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私事,她便说明了上门的目的,她希望丁司承能为她做一次催眠治疗。
丁司承在排除她是器质性疾病后同意了,叮嘱助手在两个小时之内不见客后开始了为素叶治疗的行为。
素叶刚开始很紧张,倚靠在长椅上总是进入不了角色。
丁司承好脾气,始终轻声引导,末了,跟她道,“既然你很想解决问题,那就要试着来配合我,放松你的警惕性,这样才能更好地进入催眠状态。”
素叶也了解这点,但她清楚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很有戒备心理的人,她喜欢交朋友却不擅于将自己的秘密共享,再加上她在这行从事了很多年,早就习惯了去做倾听者,对于突然来窃听她心声的行为来说,在潜意识中肯定会第一时间进行排斥。
她知道自己要去配合,所以不停地说服着自己。
“小叶,我是你的导师,现在又是你的治疗师,你要从心里来接受我、信任我,否则我无法进入你的潜意识。”丁司承靠近她坐着,语气轻柔。
素叶深吸了一口气,点头,轻轻阖上双眼。
“好,全身放松。”丁司承凝着她,眼角眉梢有一丝的心疼,还有怜惜,尤其是她的脸毫无血色的苍白,他的心就跟着扯着疼。
可想而知她应该是饱受了精神的折磨,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帮助她。
素叶试着一点点来放松自己的身体,从头到尾,听着丁司承的指令,慢慢的,进入了催眠状态……
当她按照丁司承的指令从催眠状态中醒来时,窗外的雪下得有点大了,无声无息地一层厚过一层,雪光的世界与她所处的整洁清雅的工作环境一起形成了静谧的世界。
丁司承将录音输入了电脑中,脸色略有凝重。
她见状后心生不妙,起身,走到他的桌前问了句,“我……究竟是怎么了?”
丁司承示意她坐下,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两杯水,将其中一杯放到她跟前,问,“你之前有没有接受过其他人的催眠治疗?”
素叶想都没想肯定回答,“当然没有。”
丁司承沉吟。
“怎么了?”
丁司承看着她,眼神略有复杂,但很快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我有什么问题吗?”她觉得不对劲。
丁司承拉了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小叶,你也知道通过催眠能够第一时间发现你的心理问题,实话说,你对蒋斌的死仍旧耿耿于怀。”
素叶迟疑。
丁司承将电脑的录音截取了一个时间点,点击播放。
里面是他们两人的对话声。
“你朝着那束光走过去,慢慢的,你透过光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个人。”
“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
“你认识他吗?”
“是……蒋斌。”
“他长得什么样子?”
“他……个子很高,笑起来很好看……”
“他跟年柏彦长得一样吗?”
“年柏彦?……是谁?”
素叶听了后脸色一怔,目瞪口呆。
“你怎么与蒋斌认识的?”
“我……”
录音里她的声音停顿了能有十几秒钟,然后缓缓说道,“我们……从小就认识。”
“邻居?”
录音里再次沉默,素叶知道这是她的潜意识发生了阻滞,这个时候就需要治疗师进行引导。果不其然,录音里的丁司承开口,“那好,我们回到你的小时候,你沿着长长的隧道继续往前走……慢慢地走,前方很黑,你在寻找出口……”
他的声音很磁性,耐心地引导着她的意识继续前行。
“我看到了一个小姑娘。”
“还看到了什么?”
“一群狗在追着那个小姑娘。”
“你看到的那个小姑娘多大?”
“大约……三四岁的样子。”
“她现在在做什么?”
“拼命地跑,很害怕……”
“你可以上前去帮她。”
“不,有个小男孩在帮她,他拉着她跑……”
“那好,你跟上他们,尽量看清楚他们的模样。”
录音里沉默。
“看清楚了吗?”
“小姑娘是我,小男孩是……蒋斌。”
“你们就是从那时候认识的?”
“是……”
“后来一直在一起?”
“不,他很忙……”
“他喜欢攀岩?”
“是。”
“除了攀岩外,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个钻石商。”
录音戛然而止。
录音外,素叶早就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指着电脑道,“蒋斌……怎么成了钻石商了?”
“你在潜意识中已经将蒋斌和年柏彦混为了一个人。”丁司承皱着眉头。
“怎么可能?”
丁司承叹了口气,“小叶啊,我怀疑你的记忆出了问题,这就好比一部程序混乱的电脑,需要重新梳理才行。”
“这……”
“记忆会出错,潜意识却是最真实的,因为你的记忆出现了问题,所以导致在潜意识提醒你的记忆过程中出现了混乱,这也是你逐渐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原因。”
“我为什么记不起蒋斌的样子?”
“很正常,蒋斌的死对于你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也许你们之前的感情真的很好,所以你压根就不接受他的死亡,而年柏彦的出现,恰恰满足了你记忆上的空缺,你将年柏彦的样子挪到了蒋斌身上,这是从心理角度来说的需求和满足,你的大脑机制自动屏蔽了蒋斌的样子,这是一种正常的生理保护。”
“难道我和蒋斌从小就认识?怎么我不记得?”难道经常出现在她梦中的小男孩就是蒋斌?
