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洁的脸色变了,猛地扭过头,盯着连相说:
“父亲,你们让女儿嫁谁,女儿就嫁了谁,此时怎么还说这样的话,这是要推女儿去死么?别忘了,女儿若失宠,你们也没有好日子过,还是赶紧回去,和哥哥商量怎么早日除掉那贱婢,别让她挡着女儿凤临天下的路!”
见她发火,连相这才缓和了脸色,作了个揖,转身出去。
冰洁缓缓闭上了眼睛,好半天才猛地睁开了,从被子下面摸出一张丝绢儿,上面一行字:
“别碰她,我还有用。”
是真他对有用?还是他也喜欢上这妖女了?
她恨恨地把丝绢在手心揉成一团,这是焱极天来之前有小太监给她拿来的。
宫里,一直有那人的眼线,盯着他,也盯着她。
“一个,两个,全盯着越无雪那妖女,还有凤凰璃珠,那珠子到底在哪里,长什么样子,又到底有什么作用?浮生树到底可以让凤凰璃珠重现江山吗?”
冰洁喃喃念着,仰望着锦绣的帐幔,突然觉得一阵阵地绝望。
她的美好的年华,就要这样失去了……可爱她的,她爱的,她一个都没得到。
这样真的值得吗?
她又缓缓闭上眼睛,手轻覆上小腹,孩儿,还是没能保住的孩儿,她真的抱了天大的希望和喜悦,准备迎接新生命,这才是真正和她骨肉相连的人啊,可惜,他走了,只在她肚中呆了五个月,就离开她。
“是去更好的人家了么,孩子?”
她喃喃问了一句,眼泪再度倾涌而出,悲伤的哭声在大殿里一直回荡萦绕,不肯散去。
————我是面容狰狞的分界线————
飞雪宫外。
焱极天和行刑的太监们已经等着越无雪了,他是皇帝,说出去的话一定要执行,说了要打越无雪,就一定要打。她让皇子没了,就一定要罚,罚她,也是罚自己,一天不把所有的权力抓到手里,一天他就要受人挟制,不得安宁。
越无雪沉默地走过去,看了一眼他,主动趴到了坚硬的长凳上。
“除衣。”
焱极天面无表情地一伸手,接过了太监双手捧上来的鞭子。
天真白着脸色,过去把越无雪的外裙推起来,一直推到腰上,单薄的绸裤紧贴着她的肌肤,等下就会被无情的鞭子打得稀巴烂。
“皇上,真不是妹妹的错,是皇贵妃烫她在先。”
春衣拉住他的袖子,不肯让他落鞭。
“皇后让开。”
焱极天紧拧着眉,看也不看她。
春衣沉默一会,走过去,趴到越无雪的身上。越无雪愕然地扭头看她,一脸不解。
“本宫是皇后,本宫当时未能护好皇子,也未能保护好雪妃,全是本宫一人的错,要打,连本宫一起打吧。”
春衣抱着越无雪,轻声说着。
她趴下来的动作有些僵,越无雪能感觉到她胳膊上的肌肉绷得很紧,那迷彩的纹身一直蔓延到她的脖子上,看得分外清楚。
“春衣,你也要和朕闹?”
