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渊目光在那艘龙舟上慌了一圈,又看了看一旁其他府里定做的龙舟,问道:“我瞧每一艘舟首的雕刻都不一样,这里边可是有什么规矩么。”
“我知道宁少爷你是第一次管府里龙舟大比的事,不知道里边的忌讳。”工头道:“比龙舟这回事,虽然相较的是速度,可也讲究一个气运,若是碰上了两艘舟首一模一样的龙舟,便会被别人将自个的气运分走,这自然是十分不吉祥的,所以就算大比里没有这种规矩,可就着忌讳,也没有人愿意让自家舟首同别人家的一样。”说到这里,工头顿了顿,又压着声音对宁渊道:“其实宁少爷还不知道吧,也亏得你们府上的二少爷精明,在龙舟还没开工做的时候,就早早送来了图纸,知会了舟首要雕成‘怒蛟吐珠’的图样,算是占了先机,抢了头彩,这样式讨喜,后面有许多人家见了,都羡慕得不得了,就连前两天曹都督亲自来了,见着这样式也十分喜欢,可是没办法,最后也只能让咱们给做了‘麒麟腾云’的图样。”
宁渊听到这里,眼珠子一转,点头道:“这图样别致,二哥果然想得周到,只是,曹都督他当真对这图样十分喜欢吗。”
“可不是,不过曹都督也不算不讲道理的人,却也没多说什么。”工头说到这里,正在摇头叹气,却忽然听见宁渊道:“那便让给他们吧。”
工头一愣,猛地抬起头来,说话都打了磕巴,“公,公子你说什么?”
“这怒蛟吐珠模样讨喜是讨喜,可我却并不喜欢,比起这个,我反倒是更喜欢那麒麟腾云一些。”宁渊道:“你们替我去向曹都督回个话,既然这图样曹都督喜欢,那我便同他换上一换,想来只是换个舟首而已,对你们而言也不是大工夫。”
“这……这自然不是大工夫,可是。”工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宁渊,“宁公子若是当真给换了,那府上二少爷那边……”
“父亲将操办龙舟事宜交给的是我,并不是二哥,工头你可得将这事弄清楚,不要失了分寸。”宁渊目光幽幽地看着工头,直看得那工头脊背一寒。
工头在这船坞工作数年,见过的达官贵人也不少了,眼前这宁府三少爷瞧上去不过爷十四五岁的年纪,怎的眼神那般渗人呢!
“知,知道了。”工头僵硬地陪着笑,“我们照着公子的吩咐去做便是,想来曹都督得了喜欢的图样,一定高兴,也不会不应允的。”
宁渊点点头,如今想看的东西都看了,便继续朝前走,这处晾晒龙舟的大院子有两个门,宁渊准备从另外一个门出去回府,离那门不远处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一艘做了一半的小船正放在那里,小船不大,最多只能容三四个人坐进去,做船的工人也只有两名,一人穿着简单的粗布褂子,面对着宁渊,站在船里边敲敲打打,另一人光着膀子,背对着他,半跪在外边给船身刷漆。
宁渊不自觉瞟了那两人一眼,继续朝前走了两步后,他却忽然顿住步子,又退了回来,再度看向面对自己那人。
那人面向普通,露在外边的一双手臂很是粗壮,一瞧便是个练家子,大概是注意到了有人在看着自己,他抬起头来,在瞧见宁渊的时候,不禁愣了一愣。
待他抬起头,宁渊看得更清楚了,果然没看错,的确是熟人。
那人对宁渊不自然地干笑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打招呼,宁渊却已经把目光挪到了背对自己那人身上,他头发同此处的船工一样,只简单用麻绳竖起来绑在脑后,宽阔的肩膀和肌肉线条优美的脊背因为出汗的关系,在日光下闪闪发亮,下边的粗布裤子也挽到了膝盖上方,露出两截结实的小腿。
宁渊半张开嘴,看模样竟是打算先打招呼,这可将船里边那人吓了一跳,他立刻大喝一声:“真巧啊宁公子!”然后在宁渊出声之前猛地从里边跳出来,拍了拍另一人的肩膀道:“元公子,快看看是谁来了!”
