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听脸色越难看,微微眯起的眸中隐藏着冰寒。这几味药皆属大热或大寒,如此用药便是要引出她体内的不平衡,在加上景云阁阴冷无比,此方士当真歹毒至极!他来到她面前道:“大哥帮你。”
他闭上双眼,伸手摸索着脱去了她的单衣衬裙亵裤,扶她跨进了浴桶。明显感觉到掌下的身体比起从前大不相同,他不由得暗暗红了脸,赶紧转身去了屏风的后面。
室内除了哗哗的水声外别无其他声音,两人静默许久,直到怀葑再次幽幽开口:“大哥,很多事情,我一开始不甚明白,或者根本没有想过有一天要弄明白,直到……”她深深叹了一口气,“人生或许便是如此离奇,总是与你的意愿相悖。我曾想,若是痴愚一辈子倒也无所谓了,只要有个疼我惜我的大哥,世上还有个人不介意这样的我便是极好了。知道的越多,责任便越重,苦楚便更甚。大哥……”
重鸾无语屏息,她的话中之话呼之欲出。他直觉地想要捂上双耳,却本能地去聆听他的怀葑的每一句话。一字字飘出她的唇,如此不真切,却狠狠揪住了他的神经。她一字一顿:“我便是曲家尚存于世的子息,坠崖时另一个生还之人,曲怀璧的亲妹妹,还有我的最后一重身份……曲氏百年一出的先知!”
平地惊雷起,重鸾凤眸陡张,死死盯着屏风后若隐若现的身影,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每一个字:“你是否已经动用了觉醒的力量?”
“呵呵呵……”她的笑无奈,淡淡的有股愤懑,听得他心惊胆战,“大哥,若我能压抑这股让我生不如死的力量,便根本不会再想去使用它。因为它我曲氏全族惨遭灭门,双亲葬身火海,姐姐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一生只为复仇……大哥,我怎会留恋这般的力量,当它只能给我带来毁灭而已!我只愿做个平平庸庸的女子,就像之前一样傻里傻气,憨厚无知。
可我好恨,好恨啊……我的容貌渐渐变化,那些看守的侍卫们惊奇之下动了色心,见我拼死反抗,便喂我吃烈性的催情药……大哥,当时的情形我不太记得了,唯一有印象的是身体有两股气息,一股抑郁,一股爆裂,剧烈地碰撞着,我的身体就像鸠毒入骨,撕心裂肺的痛楚无所不在。
当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那两个看守便已经没了气息,我该害怕的不是么?可当时竟一点感觉也没有,完全事不关己的姿态。我怕有人前来发现这变故,便破了九宫阵,又用填补法制造一切完好的假象。作夫子的爹爹从来没有教过九宫阵,为何我却无师自通?又为何,我要依赖这有生以来最令我痛恨的能力来解救自己于危难,来挽救我的清白,来惩治对我不轨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重鸾再也按耐不住,几乎飞一样地从屏风后冲了出来,一把攫住挥舞着双手有些失控的怀葑,口中轻轻地“嘘”着,拍着她的背安慰,勉力让她安静下来。怀葑一点点停下了挣扎,将头抵住他的胸腹,长长的黑发如缎,瀑布般盖住她的脸。她呢喃着,几乎用了唇语:“当时在树丛中便只有一个念想,只要大哥来了,怀葑做什么都愿意。大哥不喜欢怀葑觉醒的样子,怀葑便竭尽全力去抑制……”
重鸾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伸出双手抚上她的脸,将黑发从中间分开。他感到手下的怀葑一僵,直觉闪过他向后躲去。他眉间含愠,第一次不顾她的意愿,扣住她肩强行捋开了长发,只一眼便让他狠狠倒抽一口凉气。
那秀眉之间显现一缕红色,像是流出的血液渐渐凝固,那颜色越发深沉,重得他似负千斤,被压得透不过气来。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所以你便又开始封印灵力,来对抗你体内的药性?”