“不,小叶,一个人的心理防御能力很强时,潜意识有可能也会被蒙蔽掉。”丁司承否定了她的假设,“我们能做的只是从你的潜意识中将最真实的部分剔出来,这需要时间。”
素叶轻轻咬着唇。
“小叶,我的建议是,你先放下手头工作。”丁司承起身回到了办公位置,为她新建了份个人档案,边记录边道,“你现在的记忆出现了问题,不是器质性的,现在能够证明是由于你的心理引发,所以是我治疗的范畴。你的情况不适合再继续接个案工作,因为我怕时间一长你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不工作?”素叶惊愕,这怎么行?
“而且,我希望能够征求你的同意,约下次时间再为你做次深度催眠治疗,今天只达到了中度,事实上到了最后你并不配合了,你的潜意识排斥能力很强。”
“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的大脑深处藏了一个重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也许就是导致你所有问题的关键。”
素叶听得心惊胆战。
丁司承看着她,严肃认真地说道,“你放心,我会尽全力来帮你。”还有一个最可怕的问题他没对她说,那就是,他怀疑素叶的记忆被人篡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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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叶不知道自己怎么从丁司承那里走出来的,包里还放着丁司承给她的治疗副本,她觉得人世间的事真真假假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己的记忆都能出错?如果是这样,是不是就意味着连她自己都欺骗了自己?
就这样,走到悠唐广场。
冷风袭过时,她打了个寒颤,然后,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缓缓停在了她的面前。
车窗落下,竟是年柏彦的脸,他淡漠地看着她道,“上车。”
☆、风雪中的男人
怎样才能证明你在这个世上存在过?
你的记忆,就是证明你来过的最好方式。不管是好的坏的、悲的喜的,这些经历化作了回忆一格一格将你的记忆填满时,你的人生才会丰富多彩。记忆就好比能够证明你身份的户籍,没了记忆的你,就成了十足的黑户。
素叶在接手个案时不乏会接触到这样一些人,他们中的或记忆减退或记忆丧失,他们的焦躁和惊恐不安她都看在眼里,也许这世上有太多人忽略了记忆,但从事他们这行的人才最明白记忆的弥足珍贵。
只是到了后来,素叶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出了问题。
这个时间悠唐广场的人不多,这里原本就是个可以安静逛街的地方,可惜素叶没心情逛,她现在只想从年柏宵手里拿过钥匙,取走自己的东西后回素凯那好好睡上一觉,她很疲累,从未有过的疲累。
却不曾想,开车过来接她的人竟是年柏彦!
他的声音很淡,像薄凉的水,浸着人心发寒。
素叶站在路边,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这辆车,整个人像是截木头似的杵在原地。风呼呼地吹,乱了她的发丝,飞雪横着经过时,迷乱了她的眼。
她无法看清年柏彦的眼,只觉得他冷漠得像个陌生人。
对,她和他本来就成了陌生人,从她在医院醒来到现在,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过往的人不多,但进出悠唐的全都是些年轻男女,纷纷冲着这边瞧,也难怪,飞雪之下的豪车美女,这一幕的确受人关注。
年柏彦见她半天还站在原地不动弹,浓眉一皱,干脆开门下了车,绕到副驾驶位旁,手一伸,拉开车门,“上车!”他的情绪有点不耐。
他下车的时候,雪下得正大,光鲜锃亮的皮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这个男人素来是偏爱深色的,今天的他穿了件短款的黑色商务大衣,内配了一件深咖色毛衫,搭配了条银灰色男士围巾,下身修长的黑色西装长裤及黑色商务皮鞋。
这样一个他看上去愈发地英挺非常,连素叶都能听见经过的小姑娘在窃窃私语说,那个男人好高好帅啊。
有雪花落在了他的发丝上,他的眼揉不进丝毫情绪,眉心之间也淡漠非常,他站在车门等着她,飞雪之下的他看上去削瘦了些。
这一幕着实是美的,只可惜,素叶感觉到的不是美,而是深深地排斥。
她站在那儿,双手都冻得失去了知觉,下意识揣在了大衣兜里,使劲攥了攥,她的鼻头也冻得很凉,哪怕是换个人她都毫不犹豫地钻进车子里取暖。
但是年柏彦的车,她万万上不得。
想了想,素叶开口,风轻云淡的,“不好意思,有约了。”话毕,转身进了悠唐广场。
再站在外面她非得冻死。
年柏彦没有追上前,站在原地,看着寒风中她瑟瑟发抖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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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悠唐,素叶第一件事就是翻手机给年柏宵打电话,那边刚刚接通她就劈头盖脸地骂过去,“年柏宵你丫找抽吧?我让你来送钥匙,怎么是你哥来了?你人呢?”
