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道“他怎么样?”
郑杰苦着脸,仿佛又将呕吐“听说他不但疯,而且还喜欢吃肉,人肉,”
阳光烟火焰.道路如洪炉。
傅红雪默默地定在洪炉上,没有流一滴汗,也没有流一滴泪。
他已只有血可流。
能够坐车的时候,我绝不走路我讨厌走路
他恰巧和燕南飞相反,能够走路的时候,他绝不坐车。
他好像故意要折磨自己的两条腿,因为这两条腿就给他太多不便利痛苦。
有时我甚至在走路的时候都可以睡着。
现在他当然不会睡着,他的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却不是因为悲哀和愤怒造成
的,而是由于疑惑和思索。
然后他就突然转回头,往来路I他又想起了什么?
是不是他心里还有些想不通的事,一定要回去问那年轻的樵夫
可是郑杰已不在那茶馆里。
“他刚走了。”茶馆的掌柜道“这两天他总是在这里说那故事,总要坐到天黑以后才
定,可是今天走得特别早。”
他对这脸色苍白的陌生人显然也有些畏惧,所以说话时特别小心,也说得特别详细“而
且他走得很匆忙,好像有什么急事要去做。”
“他是从哪条路走的?”
掌柜指着对面的一条长巷,脸上带着阿谀而淫猥的笑容:“那条巷子里有个他的老相
好,好像是叫做小桃子,他一定是找她去了。。
阴暗肮脏的窄巷沟渠里散发着恶臭,到处都堆着垃圾。
傅红雪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
他眼睛里发着光,握刀的手上青筋凸起,仿佛很兴奋,很激动。
他究竟想到了什么?
一扇破烂胶木板门后,忽然闪出个戴着茉莉花的女人。
花香,廉价脂粉,和巷子里的恶臭混合成种低贱而罪恶的诱
她故意将自已一张脂粉涂得很厚的脸接近傅红雪,一只手己悄俏过去,故意磨擦着傅红
雪大腿根部的某点。
“里面有张床,又软又舒服,再加上我和一盆热水,只要两钱银
她眯着服,眼睛里演出了淫荡的笑意“我只有十七岁,可是我的功夫好,比小桃子还
好。”
她笑得很愉快,她认为这次交易已成功了。
因为这中男人的某一部分已有了变化。
傅红雪苍白的脑突然发红,他不仅想呕吐,而且愤怒D在这么样的一个低贱的女人面
前,他竟然也不能控制自已生理上的欲望。
这是因为他己太久没有接触过女人?还是因为他本来就已很兴
无论哪种兴奋,都很容易引发性的冲动。
戴着茉莉花的女人身子挨得更近了,只乎也动得更快。
傅红雪的手突然挥出,重重捆在她脸上,她的人也跌倒,撞到木板门,仰面跌在地上。
奇怪的是,她脸上并汲有惊讶愤怒的表情,却露出种说不出的疲倦,悲哀和绝望。
这种悔辱她早巳习惯了,她的愤怒早已麻木,令她悲哀的是,这次交易又没有成功。
今天的晚饭在哪里?一串茉莉花是填不饱肚子的。
傅红雪转过胎,不忍再看她,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掏出来,用力掷在她面前。
“告诉我,小桃子花哪里T”
“就在最后面靠右首的那一家。”
茉莉花已掉了,她爬在地上,捡着那些散碎的银子,根本不再看傅红雪一眼。
傅红雪已开始往前走,只走出几步,忽然弯下腰呕吐。
巷子里只有达扇门最光鲜体面,甚至连油漆都没有剥落。
看来小挑子非但功夫不错,生意也很不错。
门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一个中轻力牡的男人,和一个生意不错的女人,在一问屋子里,怎么会如此安静?
门虽然上了拴,却并不牢固,做这种事的女人并不需耍牢固的门栓。
就正如她们绝不需要一根牢固的裤带。
推开门,里面就是她们的客厅,也就是她们的卧房墙壁好像还是刚粉刷过的,挂满了各
式各样令人意想不到的图片。
一大把已枯萎了的山茶花插在桌上的茶壶里,茶壶旁摆着半碗吃剩下的猪腰面。
吃腰补腰,这种女人也并不是不注意补养自己身体的。身体就是她们的本钱,尤其是
腰。
除了一张铺着大红绣花的木板床之外,屋于里最奢华的一件东西就是摆在床头上的神
龛,那精致的雕刻,高贵的黄幔,恰巧和四壁那些淫狠低劣的图片成一种强烈的对比。
她为什么要将神龛放在床头?
难道她要这些神抵亲眼看到人类的卑贱和痛苦T看着她出卖自已,再看着她死。
小挑子已死了,和郑杰一起死在床上,鲜血将那床大红绣花被染得更红。
血是从颈子后面的大血管里流出来的,一刀就已致命。
杀人的不但有把快刀,而且还有极丰富的经验。
傅红雪也并不谅讶,难道这件事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一个平时并不多嘴的人.怎么会整天在茶馆说故事?连柴都不砍了。
他喝酒、吃肉,而且嫖女人,当然不会有积蓄。
那么他两天不工作之后怎么会有钱来找小桃子?