回答他的是粗缓的喘息声,那原本绝俗的容颜迅速抹上一层嫣红,在月华和灯火下艳若桃李,妩媚窈窕不可方物。怀葑无力地任重鸾扣着,眼神氤氲缥缈,如烟似雾,螓首微斜,撒满草药的水面上露出白皙光滑的颈子,那曲线柔和地极为美好。
“该死!”重鸾低咒了一句,飞快地取来毛毯,将她浑身盖住送去了床上。“大哥,是怀葑的错,但怀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喏喏地说着,面庞皱成了一团,眼泪又簌簌地落下,“大哥,怀葑多想来生只做一根小草,在无垠的蓝天下随风摇摆,无忧无虑,无惧无怕,简简单单,一生便过去了。只是怀葑还有挂念,要是就这么走了,要是下辈子只是一根小草,如何对得起如此疼我爱我的大哥……”
重鸾此时真是又气又怒又怜又爱,不由得恨自己言语急切,害她担心,致使情绪产生波动。如今这药力怕是控制不住了,但此时若不采取方法,觉醒的力量恐怕就再难拦住,那天眼开启,便是顺理成章的下一步……
“若觉醒后性情大变,忘记了大哥,那怀葑还不如就此死去的好……就此去了……一了百了……只是……舍不得大哥……”她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头一斜,晕厥了过去。
“怀葑!”他心痛如绞,有些难以置信事情已经走到了如斯地步,再也无法挽回!他颤抖着以指腹按住那红痕,稳了心神将沉静充沛的气息传输给她,口中不停念着:“怀葑,醒过来,大哥不许你就这么走了!听见了没有!”
他不敢有丝毫懈怠,眼神紧紧扣住怀葑的面庞,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个月圆之夜他便是用这个方法缓解她的苦楚,但是今次的情况大为不同,他不敢保证这样做能取得相同效果,但也只能勉力一试。
怀葑痛苦地动了动,秀眉紧蹙,薄唇牢牢抿着,都几乎被她用力地抿出血来。颧骨上的嫣红更为摄人,将原本已动人心魄的容色衬得更加诱人。重鸾只觉得她体内有股异常强大的气息,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抵着他的内力,而且愈来愈强大,正在把他一丝丝推出体外。
重鸾吃了一惊,终是不愿伤了怀中人儿,勉强抽回了内力。怀葑呻吟出声,一口鲜血自喉中吐出,全数喷在重鸾的前襟上,人却清醒了一些。
事情到这个地步,他反而不再慌乱,拿来了汗巾蘸了水,动作极为轻柔地为她擦拭嘴唇。不过片刻,便已然做出决定。这般气息难控以及眉间的红痕闪现,基本诱因便是体内蠢蠢欲动的药性。方士强行喂下的药她已动用被封印的力量牵制住,如今搅起体内紊乱的便是那催情之力……
他知道她的神志未完全丧失,还能听见他的言语,便慢慢地开口,声音及其深沉坚定:“怀葑,你下辈子想做一根小草,可知小草随风,身不由己,无人怜爱,自生自灭?倘若你真心如此,大哥便做一棵大树,你就长在我的脚边,靠着大哥,让大哥给你依靠,我们便如此再相依相偎一辈子可好?”
怀葑困难地睁开双眸,昏暗中丽容恍惚,眼神却无比坚定。她动了动唇,他读出了她的回答:“好。”
重鸾伸出手,轻轻抚上这副不再陌生的细致脸庞,语气更加镇定平和:“怀葑,你听好了,如今你体内的药力无比强硬,若再不加疏散……你的力量就会很快觉醒。我虽怕你性情大变,内心却更加畏惧,以你现今孱弱之身如何受得了元神觉醒所带来的冲击。如今唯一可想的方法,便是解去这催情药。大哥虽懂医理,却也不能在一时半刻配出解药,况且你的情况随时有变,所以此事刻不容缓……
怀葑,你在大哥心里的分量自是不必说,也正因为是你,大哥才会想要用这种方法。大哥也知道你的心意,若是不确定你的感情,大哥也不会轻易要你。大哥不能保证这么做一定能改善现状,但若有半点可能救你于水火,大哥便要一试,即便你醒来后怨恨也无悔……大哥现在只想再问你一句,你可愿?”