“元公子?”宁渊正在狐疑莫非自己认错了人,可那穿着褂子的家伙分明便是自己上回见过的,呼延元宸的近卫闫非啊。
听见闫非的声音,那个半跪着的青年却浑身一震,立刻起身转过来,确实是呼延元宸没错,不过这位皇子殿下如今的模样,倒让宁渊一时没去在意他为何会在此处做工的细节,而是险些没忍住笑了出来。
或许是刷漆刷得太认真了,呼延元宸现下一张俊脸上,居然左一道又一道全是深褐色的油漆,有些甚至还蹭到了胸口上,再搭配他一脸显然是料不到为何会在这里碰上宁渊的惊讶表情,模样看上去竟是十足的滑稽。
“怎么,宁公子你莫非认识元公子不成?”那工头瞧着二人的反应,只当他们是熟人。
“呃,算是认识。”宁渊上前两步,走到呼延元宸跟前,抬头打量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青年,用略带调侃的上扬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元公子?”
“宁兄你怎么在这。”呼延元宸似乎有些尴尬,想来也知道自己现下是个什么模样,不禁抬起胳膊在脸上擦了擦,可是他脸上的油漆本就没干透,手臂上又有汗水,这一擦,到将原先一道道的油漆擦成了一片,整个给他糊了个大花脸。
这下宁渊倒真是忍不住了,呼延元宸从前给他的印象,向来是一副沉着淡定,端凝老成的严肃风格,那里会有这般可笑的时候,顿时便侧过脸,闷声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可怜呼延元宸似乎还没发现状况,依旧不停在脸上擦着,直到他发觉小臂上也有了一团油漆后,才像是领会过来,悻悻放下手,朝宁渊身后的工头道:“可有空闲的屋子让我整理整理么?”
“有,当然有!”工头即便也很想笑,可碍于呼延元宸是他的一桩大客户,笑出来未免得罪人,所以才使劲憋着,见呼延元宸问他,立刻指着角落处一间木屋道:“那屋子是给船工们午休用的,现下里边没人,元公子可以去那里。”
“所以说,你是用叫‘元宸’的化名,租用了这个船坞的场地,在自己做船?”屋子里,宁渊站在一处木架前,饶有兴味地打量上边拜访地各类工具,一面出声问道。
呼延元宸在角落处,手里拿着毛巾,就着一桶清水在擦脸,“大夏少河川,也没什么船,所以到了大周后我对这里的造船术很感兴趣,这些年也学了些,每次到江州都要来船坞练练手。”顿了顿,呼延元宸又道:“而且我的姓氏别人一听就知道是夏人,化名也是为了省掉些麻烦。”
宁渊扭头看他,“喂,你背上也沾到了。”
“是吗。”呼延元宸扭过头,自然而然将手里的毛巾递给宁渊,“那宁兄你来帮我擦擦好了,后背的我瞧不见。”
“我可真是好奇。”宁渊表情顿了顿,还是走上前去将毛巾接过来,在呼延元宸宽阔的脊背上轻轻擦拭着,“你好好地刷个漆,怎的能弄到背上去。”
“兴许是不小心蹭上的。”呼延元宸道。
“这倒让我想起了一个小时候听来的笑话。”宁渊道:“你知道为什么有人吃汤包的时候,会被烫到后背吗?”
