们刷地一声扑扇着翅膀掠起,吓得她的心狂跳不已。
她摸黑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城门口。
此时,城门未开,四处赶来进城的百姓挑着担,提着篮,担里篮中刚摘下的花卉果蔬非(霸气书库…提供下载…87book)常新鲜,色泽诱人。他们候在城门口,等着进城赶早市。
月儿望着这些新鲜果蔬。这些东西以前在她眼里竟然不值一文,没想到现在于她却是可望不可及的东西了。短短的时日仿佛经历了前世今生,隔着如今的岁月回望,曾经的奢华如梦一般不可信了。
她脸面上污浊不堪,衣服也在树林里刮破,混在这些进城的百姓中间。对于这个陌生的商业城市,人员混杂,她也不知道为何选择到这里来。她一向习惯居于清幽之地,如今颠沛流离,辗转四处,无处藏身,她彷徨得心里空荡荡的,怎么办?难道她跑来只是想看看那个人,那个使她的亲人抱恨而死,将她的家弄得支离破碎,让她无处安身的人。看看他到底是如何铁石心肠,一面要与她共结连理,一面却又巧取豪夺,怎样的人才能做到,这样的人是人吗,还是一个长着魔鬼心肠的人。
月儿愁肠百结,前路迷惘,不知她此行的选择是对还是错。守城的士兵哗啦一下将城门打开,顿时,喧闹的声音响起,百姓迎着晨曦,开始一天的生计。月儿随着人潮走入了这座陌生的城市。
等到天亮,萧公子起身,梳洗完毕,巧儿和蕊儿才将月儿已离开的事禀报上去。萧公子听完,表情淡淡,轻轻哼了一声,表示已经知道了。
巧儿她们是在船上吃完晨食才下了船。岸边已停了六七辆马车。马车式样普通,只是拉车的马却是匹匹高大神骏,一看就知道不同凡响,赶车的车夫一个个是精壮的汉子,都是有武功底子的人。丫鬟们四五人一辆车,分派完毕。赶车的人马鞭一挥,马车在不平坦的路上平稳前行,速度比一般的马车要快。
萧长天领着十几个人依旧骑马,他们骑的马匹比用来驾车的马匹还要名贵,速度快如闪电,只见尘土纷纷扬起,盘旋在空中许久不散,而人马早就没了踪迹。他们在凉州城内两条主干道交汇的街口停了下来,五色彩旗沿着两街挂满,街口有一家大酒楼,名逸仙楼。早有管事萧信的等在门外,一见他们到了,赶紧领着他们上了三楼的雅座。
萧公子坐在窗前,眼睛望着窗外若有所思。窗外人潮涌动,热烈欢迎新科武状元,征西大将军的到来。室内鸦雀无声,静到了极致。跟随公子时间长的人都知道,此时的公子心情极为不愉。
过了良久,管事的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上些何种茶点,萧公子依然置若罔闻。
管事的心里还有一事要禀报,过了一会,鼓起勇气再次打破沉寂:“公子,乌弥国的那莫王子问,再过十余日就要在边境交易,问您是否亲自去?”
公子冷肃的目光看过来,管事的吓得一哆嗦,忙低下头再也不敢作声。“你回了他,我自有安排,毋须多问。”
凉州城里彩旗招展,人们奔走相告。今日,新科武状元将莅临凉州城,他被皇帝任命为凉州营房的征西大将军。刚入仕途就被委以重任,世间少有,可见这位新科武状元才干出众,颇得圣宠。凉州城的百姓聚集在朱雀大街,等候一睹新任大将军的风采。
人们在秋阳下翘首以待,过了半晌,终于听见远处的欢呼声渐次升高,车马轰隆隆地开过来。
一匹全身毛色黑亮的神驹上坐着一银盔少年,面如冠玉,英俊非凡,在人们的欢呼声中,神情矜持,全然不受周围气氛的影响。人们仿佛看到潘安在世,而潘安又不如他气宇轩昂。
老老少少,男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