她无语凝咽,含着泪幽幽地笑了,霎那间天地变色,他看到了世上最美的景。
她从未说出口,但他已然懂了她的意志她的心。
她说,我愿。
第十一章 头绪
环渠谷中的植被葱郁,放眼望去满目新绿。刚刚才下过一阵细密春雨,嫩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空气里带着泥土的清新香味。
远远地从林中走来一位素袍男子,五官俊秀逼人,全身上下散发着清雅难言的气质,正独自一人悠闲地朝谷外踱去。他抽出腰间别着的曲笛,放在唇边缓缓吹奏起来,一股绵长气息轻轻巧巧地逸出,带着舒缓静谧的旋律环绕在林间。
少时身后传来飒沓风声,衣袂翻飞,有人御风而来。他不动如山,微微含笑,依旧阖着双眸抚笛而奏。突然双眼被一双细白柔荑小心遮住,熟悉的杜若清香弥漫鼻间,击玉般的声音如期窜入耳中,“猜猜我是谁?”
重鸾笑意浓浓,弯唇答道:“你姓墨名完墟,是谢家的混世魔王,可答对了?”他温和地分开捂住眼睛的手,回首而望,只见一个姿容绝世的女子娉婷站在面前,精心挽起的长发乌黑柔滑似缎,眉如黛山,色若春晓之花,眼中波光滟潋,璨华流转,在晨曦柔和的光辉中,无处不完美。重鸾笑意更深,慢吞吞道:“看来他将你照顾的不错。”
完墟的脸上浮起红晕,嗔道:“哥!想不到你如此正经之人也来调侃墟儿!”
重鸾溺爱地拍着她的后脑勺,继续调侃:“哥这是说实话,这又不正经了?”到底是玄教的人,一个比一个深不可测,若不是当年姓谷的拼死相求,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自己的宝贝妹妹下嫁的。不过现如今看来,也只有这样奇怪的男子才压得住完墟,换做个寻常男子估计早被整死了。话说回来完墟岂是池中之物,又怎会嫁个寻常男子!
“哥,你不打算要嫂嫂了?”完墟挑着眉毛哼哼,嘴角流露出奸诈的笑。重鸾一听立即梗住,连忙后悔方才只图一时之快造成的失言。但随即俊脸微红,也不生气,只轻声道:“这称谓,还是留到成亲之后罢。”
这下轮到完墟大惊失色了,她何时见过兄长这般神情,一时之间不能反应,竟愣在当场,良久才恢复过来。她的哥哥,从来待人恭谦有礼,一视同仁,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却……真是动情了呢。曾一度以为爹爹教养得太好,以至于重鸾凡事都极为淡定,原来只不过是当时还未遇上让他真正在意的人或事。
红发干爹曾说过,论长相,她酷似母亲墨玉,而重鸾更肖父亲谢竹筠;论个性脾气,她谁也不像,而重鸾较似父亲。谁知师尊听后连连摇头,只道:“论性情,墟儿这丫头的确精怪了点,重鸾表面上虽像是和竹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两个孩子从骨子里都像极了墨玉,处事随心,身随心动,我行我素,无惧世俗,可谓真正的性情中人哪。”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师尊果然眼毒,等回头又可以去拍马了。
她突然很好奇,是何等女子让他有如此变化,要知道她当初可是认定,重鸾这棵名草太过优秀,性情又极为稳妥沉着,世上能与其匹配之人少之又少,很可能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找到与他两情相悦之人。几月前难得飞鸽传书开口相求,如今又这般光景,教她如何能袖手旁观?