“吃汤包被烫到后背?”呼延元宸侧过脸,露出疑惑的眼神,“这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宁渊道:“那人先咬一口包子,结果汤汁流出来,一路流到了手肘上,他嫌弃汤汁这么流掉了浪费,就抬起手臂来想把手肘上的汤汁舔掉,然后他就被烫到后背了。”
呼延元宸却依旧是疑惑的表情,“我没听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假装你手里拿着包子,然后做个舔手肘的动作试试看。”呼延元宸愣了愣,似乎终于明白了过来,不禁弯起眼角一连笑了好几声,“我便是喜欢你们大周文化的这一点,除了那些醒世名言,就连这类笑话也如此隐晦有趣。”
“笑笑就完了,别乱动,当心越擦越……”宁渊在呼延元宸背上拍了拍,示意他别动,可当他终于把注意力挪到眼前小麦色的肌理上后,却忽然愣了愣。
方才在外边隔得远,加上呼延元宸又出了汗有些反光,是以宁渊并没有注意到他背上有什么特别的,如今离得近了,才发现他脊背上竟然有长长短短许多道伤疤,且伤疤应当是有许多年了,摸上去虽然凹凸不平,可瞧着却与肤色一致,若不留意很容易就能忽略。
“怎么了?”发觉宁渊忽然没了动静,呼延元宸疑惑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宁渊定了定神,“你以前到底受过些什么伤,背上这样多的疤。”
“你说这个。”呼延元宸语气很平淡,“那是我小时候被狼咬出来的,不过早就是陈年旧事了。”
“狼?”宁渊失笑,“什么狼能将人咬成这样,一群狼不成。”
宁渊本是猜测,哪知呼延元宸却点头道:“差不多,那时候我被狼群围在中间,若不是因为冬天穿得厚实,兴许早就活不成了。”
“你……”宁渊动作又停下了,眼里是隐藏不住的震惊,一个人被一群狼围着?即便他没有真正见过狼,也从书里读到过这种群居动物的凶狠,一头野狼的力气堪比一个练武的成年男子,尤其当他们碰到猎物的时候往往是数十只一拥而上,就连强如狗熊,也不是一群狼的对手,若呼延元宸说的是真的,多年前还是个孩子的他,是如何从一群狼的嘴巴里活下来的?
“你别怪我多话。”宁渊疑惑道:“我只是好奇,若你真是被狼群围攻,为何你身上其他地方却并无伤痕,只伤在背上?”
宁渊早在当初呼延元宸来替他散功疗伤时,就已经见过他的身体了,因此确定他的胸腹并无伤痕,所有疤痕都在背上这事未免诡异,莫非狼群还会挑地方下口不成。
“那是因为我怀里还护着我妹妹。”呼延元宸沉默了一会才给出答案,“可惜我明明已经那般尽力护着她了,还是没能将人救回来。”
“是我十岁那年吧,还记得是个下着雪的冬天,我偷偷带着她去郊外骑马,哪知道马匹不知怎的受了惊,不光与侍卫们跑散了,还将我们摔到一处山坳里,妹妹的脚受伤了,没办法走路,我就背着她走,结果没有找到失散的侍卫,却在天黑的时候碰到了狼群。”
宁渊没说话,他觉得自己似乎挑起了一个不好的话头,因此现在还是不说话的好。呼延元宸继续说着,声音平稳,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后来我们是被侍卫救起来的,侍卫找到我们时,狼群都已经快把我们拖到窝里去了,我昏了四天,又在床上趴了两个月,才勉强能下地,而我的妹妹因为体弱,终究没能救回来。”
说到这里,呼延元宸摇了摇头,“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我也算没用,整日贪玩,少有静下心来练武的时候,若我那时的武艺能再高一些,兴许就能保护自己的妹妹了。”说完,呼延元宸侧过脸,对宁渊笑了一下,“都过了这么多年,可是一想到这些事情,总是忍不住说出来,宁兄弟你可别笑我。”
宁渊没说话,忽然间,他觉得呼延元宸像极了上一世的自己,生母早逝,胞妹夭亡,父亲不慈,而身为嫡母的皇后更是将他赶来别国做质子。
只是同上辈子那般懦弱的自己比起来,呼延元宸显然要开朗豁达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童鞋猜测这篇文要完结了,e on,还早——得——很——好——吗——!
