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就露出了一个人,一个老人。
铜镜后是问精雅的屋予,角落里有张华丽的短榻。
这老人就斜卧在榻上。他已是个很老很老的人,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却像是已受过天地间
诸魔群鬼的祝福,仍然保持着年轻。这双眼睛,就像傅红雪在铁矩里看到过的那双眼睛。
这双眼睛此刻正在看着他。
傅红雪的刀已入鞘刀锋似已在眼里,盯着他道“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真正的公子羽是
谁。”
老人道:“谁知道?”
傅红雪道:“你。”
老人道:“为什么我知道?”
傅红雪道:“因为你才是真正的公子羽。”
老人笑了。笑并不是否认,至少他这种笑绝不是。
傅红雪道“公子羽所拥有的名声,权力和财富,绝不是容易得来的。”
世上本没有不劳而获的事,尤其是名声,财富和权力。
傅红雪道:“一个人对自己已经拥有着的东西,一定很舍不得失
任何人都如此。
傅红雪道:“只可惜你已老了,体力已衰退,你要想保持你所拥有的切,只有找一个人
代替你。”
公子羽默认。
傅红雪道“你要找的,当然是最强的人,所以你找上了燕南飞”
公子羽微笑道“他的确很强,而且还年轻。”
傅红雷道“所以他经不起你的诱惑,做了你的替身。”
公子羽道“他本来直做得很好。”
傅红雪道“只可惜他败了,在凤凰集,败在我的刀下。”
公子羽道“对他说来,实在很可借。”
傅红雪道:“对你呢?”
公子羽道:“对我一样。”傅红雪道“一样?”
公子羽道“既然已经有更强的人可以代替他,我为什么还要找他?”
傅红雪冷笑。
公子羽道“可是我答应,只要他能在这一中中击败你,他还是可以拥有切”
他再强调:“我是要他击败你,并不是要他杀了你。”
傅红雪道“因为你要的是最强的人。’
公子羽道:“是的。”
傅红雪道“他认为我的刀法中,最可怕的一点就是拔刀。”
公子羽道:所沂以他苦练拔剑,只可惜一年后他还是没有把握能胜你。”
傅红雪道:“所以他更想得到‘大悲赋’和孔雀翎。”
公子羽道:“所以他错了。”
傅红雪道:“这也是他的错?”
公子羽道:“是”
傅红雪道:“为什么?”
公子羽道:“因为他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早已在我手里。”
傅红雪闭上嘴。
公子羽道“他也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根本没有传说中那么可伯,他然纵能得到,还是未
必能有取胜的把握。”
传说中的切,永远郝比真实的更美好。博红雪明白这道理。
公子羽道“我早巳看出你比他强,因为你有种奇怪的韧力。”
他解释“你能忍受别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也能承受别人无法承受的打击。”
傅红雪道“所以这一战你本就希望我胜。6
公子羽道“所以我才会要卓子陪你,我不想你在决战时太紧张。”
傅红雪又闭上了嘴。现在他终于已明白了一切,所有不可解释的事,在这‘瞬间忽然都
已变得很简单。
公子羽凝视着他道“所以你现在已是公子羽。。
傅红雪道,“我只不过是公子羽的替身而已。”
公子羽道:“可是你已拥有一切”
傅红雪道“没有人能真的拥有这一切,这一切永远是你的。”
公子羽道“所以☆…”
傅红雪道“所以我现在还是傅红雪。”
公予羽的瞳孔突然收缩,道“这切你都不愿接受?”
傅红雪道“是的。”
瞳孔收缩手又收紧。握刀购手。
过了很久,公子羽忽然笑道:“你看得出我已是个老人。。
傅红雪承认。
公子羽道:“今年你已有三十五六?”
傅红雪道:“三十七。”
公子羽道:“你知道我有多大年纪?”
傅红雪道“六十?”
公子羽又笑了。
一种很奇怪的笑,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讥消和哀伤。
傅红雪道:“你不到六十?”
公子羽道“今年我也三十七。”
傅红雪吃惊地看着他,看着他股上的皱纹和苍苍白发。
他不相信。可是他知道,一个人的衰老,有时并非因为岁月的消磨,有很多事都可以令
人老。
相思能令人老,忧愁痛苦也可以。
公子羽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老的?”
傅红雪。欲望就是人类最大的痛苦。
他知道,但是他并没有说出米—既然已细道,又何必再说出
公子羽也没有再解释。他知道傅红雪定已明白他的意思。
“就因为我想得太多,所以我老,所以我比你强。”
他说得很婉转“你若不是公子羽,你也就不再是傅红雪。。
傅红雪道“我是个死人?”
公子羽道“是人。”
傅红雪坐了下来,坐在短榻对面的低几上。
他很疲倦。经过了刚才那战.只要是个人,就会觉得很疲倦。
可是他心里却很振奋,他知道必有一战,这一战必将比刚才那一战更凶险。
公子羽道:6你还可以再考虑考虑。。
傅红雪道:“我不必。”
公子羽在叹息,道“你一定知道我很不愿让你死。”
傅红雪知道。要再找他这么样一个替身,绝不是件容易事.