岂料手机那边一个劲地叫屈,“我真不是故意放你鸽子,为了今晚上那顿饭我也得去啊。”
“还嘴硬?来的是你哥!”她拐进了蓝蛙,找了个空位坐下来,边搓着冻得发凉的腿边咬牙切齿道。
年柏宵那边连连解释,“我找了半天钥匙都找不到,后来才知道钥匙在我大哥那,你说我能怎么办?我想要去他那拿回钥匙,结果他说他给你送去。”他急的一口美腔都变得尖细了。
素叶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觉得心口堵得慌,还有不知道为什么,心脏跳得厉害。
“你见到他了?钥匙给你了吗?”年柏宵追问。
素叶被他问得心烦,语气自然也不好,“你觉得我和他还能有什么话说?见面只是尴尬而已。”
侍应生端了杯咖啡过来,杯子刚刚放下,一道男人的身影就走了进来,正在通电话的素叶没抬眼瞧,刚打算端杯子喝口咖啡压压惊时,只觉得眼前的光线被挡住了大片。
再抬眼,愕然发现是年柏彦坐在了她的对面。
手一抖,咖啡杯没拿稳,“咣当”一声落在了碟盘上,滚烫的咖啡溅在了她的手背上,她惊叫了一声,电话那头的年柏宵吓了一跳,忙问她怎么了。
“没事,先挂了吧。”她二话没说掐断了通话,心有余悸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年柏彦没说话,顺手拿过一张纸巾递给了她。
她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擦干净了手背上的咖啡渍。只听年柏彦开了口,嗓音熟悉的低沉磁性,“没事吧?”
“没事。”她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愣了几秒后回答了句,然后又补上了两个字,“谢谢。”
年柏彦没应声,抬手招来了侍应生,点了杯咖啡。
没一会儿,咖啡端了过来,黑咖啡,一直是他的口味。
不知怎的,素叶想到了在南非的那次,他说她的咖啡凉了,将他的咖啡换给了她,她笑着说她的很甜未必适应他,而他说他的很苦但她必须要去适应。
那一幕曾经发生过的历历在目,现在却物是人非,却也还是搅得她心神不宁。素叶有点坐立难安,对面的年柏彦越是冷静淡然,她就越觉得不舒服。
刚打算拿包起身,就见年柏彦放下了咖啡杯,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喝完了咖啡,我送你回三里屯。”
“不用了。”素叶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开什么玩笑?她和他都已经是陌路了不是吗?她和他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她只求剩下的日子平平静静的就好,所以,她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你想继续住?”
“不,我……已经找到房子了。”
“所以,把你的东西拿走。”年柏彦淡淡说了句。
这也是素叶的想法,但是……
“把钥匙给我吧,我收拾好了之后会把钥匙交给你弟弟的。”她不想跟他共处一室,怪怪的。
年柏彦悠闲地喝了口咖啡,唇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你觉得,我还可能相信你吗?”
“你——”素叶听出了他羞辱的口吻,下意识地想要反唇相讥,他还贼喊捉贼了,咬了咬唇,才忍住想要对他咆哮的冲动,语气不悦道,“你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拿。”
年柏彦将身子倚靠在椅背上,目光却不离她须臾,意味深长地回了句,“房东盯着房客收拾东西,这是减少损失的最佳方式。”
素叶的一只手在桌下攥得紧紧的,如果可能,她真的很想很骨气地对他说一句,我不要那些东西了,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但是,那个屋子里有很多她的东西,有的还是她从国外好不容淘来的,扔掉了那些相当于扔掉了她的全部家当。
正迟疑着,就听年柏彦补上了句,“我只是今天有时间,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素叶,你今天不拿走你的东西,明天我就全都从楼上扔下去。”
“你太过分了!”素叶怒瞪着他。
年柏彦未怒,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良久后淡淡道,“你已经跟我分手了,所以你怕什么?我不可能对你做什么的。”
素叶一听他这么说了,不安的心才稍稍沉定了下来,因为她知道不管年柏彦这个人怎样,他的一诺千金还是令人可信的。
攥了攥手里的杯子,她看着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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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的过程是压抑的过程。
年柏彦开车这一路上一句话没说,素叶也不可能多说什么,她始终看着窗外不停倒退的建筑物和树影,甚至开始无聊地数着途径的红灯。
事实证明,这一天她选择了绿色通行即是正确的又是错误的。正确在于,虽说地铁挤了点但可以节省最大的时间,错误的是,因为她没有开车就只能坐在年柏彦的身边,跟他共同待在一个密封的车厢里,看着前面的车辆堵成了长龙也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来煎熬每一分一秒的度过。
前方灯绿了又红,轮换了好几番,车子就是无法动弹一步。
她有点急了,落下车窗抻头瞅了一眼,又被窗外的寒风吹了回来,发了牢骚,“怎么回事儿?”
只不过是一句随口飘出来的话,她也没想等着能有什么回答,却意外听到年柏彦开了口,淡淡的,“遇上交通管制了。”
倒霉!
素叶心中咒骂,偏偏在这个时候遇上交通管制。
正想着,车子缓缓前行了,如龟兔赛跑中的乌龟,慢悠悠的不像话,她看见旁边有人骑着自行车穿行,如金庸笔下的凌波微步,素叶真想跳下车坐到那人的自行车后面去。
走不到十几米,车子又停了,前后车辆夹得死死的,前无进路后无退路,只能等待。她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伸手开了音乐,试图弄点动静来缓和一下气氛。音乐声第一时间充塞了狭小的空间,优美淡雅的旋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