光是个江州副本小渊渊还没刷完呢,更别说和攻君相亲相爱了,要是现在就完结,难道要让作者君蹲在厕所里面对着《华京篇》和《大夏篇》的大纲哭吗,是不是太残忍了qaq
第67章 严禁()
“你……很喜欢你的妹妹吧。”宁渊沉默了一会才说。
呼延元宸道:“你不是也有一个妹妹,我想你也能明白身为一个哥哥的感受。”
“是啊。”宁渊点点头;“为了保护自己珍惜的人;哪怕是死都值得。”
“不说这个了。”呼延元宸笑了一声;晃了晃脑袋;“我还没问;你怎么会到这处船坞来。”
宁渊指了指外边那一片龙舟;“十天后的端阳节龙舟大比;宁府的龙舟是我在负责。”
呼延元宸露出了然的表情;“原来是这样。”
“行了;干净了。”宁渊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在能趁着这漆还没干时处理掉;不然若是干掉了;可麻烦得很。”
“你现在打算去哪;回宁府吗?”呼延元宸一边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衣服套上,一边问。
“哪有那么空闲,趁着天色尚早,我还得去一趟城外的守备军营,龙舟的划手都还没挑选呢。”宁渊说完这句,像是想到了什么,上下打量呼延元宸一眼,忽然道:“对了,你若是得空,下午来帮我个忙怎么样?”
“难得宁兄你居然会有主动要我帮忙的时候。”呼延元宸眼神显得很诧异,“什么事但说无妨。”
“你先将衣裳穿好,咱们路上再说。”
马车从船坞驶出来时,车上已经多了两个人,周石和闫非并排坐在前面赶车,一路朝城门口而去。
“所以说你是想找一个练家子在身边,好杀一杀那帮士兵的锐气?”呼延元宸听了宁渊一番解释,才明白过来,道:“那些人既然算是你父亲的部下,想来也不会不听你的吩咐。”
宁渊却摇头,“你是不知道,那些士兵个个都是欺软怕硬的个性,若是我父亲亲自出马,他们自然只会听命行事,可主事的人换成我这样一个未成年的少年,铁定能让他们给折腾出许多幺蛾子来。”顿了顿,宁渊又道:“对于那些兵蛮子来说,没有什么比硬拳头更能让他们乖乖听话的了,不然他们即便一时听了你的调派,做起事来也不可能会尽心,龙舟这档子事讲究一个同心协力,哪怕划船的人当中有一人躲懒,便就只有认输的份。”
呼延元宸惊异地看着宁渊,“我瞧你实在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类事,居然连如此细节都清清楚楚。”
“这有何难的。”宁渊耸了耸肩,“找一些有经验的人取取经,多少都会知道一些。”
其实宁渊没说,其实驾驭兵士下人那一套他全是从司空旭那学来的,司空旭暗地里养着的私兵不少,要想让那些人乖乖听话,银饷是一回事,拳头又是另一回事,若你这个领头的是个软骨头,手下人还不是可以随意将你捏圆捏扁了。
一开始宁渊的打算是自己上的,毕竟自己现下无论内功还是武功都小有所成,加上一个周石,对付一群士兵绰绰有余,但从他的本意来看,他并不愿意将自己身怀武功的事大肆鸳鸯出去,毕竟偶尔的藏拙,在碰到一些事情的时候才能扮猪吃老虎,意外碰到呼延元宸,倒很顺利地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以呼延元宸的身份,江州认识他的人不多,他的武功宁渊又是亲自感受过的,同自己比起来高深不止一点半点,而且他性子爽直,对自己的态度也一直不错,这样一个免费的金牌打手,自然要好好利用起来。
江州守备军身兼守卫整个江州城的任务,驻扎地自然不可能离城门太远。马车出了城,往西走约莫半刻钟,绕下官道,又顺着路旁小道走了一段,山野间出现一片巨大的空地,成片的制式营房住宅在这里,外围粗木桩做成的篱笆围着,一队队巡逻的士兵来往在四周巡逻。
马车在离着军营正门还有数十丈远的地方便被拦下了,宁渊亮出宁府的腰牌,道明身份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