她正色道:“哥,该问的我都已经替你问过,甚至连苒卿这个消失了六、七年的人我都帮你掘地三尺找了出来,只是她对怀葑仍然活着的消息……并没有十分大的反应。据她所说,小时候曾偷听父母谈论过,曲氏族中秘录的确记载有压抑灵力、阻止先知觉醒的方法,可惜全部卷轴都已在十几年前的大火中被焚毁,早已无可查证。但她说,你应该还记得七年前她第一次见你时给的批言,所以她相信事情的关键在你。”
那第一次见面时的批言,他怎么可能忘记。就在见到怀葑第一面后,那些话便异常清晰地涌入他的梦中,提醒着他与她今世无尽的牵绊。原来这一切冥冥中都已有了定数,只是到底要如何做才能保住怀葑,他是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对了,爹给你的璇光白玉还在么?”重鸾赶紧从前襟里挖出常年佩戴的玉饰,疑惑地望向完墟,“师尊说,这玉乃上古神物,当年他让爹爹为人渡气疗伤,怕伤了他的元本,遂给了这玉,好像能保命延寿什么的,后来竟成了爹娘盟誓的信物。此物既具灵气,或许真能帮上忙,但师尊也说不上来如何使用,只道天机不足,无法窥探。既然连他老人家都如此说,我大概也无法帮上什么忙了。”
完墟面露难色,蹙眉思忖了会儿,突然朝重鸾问道:“你与怀葑相处这些年,可见过有其他人和她有所纠缠?你可知天数已定,有缘的人才会聚在一起,你今日遇见我不是偶然,明日遇见清源镇的某某大娘也不是偶然。”
“你是指,怀葑过去见到过的人中,很可能就有一个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重鸾用手抵着下巴,想了良久才回道:“的确有几个,但看上去无论如何也不像掌握解救怀葑方法的人……等等……”他蓦地想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来,眼神中有些不确定,却也不是单单的焦急无奈了,“那个陷害她的方士,小侯爷的入幕之宾。”
那男子不仅能一眼看穿怀葑的本质,更找出方法要逼出她的原身,虽手段拙劣些,但却十分有效,若不是怀葑动用了觉醒的力量,怕不消半个时辰便会被他得手,到时后果不堪设想。重鸾已在信中简单同完墟解释了来龙去脉,现下再次提及,连她都觉得大有文章可作。
“哥,不如我们去侯府夜探,你觉得如何?”她两眼放光,显然最近清闲了很多。那男人喝西北风去了么,留这么个祸害在人间?
重鸾额头的青筋跳了跳,皮笑肉不笑:“若妹夫没有意见,我当然赞同。”他整了整衣袍,回身便往谷里走去,明明知道甩不掉这个牛皮糖,却仍然很鸵鸟地赶紧闪人。“对了,你可别跟来,怀葑身体才刚恢复些,受不了你这魔王的刺激。”
“什么呀!有媳妇不要妹子的……再说小嫂子迟早是要见公婆的,我这个小姑提前先看一眼又怎么了?”完墟嘴一噘,一把圈住重鸾的手臂,俩人拖拖拽拽,几乎是用爬的,“还有,你何时如此在乎过他的想法了?我是你妹妹哎,凡事难道不该多关心一下我么?哥、哥……别走这么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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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草长莺飞,竹屋四周的木槿花开遍地,被风一吹,摇曳生姿,掀起阵阵绚烂潮汐。
镂空的花窗下横放着一张软榻,上头斜斜侧卧着一个纤细少女,身上覆着的毛毯快要滑落,露出嫩黄色单薄的衣衫。这女子有着秀美无匹的精致面容,娥眉淡淡,肤若凝脂,瀑布般的黑发在脑后简单被挽成松散的髻,只用一根绿檀木簪子定住。
清风吹过,带来花朵的香味和缤纷的落英,从窗子飘了进来。花瓣轻悠而缓慢地落在她的身上、脸上,似乎有了灵性般怕扰人清梦,就此任凭风儿如何顽皮轻抚,再也不愿离开她身——好一幅海棠春睡图。
重鸾走进屋里的时候便是这番画面,自是美不胜收,无法用言语形容。他放缓脚步,慢慢走到软榻前坐下,怔怔地凝视着沉睡中的怀葑。她眉间的红痕犹在,却是极淡的半寸,如女子眉心装点的花钿一般,清雅好看,几乎让他忘记这是她的催命符。他有些心疼,轻轻为她拉上毯子,接着长指极其自然地抚上她的面颊,一点一滴地感受着掌下肌肤细致的触感,默默体会着她均匀平稳的呼吸。他的唇角微微翘起,毫不掩饰地流泻下心中的满足和爱恋,他的怀葑,就在触手可及之处。
再也忍耐不住,他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吻上她的唇瓣。那樱唇又甜又凉,使他无比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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