焱极天大怒,挥鞭一甩,鞭子在空气里啪地一声烈响,吓得众人扑嗵全都跪下了。
春衣未动,只小声说:
“皇上答应过臣妾,给臣妾一个愿望,臣妾的愿望是皇上不要打妹妹,和妹妹白头到老。此事是因臣妾未能有后宫之主的能耐,不能让各宫安宁相处,所以这是臣妾的错。”
越无雪更加惊愕,她不能明白春衣的心思,也万万没想到春衣会在此时护她。
天真抬眼看春衣,一脸动容。
焱极天的手缓缓放下,把鞭子丢开,扶起了春衣,低声说:
“怎么能怪你,是她们不懂事,你跟着累了一天,快回去歇着吧。”
“是。”
春衣这才点头。
焱极天亲手扶着她上了轿,这才回头看越无雪。她站在凳边,正看着焱极天。
“皇上,让臣妾和妹妹说几句话吧。”
春衣又说。
焱极天点头,春衣便向越无雪招手,越无雪只好过去,春衣朝焱极天笑笑,小声说:
“请皇上暂避一下。”
焱极天拧拧眉,往旁边走了几步。
春衣这看向越无雪,小声说:
“妹妹,就算你今后不在深宫,去了江湖,只要有人心的地方就有险恶,你只觉得自己委屈,可做人没有不受委屈的时候,要想自己不受委屈,就要让那些让自己受委屈的人消失。这是本宫受了这么多难的磨难,得到的教训,你记着吧。”
越无雪抬眼看她,春衣今年也有二十四五了,她受过的苦,远比越无雪想像中的多,此时她爱人移情,身体受罪,却依然面带微笑。不管她这番话是挑衅,是离间,还是忠告,越无雪真的都记下了。
她以前生活在尼姑庵里,接触的都是平民百姓,环境单纯简单,前世也只闷头工作,被人排挤,莫说争斗,别人都不愿意靠近她,又何来争斗?还未明白险恶,就被爱人推下山崖。
现在,越无雪再度明白今日逃过什么样的劫难,若春衣不护她,今日她皮开肉绽是小事,明日一旦因为伤势太重,不能伴驾出征,冰洁在宫中只手遮天,她更麻烦。
“谢皇后娘娘教诲。”
她认真地给春衣行了个礼,春衣点点头,让人抬着她走了。
越无雪转过身来,又对焱极天说:
“今晚你去陪陪皇后吧。”
焱极天的脸色更难看了,冷哼一声,拂袖就走,却是去帝宫的方向。
“我又说错什么?我扮贤惠还不行?”
越无雪跺脚,冲着他喊。
“我的好娘娘,他周|旋一整天,你不说冲他道谢,你好歹也要笑一个吧,你赶他走算什么?算了,依奴才看,你会老死在宫中了。”
天真摇头,转身往殿中走。
可焱极天刚刚还是要打她的啊!她越无雪怎么里外不是人?她更气,用力跺了跺脚,拔腿就去追焱极天。
“皇上,你等我。”
焱极天步子大,没一会就走出一大堆,可怜她一溜小跑,上气不接下气地拦住了焱极天。
“还有何事?”
焱极天冷冷看她。
“我烫伤了,你怎么不问我。”
她瞪着他,小声问。
“召御医去看便是,朕还能怎么样。”
焱极天冷笑,扒开她就走。
越无雪痴站了会儿,觉得自己挺无聊的,干吗要来追他呢?后宫险恶不错,不就是他没能力护着自己想护的人?皇帝不应该是最强大的吗?这样受人挟制,当皇帝又有什么意思?
她勾着头,慢吞吞往回走。
可是她又想,不管现代古代,哪个有报负的男人没野心呢?当官的想当更大的官,经商的想发更大的财,就像武林中的,也想武功比别人高,焱极天想当好皇帝,有错吗?
越无雪更沮丧了。
她来古代十年,这一年最让她无法招架。
她在毫无准备的时候,被推进了狂风巨浪之中,她的身边陡然多了这么多野心勃勃的人,她在深宫,无人可依,全凭自己的运气,还有焱极天的庇护……
这是越无雪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没有焱极天的庇护,她死了一万次了!
看看春衣,受那么苦还活着,可见活着真的很好,有命,才能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每一步成长,每一分心狠,都要付出代价。
越无雪今日虽未挨打,可她比挨打还要难受,她明白自己有多愚蠢,她被焱极天的宠爱弄晕了头,以为仗着焱极天,就可以目无一切,以为帝宠会是一生一世的……她最近又没看韩剧,怎么会在古代这种地方信了双双对对的爱情童话?
天真还在殿门口等她,见她回来,便下了台阶,扶着她的手,陪她慢慢走进去。
其实在这个宫里头,最了解越无雪的,只有天真!