而且那故事他说得太熟,太精采,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能完全配合,就好像早巳练习了
很久。
从这些线索推理助结论已很明显
—他故意留在人最多的茶馆里不停地说故事,为的就是傅红雪去找他。
公孙屠他们给了他笔钱,要他说谎,说给傅红雪听。
所以现在他们又杀了他灭口。
只不过这些推论纵然完全不正确,却仍然还有些问题存在
他说的那故事中,究竟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谎话7他们为什么要说那些谎话?是为了要
替杀死燕南它的真凶掩饰?还是为了要让傅红雪到天龙古刹?
傅红雪不能确定。可是他已下了决心,就算天龙古刹是个杀人的陷阱,他也非去不可。
就在这时,血泊中那赤裸的女人突然飞身面起,从枕下抽出一把刀,直刺他的胸膛。
后面的衣柜里也有个人窜了出来,章中一柄银枪毒蛇般地刺向他的背。
这是绝对出人意料的一着。
郑杰真的死了,没有人会想到死在他身旁的女人还活着。
也没有人去注意一个赤裸倒卧夜血泊中的低贱女人。
更没有人能想到这女人的出手不但狠毒准确,而且快如闪电。
傅红雪没有动,也没有拔刀,他根本用不着招架闪避.
就在这一刹那间,门外突然有刀光一闪,擦着那银枪刺客的右颈飞过,钉在那赤裸女人
的咽喉上。
鲜血箭般从男人的右须后标出来,女人的身子刚掠起,又倒
刀光闪,就夺去了两个人的性命魂魄。
鲜血雨点般洒落。
傅红雪慢慢地转过身,就看见了萧四无。
他手里还有一把刀,这次他没有修指甲,只是冷冷地看着傅红
傅红雪冷冷道“刀两命,好刀”
萧四无道“真的好?”
傅红雪道“好”
萧四无转身走了两步,忽又回头,道“你当然看得出我并不是要救你。”
傅红雪道“哦?”
萧四无道“我只不过想要你再看看我的刀。”
傅红雪道“现在我已看过”
萧四无道:“你已看过我三次出手,还有两次是对你而发的,对于我的出手,世上已没
有别人能比你更清楚。”
傅红雪道“很可能。”
萧四无道“叶开是你的朋友你当然也看过他出手。”
傅红雪承认。
他当然看过,而且不止次。
萧四无道:“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若不愿告诉我,我也不怪你。”
傅红雪道“你问。”
萧四无道土“我的飞刀究竟有哪一点比不上叶开?”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出手暗算我两次,第一次虽尽全力,却在出手前
就已发声示警,第二次虽末出声,出手时却留了两分力。”
萧四无也不否认。
傅红雪说道“这只因为你自己心里也知道不该杀我,你根本没有非杀我不可的理由,所
以你出手时,就缺少了一种无坚不摧的正
他慢慢地接道“叶开要杀的,却都是非杀不可的人,所以他比你强”
萧四无道:“就只有这一点?”
傅红雪道:“这一点就已足够,称就己永远比不上他”
萧四无也沉默了很久,忽然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傅红雪并没有回头。
走出段路,萧四无忽又回头大声道“你看着.总有一天我会比他强的,等到那一天,我
一定要杀了你。”
傅红雪淡淡道:“我一定等着你。”
四
若要杀人,百无禁忌。
这次傅红雪是不是也该杀了萧四无的?
—你这次不杀他,下次只怕就要死在他刀下。
这次搏红雪又没有出手,但是他并不后悔,因为他已撒下了一把种子,撒在萧四无的心
里。
是正义的种子。
他知道这些种子总有一天会开花结果的。
走出窄巷时,那十七岁的小女人又在鬃角插上了那串茉莉花,站在门口,偷偷地看着傅
红雪,显得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
从来也子一定是个怪人。
傅红雪虽然本愿再看到她,却还是难免看了一眼。
等他走到巷口,她忽然大声道:“你打我,就表示你喜欢我,我知道你以后一定还会来
找我的。”她的声音更大“我一定等着你。”
五天龙古刹就是大天龙寺本是个香火鼎盛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忽然冷落下来
的,可是关于这方面的传说却很多。
流传最广的一种传说是:这外貌座严的古刹,其实却是个淫窟,进香拜佛的美貌妇女,
常常会被掳入庙里的机关密室中去,不从的就被活活打死。
所以每到无星无月的晚上,附近就会有她们的孤魂冤鬼出现。
至于这庙里是不是真的有机关密室?究竟有多少良家妇女被奸淫侮辱T谁也不能确实,
因为谁也没有亲眼看见过
可是自从这种流言一起,到这里来进香的人就渐渐少了。
一个人若是相信只用一点香油钱就可以换取四季的平安多福,对于流言的真假,当然也
就不会去研究得很仔细。
古刹外是一片茂密的丛林,纵然在春天,落时也堆得很厚。
本来那条直达庙门的小路,早巳被落叶荒草掩没,就算是来过多次的人,走入这阴暗的
树林,也很难辨认路途。☆
傅红雪连一次都没有来过
从他现在站着的地方看去,四周都是巨大的树木,几乎完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小
他根本分不出要住哪个方向走才正确。
正在犹豫间,落叶上已响起了阵脚步声,一个眉清目秀,清雅如鹤的僧人,踏着落时施
施然而来,一身飘逸的月白僧衣上,点尘不染。j
他的年纪。
傅红雪虽然并不是个虏诚的佛徒,对于高僧和名士却同样尊敬。
“大师往何处去?”