公子羽道:“可惜我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傅红雪道“我也没有。”
公子羽道“你什么都有。”
傅红雪不能否认。
公子羽道“你没有财富,没有权力,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傅红雪道:“我只有条命。”
公于羽道“你还有一样。”
傅红雪道:“还有什么?”
公子羽道:“声名。”
他又在笑“你着拒绝了我,我不但要你的命,还要毁了你的声名,我很有法子”
傅红雪”
公子羽也不否认。
傅红雪道“你有财富,有权力,手下的高手如云。’
公子羽道“我要杀你,也许并不要他们。”傅红雪道,“你什么都有,只少乐一样。”
公子羽道“哦?”
傅红雪道“你已没有生趣。,
公子羽在笑。
傅红雪道“就算公子羽的声名能永远长存,你也已是个死人。。
公子羽的手也握紧。
傅红雪道“没有生趣,就没有斗志.所以你着与我交手,必败无疑。”
公子羽还在笑,笑容却已僵硬。
傅红雪道:“你若敢站起来与我一战,若能胜我,我就真将这一生实给你,也无怨
言。”
他冷笑,接着道:“可是你不敢”
他盯着公子羽。他的手里有刀,眼睛有刀,话里也有刀。
公子羽果然没有站起来。是因为他真的站不起来?还是因为卓夫人的手?她的手已按任了
他的肩。
博红雷已转过身,馒馒地走出去。
公子羽看着他走出去。
他走路的姿态,还是那么奇特那么笨拙,可是别人看着他的时候,眼中却只有崇敬。
无论谁看着他时都样。
他的手—直握紧着刀柄,却没有拔出来。
—我不杀你,只因为你已是个死人。
一个人的心若死了,就算他的躯壳还存在也没有用的,他知道她为什么按住公子羽,因
为她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她永远是公子羽的女人。在她心中,真正的公子羽只有一个。永远没有别人能代替,不
管他是老了也好,是死了也好,都永远没有别人能代替。
所以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这一点他是否能明白T要到几时才明白?春蚕的丝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死时才能此尽?
四
夕阳西下,傅红雪站在夕阳下站在孔雀山庄的废墟前,暮色凄迷满目 痰。
他抽出封素笺,摆在他朋友们的坟墓前。
雪白的纸,死黑的字。
这是公子羽的讣闻,传遍天下的计闻,无疑也震动了天下。
尘归于尘,土归于上,人总是要死的。
他长长吐出口气,抬头望天。暮色渐深,黑暗已将临。
他心里忽然觉得说小出的平静,因为他知道黑暗米临的时候,明月就将升起。
洒在杯中,杯在手中。
公子羽把酒面对小窗,窗外有青山翠谷,小桥流水。
只手按在他肩上,如此美丽,如此温柔。
她轻轻在问“你几时才’定决心,肯这么做的?”
“直到我真正想开的时候。”
“想开了什么?”
“一个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他的手也轻轻按在她的手上。“人活着,只不过为了自己
的心安快乐,若是连生趣都没有,那么就算他的声名,财富和权力都能永远保存,又有什么
用?”
她知道他真的想开了。
现在别人虽然都认为他已死了,可是他却还活着,真正的活着,因为他已懂得享受生
命。
“一个人要能真正懂得享受生命,那么就算他只能活一天,也已足够。”
“找知道公孙屠他打I定活不长的。”
“为什么?”
“因为我已在他们心里播下了毒种。”
“毒种?”
“那就是我的财富和权力。”
“你认为他们一定全为了争夺这些而死?”
他又笑了。笑得更温柔,更甜蜜6
她知道他为什么要如此做,因为他要为她赎罪,他—心要求自己的心安和快乐。
现在切都已成过去。
他把酒,对青天,却没有再问明月何处有。
他已知道他的明月在何处。
一间寂寞的小屋,个寂寞的女人。
她的生活寂寞而艰苦,可是她并无怨天因为她心安,她己能用自己的劳力去赚取日己的
生活,已用不着去出卖自己。也许并不快乐,可是她已学会忍受。
生命中本就有许多不如意的事,无论谁都应该学会忍受。
现在一天又已将过去,很平淡的一天。
她提着篮衣服,走上小溪头,她一定要铣完这篮衣服,才能休
她自己小小的茉莉花,这就是她唯一的奢侈享受。溪水清澈,她低头看着,忽然看见清
澈的溪水中央倒映出一个
一个孤独的人,‘柄孤独的刀。
她的心开始跳,她始起头腕看见一张苍白的腿。她的心又几乎立刻要停止跳动,她已久
不再奢望日己这一生中还有幸福。可是现在幸福已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他们就这样互相默默地凝视着,很久都没有开口,幸福就像最鲜花般在他们的凝视中开
放。
此时此刻,世上还有什么言语能表达出他们的幸福和快乐?
这时明月升起。
明月何处有?
只要你的心还未死,明月就在你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