他懂得这个倔强的女子,绝非池中物,他日一定能琢玉成器,光芒万丈,而不是仅凭现在的一点小伶俐,就想独步宫中。
“天真,你说春衣是什么样的人?”
突然,越无雪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春水殿的方向,小声问。
天真未出声。
越无雪又说:
“冰洁凌厉在了明处,可这才是一个真正聪明的人,难怪焱极天这么多年放不下她,只要我活着,冰洁就无暇顾及她,她身边没有你,没有焱极天的宠爱,还是会稳坐皇后的位置。可是天真,我虽然懂这些,却厌恶极了,女人们为什么要殊死相争,互相为难?”
天真抬眼看她,认真地说:
“因为丈夫只有一个,这丈夫还关系家门荣耀,富贵生死。”
越无雪抿抿唇,苦笑。
她知道,在这种形势下想逃,是难上加难的了,除了争下去,还能怎么样呢?她一旦失宠,只怕各种恶毒的报复会接踵而至。
虽然上天赐给她的,并不是一个理想的丈夫,可是她得活着,并且是好好地活下去,所以只能暂时接受这命运的安排。
或者,有一天,她能摆脱这种和众女争夫的命运吧!
星光闪耀的,越无雪一夜难眠,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担忧。
【2】战车
大军卯时三刻集结完毕,辰时准时出发。
越无雪换上一身素装,站在焱极天身边。今日的焱极天一身银亮铠甲,端坐银光之上,气宇轩昂,威风凛凛,他身后王旗正在风中烈烈怒响,牛角号声厚重悠长,一声一声地,响彻云宵。
冰洁有疾,春衣以皇后之尊,领后宫嫔妃,手执黄金壶,为焱极天践行。
焱极天弯腰接酒,对春衣低声道谢,
“朕不在宫中,春衣你要辛苦了。”
“皇上放心出征,臣妾为皇上守着家。”
春衣微笑,手指轻轻地拉住焱极天的衣角,焱极天反手包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沉声说:
“等朕凯旋,赐春衣九凤冠,龙凤袍。”
春衣抿唇一笑,微微点头,又踮起脚尖,用锦帕给他擦掉铠甲上洒到的一点酒液。
这帝后有情,你侬我侬,越无雪坐在马车里,往一边看了一会,便低垂下眼帘,不看这情形。
“出发。”
焱极天喝了酒,缓缓抬手,举高手中宝剑,沉声低喝。
瞬间,万岁和胜利声山呼海啸,震耳欲聋。
大军快速而且有序地往前行去,焱极天骑着银光疾驰向前。而越无雪坐在马车里,晃晃荡荡,在队伍后面。
“这样,皇上中午到,我们晚上才能到,娘娘歇会儿吧。”
天真骑着一匹棕红色的小马,在马车窗外对她说。
“那他带着我干什么呢?”
越无雪有些无奈。
“留你在宫中生事?”
天真反讽一句。
越无雪瞟他一眼,紧抿住了唇。她若在宫中,和冰洁一定你死我活了。放下帘子,从马车一角拿出小包袱,拿出那叠银票来数,若有机会,她是一定要离开的,趁着自己的心被焱极天可怕的糖衣炮弹彻底攻占之前,逃之夭夭。
一半银票放回原处,一半被她藏进鞋子夹层,然后又拿了张地图出来看,寻思先去何处落脚,她的目光落到萨珊国的版图上,阿罗不知怎么样了,这么久没来信……
马车晃晃悠悠,她又一晚未眠,没多会儿,便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星辰满天,居然已是深夜,大军还在往前快速行进。在赶路途中,大军一天只能休息两个时辰。行军辛苦,可想而知。
越无雪颠了许久,骨头有些酸痛,便掀开帘子,对车夫说:
“停停,我走会儿。”
车夫扭头看她,吓她一跳,居然是焱极天坐在那里当车夫呢。
“是你啊。”
她笑笑,弯腰出来,和他并肩坐在车前,看着前面绵延的军|队。
“焱极天,你也是第一次带这么多人行军打仗吧?”