“从来处来,当然是往去处去。”
僧人重眉敛目,双手合十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傅红雪却还是不肯放弃问路的机会,现在已没有时间容他走错路“
“大师可知道天龙古刹往哪里走?”
“你跟我来。”僧人的步履安详而缓慢,看来这条路就算是通往西天的,他也绝不会走
快步。
傅红雪只有馒撮的在后面跟着1
天色更暗了,他们终于来到座小小的六角亭前,亭外的栏杆朱红漆已剥落,亭内放有一
张琴,一局棋,一壶酒,一副笔墨,还有个红泥小火炉。
在这幽静助树林里,抚琴下棋,吟诗煮酒,高僧正如名土,总是雅兴不浅的。
傅红雪虽然从来也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对于别人这种高尚的嗜好,也同样尊敬。
清雅如鹤的高僧,已走入小亭,拾起枚棋子凝视着,眼睛里带着思索的表情,仿佛正在
考虑着,不知应该怎么定这一步棋。
于是他将这枚棋子,慢慢地放进嘴里,“咕都”一声,吞了下去。
然后又将那张琴劈碎,塞入火炉里,点起把火,将壶里的酒倒出来洗脚,却将石砚中的
墨汁倒入壶里摆到火上去煮,再将棋盘捧起来,不停地敲打,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竞像是
觉得这种声音,远比琴声悦耳动听。
傅红雪看得怔伎。
这修为极深的高僧,难道竟是个疯和尚?
傅红雪又怔住。
那和尚不但疯,而且喜欢吃肉.人肉。
僧人上上下下地看着他,好像正在打量他身上有几斤可吃的肉。
傅红雪却还是不能相信。
“你真的是个疯和尚7”
“疯就是不疯,不疯就是疯。”僧人嘻嘻地笑着:“也许真正疯的不是我,是你。”
“是我?”
“你若不疯,为什么要去送死?”
傅红雪的手握紧,道“你知道我是谁?知道我要到哪里去?”
僧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忽然仰面向天,喃喃道“完了完了,千年的古刹就要倒塌,
人海中到处血腥,你叫和尚到哪里去?”
他忽然提起炉上的酒壶对着口往嘴里倒墨汁从嘴角流出来,站污了他点尘不染的月白僧
衣。
他忽然跪到地上,放声痛哭起来,指着西方大声道:“你要去死,就赶快去吧,有时活
着的确还没有死了的好。”
就在这时,西方忽然有钟声响起
只有古刹的千年铜钟才能敲得出如此清脆响亮的钟声。
古刹中若只有一个疯和尚,敲钟的人是谁?
痛哭着的僧人忽然又跳起来眼睛里充满了惊吓与恐惧。
“这是丧钟。”他大叫着道“丧钟响,就定有人要死的”
他跳起来用酒壶去掷傅红雪“你若不死别人就要死了,你为什么还不赶快去死?”
傅红雪看着他,淡淡道“我去。”
标题
古龙《天涯明月刀》
第十六章 丧 钟
钟声停了,余韵犹在。傅红雪已到了天龙古刹的大门外。
暗灰色的古老建筑虽已陈旧,却仍可依稀想见昔日的庄严宏大。院子里一座巨大的千斤
鼎上铜绿斑斑,石阶上也长满青苔,虽然显得有些凄凉拎落,可是雄伟的大殿仍然屹立如
山,廊间的庭柱也壮如虎腰”
这已历尽沧桑的古刹,怎么会突然倒塌?
“疯和尚说的当然是疯话。”
大殿里供奉的神抵,久已未亭人间肉食香火,却还是高高在上。俯视着人类的悲痛和愚
昧。殿角已结起蛛网,破旧的神慢在风中飘荡,听不见人声,也看不见人影。
那敲钟的人呢?
傅红雪默默地站在神前心里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忽然想跪下去,跪在这镀金已剥落
的佛像前,祈求平安为卓玉贞和她的孩子们祈求平安。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变得如此虔诚,可是他并没有跪下去,因为就在这时,大殿外突然传
来“克呲”声响。
他转过头,就看见外面有一道惊虹厉电殷的刀光飞舞闪动。
刀光过处,那粗如虎腰购庭技立刻被砍断,只听“克呲、克呲”之声不绝于耳,'岳般
屹立的大殿突然开始摇动。
他始起头,立刻又发现殿上那巨大的梁木已往下倾斜。那疯和尚说的并不是疯话飞舞的
刀光绕着大殿闪过,这屹立千年的古刹竟真的已将倒塌
那究竟是柄什么样的刀?竞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傅红雪紧紧握着他的刀
这柄刀本是天下无双的利器,可是这柄刀也绝没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轰”的声震动,大殿已倒塌了一角。
可是傅