过了好一会儿,她转过头来问他。
“越无雪,朕带你出来,也就要带你回去,若你敢中途跑掉,朕总能抓你回来。”
他不理会她的问题,却淡淡说了一句。
越无雪下意识地就缩起腿,脚趾在鞋里动了动,感觉到银票还在,这才抬眼看他,这才发现他坐在一张地图之上。
“我看看地图也不行,如果我迷路了,总能找回来吧。”
她嘻嘻笑了一句,犹豫一下,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小声说:
“你别生气了,我知道昨天你为我受委屈了。”
“想装温顺讨好,你功力还不够,而且朕又能受什么委屈,就和你想的一样,是朕无用。”
他还是平淡,越无雪有些不知所措了,扭头看他。
“那你要我怎么办才不生气?”
“朕真的没生气,朕登基两年,却还未将大权全部收回,是朕之过,还让连家握着大权,错不在你。”
焱极天轻挥了下鞭子,语气更淡。
昨日之事,他强压怒火,还要忍着失去皇子的难受,三个女人,最终只有春衣温柔解语。
他知道她委屈倔强,可是明知今日要出征打仗,前途艰难,她居然还是不肯为他做一点点让步,他确实有些失望。
越无雪垂下长睫,知他生气,也就不再触他霉头,自己爬回了马车里。
过了好一会儿,越无雪又伸手,递了块酥饼出来,小声说:
“你饿不饿?”
“朕吃过了,朕只是骑马累了,过来歇会儿。”
焱极天没接,丢下鞭子,跳下马车,从侍卫手里接过缰绳,骑上了银光,策马往前走了。
越无雪心里挺失落的,难道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和她斗嘴吗?
她闷闷不乐,也把饼丢开了,自己拉住了缰绳,轻轻舞动马|鞭子,驾着马车往前。
天真骑着小马跟在一边,嘲笑她,
“怎么样,有感觉了吧?最好再得罪他一次,让他把你赏给底下的将领,当个小妾去,或者丢进营里……”
“好啦,你少说几句吧,我心里真不痛快,你明知我的心思,何苦逼我。我不想就是不想,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把我逼死也不行,要不,我亲自给你做个变|性手术,你去当宠妃,我来当太监。”
越无雪拧拧眉,不客气地抵了几句。
天真眼角抽抽,朝天翻了个白眼,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越无雪也懒得听,她仗着焱极天现在喜欢她,可天真又何尝不是仗着是她亲娘旧时恋人的身份,以长辈之姿态来教训她呢?
焱极天纵容了她,她也纵容了天真呀!可是,焱极天和她的纵容,不都是出于一样的原因,那就是喜欢,并且不舍得对方伤心难过吗?
夜渐深,大|军走进了一条狭长的山谷之外,终于停下来了。
原本火把如同巨龙一般延绵,照得半壁天空如同燃着火烧云,可突然间两声号响,火把又一起熄灭了。
这是焱极天的铁卫之军,训练有素,不亚于白家军。可白家军世代为护国大将,所以人数要超过焱极天的这支军队,他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士兵们勇猛擅战,以一敌百。
焱极天要打一场硬仗,立一场威风,收回所有的兵权,让连相之党,也心生畏惧,不敢再左右朝政。所以,连相对这场战|争,是即害怕赢,又希望赢的。焱极天赢了,他三朝辅臣的威风就减了,可焱极天若输,白鹤轩和越雷就会大军压境,而这两个人都是他得罪了的。
只有星光和月辉为士兵们照亮,大家席地而卧,守卫们各司其职,加强警|备。
越无雪从车里下来,她内急,又想活动筋骨,便叫上天真和自己的侍女烟儿,快步往一边的山涧走。
数万人,只她一个女人,为免被人看到,她只能走得远些。山风凉凉地拂过来,她跑向前方的小潭,才解腰带,就听到跟来的侍女一声尖叫。
“娘娘,有蛇。”
越无雪往后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